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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修女弗罗斯特(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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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那瘦骨嶙峋的手拽住他的耳朵。“我叫什么?”

“特雷泽嬷嬷。”

“你们私底下不是这么叫我的。”

“不是。”

“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们都议论了些我什么。说我没能进入教会是因为我没有嫁妆,说我在这里是被暂时收容的。”她放开了我的耳朵。

“暂时收容?”

“因为在巴伦的修道院解散了,而在哈尔贝克这儿的这家可能需要人手。不然她们是不会接受我的。”

“我没有做违规的事儿。”路易斯说。

她微微一笑,这是个奇迹。这我可要告诉弗里格,他不会相信的。我再也不会给他讲我在梨树下讲过的那些话了。

“冬迭南。”她说着陷入了沉思,“还有谁吗?”

“没有别人了。”

“说谎。你到我这儿来。冬迭南到底都做了什么?他摸了你哪儿?他是怎么做的?很快地弄了一下吗?他的手放在了哪儿?让我看看。做给我看。”

路易斯的手,模仿冬迭南的手,往她臀部推了一把。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了。”

“然后就没有了?他在卧室里都对你做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别的了吗?”

啊,淫乱行为才是她要找的啊!这是场追查违反第六戒 [192] 者的狡诈侦查,这是针对淫乱这一重罪的恶心揣测。

“嬷嬷!”

“到我这儿来。”她第三次说。她的嗓音在“来”上发得尤其刺耳,就像是公鸡在使徒佩德鲁斯第三次拒绝耶稣时打鸣那样, [193] 而她黑色长袍上石刻一般的起伏和褶皱又一点都没变化,在她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他现在触碰到的物体,并不比其他修女的更粗糙或简陋,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因为她没有给基督献出嫁妆。

修女弗罗斯特将路易斯夹在她的膝盖之间,就像夹在两只巨大的拇指之间,膝盖围住了他的肋骨,然后挤压它们。她的袖子如扇子样打开,她把手放在他的颈背上。他看到两条汗水的小溪在她的额带下渗出来,从眉毛旁边淌下来,那里有鼓起的蓝色小血管分岔,是她冰冷眼睛四周的眼圈颜色。然后,她把他按到了她那嗅得到冰冷、肉豆蔻和浆衣粉的胸脯上。她把我按到她胸部上了,弗里格。她的膝盖松开了一下,然后又夹紧了。他几乎要被挤碎了。一个奇特的惩罚。膝盖更快地松开合上,然后膝盖一下大张开,就像是她的整套衣袍打了个哈欠。她一直仰面躺着,在她的围巾被推开的喉部有一道红色横杠,看上去像是刚愈合的一道伤疤。她的双腿声音低沉地互相拍击了一下。

当她一只手臂撑着立起身子的时候,她微微斜视了一下。她让自己的十字念珠从手指间滑落,拨弄自己的皮带,拿起基督受难小人像,放到路易斯嘴边。他的嘴唇碰到了耶稣的金属胸部。

“他爱你。”她说,“哪怕你是这样一个罪人。”

“是的,嬷嬷。”

她飞快地嘟起毫无血色的嘴唇,亲吻了她的上帝的荆棘冠和鬈发,从桌子上跳下来,把袍子上的灰尘或绒毛拍掉。她突然着急起来,像个女仆一样为他把住打开的图书室的门,而他则说:“卡卡真的是澳大拉西亚地区的一种鹦鹉。”

“你这个法利赛人。”她嘟哝了一句。这一次几乎是喜悦的,真是个奇迹。

一个脸无皱纹、飘起的胡须分开梳成一模一样的两缕的红金发男人讲着拉丁语扒下了路易斯的衣服。他其实说的是阿拉姆语 [194] 吧?还是加利利 [195] 语?他穿着一件乳白色的托加长袍 [196] ,在胸口可以看到一个饱满的心形天鹅绒枕头,里面冒出了金色的小火焰。他起劲地用教会拉丁语宣讲着,非常有讽刺意味的影射,这期间带黄金斑点的荆棘冠滑到一边,结果他头皮上的伤口都炸裂了,两条血流的小溪从他头发里渗出来,从眉毛旁边淌下来,那里有鼓起的蓝色小血管分岔。

“是你吗?”路易斯听到自己在问。

“这和你没有关系。问题是,你是你吗?”这个有着布鲁日口音的男人问。

“我是我。”

“那我也是我。”

“会疼吗?”

