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2/2)
“人真是非常特别,”菲利普说,“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去当骑兵。”
海沃德微微笑了笑,神色有点困窘,什么话也没说。
“昨天我体检过了。”海沃德最后说,“只要知道自己的身体十分健壮,就是受点拘束[4],也还是值得的。”
[4] 原文是法语。
菲利普发现本来完全可以用英语表达的意思,海沃德仍然矫揉造作地用了一个法语词。就在这时候,麦卡利斯特走了进来。
“我正想找你,凯里。”他说,“我家里的人都不想继续持有那些股票了,行情那么糟糕,他们都想叫你把所购的股票款付清。”
菲利普的心不禁一沉。他知道那样是不行的。那意味着他必须接受损失,但碍于自尊心,他仍然平静地做出回答。
“我不知道我的想法好还是不好。你最好把股票卖掉算了。”
“说起来固然不错,但我没有把握能不能把股票卖出去。市场萧条,找不到买主。”
“可是股票的价格已跌到了一又八分之一英镑了。”
“噢,是的,但那也无济于事。你是卖不到那个价的。”
菲利普静默了一会儿,竭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你的意思是说股票一钱不值啰?”
“哦,我可没这么说。它们当然还是值几个钱的,不过,要知道,如今没人来买呀。”
“那你一定得把它们卖出去,能得多少就得多少。”
麦卡利斯特仔细地打量着菲利普,不知他是否受了沉重的打击。
“实在抱歉,老朋友,可是咱们俩的境遇相同。谁也没有想到战争会像这样拖延下去。是我拖累了你,但我自己也陷在里面。”
“一点没有关系,”菲利普说,“人总得碰碰运气。”
菲利普又坐回到原来那张桌子旁,先前他就是从那儿站起来去跟麦卡利斯特说话的。他惊得傻了眼,突然感到头痛欲裂,然而他不想让在座的另外两个人认为他缺乏男子气概,便又继续坐了一个小时。不管他们说什么,他都发狂似的哈哈大笑。最后他站起身来告辞。
“你对待这件事的态度非常冷静。”麦卡利斯特在跟他握手时说,“我想谁也不愿意损失三四百英镑。”
一回到那个破旧的小房间里,菲利普便一下子扑倒在床上,沉浸在绝望之中。他不断痛切地为自己的愚蠢行为感到懊悔。尽管他告诫自己懊悔是荒唐的,因为所发生的情况已经发生,无法避免,但是他仍然禁不住悔恨不已。他痛苦极了,无法安眠。他想起自己在过去几年中浪费金钱的种种行为。他头疼得非常厉害。
第二天傍晚,邮差在送当天的最后一批邮件时,给他送来了银行的对账单。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银行存折,发现付清一切账目以后,就只剩下七个英镑。七个英镑!谢天谢地,他总算还能付清这些账目。要是他不得不向麦卡利斯特承认说自己没钱付账,那该多么难堪啊。在夏季学期,他就要在眼科病房当敷裹员。他曾从一个学生手里买了一副眼膜曲率镜。他还没有付钱,但又没有勇气去对那个学生说自己不想买了。他还得买一些书籍。他手头大约还有五个英镑,可以暂时应付一下。靠这点钱,他过了六个星期。随后,他给大伯写了封信,他认为这封信完全是用一种谈公务的口气写成的。他在信中说,由于战争,他遭受了重大损失,除非大伯出手帮助,否则他就不能继续他的学业。他建议大伯借给他一百五十英镑,在以后的一年半中按月寄给他。对这笔钱,他会支付利息,并答应在开始挣钱以后,逐步偿还本金。他至迟在一年半后就可以取得当医生的资格,到那时,他肯定能得到一个周薪为三英镑的助手的职位。他大伯回信说他无能为力,并说如今一切都陷入最糟糕的境地,叫他变卖财产的做法是不公道的。至于他手头仅有的那点钱,他感到为了对他本人负责起见,很有必要仍旧由他保管,以备万一生病时好用。信写到结尾,他还略微训诫了菲利普几句,说他过去曾屡次告诫菲利普,但菲利普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不能不坦率地说,他对菲利普的处境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他早就料到菲利普挥霍无度,入不敷出,最后会有这样的结果。菲利普读到这儿,心里一阵冷一阵热。他根本没有想到大伯竟会拒绝他的请求,顿时怒气冲天,但紧接着又感到一片茫然。要是大伯不肯资助他,他就不能继续待在医院。他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惊恐,也顾不得什么自尊心了,提笔又给黑马厩镇的教区牧师写了一封信,把他的困境描述得更为紧迫。可是,也许菲利普没有把自己的意思解释得十分清楚,大伯也没意识到他究竟陷入怎样的绝境,因为他回信说无法改变主意,菲利普已经二十五岁了,确实应该自己维持生计。他去世后,菲利普可以继承一点财产,但是在此之前,他一个子儿也不愿给菲利普。菲利普从信中感到一个多年来不赞成他的所作所为,而事实又证明自己正确的人的得意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