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2)
吴定缘开口背诵了一段公文:“该名犯僧玷辱行人司官员亲眷,为其夫当场所擒,扭送官衙。虑及官眷名节,特准彼等夜入衙署录供。”
于谦和苏荆溪同时一窒,这家伙编的故事忒恶毒。他们仨一下子成了一个淫贼、一个失身妇人和一个戴了绿帽的忘八,于谦甚至疑心是不是他在故意挟私报复。
“公门押送犯人这个计策可行,就不能……换一个案子吗?”
“哪有那么多现成案子换?新郎官掉粪坑——你们要脸还是要命?” 吴定缘回答。
于谦叹了口气。抛开身份不说,这个故事确实天衣无缝,连为什么宵禁后四人同行的理由都有了。
吴定缘握着明晃晃的剃刀,拨开于谦和苏荆溪,朱瞻基觉察到他的歹意,睁圆眼睛想要拒绝:“你要做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能……本王,本王要杀了你这驴捅的狗彘!”
可很快他便不敢动了。一是冰冷的剃刀紧贴在头发根;二是吴定缘这打脊贼居然把眼睛闭上了,朱瞻基生怕他手里一抖刮开一道血口子,浑身僵直,一丝不敢动。
还好吴定缘手快,三下五除二便把“龙发”剃了个干净,露出一片青森森的头皮。他退后两步看了看,俯身从刚才起誓的香炉里拔出一根香。于谦眼疾手快,劈手夺下:“戒疤就算了吧!说他是个未受戒的小沙弥得了……”
堂堂大明太子要是被烫了戒疤,那可真成了千古笑柄。苏荆溪托着衣服过来,在右肩下垫了一块厚厚的手帕:“木枷太沉,怕压伤了您的伤口。” 朱瞻基感动得要哭,跟吴定缘这罗刹鬼相比,这姑娘简直就是菩萨。
在苏荆溪的服侍下,太子披起僧袍,挂好佛珠,俨然就是个小沙弥的模样,惹得苏荆溪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他面皮有些恼羞,苏荆溪却道:“真别说,殿下这么一装扮,真有点辩机和尚的意思了。”
辩机乃是大唐高僧玄奘的弟子,丰神俊朗,因为与高阳公主私通,被唐太宗处以腰斩。苏荆溪这一记不动声色的马屁,登时让朱瞻基转怒为喜。这时吴定缘拎着枷板走过来,让他好转的心情又跌落谷底。
吴定缘做这一套惯熟,先把两块枷板“咔嚓”一并,牢牢套住脖颈,然后用镣铐把两只手腕子“当啷”一锁,又从锅底蹭来一手炉灰,涂在太子脸上。好好的一个秀僧辩机,瞬间变成了身陷囹圄的丑和尚。朱瞻基还没来得及抗议,吴定缘已经把视线移开,对于谦道:“不必担心,锁搭都是虚扣的,随时可以自行挣开。”
朱瞻基心中十分不满。我好歹是太子,你抹脸之前就不能先知会我一声?难道我是那种听不得忠言逆耳的昏君么?最起码,你得拿正眼看着我,每次都避开视线接触算什么啊?
吴定缘继续冷冷道:“丑话说在前头。我身患羊角风,见不得大火光,一见就会犯病。若真是发起疯了,你们便自求多福吧,可不是我有意不管。”
苏荆溪好奇道:“这羊角风,只有看到大火才会犯吗?”吴定缘道:“看见太子的脸也难受。”
朱瞻基知道这是实话,可怎么听都别扭,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这时于谦一拍脑袋:“哎呀,糟糕,我得回家去换套衣衫。” 他今天穿的那套官袍已经扔了,如今身上是粪工的短打白褂子,走在路上一看就会露馅。
“你家住哪里?”
