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2)
“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于谦在马上轻轻吟诵着,这是《出师表》里于谦最喜欢的两句话。说来也怪,唇间一送出声音,他忐忑的心情便逐渐平静下来。古人云:志随言起,意从文抒,果然是诚不我欺啊。于谦心中暗暗想到,看向前方的眼神又亮了几分。攥紧缰绳的双手,慢慢变为虚握。
他胯下那匹坐骑,从缰绳的松紧中感受到了主人心意,比刚才走得更加平稳与坚定。
这一人一骑踏过西皇城根南街,很快回到了崇德街前的锦衣卫官署前。于谦小心地翻身跳下马,走进院子,正看见前院里一群小旗和力士在东奔西走,喧腾不已。那位先前去码头报信的老千户,此时握着自己那把破旧的绣春刀,在院子当中烦躁地来回踱步。
码头刚刚传来确切消息,南京锦衣卫一正一副两位长官,在东水关俱已罹难。此时司内群龙无首,难怪会乱成这样。
老千户一看于谦又来了,正要呵斥,可眼睛瞥到他身后还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那马的辔头外皮裹着一圈紫锦,当即反应过来,这小子必是得了圣眷!老千户抖了抖嘴角,努力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
于谦没有多啰嗦,先向他通报了玄津桥遇刺。老千户大惊失色,那柄旧刀“当啷”一声砸在石板地上。现在襄城伯昏迷不醒,三保太监居然也出事了,那我该向谁汇报?该听谁的指挥?接下来又该做什么?
看到老千户那一副茫然的表情,于谦心中升起一股鄙夷。南京城养出一堆尸位素餐的官员,看来锦衣卫也未能免俗。这些人跟推磨的驴子似的,不用鞭子抽就不会主动转圈。
“东宫已归还皇城,等一下自然会有正式文告发下。”
于谦先安抚了一句,然后掏出过城铁牌一晃:“我奉太子之令,要先提见犯人吴定缘,还请千户前面带路。” 老千户只能恭敬道一声喏,心里嘀咕,难道太子是让这小官来接管锦衣卫?
于谦不知道也不关心这些小心思,快步迈入内狱,径直来到最里一间。他让老千户守住外头,然后单独走了进去。刚一进去,里面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小杏仁儿,外头又出事了吧?”
于谦强迫自己忽略掉这个讨厌的称呼,板着脸把玄津桥的事说给他听。吴定缘啧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从气窗透进牢房的三道浅黄色光柱,缓缓有致地向西移动着。于谦知道光阴宝贵,索性单刀直入:“东宫屡遭凶险,留都危在旦夕。太子已颁下钧旨,要我们去查明背后主谋。”
吴定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们?”
“是的,你和我。” 他唯恐吴定缘不信,亮出过城铁牌:“殿下已亲赐马、牌,准你我入詹事府奉职,特进缉事。”
“哟,行人司的冷菜羹换做詹事府的烧猪臀,小杏仁儿你的造化真来喽。”
“这一层身份,是为了方便我等行事,不是拿来炫耀的。” 不知为何,于谦一跟这家伙对上话,便有一种压抑不住要吼出来的冲动。
吴定缘眯着眼睛端详了他一番,晃动脖颈:“我就不明白了。南京城里做官的比秦淮河畔的嫖客还多,干嘛非让我去不可?” 于谦沉声道:“因为太子在留都能信任的,就只有你我而已。听明白了吗?只有你我两人而已!”
他没有过多解释,相信以吴定缘的脑子,能猜出为什么。吴定缘却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来:“莫来诓我。太子一念起我来,只怕恨不得撕开卵蛋咬断屌,又怎么会找一个蔑篙子来查案。”
这一通言语粗鄙得让于谦直皱眉头。他强忍不适道:“吴定缘,我看得出来,你乃是腹有鳞甲之辈,绝非池中能容,又何必百般遮掩?我不知你平日为何甘于自污,但现在朝廷需要你舒展爪牙,危身奉上,为臣子者又岂能推脱?”
