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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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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午前音乐会里,演奏了两项非常有趣的节目。

头一支是《荒野里的李尔王》幻想曲1,第二支是为了纪念巴赫2而谱写的四重奏。两支乐曲都是新的,风格也是新奇的,列文很想对它们形成一种意见。他把他的姨姐护送到她的座位上以后,就在一根圆柱旁边站定了,打定主意尽可能聚精会神和诚心诚意地倾听。他竭力不让自己分心,不破坏自己的印象,不去望那总是煞风景地分散人家欣赏音乐的注意力的、系着白领带的乐队指挥的胳臂的飞舞,不去望那些戴着女帽、为了听音乐那么小心地把帽带结在耳朵上的妇女,不去望那些或是对什么都兴味索然,或是对什么都有兴味、只是对音乐不感兴趣的人。他用心避免遇见音乐专家和健谈的人,只站在那里,低垂着眼凝视着前方,留心谛听着——

1在瓦拉基列夫的音乐组曲《李尔王》(一八六○年以新的方式写的)里,其中有一支表现荒野里的李尔王和傻子的插曲,也有表现科苔莉娅的主题。

2巴赫(1685—1750),德国名作曲家。

但是他越往下听李尔王幻想曲,他就越觉得不可能形成明确的意见了。音调永远逗留在最初的乐句上,好像在积蓄表现某种感情的音乐表情一样,可是一下子又粉碎了,分裂成支离破碎的新乐题,甚至有时只不过是作曲家一时兴之所至,非常错综复杂,但却是一些互不关联的声音。就是这些若断若续的旋律,虽然有时很动听,但是听起来也很不悦耳,因为都是突如其来和冷不防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像疯子的千思万绪一样。无缘无故地出现,而且也像疯子的情绪一样,这些情绪又变幻莫测地消逝了。

在整个演奏期间,列文感觉得就像聋子看舞蹈一样。音乐演奏完毕的时候,他完全莫名其妙,由于注意力徒劳无益地过于集中而感到非常厌倦。掌声雷动。所有人都立起身来,走来走去,高谈阔论着。想要听听别人的印象来澄清一下自己的迷惑,列文去找专家,一看见一个著名的音乐家正和他的熟人佩斯佐夫聊天,他心里很高兴。

“妙极了!”佩斯佐夫用深沉的男低音说。“您好,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刻画得特别生动,而且很柔和,很动听,就是说,音色很丰富的地方,是您感到科苔莉娅1,daseeibliche2来临了,她开始和命运搏斗的那一节。不是吗?”——

1科苔莉娅是莎士比亚剧本《李尔王》中的女主人公。

2德语:那个永恒的女性。

“什么,跟科苔莉娅有什么关系?”列文怯生生地问,完全忘记了这支幻想曲是描写荒野里的李尔王的。

“科苔莉娅出现……看这里!”佩斯佐夫说,用手指轻轻弹一弹他手里的光泽的节目单,递给列文。

这时列文才猛然回想起这幻想曲的题目,于是匆匆浏览了一遍印在背面的、引自莎士比亚的、已经译成俄文的诗句。

“没有这个你就听不懂了,”佩斯佐夫对列文说,因为听他讲话的人已经走掉,他没有别的人可谈了。

在休息时间,列文和佩斯佐夫争论起瓦格纳1那一派的音乐的优缺点来。列文坚持说瓦格纳和他的所有追随者所犯的错误就在于企图把音乐引入其他的艺术领域,正如诗企图描写本来应该由美术描绘的容貌时也犯了同样错误,而且,为了举例说明这种错误,他引证了一个雕刻家,想用大理石雕出飘浮在诗人雕像台周围的诗的幻影。“雕刻家所雕的幻影一点也不像幻影,以致非得安在梯子上才行,”2列文说。他很欣赏这句话,但是记不起他以前说过没有,而且也记不起跟佩斯佐夫说过没有,说完了以后,他难为情了——

1瓦格纳(1813—1883),德国名作曲家。

2托尔斯泰指的是雕刻家安托考里斯基于一八七五年交给艺术学院的普希金纪念碑的设计。他表现普希金坐在一块岩壁上,普希金作品中的人物:鲍利斯·戈东诺夫、吝啬的骑士、塔季扬娜、普加乔夫等等,顺着梯子攀登到他身边。根据雕刻家的设想,这个纪念碑可作为普希金下面这两句诗的插图,这两句诗是:“向我走来一群看不见的客人,久已相识的人,我的幻想的果实。”

佩斯佐夫争辩说艺术是浑然一体的,只有融合了各种各样艺术才能臻于最完美的境界。

音乐会的第二支乐曲列文不能够听了。佩斯佐夫站在他身边,一直跟他说东道西,吹毛求疵说这支乐曲采取了过分矫揉造作的朴实形式,并且拿来和拉斐尔前派画家的绘画的朴实风格比较。出去的路上,列文遇到好几个熟人,他和他们谈了政治、音乐和共同的朋友;同时他遇到的人里有博利伯爵。他完全忘了要去拜访他那回事。

“哦,那么您现在就去吧,”利沃夫公爵夫人说,他对她讲了这件事。“也许他们不接见您,那么您就到会场去找我。

您还会在那里找到我的。”

“也许他们今天不见客?”列文一边走进博利伯爵夫人的宅邸的门厅一边说。

“他们见客的,请进,”门房说,果断地帮助他脱掉大衣。

“真讨厌!”列文叹了一口气暗自想道,脱掉一只手套,把帽子弄平整。“唉,我进来做什么?我跟他们讲些什么呀?”