“我在留都是单身赴任,就住在柳树湾的礼部廨舍,长安街东头,离正阳门很近。”
吴定缘略想了想,南京城没人知道于谦和太子的关系,独自行动应该没什么风险。他朝外头又听了听,今晚估计更夫不会报时了,不过大略可以推断是戌末亥初。
“子时整,你和我们在正阳门内的宗伯巷口碰头。” 吴定缘说。
朱瞻基忍不住叫了一声,虽然这小臣骂人够狠,可他是太子在这满城皆敌的南京城里最大的依赖。如今他这一走,朱瞻基心中登时没了主心骨。
于谦听到太子呼唤,深深一揖:“殿下稍安勿躁,臣去去即回。” 他看了吴定缘一眼,又对太子宽慰道:“此人虽嗜财惫懒,倒有一桩好处,便是诚实守信。他既然说护送殿下出城,定然是不会打折扣的。”
这话他是当面讲的,吴定缘听了,只是抱着手臂懒洋洋道:“记得你许我的五百两银子。”于谦哼了一声,没有答话,推门离开了。
没过几息,他又回来了。吴定缘不耐烦地问他还忘了什么,于谦俯身把地上那尊小铜炉捡起来,郑重揣到怀里:“这是殿下立过誓言的礼器,不可丢弃,我要带上。”
朱瞻基的表情一僵,胸中那点不舍登时烟消云散。他刚才在这香炉前起誓,无论如何也要返回京城,绝不放弃。看来于谦并不放心,把这铜炉带上,就是想要时时提醒讽谏。
“这是我妹做生日时我送的,你要拿走,得加钱。” 吴定缘插嘴道。于谦摆摆手:“给你五百零一两!” 转身走开了。
剩下的三个人稍做收拾,也离开了吴家院子。朱瞻基一身和尚装扮,颈带枷锁走在前头。他很不习惯这种头重脚轻的束缚感,走起来踉踉跄跄,倒真似个落魄犯僧。吴定缘手提一盏竹骨气死风灯,紧随其后,还不时还用铁尺敲打一下犯人腿胫。苏荆溪则把头发盘成寻常妇人的高髻,额帕包头,垂头跟在队尾,仿佛不愿被人看到面孔。
此时天色已然黑透,浓墨般的彤云遮住星光与月色,抹去了一切轮廓和细节。即使行人面对面站着,也难以看清面孔。对于这一队胆战心惊的逃亡者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吴定缘对于南京城布局确实是熟稔得很。他带着他们走街穿巷,时而沿着上了门板的书铺廊溜过去,时而从一处废弃小庙旁边偷偷钻过篱笆,时而大摇大摆从国子监前的琉璃牌坊走过去。吴定缘仿佛一条狡黠的泥鳅,在渔人的网眼中巧妙地钻行摆动。
整个城区正涌动着一阵阵不安的涟漪,好似午时那场爆炸的余波久久未平。假如有人可以俯瞰整个南京城,会看到一大片黑暗中点缀着许多小亮点,每一个亮点都代表了一队举着火把的队伍。他们气势汹汹的流过每一条巷道,闯入每一户人家。
吴定缘等三人沿途被盘查了七、八次,还都是来自不同队伍。好在他们事先准备充分,文书齐全,盘查的兵丁一听是押送淫僧,都面露暧昧,不免多看两眼跟在队尾的苏荆溪,反而忽略掉了朱瞻基那张腌臜的面孔。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他们很快便抵达了正阳门内。这里正对着御街,稍微靠西一边有一条宗伯巷。因为礼部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等大员都住此间,故而得名。巷内每一间皆是高门邃宇,重堂轩道,端的是大户气派。
远处的正阳门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没有火光。吴定缘表示太早过去容易打草惊蛇,等于谦到了一起走。如今时近炎夏,巷子口早早搭起了一片蔽日遮雨的卷棚,于是他们一行就站在棚下,安静等待。
不过这巷子此时没了平时的静谧威严,有哭声隐隐从里面传到巷口。太子驾临南京,在东水关迎驾的官员序列,以礼部为首。所以当宝船爆炸之时,也以礼部官员们伤亡最为惨重。这宗伯巷内明天开始,恐怕要家家带孝、户户挂幡了。
朱瞻基站在棚下,听得哭声入耳,面色颇不自在。虽说这不是他的责任,可毕竟都是大明菁英,日后也会是他的臣下,如今却如猪狗一样被屠戮,令他心中郁愤难抑。他为了排遣郁闷,环顾四周,偶尔扫到吴定缘那里,发现他又转头避开,一股怒意涌了上来:
“吴定缘,你为何不正视我?莫非你也觉得本王德薄才浅,不懂为君之道?”