“当然。”

路易斯趴到了被钻穿了的脚前,亲吻修长而优雅的脚趾,上面有四个小巧的鸡眼。男人从来没有穿过太紧的鞋吧?脚趾朝上翘起。“别挠我痒了。”男人说。这话对他那温柔而有旋律的嗓音来说太严厉了。

起风了,沙和雪在一座城市的大街上飞舞,一座似乎是用路西法 [197] 牌火柴搭建成的城市。在路西法城,房子是那么轻盈易碎。

“你说自己是有使命在身的。”男人说,“你难道不羞愧吗,你这胆小鬼,你这教会分裂者?你的标志呢,圣迹和法力呢?”

“在那儿。”随着路易斯的招呼,十一个军官走来了,他们戴着五角形扁平帽,他们的长矛指向水平线,那边能看到巨大乌龟一样的坦克和战斗机。

“劣质货。”恼火的声音在很近处响起。

“他们效忠于你,拉比。”

“这不够。”

“主啊,我还能怎么服侍你?”

“做传教士啊,比如说。在我看来,你很适合做那个。”

“主,就凭你这句话。”

路易斯看到路易斯了。他穿着一件天主教学生行动小组的制服,在腋下夹着一杆长矛,是绣了px字样的旗子的旗杆。他从马上下来,走到巨大的蕨类和长了灰毛的攀缘植物上去。原始森林雾气蒸腾。牙齿磨尖了的黑人看上去像是小椰子,蹲在雾腾腾的低层林木中。路易斯叫唤他们,赐福他们,用他的旗帜拍击他们,封他们为骑士,他们眼中泛出泪光,因为他,这个白种男孩,来到他们这儿是为了将他们拯救出永恒的火刑。路易斯突然独自一人站在了杳无人迹的旷野中,周围是稀树草原、雨林、荒原、丛林、针叶林(他吟诵道),他只听得到巨大的金龟子和蜻蜓的嗡嗡声,鳄鱼牙齿的吱嚓声和白鹦鹉的尖叫声,还有一个同坦克一样大的乌龟发出的低沉、悲伤的哼哼声。

“他们不想听我的,他们跑掉了。”路易斯绝望地叫道,“他们害怕你和我,那些原住民,因为他们都还记得很清楚,墨索里尼是怎么杀死了他们的先辈,烧掉了他们的茅屋的。”

“墨索里尼?”

“这是恩格尔嬷嬷说的。”

“我不认识她。”

“她名叫玛丽—安尔嬷嬷。”

“啊,她呀。我很熟悉她,是个非常严肃的女孩儿。”带着猫一样的呼噜声,男人抽了抽鼻子。他从布鲁日来,着了凉。我得递给他一块手帕。在布鲁日他们管它叫“鼻涕袋手巾”。我们怎么才能迫使异教徒爱上帝呢?我问自己,这会儿我多半是在睡觉了。

“你把法利赛人揍出了庙堂,对吗?”一个五岁的路易斯问。

“对的,法利赛人总是惹麻烦。”他打了个喷嚏,用乳白色的袖子擦干净鼻子,“到我这儿来。”来,来,来,这声音在峰顶覆盖着白雪的绿松石色山峰之间回荡。因为路易斯没有动,男人自己走近了他,咔嚓一下撕碎了自己的托卡长袍。路易斯看到了一个隆起的白色胸部,上面有一个同样白色的乳头,就像是没有血管的一座大理石雕像。

“把你的手指放进伤口里。”

“但是这儿没有伤口啊。”

