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2)
安吉拉,我猜你从没听说过艾德娜·帕克·沃森。
你年龄太小了,大概不知道她辉煌的舞台剧生涯。而且,她在伦敦的知名度一直比在纽约的知名度高。
巧的是,见到艾德娜之前我听说过她——但仅仅是因为她嫁给了一个叫亚瑟·沃森的帅气英国电影演员,这个人最近在一部叫《正午之门》的英国战争烂片里演了个万人迷的角色。我在杂志上看到过他们的照片,所以我对艾德娜是很熟悉的。因为艾德娜的老公才知道她这个人——这有点不厚道。到目前为止,她是两个人中演技更好的那个,也是更会做人的那个。但现实就是这样。他的脸蛋更好看,在这个浅薄的世界里,漂亮的脸蛋就意味着一切。
如果艾德娜拍电影,情况也许会有所改观。这样一来,也许她在有生之年会更加名声大噪,甚至现在还会被人铭记——就像贝蒂·戴维斯或费雯·丽那样,她们都是跟她同时代的人。但是她拒绝为摄像机表演。她并不缺少机会——好莱坞多次去敲她的门,但她不断地拒绝着那些电影制片大腕,不知怎的在这件事上从没丧失过毅力。艾德娜甚至连广播剧都不接,因为她坚信人类的声音在被录下来之后,一些重要且神圣的东西就丢失了。
不,艾德娜·帕克·沃森是个纯粹的舞台剧演员,而舞台剧演员的问题在于一旦他们离开了舞台,他们就被遗忘了。如果你从没见过她在舞台上表演,那么你就不会明白为什么她这么厉害,这么有吸引力。
不过,她是萧伯纳最喜欢的女演员——这会给她加分吗?他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那就是她饰演的圣女贞德是最权威的版本。他这样描写她:“那张熠熠生辉的脸,从盔甲中探出——谁不会追随着她进入战场,哪怕只是为了去凝望她呢?”
不,即使这话也没有让人明白她有多厉害。
我会尽我所能,用自己的话把艾德娜描绘出来。在这里先跟萧伯纳先生道个歉。
我在一九四零年九月的第三周遇到了艾德娜和亚瑟·沃森。
和许多来了又走的客人一样,他们造访莉莉剧院也不是事先规划好的。他们来得很急,而且出了不少状况,甚至比我们平时出的状况还要多。
艾德娜跟佩格是老熟人了。她们是一战时在法国认识的,后来成了关系很铁的朋友,虽然她们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面了。然后,一九四零年夏末,沃森夫妇来到了纽约,以便艾德娜跟阿尔弗雷德·伦特 一起排练新的舞台剧。然而,大家还没来得及背台词呢,剧的投资就没了,所以这部剧一直没能成形。但沃森夫妇还没来得及坐船回英国,德国就开始了对英国的轰炸。德国才进攻了几周的时间,沃森夫妇在伦敦的房子就被德国空军的炮弹夷为了平地。彻底毁了。一切尽失。
“肯定都碎成火柴棍了。”佩格是这么形容的。
于是,艾德娜和亚瑟·沃森被困在了纽约。他们被困在了荷兰雪梨酒店 ,在那里当难民真不赖,但是他们付不起钱继续住在那里,因为两个人都没有工作。他们是被困在美国的艺术家,没有薪水,无家可归,也没法安全地回到他们那个已经被层层包围了的祖国。
佩格通过戏剧圈的小道消息得知了他们的困境,于是——当然了——就让沃森夫妇来莉莉剧院住。她许诺说他们需要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她还说,如果他们需要挣钱,而且也不介意屈就,她甚至可以给他们安排一些角色。
沃森夫妇怎么可能拒绝呢?他们还能去哪儿呢?