吴定缘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那种熟悉的刺痛感又出现了。他眉头一蹙,正要挪开,朱瞻基却大喝一声:“不准挪开,看着我!”
吴定缘只好保持视线,持续了三四个呼吸光景,只觉得刺痛感从太阳穴延伸出去,像一柄铁烙顺着额头缓缓切开,把头盖骨里搅得天翻地覆。他终于坚持不出,发出一声呻吟,整个人抱住头蹲了下去。
苏荆溪见状赶紧伸出指头按压他风府、天柱两处。朱瞻基没想到吴定缘反应这么强烈,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吴定缘喘了好一阵,才勉强站起来,额头上仍是青筋绽露。
苏荆溪起身对太子道:“不碍事,只是轻微的头风病发作,大概受了什么刺激。”
“刺激?看到我的脸就这么大刺激吗?” 朱瞻基半是不满半是郁闷。
苏荆溪道:“民女之前经手过类似病症。这种病,多半是患者经历过什么惊怖之事,从此一见相似之物,便有反应。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这个道理。
朱瞻基纳闷道:“我之前可没见过他!”
苏荆溪低头拿住吴定缘右手,一边向虎口施力一边问道:“你可曾为天家做过事?或者见过什么宗室?” 吴定缘摇摇头,甩脱了她的手。他可不想再横生什么瓜葛,只要于谦一到,把这些人送出城去,从此江湖不再见。
苏荆溪从腰间取出一条布带,给他沿太阳穴紧缠一圈,一边缠一边细声道:“不管你存着什么心事,这么常年郁积于内,壶满则溢,早晚要生大病。心事不能憋闷,还得要跟别人说出来才好。” 吴定缘冷笑道:“茶水凉暖各人知。你到处打听别人的心事,到底有什么居心?”
苏荆溪道:“我是个医者,见到奇病怪症,总不免见猎心喜,能有什么居心?”
“我又不痛不痒,算得什么奇病怪症?”
“心病也是病,只是不为人所重罢了。以民女这几年行医经验,若以言语为汤药,以倾听为调理,往往心病自消。所以我见到人,总习惯想去多聊聊。”
吴定缘不耐烦地挥挥手:“几句话就能治病?只合去哄哄深府里的女眷罢。”
“茶水凉暖,其实人不自知。”
苏荆溪点了一句,然后知趣地闭上嘴,一言不发地缠完了布带,便站到一旁去了。吴定缘摸摸脑袋,虽然被勒得难受,但刚才的不适感确实少了许多。
“看来我爹说的对,无论什么人都会有优点。”吴定缘低声道。苏荆溪知道这是他在表达谢意,微微一笑,转去陪太子闲聊。
过了约莫一个水刻,远处街道传来脚步声,于谦匆匆赶来。他家里只剩一件大祀时才穿的朝服,那件肥袖的赤罗衣穿在身上颇为臃肿,蔽膝前头两根赤白色的大绢带子来回飘动,感觉随时会把他绊倒。
“你怎么……穿了这么一件?” 吴定缘有点不能理解,你们是去跑路,又不是祭天。
“可以吓唬人啊。” 于谦理直气壮回答。
行人的职责是抚谕四方、颁行诏敕,所以使者的冕服都格外华丽,不华丽不足以体现出朝廷威仪。对于那些搞不清官员品级的军民来说,越夸张的袍服造型越有震慑力。尤其于谦本人相貌英伟,衬上朝服更是气魄堂堂。
“那么你路上有没有遇到盘问?”
“没有。我这一身穿着,谁敢拦着?”