“因为你不想看到它。因为你就像你的母亲康斯坦泽,她也只看得到她想看到的。”

路易斯几乎睁不开自己的眼睛,但他还是找了又找,看了又看,直瞪瞪地看,直到他在这雪花石膏中发现了一个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小分叉——是雪花石膏,不是大理石,是雪花石膏——像长腿蜘蛛的八只折弯了的脚。他的食指不自觉地抬高了,是啊,在胸部开了一条裂缝,一个弧形的开口,有了肥厚闪光的雪花石膏嘴唇,向前噘起。我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他的皮肤会裂开。路易斯的食指钻进了这冰凉、蠕动、起皱的嘴唇里,嘴唇圈住了第一个、第二个指关节,就像是,像是,像是象鼻。像是被一股电流击中,路易斯抽回了手指,他的手指甲还留在里面,撕扯着。呻吟着,我醒来了,事儿发生了,我在哪儿?

在村里大道上已经有一个卖奶人叮叮当当敲着他的铜罐,但当路易斯把窗帘拉开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处。村里大道一片安宁,毫无动静。虽然天上一丝云都看不到,却像是要下雨的样子。面包房的烟囱冒出了烟。看不见的桶在响。榆树和教堂塔楼,塔楼白天会敲钟报时。酿酒厂的哥特式灰色建筑已经在乳白色玻璃窗里捕捉到了第一道阳光。

路易斯想,他应该感激自己现在还能滞留(不是居住)在这里,在这块受保护的弗兰德小领土上,再怎么临时都好;而这时候在其他地方,反基督徒正发泄着他们杂乱、野蛮、不受拘束、火烧火燎的狂热冲动,在手无寸铁的尸体上跳着摧毁的狂欢舞蹈。

就像我——随着太阳升高,天色变苍白——的手指被吸进了耶稣的身体。而苏崇王子那天真、羞怯的微笑并不能发挥抵抗作用。一点都没用。

“你起得可真早。”冬迭南穿着睡衣站在他身边,扯了扯自己生病的红耳朵。

“你也早啊。”

“我睡不着。”

“因为你有罪。”

“可能是吧。”

“因为你忏悔得不够。”

“你是说真的吗,塞涅夫?”

“因为你知道,你将在永不熄灭的火里受苦。煤气火,二十四个小时,白天黑夜都在你皮肤上烧。”

“真的啊,塞涅夫?”

冬迭南赤裸的脏脚在木地板上倏地走过。他到了窗边,瑟瑟发抖。他肯定起了鸡皮疙瘩,这个霍屯督人。一群敏捷得可怕的米泽尔围着窗子嗡嗡地飞,沙砾一样小的甲虫,打着呼,自己分裂,散播绝望和恐惧,穿过冬迭南生病的耳朵进入了他的大脑。

“安安静静回到床上去吧,”路易斯说,“不会真的这么糟的。只要你表明自己后悔了。”(表明,而不是感受到)“还不算太晚。至于地狱里的火,也许那就只是人们顺口说说的。不,冬迭南,你肯定会进天堂的,进入专为傻瓜们设置的特殊队列。”

“你真这么想吗,塞涅夫?”

“你到时候就能和其他木头脑袋一起笑那些因为傲慢而在地狱之火里受苦的人,笑到东倒西歪了。”

“那是些什么人啊?”

“主要就有一个人。有一个人肯定是逃不掉的。就像已经穿在铁杆上的一只烤火鸡。”

“谁啊?”

“弗里格。”路易斯说。

当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涌起一阵悲伤。这个名字在卧室里萦绕不散,而光线渐渐亮起来,霍屯督人们发出了第一声哀叹。路易斯试着避开这个名字,重新进入刚刚那个雾气弥漫,泥沼潮湿的深夜,那里没有弗里格的位置。“对弗里格来说,他还不如从没出生的好。”他说,但这话说得并不是很坚定,这是维奥蕾特姨妈恼火时的说话声。

小推车在铺石路上咕噜咕噜地走过,教堂钟声响起,整座修道院都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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