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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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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多又喝了一口威士忌,酒已经所剩无几了。

“早点把孩子换回来,再也不要跟对方一家人见面了。”

良多想起了铃本说的话,那句“你从前就有恋父情结”。如今,他却无力否定这句话。

“没那么简单的。”

良多说着,没有看父亲的脸。

他听到父亲哼着鼻子嘲笑的声音。

良多几乎没动一筷子寿司。寿司被一边频频紧张自己的尿酸值,一边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的大辅吃了个干净。父亲只夹了一点,光顾着喝威士忌了。

良多刚开口说差不多该回去了,腿应当还痛着的父亲便当先朝玄关走去。从以前开始就是个性急的人。一家人去百货商店买东西,也是三下两下把自己要的东西买好了,他也不等妻子和孩子们买完,就自己回家去了。那是自己的生母还在的时候的记忆,大约是良多上小学前后的时候。母亲曾经发自内心地当着孩子们的面咒骂过这样的父亲是“讨厌的男人”。那个时候起,夫妻俩的感情已经变得很扭曲了。

即便是这样一个父亲,大辅还是担心着马上跟在后面。这点也跟从前一样。

“那里危险,很滑的。”

大辅担心从玄关处拖着腿往外走的父亲会踩进水坑。

“看见啦。真啰唆呀,你是我老婆吗?”

良辅一喝醉,嘴就变得没个把门的样子,一边发脾气还一边开玩笑。

“我这不是为你好才说的嘛。你光会说些招人恨的话,会讨人嫌的哦。”

听到大辅这般说,在玄关处穿鞋的良多自言自语道:

“已经被人讨厌了。”

猛地,良多一回头,便瞧见了信子的脸,果真是笑眯眯的。良多慌忙地移开视线,他总觉得信子的脸上总是挂着略带哀伤的笑容。

——但是,那天,那个时候,她的脸却夹杂着震惊、哀伤和失望……

“你的父亲虽然嘴上那么说……”

信子一边在公寓前走着,一边跟良多开腔道。这实在稀罕。虽然向来就稀罕,但是自从庆多出生时发生那件事之后,信子主动向良多搭话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没关系的。一起生活,就会处出感情来,也会越来越相似。夫妻不也是这回事吗?父子的话不是更加如此吗?”

良多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走在前头的父亲的背影。

信子又接着说道:

“我呢……”

说到这里,信子有点欲言又止,但还是很快用明快的语调说了下去:

“我就是这般想着,抚养你们两个的啊。”

良多还是没有回答。

父亲告诉良多“血缘很重要”的时候,信子一定伤心了。毫无血缘关系,又处在难对付年纪的两个男孩子之间,即使这样,信子还是抚养他们长大。若是肯定了父亲的话,就等于否定了自己的存在意义吧。良多心想,这是信子拼尽全力的抵抗。

良多并未回答,就这样跟大辅并排走着。

“再来玩啊,阿大。”

信子只是跟大辅打了声招呼。她知道自己被良多厌弃。“好的。”

大辅很讨喜地回答。

“还有,你回去说一声,我还会去看小爱美的拼布画的。”

爱美是大辅的妻子,应该和良多同年。良多想着,跟她也有好些年没打过照面了,长什么模样都已想不起来,只记得长相朴素。

绿和信子几乎连见都没见过。当然,庆多亦如此。这是良多刻意为之。

“送你们到这里吧,那就再见了。”

大辅告别后,跟良多并排而行。

良辅对着他俩的背影喊道:

“下次再来的话,别再带花,给我带酒来。”

大辅笑着挥挥手回应。

良多惊得没了语言,无奈摇头。

庆多的钢琴水平,不管怎么用偏爱的眼光来看,都算不上上乘。

庆多的发表会课题曲目是《玛丽有只小羊羔》,这首曲子他已经练习了两周,还是磕磕巴巴的。

良多回到家,从后方看着庆多弹钢琴的背影,笨拙的模样虽然也很可爱,但也实在让人焦虑。良多想着,恐怕今后这种“焦虑”会越来越强吧。

“不过挺好啊。爸爸没什么大事。”

绿一边收拾着良多的西服一边说。

“完全被骗了。亏我还强行从工作中抽空出来。”

良多摘下领带。

“说什么了吗?有关庆多的事。”

绿装作平静的样子问道,良多却知道绿在紧张地等着答案。

“没有,没说什么。”

良多一边说着,一边把领带放在餐桌上。

“庆多,跟爸爸说‘欢迎回家’了吗?”