他走进头一间客厅的时候,在门口遇见博利伯爵夫人,她心事重重,板着脸正对一个仆人下什么命令。看见列文,她微微笑了一笑,请他到隔壁的小客厅里去,那里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在那间房里,安乐椅上坐着伯爵夫人的两个女儿和列文认识的一位莫斯科的上校。列文走过去,寒暄了几句,就在沙发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帽子搁在膝头上。

“您的夫人好吗?您赴音乐会了吗?我们不能去。妈妈得料理丧事。”

“是的,我听说了……真想不到啊!”列文说。

伯爵夫人进来,坐在沙发上,也问候了一声他的妻子,打听了一下音乐会的情况。

列文回答了,又重复地问了问阿普拉克辛伯爵夫人的暴死。

“不过她体质一向就很弱。”

“您昨晚听了歌剧吗?”

“是的,听了。”

“露卡1很不错哩。”

“是的,很不错,”他回答,因为他反正不在乎他们对他怎么看法,因此他就重复了一遍他们听过千百遍的关于那位歌手的天才的特色。博利伯爵夫人装出在倾听的模样。等他说够了,停顿下来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上校开口谈起来。他讲的也是关于歌剧和歌剧院的灯光的问题。末了,提了打算在秋林家举行的follejournée2以后,上校发出笑声,唏哩哗啦地站起身来,就走掉了。列文也立起身来,但是从伯爵夫人的脸色看起来还不到他走的时候。他得再熬一两分钟,因此他又坐下了——

1保玲·露卡(1841—1908),生在维也纳的意大利家庭里,是一个著名的女高音歌手和具有高度天才的演员,在柏林被聘为宫廷歌手,她辞了职,在伦敦、美国、全欧、特别是七十年代俄国的意大利歌剧里演唱得很成功。

2法语:疯狂的一天。

但是,因为他尽在沉思这有多么无聊,因此找不到话说,于是就默不作声。

“您不去参加公开集会吗?据说非常有意思,”伯爵夫人开口说。

“不,我答应了去接我的belle-eur,”列文说。

接着一阵沉默,母亲和她女儿又一次交换了眼色。

“哦,我想现在到时候了,”列文想,立起身来。妇女们和他握手告别,请他向他妻子致意。

门房一边伺候他穿大衣,一边问:

“请问阁下住在哪里?”一边立刻就把他的住址登记到一个装帧精致的大簿子里。

“自然啰,反正怎样都一样,不过到底使人很难为情,无聊透了!”列文暗自思索,只好用人人都免不了如此来聊以自慰;于是他就到委员会去,他得在那里找到他姨姐,然后陪着她到他自己家里去。

在委员会的公开集会上有许多人,几乎整个社交界都荟萃一堂了。列文恰好赶上听到人人都说非常有趣的评论。评论完了的时候,社交界的人士就聚在一堆了,列文遇见斯维亚日斯基,他请他晚上一定去参加农业协会的会议,那儿要宣读一篇出色的报告。他也遇见了刚从赛马场回来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还有许多别的熟人。列文又说了而且听了那一套关于会议,新的幻想曲和公审的各种意见。但是大概是由于他开始感觉到精神太疲劳了的缘故,谈到公审的时候他无意中说错了话,后来好几次他一想起这次失言就十分懊悔。谈到一个在俄国受了审判的外国人所受的处罚,和把他驱逐出境的做法有多么失策的时候,列文重复了一遍他昨天听见一个熟人所说的话。

“我认为,把他驱逐出境就像用放鱼入水的方式来处罚鱼一样,”列文说;说出口以后他才想起来他当做自己的话说出来的那句话是由一个熟人那里听来的,而实际上这句话是出自克雷洛夫的一篇寓言,他的熟人不过重复了报纸小品文栏上的话罢了。

列文把姨姐送到他的家里,看见基蒂又高兴又健康,他就到俱乐部去了。

列文到俱乐部正是时候。他到的时候,会员们和贵客们都陆陆续续乘着车来了。他好久不到那里去了——自从他迈出大学的门,住在莫斯科,进入社交界的时候起就没有去过了。他记得俱乐部和俱乐部结构上的外部详细情节,但是完全忘记了他从前感受到的印象。但是他坐车驶进那宽敞的半圆形院子,下了雪橇,走上台阶,劈面碰见一个静悄悄地打开门向他行礼的、佩着肩带的门房的时候;当他看见会员们认为脱在楼下比穿着上去更省事因而脱在门厅里的大衣和胶皮套鞋的时候;当他听到通报他上了楼的神秘铃声,在他踏上铺着地毯的不陡的楼梯发现楼梯口的雕像,而且在楼上看见一个他熟识的、但是变得老态龙锺穿着俱乐部的制服的第三个门房,不慌不忙替他打开门,凝视着来客的时候;旧日的俱乐部的印象,那种恬静、舒适而体面的印象又浮上了列文的心头。

