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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似乙一的幸福(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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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是个注满真空的花瓶,大盐平八郎触碰到了那种“空洞”,所以死了。

——三岛由纪夫

英国著名记者亨利·斯各特·斯托克斯在为日本现代文学大师三岛由纪夫所撰写的经典传记《美与暴烈:三岛的生与死》中,用极具真实感的文字再现了传主充满矛盾的一生,这位享誉世界的日本作家不管是人生经历还是文学创作道路,始终都被“美与暴烈”这对矛盾体所困扰,既写出了吟诵纯粹美好之爱的《潮骚》,也留下了抒写偏执暴烈、戾气纠结之心的《金阁寺》,而其本人自杀身死的结局也如同付之一炬的金阁寺一般满负“暴烈之美”,——外在的美丽花瓶包裹之下的内在暴烈真空。

在我看来,三岛由纪夫绝非日本文学的特例,他只是其中最耀眼夺目、最具“极北”色彩(反差最大)的一个缩影罢了。“菊与刀”作为日本文化物象的代表,其文艺美学特征亦即上述所谓“美与暴烈”了。同样是描绘人性善恶矛盾,中国文学大多采取内敛含蓄的路数,而日本人则剑走偏锋,将感人纯爱之美和变态暴力之恶外放到无以复加的境地。这在纯文学领域,除了前面提及的三岛由纪夫外,尚有川端康成可相比肩,他的《雪国》、《古都》等长篇与《睡美人》、《一只胳膊》等短篇在色调和旨趣上的大相径庭,堪称日本文学特征的典范。而放眼整个推理文坛,能够表现出类似风貌的就是左手写纯情、右手写冷硬的新堂冬树和本书《失踪holiday》的作者乙一,也几乎只有他们被评论界和读者用“白”与“黑”加以区分。两人最大的不同是新堂的黑、白分野明晰如泾渭,乙一则将孤独寂寞的心绪贯穿每一部作品,使得“黑乙一”与“白乙一”尽管存在着主色调上的差别,却无不炫动着“孤独”的魅影。

与已成为绝世传奇的三岛不同的是,新堂和乙一二人在人生经历上大体可以用平稳、渐进等缺乏突跳特点的词来形容,前者基本是位虽经营过地下赌场、深谙黑道生存法则但谈吐不凡、气度优雅的“大叔”,后者则一直是位羞涩内向、不善言辞但才气不群、笑容阳光的“小生”(这一点在他和动画大师押井守的女儿结婚之后也没有太大变化),他们选择将“美与暴烈”这一矛盾主题化入各自的作品予以呈现,而没有像三岛那样触碰到“美艳的空洞”为自己的文学生涯、更为自己的人生画上句点,真是何其幸哉!

2010年5月22日,在乙一作品简体中文版的引进方——凤凰雪漫文化有限公司(当时的名称是青马文化有限公司)的极力邀请策划之下,这位自称“小生”、笔名奇特的年轻作家走访上海。在上海书城楼上一个狭小的见面室内,挤满了慕名前来的乙四(乙一粉丝的专属名称)。当他推开门走入会场,陡然见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时,不自禁地小声说了一句“こわい”(好恐怖),脸上是如我们想象般熟悉的腼腆和寂寞,一团和气、仿佛做错事的抱歉模样。这就是最真实的乙一。在他身上只留驻了纯纯的美好,反而将暴烈尽数置于书本文字之间。自1996年的处女作《夏天·烟火·我的尸体》开始,乙一通过小说中那些深具魅惑色彩的文字,让读者从一个梦幻般的发端、体验一段玄奇式的经过,最终滑向一场颠覆性的结局。色调时黑时白、笔触时冷时热、口味时重时轻、节奏时缓时急、气息时滞时畅、韵律时凸时平,矛盾感和纠结感十足,这或许就是我们所理解的乙一式的黑白吧。