于是他们就搬了进来——这也是战争第一次正面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入秋不久后某个凉爽的午后,沃森夫妇来了。
他们的车开过来的时候,我正好站在剧场外面跟佩格聊天。我刚从劳特斯基那儿买完东西回来,提着一袋子裙衬,我需要用这些东西缝补一下我们舞蹈演员的“芭蕾服”。(我们正在演一部叫《起舞吧,杰姬!》的剧——讲的是一个街头小乞丐被一个年轻漂亮的芭蕾舞演员的爱拯救,弃暗投明的故事。我的任务是尽量让莉莉剧院那些肌肉发达的舞蹈演员看上去像是一群顶尖的芭蕾舞者。我在戏服上已经尽力了,但舞蹈演员还是会不停把裙子扯坏。我猜是迷迷糊糊舞跳得太多了吧。现在该修补一下戏服了。)
沃森夫妇到来的时候伴随着一阵小小的骚动,因为他们的行李特别多。他们坐的那辆出租车后面还跟着两辆车,上面装着剩余的行李箱和包裹。当时我就站在人行道上,我看到艾德娜·帕克·沃森下出租车的架势,就像她是从豪华轿车里出来一样。她瘦瘦小小的,髋部很窄,胸部很平,穿着我在女人身上见到过的最有型的衣服。她穿着一件孔雀蓝的哔叽夹克——双排扣的,两列金纽扣在前襟的位置一字排开——高高的领子边缘装饰着金色穗带。她的深灰色裤子是量身定做的,裤腿微喇,漆光黑的翼尖鞋看上去跟男鞋几乎没什么两样——除了那个优雅又女人味十足的小鞋跟。她戴着玳瑁色的太阳镜,黑色的短发被打理成了颇具光泽的波浪卷。她涂了红色的口红——红色的深浅度刚刚合适——但没有化其他的妆。她斜戴着一顶简约的黑色贝雷帽,俏皮得毫不费力。她看上去就像是世界上最时髦的小军队里的一个小军官——从那天起,我对风格的理解再也不一样了。
在瞥见艾德娜的第一眼之前,我以为纽约的舞女和她们闪闪发亮的容颜已经是魅力的巅峰了。可突然间,跟这个身穿时髦的小夹克、完美修身的松腿裤和不完全算是男鞋的男鞋的娇小女人比起来,我整个夏天都在崇拜的那些东西(和那些人)都显得既俗气又浮夸。
我刚刚第一次见识到了真正的 魅力。毫不夸张地说,从那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努力模仿艾德娜·帕克·沃森的风格。
佩格冲向艾德娜,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艾德娜!”她一边大喊一边抱着她的老友转了一圈,“皇家剧院的明珠跑到我们这个穷酸地方来了!”
“亲爱的佩格!”艾德娜喊道,“你看起来跟之前一模一样!”艾德娜挣脱了佩格的怀抱,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抬头看了看莉莉剧院,“这全 都是你的吗,佩格?整栋楼 都是?”
“全都是我的,没错,太不幸了,”佩格说,“你想把它买下来吗?”
“我名下一分钱都没有,亲爱的,不然我肯定会买的。它太好看 了。但还是看看你吧——你已经是剧团经理 了!你是戏剧圈的大亨 了!这栋楼的正脸让我想起了老哈克尼帝国剧院 。很好看。这下 我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把它买下来了。”
“是啊,我当然得把它买下来了,”佩格说,“不然等我老了,我可能会舒舒服服地过上有钱人的生活,这对谁都不会有好处的。不过别聊我这个破剧场了,艾德娜。你家的遭遇太让我沮丧了——英国遭遇的倒霉事也是!”
“亲爱的佩格,”说着艾德娜把手掌轻轻地放在了我姑姑的脸颊上,“这事确实很可恶。但我和亚瑟还活着。而且托你的福,现在我们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了,这已经比其他人的情况好太多了。”
“亚瑟在哪儿 呢?”佩格问道,“等不及 要见他了。”
而我已经看到他了。
亚瑟·沃森是那个看着像电影明星的家伙,长相帅气,发色很深,下巴很尖,这会儿他一边冲出租车司机咧嘴笑,一边握住那个人的手使劲上下摇。他身材魁梧,肩型很漂亮,而且比在银幕上看着高多了——这在演员当中非常少见。他嘴里叼着一根雪茄,不知道为什么那东西看起来像个道具一样。他是我近距离看到过的最帅的男人,但他英俊的外表中却有一些不自然的东西。比如说,一缕卷发潇洒地盖住了他的一只眼睛,如果这卷发看上去不这么刻意为之的话,效果会迷人很多。(潇洒的要义,安吉拉,在于它永远都不该让人觉得是有意为之的。)他看上去像个演员 ,我只能这么形容。他看上去像是被雇来演戏的,演的角色是一个身材魁梧、正在跟出租车司机握手的帅哥。
亚瑟迈着健壮的大步朝我们走来,用跟那个可怜的司机握手时同样大的力气握了握佩格的手。
“布尔太太,”他说,“太感谢你了,给了我们一个落脚的地方!”