吴定缘点点头,说等一下你们别出声,听我说就行。然后他重新排了一下队列:淫僧与捕快在前,行人搀扶着妻子在后,朝着正阳门走去。
正阳门正在修葺中,因此夜间城头不能举灯,怕引燃建筑材料。守军只在城门洞的两端,各竖起两根火炬,照亮城门附近数丈范围,周围用木栅挡住。他们看到有人接近,本能地举起手中矛枪,警惕地喝一声停步。
吴定缘示意其他三人站在火光边缘,然后自己迈步过去:“遵应天府解送犯人,从速放行。” 然后把牌票和自己锡牌递了过去。卫兵不认识字,但牌票上那个大印却分辨得出,不由得狐疑地嘟囔了一句:“哪有大半夜要押解出城?”
吴定缘回头瞟了一眼朱瞻基,凑近卫兵,故做神秘:“老哥你可听过法明寺的孔门长老?”
这是个糟污的荤段子,孔、门、长、老四字各有喻指。卫兵早听说法明寺不干净,听到这绰号如此形象,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们把寺里的和尚给逮啦?”吴定缘晃了晃牌票,压低声音:“有个行人的老婆去法明寺上香求子,这小和尚修了无上秘法,用金刚杵给她开光。没成想光开到一半,被中途回家的行人拿了个正着,报了官。”
事涉官员的香艳故事,吴定缘又说得粗俗,最对这些老军的胃口。两个守军望向那两男一女,都嘿嘿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卫兵道:“那这淫僧该是押送上元县呀,怎么还往城外送?” 吴定缘往远处一指:“知府老爹说这事太伤朝廷体面,把案子移到邻近的句容县里偷偷审结,不然谁半夜往外跑?你瞧,人家苦主连朝服都穿起来了,王八咬木梢——这是要死争到底。”
那一句俏皮话语带双关,既嘲那官员是王八,又讽他死硬,惹得守军又是一阵大笑。一个正要挪开木栅,另一个忽道:“哎,对了,你有守备衙门开的佥单吗?刚才上头传来命令,说诸门封闭不得擅开。” 吴定缘跺了跺脚,连连叫苦:“走了水去现挖井,守备衙门才传来的命令,我哪来得及开单子去?”
“没佥单,城门可不能开呐。” 守军咣当一声把栅栏重新搁下。
“今天码头闹出来的事你们也听到了,各处衙署如今全乱了套,我找谁开去?” 吴定缘说。两个守卫表示理解,却不肯再挪开栅栏。吴定缘心想要不要试着贿赂一下,手伸进怀里正要掏银子,这边于谦从火光边缘大踏步走过来。
守军一见他这一套夸张的大朱官袍和那一张冷峻的面孔,顿时有些畏缩,态度恭谨了不少。于谦大声喝道:“你们这里推三阻四,是嫌本官品级太小,故意刁难吗?”
两个守军暗暗叫苦。八品官也是官,平头百姓哪敢招惹。他们只能赔笑着说这是法度,于谦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枚过城铁牌,丢给守军。守军虽然不认识字,可这牌子见得不少。两人研究了一番,其中一位说:“官爷,牌子没毛病,可您这个是白天过城的牌子,可不能夜启城门啊。”
“我问你们。我这个牌子,是否写明了只能白天过城?” 于谦气势汹汹地问道。
“是没写明。可晚上城门是关的,您又没有开城门的权限,可不就等于只能在白天过城嘛。”
“那就是说,如果晚上城门是开的,我这牌子就能通行,对不对?”
“说的是没错,可晚上城门是不开………”守军还想辩驳,可突然噎住了。
正阳门的城楼正在修葺,两扇卸了门轴的城门靠在外墙,无法关闭。也就是说,于谦要求夜半出城这事,在正阳门这里,是完全合乎要求。守军总觉得事理上有点不对,可于谦的话又挑不出破绽,生生把他们给绕糊涂了。
“南京城门晨昏启闭,那是为了防止外贼入内,不是为了禁锢居民外出。你们若如此泥古不化,本官现在就去守备衙门分说,问问他们阻碍行人该杖几等!”