《夏天·烟火·我的尸体》是被誉为“鬼才”的年轻作家乙一的出道作,于作者16岁时开始构思和撰写,一年后完稿并应征了集英社创设的jup小说和非小说大奖,赢得已故著名女作家栗本薫等评选委员的垂青,最终获颁第六届的大奖殊荣,同时还受到小野不由美、我孙子武丸、法月纶太郎等一众名家的热烈推赏。乙一以青春韶华的冲龄,写出这样一部技惊四座的作品来,以超级新人的身份出道,实在令人艳羡。况且按照其本人的说法:“这只是一个初学者的碰运气之作,居然意外地得了奖。”暂且不管此话是否他的谦虚之语,但从“命运之神从来没有特别眷顾过谁”这句名言来看,乙一的横空出世终归是其来有自的,就像他的笔名有其出处一样。

在乙一的作品系谱中,《夏天·烟火·我的尸体》、颇有自传色彩以校园霸陵现象为主题的《濒死之绿》、第一部长篇小说《暗黑童话》和后来拿到第三届本格推理小说大奖的《goth断掌事件》,都是所谓的“黑乙一”代表作品,它们体现的是乙一小说中笔调相对灰暗冷峻、内容相对残酷惊悚的风格。以早有中文简体版的《夏天·烟火·我的尸体》为例,作者并没有像其他推理新人作家那样从本格作品所依傍的惊天诡计入手,而是将心理恐怖作为着眼点。关于恐怖这一情愫,比起血腥骇人的场景所带来的直观的感官方面的恐怖,以未知的、不可解释的物象所带来的间接的心理方面的恐怖,可能更容易造成持久的冲击和影响吧。再怎么凶恶的杀人狂、再如何空前的大灾害,只要原形、经过写得清晰可辨,就不会产生强烈的恐怖体验吧。反之,越是在开头、经过部分描绘稀松平常的情节,越是淡化甚至略去终极恐怖元素出现之前的铺垫,阅读中虽有不确定的不安感,却难以捉摸其具体形状,必须经由自己的想象力去补完,则越能打造出令读者突感世界崩坏的巨骇结局。乙一的处女作正是上述“心理恐怖”模式的杰作,因为它深深把握住了“人心即是恐怖之源泉”这一至理箴言的要义。

与“黑乙一”相对,包括本书《失踪holiday》在内的,《在黑暗中等待》、《寂寞的频率》、《只有你听到》、《平面狗》等数量更多的乙一作品,则体现出笔调舒缓、温和、明亮,内容接近“小清新”的日常风格,即为所谓的“白乙一”。试以读者诸君手中的这本《失踪holiday》为例,作者同样没有从推理小说的“惯用伎俩”切入正题,前篇的《幸福宝贝》重点不在讨论分析已故前屋主的死因为何,后篇的标题作重点亦不在创出“绑架”这一传统题材新意,而是将作品的整个节奏放缓,以主人公的内心所思所想为主线,推理部分的剧情却退居次席,成为调适人物情怀的工具。如果说前者像是一幅人与小猫同乐的写意诗画,后者则是一个富家大小姐别出心裁、纾解郁闷的怨念贴子,写的全然是形异质同的“孤独”心境。乙一在当学生的时候,曾和《幸福宝贝》中的男主角一样在远离尘嚣的小村老宅中居住,而其剧情大纲也正是在他搭车上下学途中形成的。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本篇比标题作《失踪holiday》更贴近乙一的内向性格和孤独情绪,更能够触发读者心底深处的共鸣。而同样是写女生的孤独,和《幸福宝贝》一道被选入乙一精致作品集《被遗忘的故事》的《只有你听到》中“被拯救的少女”,要比标题作中“被绑架的少女”,来得更感人、更催泪。当然,“白乙一”最大的魅力不是载不动的许多温婉暖意,而是这些温婉暖意背后流泻出的几丝淡淡忧伤,那一言难尽的心灵触动总是让笔者热泪盈眶,这是乙一带给我的幸福时刻。

如乙四们所知,《幸福宝贝》另有一个译名叫《形似小猫的幸福》,笔者希望以相近的名字为题,为乙一的“美与暴烈”作伐,将他带来的幸福分享给正在翻阅这本书的你们。最后祝“小生”乙一佳作不断、各种美好!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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