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拉塞尔小姐(2/2)
她的神情纹丝不动,只是稍稍睁大眼睛,语气略带挑衅:“那又怎样?”
这时我恍然大悟——一直萦绕心头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终于找到了答案。她那挑衅的口吻与查尔斯·肯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尽管一个沙哑粗鲁,另一个则努力走贤淑高雅的路线——在音色上却惊人地相似。案发当晚芬利庄园门口那个陌生人令我隐约联想到的,正是拉塞尔小姐。
我对波洛使了个眼色,暗示我有新发现,他微微点头,动作几乎难以觉察。然后他像个地道的法国佬一样,双手一摊,算是对拉塞尔小姐的回应。
“没什么,我还以为您会关心呢。”他温和地说。
“跟我没关系吧。”拉塞尔小姐说,“这个查尔斯·肯特究竟是什么人?”
“他就是谋杀当晚出现在芬利庄园的那个人,小姐。”
“真的?”
“很幸运,他有不在场证明。九点四十五分时他在一英里之外的酒吧中。”
“算他走运。”拉塞尔小姐说。
“可我们还是查不出他去芬利庄园的目的——比如说,和他见面的人是谁。”
“恐怕我帮不上忙,”女管家礼貌地答道,“我没听到什么消息。如果没其他事的话——”
她试探性地动了动,似欲起身,却被波洛阻止了。
“我还没说完呢,”他心平气和地说,“今天早上又有新进展。现在看来,艾克罗伊德先生的遇害时间并不是九点四十五分,而是更早,从八点五十分谢泼德医生离开时起,到九点四十五分之间。”
女管家脸上血色渐失,惨白犹如死灰。她上身前倾,险些栽倒。
“可艾克罗伊德小姐说——艾克罗伊德小姐说过——”
“艾克罗伊德小姐已经承认她撒谎了。那天晚上她没进过书房。”
“那么——”
“那么查尔斯·肯特看样子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去过芬利庄园,却又不肯交代他在那儿干了些什么——”
“我可以告诉您,他根本没碰老艾克罗伊德一根头发,而且一步也没靠近书房。我告诉您,不是他干的。”
她倾身向前,那钢铁般的自制力终于一溃千里,满脸恐惧与绝望。
“波洛先生!波洛先生!您一定要相信我。”
波洛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是的——是的,我相信您。但您必须说实话,明白吗?”
拉塞尔小姐神色犹疑。
“您说的都是真的?”
“查尔斯·肯特的嫌疑?对,是真的。只有您说出他去芬利庄园的目的,才能拯救他。”
“他是来见我的,”她急急低声道,“我到屋外和他会面——”
“在凉亭里,这我知道。”
“您怎么会知道?”
“小姐,赫尔克里·波洛就是干这一行的。我知道,那天晚上您很早就出去过,在凉亭里留了张字条,提示他会面的时间。”
“没错。我收到他的信——说是要来庄园。我不敢让他进屋,因此就按他给的地址写了回信,说我会在凉亭里见他,又告诉他去凉亭怎么走。然后我又怕他等得不耐烦,所以跑出去在凉亭里留了张字条,说我大约九点十分到。我不想让仆人看见,所以才从客厅的落地窗出去。我回来时撞见了谢泼德医生,他肯定很奇怪,因为我是一路小跑赶回来的,弄得气喘吁吁。我事先并不知道他那天晚上会来赴宴。”
她停住了。
“往下说。”波洛催促,“您九点十分去见他,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真是难以启齿,您知道——”
“小姐,”波洛打断了她,“关于这个问题,我必须知道全部事实才行。您所说的一切绝不会泄露到这间屋子之外。谢泼德医生会严守秘密,我也一样。我会帮助您。这位查尔斯·肯特就是您的儿子,对不对?”
她点点头,满面通红。
“从来没人知道这件事。那是很久以前——很久以前了——在肯特郡。我没结过婚……”
“因此您就用郡名作为他的姓氏,这我理解。”
“我找了份工作,能够负担他的食宿费用。我从没告诉过他我是他的亲生母亲。但他后来走上了歧途,先是酗酒,后来又吸毒。我好不容易才攒够钱送他去了加拿大。有一两年他音讯全无,后来不知怎么搞的,他知道了我们的母子关系,写信向我要钱。最后他来信说要回英国,还要到芬利庄园来看我。我不敢让他进门。因为大家一直都很敬重我,一旦被人发现,我这份管家的工作就保不住了。所以我就像刚才说的那样,约他在凉亭碰面。”
“而且那天早上,您也是为了这件事来找谢泼德医生?”
“是的,我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对策。他染上毒瘾之前本性不坏。”
“明白了,”波洛说,“请接着说。那天晚上他去凉亭了?”
“嗯,我去的时候他已经等着了,态度很差,骂骂咧咧的。我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他就走了。”
“走的时候是几点?”
“肯定在九点二十分到九点二十五分之间,因为我回屋时还不到九点半。”
“他走哪条路?”
“还从原路出去,就是从大门进来,连着车道的那条小径。”
波洛点了点头。“那您呢?您做了些什么?”
“我回屋里了。布兰特少校边吸烟边在露台上来回踱步,所以我绕道从侧门进去。当时刚好九点半,我已经说过了。”
波洛又点点头,在小本子上记了几笔。
“那就这样吧。”他若有所思地说。
“我该不该——”她迟疑着,“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些都告诉拉格伦警督?”
“到时候再说,先不着急。我们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目前警方还没正式对查尔斯·肯特提出谋杀罪的指控。如果案情出现转折,就未必需要抖出您的隐私了。”
拉塞尔小姐站起身。
“太感谢您了,波洛先生,”她说,“您真善良——真是个大好人。您——您确实相信我,对吗?查尔斯和这桩罪恶的谋杀一点关系都没有!”
“毫无疑问,九点半在书房和艾克罗伊德先生谈话的人不可能是您的儿子。您可得振作起来,小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拉塞尔小姐走了。波洛和我留在屋里。
“又解开一个谜。”我说,“每次我们都绕回拉尔夫·佩顿身上。你怎么能看出和查尔斯·肯特见面的人就是拉塞尔小姐?你也注意到他们的相似之处了?”
“早在去见查尔斯·肯特之前,我就把她和那个神秘人联系起来了。那是在我们发现那根鹅毛管的时候。鹅毛管意味着瘾君子,而你又提过拉塞尔小姐来看病的事。接着我注意到那天的晨报上有一篇关于可卡因的文章,于是豁然开朗。那天早晨她收到一封信——有人染上了毒瘾,她读了报上的文章之后,就跑来试探你几个问题。她提到了可卡因,因为那篇文章里说的就是可卡因。然后,当你来了兴致之后,她又赶快转移话题,聊起侦探小说和稀有毒药。所以我怀疑那家伙是她的儿子或兄弟,要么就是某个行为不检的亲戚。啊!我该走了,午饭时间到了。”
“留下来一起吃吧。”我提议。
波洛摇摇头,眼中闪过微弱的光芒。
“今天就不打扰了。我可不愿意逼着卡洛琳小姐连续两天吃素。”
我突然发觉,什么也逃不过赫尔克里·波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