这一番慷慨激昂如惊涛拍岸,声势惊人。可是“崖岸”却依旧岿然不动,他的神情表示,大概没听懂这文绉绉的词……牢房里一度陷入尴尬的沉默。于谦有些绝望地喝道:“总之现在太子要你来查案,你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肯答应?” 吴定缘展颜一笑:“换了赵元帅来谈,这事儿才有得聊。”
赵元帅即是财神赵公明。于谦没想到,这惫懒的“蔑篙子”竟提出如此可笑的要求:“你是应天府捕吏,捉贼是份内之事,居然还要钱?”
吴定缘不屑道:“小杏仁儿你是第一天做官?连县里的防夫下乡拿人,都得补贴几分工食钱,太子总不能差饿兵罢?”
“你若办成此事,太子绝不会吝于封赏,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于谦的方下巴一颤一颤,觉得自己快成菱角市里的老妪,跟人一枚铜板一枚铜板地讨价还价。吴定缘撇撇嘴,索性把眼睛闭上,一副无所谓的嘴脸。
于谦哪里见识过这街巷争讨的无赖手段,他看看窗外天光,只好一咬牙:“你要多少?”
“八成纹银三百两,十沉取头。”
八成是指成色;“十沉”是说要全部现银,不要宝钞或别的折色;“取头”意思是一次先行付清。于谦听到这里,忍不住怒喝道:“大胆!你不怕杀头吗?”
自从永乐以来,朝廷一直明令禁止民间以金银做交易,须用宝钞,违者重罚。吴定缘这么要求,根本就是公然违法。谁知吴定缘翻了翻眼皮,语带嘲弄:“这么守法,你是刚从三佛齐来中原的外夷宾客么?”
如今宝钞贬值得厉害,大家都半公开地用金银交易,官府也不怎么真管。这个小杏仁儿对世情也忒无知了。
见他不说话了,于谦有些着急,他不明白这家伙为何执着于现银。倘若真把这案子破了,齐天的大功,酬一个参将的职位都有可能,岂不比这点小钱更好?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难道这家伙真是个鼠目寸光的蠢物?
可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他可是在太子面前拍了胸脯作保的。于谦没奈何,只得劝道:“这一时半会儿,如何弄得来这许多现银?再说就算拿出来,快二十斤的东西,你难道扛着去办案不成?”
吴定缘一斜眼:“谁要自己拿?我一会儿写个地方,你唤两个脚夫送去便是。银子一到,咱们马上开工。” 他吩咐别人做事的口气,比知府老爹说得还自然。于谦被这人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甩甩袖子,转身出去。
跟这案子相比,吴定缘开的这个价码不算高。但于谦一个八品小官,一年俸禄也不过六十石粮食。这三百两现银,一时间不知从哪来筹措。说不得,还需从锦衣卫这里想办法。
于谦走出内狱,见到老千户还候在外头,便走过去问道:“你这里有银子没有?”
“要多少?” 老千户从怀里掏出一个半瘪的顺袋。于谦按住他的手:“太子办事,要借调三百两八成纹银。” 这个数字唬得老千户一哆嗦,问要这么多干嘛?于谦不便明说,只能虎着脸道:“太子办事要用。你若信不过,我把过城铁牌押在这里。”
老千户哪敢收这玩意儿,只得把司库主事唤过来。一问之下,锦衣卫的司库里居然还真有一笔现银。原来前几天龙江盐仓批验所查获一批私盐,锦衣卫于其中出了力气,理应分润,批验所便把一部分赃银煎销成锭,交割给镇抚司账上支用——金银禁令只是针对民间,官府交易并不在其列。
于谦在老千户心疼的注视下,以詹事府的名义签了张借条,毫不客气地让人从库里搬出三百两白银。这是二十五两一锭的金花银元宝,一共十二锭,白丝清晰,成色十足,底款“龙江盐仓检校批验所”几个字錾刻得清清楚楚,一发摆在木盘子里。
此时吴定缘已被人解开绳子,从内狱里放出来。他走到木盘前,一边晃动酸胀的手腕,一边端详那一片银光闪闪,还随手拿起一锭用指甲抠了抠。于谦没好气地催促道:“这是上好的二四宝银,若去银铺里兑成纹银,还得升水,足足能多兑出三十两,便宜你了。要送去哪里?”