“不客气,亚瑟,”佩格说,“我就是太喜欢你老婆了而已。”
“我也喜欢她!”他用低沉的嗓音吼道。然后他紧紧地抱住了艾德娜,那样子好像会把她弄疼似的,但没想到她反而满面红光。
“这是我的侄女薇薇安,”佩格说,“她整个夏天都跟我在一起,学习如何把一个剧院搞垮。”
“传说中的侄女 !”艾德娜说这话时的口气,好像这几年她听说了不少关于我的丰功伟绩似的。她在我的两颊各亲了一下,扇起了一股栀子花味。“快看看你,薇薇安——你简直太漂亮了!千万别告诉我你对演戏有什么雄心壮志,准备把自己的人生毁在剧场里——虽说你足够漂亮,倒的确是这块料。”
用演艺圈的标准衡量,她的笑容太温暖、太真诚了。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身上,以示对我的尊重,所以我瞬间就被她迷住了。
“没有,”我说,“我不是演员。但我的确很喜欢跟我姑姑一起住在莉莉剧院。”
“那当然了,亲爱的。她人这么好。”
亚瑟打断了我们,好伸过手来把我的手捏碎。“很荣幸见到你,薇薇安!”他说,“你刚才说你干演员这行多久了?”
我对他没那么着迷。
“噢,我不是演员——”我刚要开口,艾德娜就把手搭在了我的胳膊上,小声对着我的耳朵说,好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似的:“没关系的,薇薇安。亚瑟有时候不是很 留心,但他总会缓过神来的。”
“去我家阳台上喝酒吧!”佩格说,“不过我忘了买带阳台的房子,所以去我剧场上面那个脏兮兮的客厅里喝酒吧,我们可以假装是在我家阳台上喝酒!”
“你可真棒,佩格,”艾德娜说,“我真是想死 你了!”
几托盘马提尼下肚之后,我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跟艾德娜·帕克·沃森认识了一辈子。
我亲眼见到一些人因为自己的存在而点亮了一间屋子,她是这些人中最有魅力的那个。因为她那张明快的小脸,和那双闪着亮光的灰色眼眸,她就像是精灵女王一样。关于她的一切都跟她的外表所展现出来的不太一样。她有些苍白,但却不虚弱也不娇气。而且她娇小得很——肩膀特别窄,身形很苗条——但她看上去却不脆弱。她开怀大笑,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这些都跟她的身形和苍白的肤色不符。
我猜你可以说她是非脆弱型的瘦子。
说不清她具体哪里漂亮,因为她的五官并不完美——不像一夏天都带着我到处鬼混的那些姑娘。她的脸很圆,她也没有过去那会儿特别流行的高颧骨。而且她也不年轻了。她至少得有五十岁了,但却没想遮遮掩掩。从远处你看不出她的年龄(后来我才知道,她四十好几岁的时候还能演朱丽叶——而且还轻而易举地骗过了观众),但凑近后你就会发现,她眼周的皮肤正在被细纹瓦解,下巴也松弛了。她那头时髦的短发里还夹着几缕银发。但她的心态很年轻,让人难以相信她是个五十岁的女人——我们姑且这么说吧。也许年龄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所以她也就不担心它。很多大龄女演员的问题是她们不想让自然为所欲为——但自然好像跟艾德娜没什么仇,她对它也没什么不满。
不过,她拥有的最棒的天赋,是暖意。她对自己所见的一切都感到喜悦,这让你很想接近她,好沐浴在她的喜悦之情里。艾德娜出现的时候,就连奥利芙那张总是绷着的脸都会放松下来,露出难得的愉快表情。她们像老友一样拥抱了一下——她们的确就是老友。那天晚上我了解到,艾德娜、佩格和奥利芙都是在法国战场上认识的,那时候艾德娜是一家英国巡演剧团的成员,他们演话剧给受伤的士兵看——而那些话剧都是佩格姑姑和奥利芙帮忙制作的。
“在这个星球上的某个地方,”艾德娜说,“有我们三个人一起坐战地救护车的照片,如果能让我再看它一眼,让给什么我都愿意。我们那时候多年轻啊!而且那会儿我们穿的裙子完全就是为干活准备的,都不收腰的。”
“我记得那张照片,”奥利芙说,“我们脏兮兮的 。”
“我们一直脏兮兮的,奥利芙,”艾德娜说,“那可是战场啊。我永远忘不了那儿有多冷、多潮。你记得我不得不用砖灰和猪油给自己化舞台妆吗?要在士兵们面前表演我紧张得不行。他们都伤得那么重。你记得你跟我说了什么吗,佩格?那时候我问你,‘我要怎么给这些遍体鳞伤的可怜男孩们唱歌跳舞呢?’”