庆多回过头,甜甜一笑说:“欢迎回家。”

“我回来了。”

良多也露出笑容。

良多发现桌子上有一张庆多画的画。画的是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这是庆多画的良多的画像。旁边放着折纸做的两朵玫瑰花。玫瑰花做得很精巧,透明胶也贴得很细心,一丝不苟。两朵玫瑰花也做得形状完全相似。

画到底还是画得有些笨拙,不过却很好地抓住了良多的特征,让人一眼便能瞧出来画的是良多。

“那个是父亲节的……好像是在学校做的。”

绿走进厨房,一边开始准备给良多做晚餐,一边解释道。

“庆多,谢谢啦。做得可真好啊。”

良多把两朵玫瑰花举起来给庆多看。

“有一朵是送给琉晴的爸爸的。”

庆多的话让良多有些受打击,胃的附近有点难受。

“因为他给我修好了机器人。”

庆多像是在说明原因,但恐怕并不是因为察觉到了良多所受的打击。他是真心感谢雄大的。

“是吗,庆多真是温柔啊。”

良多艰难地说出这番话,声音却像失了魂魄一般。

良多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把庆多送往斋木家。下午有一个跟分包公司的会议要开,他必须在场。

车一停在斋木家跟前,庆多就马上下车与琉晴等人玩耍起来。由佳里给了他一根冰激凌,他更是开心。雄大被琉晴拉着也加入了游戏,几个人闹得更厉害了。连良多都不得不承认,雄大很擅长与孩子们玩耍。

眼前在道路上和雄大玩耍的孩子们,怎么看都像是与父亲嬉戏的四兄弟。雄大并没有待庆多格外不同,有时粗暴,有时紧紧拥抱。

良多站在商店内,透过玻璃看着这一幕,身后的由佳里出声道:

“就不能一直这样吗?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并非在强烈主张什么,而更类似一种淡淡的祈祷。

良多朝身后瞥了一眼。身后的绿和由佳里如亲姐妹般并排而立。

良多再次把目光转向窗外。

比着看不见的手枪朝着雄大射击的琉晴,那模样和自己保存的照片上年幼的自己重叠在一起。

而另一边,庆多被大和击中了,正装作毙命的样子,那双大大的眼眸像极了由佳里。第一次见到由佳里的时候他便如此想。恐怕绿也发觉了吧。但是两个人都绝口不提。

“今后,庆多会越来越像斋木一家。相反,琉晴会越来越像我们。”

良多无意识之间,重复着父亲的话。这是从一开始就盘旋在良多的心中,萦绕不去的念头。而父亲的话语却给了这个念头以血肉,让它更鲜活起来。

良多转身朝向由佳里。

“看着眼前这一幕,你还能像以前一样爱着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吗?”

面对良多的质问,由佳里当即反驳道:

“能爱啊!当然能!像或不像这种事,只有没有感受到与孩子羁绊的男人才会去纠结。”

由佳里生气了。这既是对良多的愤怒,也饱含着对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的痛恨。

“越往后拖延,就越增加不必要的痛苦。我们是,孩子们也是。”

良多没有看由佳里,而是凝视着绿的眼睛。

绿也直视着良多的眼睛。绿的双眸仿佛在平静地诉说着什么。

第二天是周日,其他的打工人员因为孩子的事休假了,由由佳里代替上班。所以周日斋木家和野野宫家的会合便取消了。

要是上午十点半还不出门就要来不及了,而此时已经十点半了。美结少见地哭闹起来,她不喜欢由佳里出门。雄大在的话倒是可以交给他,但是他因为接到一个安装空调的工作,一大早就出门了。