于谦昂起下巴,声音铿锵有力 ,如同公堂之上宣读判决一般。两个守卫脸上登时变色。别看行人官小,他代表朝廷出使四方,阻挠行程者要予以严惩。他们心里痛骂这个行人以权谋私,自己戴了绿帽子,还摆出这么大官威,可面上却不敢再耽搁,老老实实把栅栏搬开。
于谦得意地瞥了吴定缘一眼,收回铁牌在腰间。吴定缘两眼朝天上翻了翻,不知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离开南京城的最后一段路终于打开了。他们四人穿过木栅栏,一头钻进那条深邃的城门洞子里。门洞子中没有任何灯光,人一踏进去,像沉入一方墨池,四周只有黏稠浓郁的黑暗。鞋底与青石路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逼仄的通道里来回反射,让人很快就丧失了方向感。
吴定缘走在最前头 ,沉声不语。这是他今天第二次钻进这个门洞,再走上二十几步,自己便可以从这团烂浆糊中解脱出来了。可奇怪的是,越走到终点,吴定缘的心思非但不踏实,反而越发不安,总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什么重要的点被遗漏了。
二十几步很快就走完,前方已经隐约可看一条亮线,那应该是外城门火炬照进城门缝隙的光。不过……吴定缘眯起眼睛端详了一下,这光色有些散杂,光源应该来自于不止一个角度。
难道守军除了立起火炬,还有别的灯笼?吴定缘思索着,突然停住了脚步。后头朱瞻基猝不及防,枷板直接顶到他后背。吴定缘身子一个趔趄,那缥缈的疑虑骤然凝成了实体。
“小杏仁,你刚才说,你从柳树湾家里赶过来,一路上没人盘查?”
“首先,别叫我小杏仁;其次,是啊,怎么了?”
“是拦停你检查后放行,还是压根没人拦停?”
“当然是没人拦停,我路上就不曾停步过,大概是都畏惧朝服威仪吧?”
吴定缘转回头来,对着黑暗中道:“你被跟踪了。” 于谦大惊:“怎么可能?” 吴定缘道:“今夜阖城大索,你一个小行人何德何能,凭什么能一路畅行无阻,连拦停盘查都没遇到?”
苏荆溪第二个反应过来:“没人盘查,说明对方是有意放纵,想跟随他找到太子所在。” 朱瞻基抖了抖手腕上的锁链:“不可能!我可从未对任何人说起于谦的事!”
吴定缘丢下一句:“兔走草动,鹰飞风起,这世上哪有一点不留痕迹的事儿?” 然后从腰间抽出铁尺,警惕地一步步蹭向出口方向。
若真有人跟踪,那么他们的最佳策略不是衔尾追击,而是绕出城去,从外围直接堵截,来个瓮中捉鳖。眼前那驳杂的光亮,说明出口外侧至少有七、八只灯笼高高吊起,想必已经有人先期赶到了城门外侧,但人数不会太多。
“怎么办?是趁敌人主力未至硬闯一下,还是迅速退回去?” 吴定缘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他们距离城外只有数步之遥,这么退去实在可惜,可对方若是堵住了门口,硬冲就是找死。
他还没下定决心 ,对面的光亮陡然变得宽广起来,城门被人挪开了几尺,那群人要闯进门洞来了!
吴定缘提起铁尺,咬牙准备拼死一搏。只见出口外的光亮一暗,一个敦实身影先钻了进来,可惜因为是背光,看不清对方容貌。
吴定缘知道自己技巧上比寻常兵丁要强,可体能不占优势,只能先发制人。他一晃铁尺,鹰隼一般扑了过去,直攻对方下盘。孰料对方早料到他会发动突袭,“铛”的一声,铁尺正好挡住铁尺。两人在黑暗中迅速交手了三、四下,各自后退。他们路数相近,兵刃类同,竟然拼了一个不分胜负。
这时更多的人冲入门洞,还有人提着灯笼进来 ,整个门洞里立刻充满了昏黄色的光亮。吴定缘此时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对方也看到了他。
“爹?”
“定缘?” 吴不平那张老脸上掀起的惊涛骇浪,并不比自己的儿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