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2/2)
“你要我留在这儿吗?你要我留下来,我就不走。”
她坐了下来,但是菲利普却微微笑了笑。
“不,没关系,你最好马上就去吧。只是有件事得说清楚,眼下见到格里菲思,我可受不了。那太叫我伤心了。去告诉他,我对他没有什么敌意或者诸如此类的,但是请他离我远一点。”
“好吧,”她一下子跳起来,戴上手套,“我会把他说的话告诉你的。”
“你今晚最好来跟我一起吃饭。”
“很好。”
她仰起脸来等他吻她,当菲利普把嘴唇贴住她的嘴唇时,她伸出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
“你真是个可爱的人儿,菲利普。”
两三个小时后,她派人给他送来一张便条,说她头痛不能跟他一起吃饭。菲利普几乎料到她会这么做的。他知道她是在同格里菲思一起吃饭。他万分妒忌,但是那种迷住了他们俩心窍的突如其来的情欲,好像是从天外飞来似的,仿佛是天神赋予他们的一般,他感到自己无可奈何。他们彼此相爱是极其自然的。他看到了格里菲思胜过自己的种种长处,并承认如果自己处在米尔德丽德的地位,也会像米尔德丽德那样做的。最叫他伤心的是格里菲思的背信弃义的行为。他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而格里菲思也知道他对米尔德丽德是多么一往情深。格里菲思其实可以放过她的。
星期五以前他一直没有见到米尔德丽德,他渴望见她一面。可是当她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在米尔德丽德的心目中完全没有位置,因为他们俩都一心想着格里菲思。突然他恨起她来了。现在他明白了她和格里菲思彼此相爱的原因。格里菲思为人愚蠢,哦,简直愚蠢透顶!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却视而不见。格里菲思既愚蠢无知,又轻率浮躁。他身上的魅力掩盖了他那颗极端自私的心;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不管哪个人都可以牺牲。他过的生活是多么的贫乏空虚,整天不是在酒吧间闲荡,就是在歌舞杂耍剧场里喝酒,再不就是到处拈花惹草,闹出一桩桩风流私情!他从来不读书,除了轻薄下流的事儿,什么也不懂。他从没转过一个好念头:最常挂在嘴边的字眼是“漂亮”。这是他给一个男人或女人的最高赞词。漂亮!难怪他能讨米尔德丽德的欢心,他们彼此臭味相投。
菲利普对米尔德丽德谈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知道米尔德丽德想讲讲格里菲思的情况,但是他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他也不提两天前的晚上她用一个小小的借口推辞同他一起吃晚饭的事。他对她态度冷淡,试图使她相信他突然变得满不在乎了。他施展独特的本领,专挑一些琐碎的小事说,他知道这样会刺痛她的心。可是他的话又那么含糊不清,那么绵里藏针,叫她听了无法生气。最后,她站了起来。
“我想我该走了。”她说。
“你大概挺忙的吧。”他回答说。
她伸出手来,菲利普与她握手道别,并为她打开了房门。菲利普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同时也知道他那副冷冰冰的、嘲讽的神情吓得她不敢开口。他的羞怯往往使他显得态度冷漠,无意中叫人感到害怕。他发现了这一点之后,遇到必要的时候就装出这副神态去对付别人。
“你没有忘记你的承诺吧!”他扶着房门的当儿,米尔德丽德终于说道。
“什么承诺?”
“有关钱的承诺。”
“你要多少?”
他说话的口气冷淡而审慎,使得他的话显得特别刺耳。米尔德丽德的脸红了。他知道眼下米尔德丽德恨死他了,对于米尔德丽德克制着不动怒发作的毅力,菲利普感到十分惊讶。他要让她吃些苦头。
“就是明天要付的房租和那件衣服的钱,没有别的。哈利不走了,所以我们也不需要那笔钱了。”
菲利普的心猛地咯噔一下,他松开了门把手,房门又关上了。
“为什么不走了?”
“他说我们不能去,不能用你的钱。”
菲利普一下子被魔鬼控制住了,这是一个始终潜伏在他体内的自我折磨的魔鬼。虽然他打心底里希望格里菲思不要和米尔德丽德一起外出,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竭力通过米尔德丽德去劝说格里菲思。
“只要我愿意,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去。”他说。
“我对他也是这么说的。”
“我本该想到,要是他真的想走,就不会犹豫了。”
“哦,不是那么回事,他确实想走。要是手头有钱,他马上就走。”
“如果他过于拘谨的话,那我就把钱给你。”
“我说过,只要他愿意,你会把钱借给我们的,我们一旦手头宽裕,便马上归还。”
“你真有很大的转变,竟然央求一个男人带你去度周末。”
“真有一些,是吗?”她说,一边厚颜无耻地笑了笑。
这种笑声使得菲利普直打冷战。
“那你们打算干什么?”他问道。
“不干什么。他明天就要回家。他一定得走。”
这一来菲利普可得救了。格里菲思不再挡道碍事,他就可以使米尔德丽德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她在伦敦一个熟人也没有,只好来跟他相处。只要他们单独在一起,他就能够使她很快忘掉这段恋情。只要他不再多说什么,就会安然无事。然而他有一种残忍的欲·望,想要打消他们的种种顾忌;他想知道他们对待他究竟会恶劣到什么程度。只要他略微引诱一下,他们就会屈服;一想到他们会名誉扫地,他心里就激荡起一种强烈的喜悦。虽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使他备受煎熬,但是在这种折磨中,他发现了无穷的乐趣。
“看来,到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地步。”
“我对他正是这么说的。”她说。
她说话的声音带着感情热烈的调子,给菲利普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惶恐不安地咬着手指甲。
“你们想到哪儿去?”
“哦,到牛津去。你知道,他在那儿上过大学。他说要带我到各个学院去参观一下。”
菲利普想起有一次他提议他们俩一起到牛津去玩一天,可她断然表示一想到那儿的景致,她就感到索然无味。
“看来你们会遇到好天气的。眼下那儿应当很好玩。”
“为了劝他前去,我能说的都说了。”
“为什么不再试一下?”
“要不要说是你要我们去的?”
“我认为你不能说得这样直截了当。”菲利普说。
她停了一两分钟,眼睛紧盯着菲利普。菲利普也勉强用友好的目光望着她。他恨她,鄙视她,但是又真心诚意地爱着她。
“我把我的打算告诉你,我要去看看他是否可以做出安排。要是他同意了,明天我就到你这儿来取钱。你什么时候在家?”
“我吃过午饭就回来等你。”
“好的。”
“现在我就把你要付衣服和房租的钱给你。”
他走到书桌前,拿出手头所有的钱。那件衣服要付六个畿尼,此外,还有她的房租、饭钱和孩子每周的寄养费。他一共给了她八英镑十先令。
“太谢谢你了。”她说。
米尔德丽德离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