主事早备好了两张一尺见长的白色封条,举笔待填。吴定缘开口道:“十二锭分做均平两抬,一抬送镇淮桥西北的糖坊廊中巷第五家,着我小妹吴玉露收取;一抬送武定桥富乐院三曲八院,着童外婆收取。”
于谦一听,顿时气得下巴骤然紧绷。前头那个地址是吴家所在,让妹妹收取也还罢了,后头那个委实太不像话。
这个富乐院在南京极有名气,前对武定桥,后应钞库街,坐落于秦淮河畔最繁华的一段。名义上是乐工修习、演出之地,其实却是一处奢靡浮绮的官妓勾栏,歌舞胜处。夜夜烟花不断,人称“欲界之仙都,升平之乐国”。
南京青楼里面,客人一向呼老鸨为“外婆”。吴定缘说“童外婆收”,显然是在富乐院有相好的,要通过老鸨转交。
于谦万万没想到,这蔑篙子心心念念讨来这许多银两,居然第一时间往青楼里送!先前小旗说吴定缘嗜好酗酒狎妓,他还不信,如今一看,还真是如此。那富乐院往来的不是公侯王孙,就是巨贾名士,他一个小捕吏敢去那里厮混,难怪要吞掉他爹那么多钱。
可事到如今,便是吴定缘欺师灭祖,于谦也得先忍着。主事把这十二锭银子分成两堆,分别塞进两条木鞘里,拿封条一盖。然后老千户叫来四个力士,打起锦衣卫的旗标把银鞘送出门去。
于谦目送着他们离开,催促道:“你满意了?” 吴定缘把那柄铁尺重新插回到腰间,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走吧。” 老千户在旁边一脸茫然,不明白这个小捕吏怎么就突然抖起来了。他正琢磨要不要攀谈几句,两人已匆匆离开外院,还顺手牵走了锦衣卫的一匹驴子。
上了崇礼大街,于谦发现有一件麻烦事。
官、吏身份有别,显然应该他这位右司直郎骑马,那个应天府捕吏骑驴。可于谦对骑术实在头疼,有心交换一下坐骑,又怕失了体面。没料想,他这边厢正自为难,那边厢吴定缘已经一把抓过缰绳,毫不客气地翻身上了宫马。于谦长舒一口气之余,也不免有些羞恼,他赶紧也跨上驴背,没好气道:“我们接下来先去哪里?”
吴定缘抬起手臂,指向西南方向:“自然是先去东水关码头。”
除去太子宝船,东水关码头是被爆炸波及最惨烈的地方。若要着手调查,这里无论如何得去看看。
从崇礼大街到东水关距离颇近,从锦衣卫衙署西去一里半即到通济门,与南北向的通济街交汇。而东水关就在交汇口的西南角,位于通济门西侧城墙与秦淮河道之间,乃是留都唯一一处水关船闸。
这一马一驴在通衢宽道上小步驰走,两侧行人纷纷避让。此时城中混乱未止,无数车马溅起尘土飞扬,久久不落,宛若一层黄纱笼罩街面,没人注意到这一队吏骑马、官骑驴的奇景。
他们越接近东水关,街道两侧的货栈越多,这都是大商贾的买卖。在货栈周围的街面上,徘徊着三三两两的皂衣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褐衫巡丁,他们是先前分配到这里护路的,眼下没有别的命令传来,他们也只好像游魂一样在原地彷徨。
于谦和吴定缘一直走到通济门城墙下,才被人拦下来。这里是码头的入口,立起一座三间四柱的不出头大牌楼,上书“东水关”三字御笔。五彩牌楼下方的通道,却被一条黑灰色的棘围拦住,几名守备衙门服色的卫兵,正手持装了铁枪头的长矛,警惕地盯着所有的人。
此时在棘围之前的空地上,聚集了大量马车、轿子、抬竿和各色人等,他们都是从各处闻讯赶来,有气愤叫嚷的,有嚎啕大哭的,有苦苦哀求的,有破口大骂的,种种负面情绪汇聚成了一团骚动蚁群。要知道,码头上汇聚了南京大半高官,闻讯赶来的门生故吏、亲眷好友,得有多少?