由佳里一边往外推自行车,一边朝好不容易止了哭声的美结眨眨眼。

“我玩这个。”

美结手里拿着由佳里做的风车。

“好孩子。”

由佳里对握着大和的手的庆多说道:

“庆多,这两个小家伙就拜托你啦。”

庆多用力地“嗯”了一声,又牵住了美结的手。

“好的,那我走啦。”

“慢走。”

三个孩子并排站着挥起手来。由佳里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用力挥了挥手。

由佳里除了周六、周日,每天都在附近的一个便当店里兼职打工。这是家私人商店,本来是家卖肉的店铺,因为做出来的便当十分美味就渐渐变成了便当店。便当的味道相当不错,因此生意十分火爆。

这天也是自十一点开店以来,客人就一直没断过。

由佳里负责的是接待客人和收银。

过了十二点半,客人才逐渐少起来。即便如此,因为是周日,直到两点客人都很多。

由佳里歇了口气,正在跟另一名兼职的同伴聊天,突然发现有几个小小的身影正从橱窗外往里观望。

是庆多他们。庆多两手分别牵着美结和大和。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美结虽然已经止住不哭了,但还是能看出刚刚哭过的痕迹。

由佳里不由露出笑容来,虽然之前跟他们说好到店里来取便当,但时间还早。看来是搞不定哭着要见妈妈的美结,庆多才带着两人提前来求助。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跟打工的同伴道了声歉,由佳里走了出来。

“美结哭啦?”

庆多一脸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美结一把抱住由佳里。

“美结,妈妈为你做了特别的便当,能帮我带回去吗?还有爸爸的那份。等你吃完便当的时候,妈妈就回来了。”

美结被“特别的便当”吸引住了。

“嗯。”

由佳里回到店里,把让店里做好的便当分成三份装在袋子里,又回到孩子们面前。她把放了三个便当的最大的袋子递给庆多,放了两个便当的给美结,放了四个小菜的小袋子给了大和。

“拿得动吗?”

庆多红着脸用力提着袋子。

“没问题。”

“拜托啦。庆多的那份我多加了一块炸鸡块,好好数数哦。”

庆多的脸上顿时焕发出神采来。

“路上小心啊。”

“好的,拜拜。”

孩子们肩并肩地回去了。

庆多中途回了头。由佳里冲他眨了眨眼,庆多也眨了眨眼。只是庆多两只眼睛都闭上了。两只眼睛都闭上的眨眼毫无风情,不过爱意满满。

由佳里心头一热。这是庆多第一次冲她眨眼睛。

庆多等人一回到家中,雄大已经在家等候了。雄大提出要带着便当出去野餐。把便当递给宗茑后,雄大便带着孩子们朝后院走去。

那天是梅雨期间的一个久违的大好晴天,太阳还不算晒。

铺开野餐布,他们就在后院野餐。在户外吃饭,食欲也比平常要好。庆多吃了五个炸鸡块,还把大和吃剩的一个炸鸡块给消灭掉了。

吃完饭,雄大便在垫子上躺下。大和和美结躺下后,庆多也舒展着躺在了垫子上。

“到了夏天呀,咱们在这里放烟花,泡在水池子里,玩劈西瓜。”

听了雄大的话,孩子们的脸上都放出光彩了。

“以前也玩过劈西瓜呢。”

美结说。

“庆多也一起玩呀。”

雄大招呼着,庆多轻轻地笑了。

“嗯。”

就在昨天,他们已经决定好交换留宿到暑假就结束了。最终,庆多和琉晴在进入暑假后就要彻底交换到对方家里。沟通的时间很短,是良多提议:学期更替的时候不是正好吗?

终于走到这一步,良多心想。只是他没想到,是父亲良辅的那番话推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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