“饶了我吧,亲爱的艾德娜,”佩格说,“我这辈子说的话我一点都不记得。”
“好吧,那我提醒你一下。你说,‘唱得再大声点,艾德娜。跳得再用力点。直视他们的眼睛。’你告诉我:‘你要是敢可怜他们,对他们不敬,看我怎么收拾你。’于是我就这么做了。我大声地唱,用力地跳,直视着他们的眼睛。我没有可怜那些英勇的孩子,对他们不敬。天呐,但那太痛苦了。”
“你非常努力了。”奥利芙赞许地说。
“努力的是你们这些当护士的,奥利芙,”艾德娜说,“我记得你们所有人都染上了痢疾和冻疮——但是你们会说,‘至少我们没有刀口感染,姑娘们!别灰心!’你们多有英雄气概啊。尤其是你,奥利芙。你能应对任何突发状况。我一直没忘记这点。”
受到这样的夸奖后,奥利芙的脸上突然荡漾起一种极不寻常的表情。我对天发誓,那绝对是幸福 的表情。
“艾德娜那时候在给小伙子们演莎剧片段,”佩格对我说,“印象中我觉得那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来着。我以为莎剧会让他们无聊得哭出来,但他们却很喜欢。”
“他们喜欢是因为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漂亮的英国小妞了,”艾德娜说,“我记得在我给他们表演完奥菲莉亚 的片段之后,有一个男的大喊,‘比去妓院爽!’我至今依然觉得这是我收到过的最棒的点评。你也在那部剧里,佩格。你演了我的哈姆雷特。那条连裤袜真的很适合你。”
“我没有演 哈姆雷特。我只是照着剧本读而已,”佩格说,“我向来不会演戏,艾德娜。而且我特别讨厌《哈姆雷特》。你见过哪版《哈姆雷特》不会让你有种冲动,想回家把脑袋放进烤箱的吗?反正我没见过。”
“啊,我觉得我们的《哈姆雷特》挺不错的。”艾德娜说。
“因为那是删减版 的,”佩格说,“莎士比亚就只配这待遇。”
“不过回想起来,你的哈姆雷特真是喜庆得要命,”艾德娜说,“也许是史上最喜庆的哈姆雷特了。”
“但《哈姆雷特》不应该是喜庆的!”亚瑟·沃森插了句嘴,一脸困惑。
房间安静了下来。场面十分尴尬。我很快就发现,亚瑟·沃森说话的时候经常会制造出这种效果。他只要张一下嘴,就能让最热烈的谈话突然停止下来。
我们全都看向了艾德娜,想看看她对她丈夫这愚蠢的评论会作何反应。但她却一脸深情地冲他笑了起来。“没错,亚瑟。《哈姆雷特》一般不会被看作一部喜庆的剧,但佩格把她天生的开朗气质带到了那个角色里,让整个剧都明快了很多。”
“噢!”他说,“行吧,那她挺棒的!虽然我不知道莎士比亚先生对这 会作何感想。”
佩格转移话题救了场:“莎士比亚先生的棺材板会压不住的,艾德娜,如果他知道我被允许跟你 这样的人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她说,然后她又转向了我,“你必须明白,小不点儿,艾德娜是她这个年代最伟大的女演员之一。”
艾德娜笑了起来。“哎呀,佩格,别暴露我的年龄 了!”