不过那一条棘围冷酷地横亘在前方,尖刺冲外,把这些人都挡在了外头。
这是三保太监在离开东水关前下的死命令:把码头与外界隔离开来,只允许医馆、力夫、抬夫等入内。其他人等,只能候在棘围之外,等内场把人一一抬出来,他们才能接走,施救或掩埋。
这道棘围本是应天府在秋闱时用来圈禁考场的,如今却被守备衙门拿出来干这个,也算是有急智。
若没这一围,只怕眼下码头的情形会更加混乱。
于谦和吴定缘千辛万苦挤到棘围之前,亮出过城铁牌。卫兵狐疑地检查了一番,勉强放行。两人在其他人怒气冲冲的叫嚷声中,钻过棘围,沿着一条满是驴屎马粪的窄路前行。路的尽头,是外郭南城墙与秦淮河面之间的一段河滩空隙,绕过去到城墙另外一侧,即是东水关码头。
东水关又叫通济水关,其实是一座秦淮河上的跨水瓮城。它的巍峨城墙高约七丈,下砌条石,上筑青砖,呈一个上窄下宽的敦实梯形,外墙还伸出三层共计三十三枚白石券,宛如青面凶兽露出雪白的獠牙一般。
城墙正中位置是一个半圆状的偃月水洞,恰好卡在秦淮河分叉的水道之上。洞顶挂着一道厚若金城的黝黑铁闸,可以根据旱涝开合,以调节秦淮内外水位。远远望去,整个水关俨然是一位双腿分立、披挂甲胄的狰狞武士。号称“南北通津、载金淌银”的东水关码头,即设在这位武士面前的秦淮河岸之上。
东水关码头是一片不规则的狭长河岸,南北长四百步,东西最阔处有两百米,都是夯实的黄土地面。平日这里桅帆连天蔽日,商贾摩肩接踵,从日出到夜里鼓鸣闭城,无一刻闲静之时。可此时于谦与吴定缘一踏入码头区域,眼前却看到了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景象。
只见旗幡委地、钲鼓散落,地上扔着数不清的金银革带与云锦佩绶。码头地面的土黄色一点都看不到了,全被密密麻麻的人类躯体所覆盖。那些躯体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从上品绯紫到下等玄皂,什么服色都有,但呻吟与号哭却差不多同样凄惨。他们翻滚着,挣扎着,即便是宝卷里描绘的泥犁地狱,也不过是如此了。
宝船爆炸时,这里站满了迎候的南京官员、侍从和卤簿仪仗。他们就像是被一阵狂风吹过的稻穗,在强烈的冲击下纷纷仆倒在地。有些人侥幸只是断了手脚,有些人表面无事,五脏六腑却被搅成一团,不停大口大口吐血,还有些人一头栽倒,再也没了声息。那些养尊处优的国士们,几乎在一瞬间便堕入泥尘。
大约二十几个短褂力夫站成一条弧线,缓慢地在人群中一一搜寻,发现还有气儿的,抬到旁边的青条石堤旁,那里有几个临时调来的青袍医师在忙着救治;没气儿的,则撩起身上的袍角,蒙住面,一字横搁在堤脚旁,会有抬夫用担架一具一具往外送,让棘围外面的人认领。
不过救援人员应该是得了指示,优先救助那些穿官袍的,至于其他诸如仪仗乐班仆役之类,只能暂时弃之不顾,任由他们躺在地上哀求叫喊。
于谦看到这一番惨状,下巴不住抖动,几乎要流下泪来。吴定缘亦是紧皱着眉头,不停地扫视着这一片人间地狱。他忽然眼睛一亮,疾步向前,抓住一个力夫的胳膊。
这人和吴定缘穿的袍色一样,也是应天府三班里的,估计是被临时抓来当劳役。吴定缘也不客气,劈头便问:“你可看到我爹了没?” 那人正累得一头大汗,一见是“蔑篙子”,很不耐烦地回道:“没见过。”
“他没来过这里?”