“艾德娜,我觉得她的意思是说,”亚瑟纠正了起来,“你是你这一代人 里面最伟大的女演员之一。她不是在说你的年龄 。”
“谢谢你澄清了一下,亲爱的,”艾德娜这样回应着她的丈夫,一点讽刺或不耐烦的迹象都没有,“谢谢你 这么看得起我,佩格。”
佩格继续说道:“艾德娜是你会遇到的最伟大的莎剧女演员,薇薇安。她在这方面一直很有天赋。还在摇篮里当小婴儿的时候她就起步了。他们说,那些十四行诗她在正着读之前就倒背如流了。”
亚瑟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先正着读更简单呢。”
“太谢谢你了,佩格,”说这话时艾德娜无视了亚瑟,谢天谢地,“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在你逗留期间,我们得给你找点事做才行,”佩格宣布这话的时候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以示强调,“我很想在我们的某个烂剧里给你安排个角色,但它们都太配不上你了。”
“没什么配不上我的,亲爱的佩格。我还在齐膝深的泥巴里演过奥菲莉亚呢。”
“哎,艾德娜,那是因为你还没看过我们的剧呢!它们会让你怀念那会儿的泥巴的。而且我付不了你多少钱——肯定到不了你配得上的那个数。”
“什么都比我们在英国赚的强——好像我们还能回英国似的。”
“我只是希望你能在城里那些更有名望的剧院里找个角色演,”佩格说,“据说纽约有很多这样的剧院。当然了,我本人从来没去过它们中的任何一个,但我知道它们是存在的。”
“我知道,但就这个演出季来说已经太晚了,”艾德娜说,“已经是九月中旬了——所有剧都招完演员了。而且你要记住——我在这儿没那么出名,亲爱的。只要琳·芳丹和埃塞尔·巴里摩尔 还活着,我就永远不可能拿到纽约最好的角色。但在这儿的这段期间我还是很想工作——而且我知道亚瑟也想。我的戏路很宽的,佩格——这你是知道的。我依然可以演年轻姑娘,如果你把我放在舞台后面,而且打光也合适的话。我可以演犹太人、吉卜赛人或者法国人,必要时我还可以演小男孩。妈的,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和亚瑟可以在大堂里卖花生,我们可以清理烟灰缸。我们只是希望能靠自己的劳动维持生计。”
“有个事咱们得说一下,艾德娜,”亚瑟·沃森厉声声明道,“我觉得我是不会愿意清理烟灰缸 的。”
那天晚上,艾德娜把早场和晚场的《起舞吧,杰姬!》都看了。她像个第一次看舞台剧的十二岁农村小孩似的,对我们这部小小的烂剧赞不绝口。
“啊,真有趣 啊!”在演员们最后一次鞠躬谢幕并离开舞台后,她激动地对我说道,“你知道吗,薇薇安,我就是从这样的剧场里起步的。我的父母都是演员,我就是跟着这样的剧长大的。我是在舞台旁边的侧台出生的,出生五分钟以后就开始了我的第一场表演。”
艾德娜坚持要去后台见见所有的演员和舞者,向他们表示祝贺。有一些人听说过她,但大多数人都没有。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她不过就是个在夸赞他们的好人而已——这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好了。演员们在她身边飘飘然起来,沉浸在她慷慨的施舍中。
我拦住西莉亚,对她说:“那是艾德娜·帕克·沃森。”
“所以呢?”西莉亚问道,毫不为之所动。
“她是个著名的英国女演员。她嫁给了亚瑟·沃森。”
“《正午之门》里的亚瑟·沃森?”
“是的!他们目前要住在这里。他们在伦敦的房子被炸了。”
“但是亚瑟·沃森还年轻 啊,”西莉亚盯着艾德娜说,“他怎么会娶她呢?”
“不知道,”我说,“不过她确实挺厉害的。”
“是吗,”西莉亚对此似乎并不确定,“咱们今天晚上去哪儿?”
自从遇到西莉亚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拿不准自己到底想不想 出去。我觉得我可能更想跟艾德娜多待一会儿。就一晚上而已。
“我想让你见见她,”我说,“她很有名,而且我太喜欢她的穿衣风格了。”
于是我带着西莉亚走过去,自豪地把她介绍给了艾德娜。
你永远料不到一个女人在见到舞女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一个盛装打扮的舞女就是故意要把其他所有女人比下去,让她们不仅看上去,而且自我感觉也微不足道。作为女人,你需要对自己相当自信,才能不屈不挠、心无怨恨、神志清醒地站在一个舞女耀眼的光环里。
而艾德娜——虽然她的身形那么娇小——恰恰就有这样的自信。
“你美爆了 !”当我介绍她们认识的时候,她对着西莉亚大喊,“看看你这身高!还有这脸蛋。你啊,亲爱的,能当女神游乐厅 的台柱了。”
“这个在巴黎。”我对西莉亚说,幸好她被赞美分了神,没有注意到我居高临下的口气。
“你是哪里人,西莉亚?”艾德娜问道——她满怀好奇地歪了歪头,把她的全部注意力像追光一样打在我朋友身上。
“我就是这里人。纽约的。”西莉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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