“不知道!” 对方硬邦邦地甩了一句,后来想到“蔑篙子”跟吴头儿毕竟是父子,语气稍微缓和了点,“我是出事儿以后才被调过来的,一直没见着吴头儿。” 说完他眼神往外飘了飘——意思很明显,如果你爹在码头的话,恐怕就在这一大片死伤人群之中。
吴定缘心头狂跳,连忙松开那人,来来回回在人堆里搜寻。吴不平今天穿的是皂色朱边短袍,很是醒目。可是他把整个东水关码头转了个遍,也没看到父亲的身影。吴定缘又去了石堤附近,伤者里没有,死者里也没看到,更不可能有人把尸体认领走。
这便奇怪了,难道他没来过码头?这不应该。吴定缘最了解他爹,那是个责任感很强的老公门,宝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绝不会无动于衷,一定第一时间赶到。难道说,别处有事,把他又给调走了?可还有什么事比这个大?
于谦看出吴定缘神色有异,掂起脚来拍拍他肩膀:“我知道你救父心切,孝心可嘉。可我们是来奉命查案的,公事要夺私情。” 吴定缘冷笑道:“你懂个屁!我爹是应天府总捕头,执掌留都一府八县的缉事。想在南京查案,没他可不成!”
于谦登时大怒:“你跑来东水关,不为勘察现场,原来是来找你爹!我不是反复强调了吗?太子钧旨,除你我之外,不得有第三人与闻……” 话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他被吴定缘揪住衣襟狠狠一推,后背撞在了石堤上。
“小杏仁,你家太子不是佛爷,也不是道祖,真以为一句钧旨,天底下的事就得遂他的愿?”吴定缘讥讽道,“金陵是天下第一大坚城,人口百万,光靠咱俩查案,跟在江里捞芝麻也差不多!”
“朱子有云:天下事无不可为,但在人自强。你都还没开始查,怎么知道不行?”
于谦梗着脖子,兀自仰头辩解道。吴定缘的手缓缓松开他衣襟,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于谦还要说什么,他一脸无奈地朝远处水面一指:
“小杏仁你仔细看看,能把两千料的宝船一气炸断,就算是虎硫药,也得有千斤才能达到效果——往戒备森严的太子宝船运进千斤火药,得是什么手段?永乐十八年后白莲教就是一群丧家之犬,他们会有这等神通?”
于谦不由得眉角一扬:“你的意思是,白莲教勾结了某一位朝中高官?” 吴定缘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转头看向宽阔的秦淮河面。视线所投之处,泽波平静,半点痕迹也无,仿佛那一场惊天动地已深深掩埋在了水下。
“正好相反。这白莲教,倒更像是被某一位朝中大人物收买。”
于谦在瞬间化为一尊翁仲石像,浑身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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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金陵城西门之外,一个深衣宽帽的铺兵在官道上健步如飞。他手持哨棍,腰间皮带上还系着一副铃铛,跑起来叮当做响。过往行人一听铃声,便知道是急递铺派出来的信使,都纷纷避让。
铺兵跑得汗流浃背,脚下却不敢有片刻停顿。因为在他胸口之上,斜挎着一枚黄漆鱼筒,鱼筒上斜粘着三根竹签,签头伸出筒口半寸——这是“八百里加急”的标志,意味着最高级别的公文通递,中途不得有任何延误。
在鱼筒外侧,还能勉强看到“会同 ”二字。可见这封文书是来自于京城会同馆,那里是大明水马急递驿所的总。从京城会同馆到南京应天府,沿途一共要经过四十个大驿,首尾两千两百三十五里,就靠着这些铺兵一铺一铺地接力狂奔。
好在这一趟漫长的旅途即将抵达终点。这个铺兵是从龙江驿里跑出来的,距离城门不过二十里。他就这样一口气冲到了位于南京西侧的江东门前,在城下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
“京城八百里加急,不停报送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