“请把帽子交给我,老爷,”门房对列文说,他完全忘了俱乐部那套规矩,帽子要放在门厅里。“您好久没有来了。公爵昨天给您登了记。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公爵还没有来哩。”

这个门房不但认识列文,而且也熟悉他所有的亲友,立刻就提起了他的几个亲密的朋友。

穿过第一个隔着许多屏风的厅堂,又走过一间在右边隔开的地方坐着一个卖水果的商人的房间,列文赶过了一个慢条斯理地踱着方步的老头,就走进了一间人声喧哗的餐厅。

他走过一张张的差不多全有人占据了的桌子,观察着宾客们。到处他都遇见各种各样的熟人,老的少的,有的是泛泛之交,有的是他的知己。没有一个脸上带着气愤和烦恼的神色。好像全把愁思苦虑和帽子一起丢在门厅里了,准备逍遥自在地享受一下人生的物质快乐。斯维亚日斯基、谢尔巴茨基、涅韦多夫斯基、老公爵、弗龙斯基和谢尔盖·伊万内奇全在这里。

“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老公爵带着微笑说,把手由肩膀上伸给他。“基蒂怎么样?”他补充说,抚平了塞到背心钮扣里去的餐巾。

“没有什么,她很好;她们三个人一齐在家里用饭。”

“啊呀!又要‘东家长西家短’了!哦,我们桌上没有地方了。到那张桌上去吧,赶快占个座位,”老公爵说,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接过一盘鱼羹。

“列文,到这里来!”有个离得远一点的人用亲切的声音呼喊。这是图罗夫岑。他和一个年轻军官坐在一起,他们旁边有两把翻倒了的椅子。列文高兴地走到他们跟前。他一直很喜爱那个善良、挥金如土的图罗夫岑——一见他就联想到他向基蒂求婚的事——但是今天,经过了那些紧张的要动脑筋的谈话以后,图罗夫岑的和颜悦色的面孔特别使人喜爱。

“这是给你和奥布隆斯基留的。他马上就要来了。”

那位眼睛里永远含着愉快和笑意、腰板挺得笔直的军官是彼得堡来的哈金。图罗夫岑给他介绍了一下。

“奥布隆斯基总是姗姗来迟。”

“啊,他来啦!”

“你刚来吗?”奥布隆斯基说,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你好吗?喝过伏特加吗?好,来吧!”

列文立起身来,跟着他走到一张摆着伏特加和各式各样冷盘的大桌子跟前。也许有人认为由这二、三十种佳肴美馔里总挑得出一样合乎口味的,但是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却指名要了一份特别珍贵的,一个站在旁边的穿制服的侍者立即把点的东西端了出来。他们每人喝了一杯伏特加酒,就回到座位上。

他们还在喝汤的时候,哈金就叫了一瓶香槟酒,吩咐侍者斟满了四只玻璃杯。列文没有拒绝人家敬的酒,而且又叫了一瓶。他很饿,兴高采烈地又吃又喝,更加兴高采烈地参与了同伴们那种随便而又妙趣横生的谈话。哈金压低声音,讲了彼得堡的一件新的轶事,轶事本身虽然很不像话而且很无聊,但是那么可笑,引得列文纵声大笑,以致左近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

“这正和‘这我可真地忍受不了啦’那故事一模一样!你知道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问。“啊唷,简直妙不可言!再来一瓶!……”他对侍者喊道,立刻就讲起那故事来。

“彼得·伊里奇·维诺夫斯基敬的酒,”一个老侍者打断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话,用托盘端来两只盛着泡沫翻飞的香槟酒的精致玻璃杯,对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和列文说。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端了一杯,和坐在桌子那头的一个秃头红胡髭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微笑着对他点点头。

“那是谁?”列文打听。

“你在我家里见过他一次,记得吗?是一个老好人。”

列文仿效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样子,也端起酒杯。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讲的轶事也很有趣。然后列文讲了一个,也博得了赞赏。接着他们就谈起马,当天的赛马,以及弗龙斯基的阿特拉斯内多么潇洒地获得了冠军。列文几乎都没有觉得午餐的时间是怎样消逝的。

“啊,他们来了!”饮宴快结束时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越过椅背把手伸给伴着一个身材魁伟的近卫军上校走过来的弗龙斯基。弗龙斯基也因为俱乐部的那种普遍的欢腾而愉快的气氛而容光焕发。他快活地把臂肘倚在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肩膀上,对他私语了几句什么,而且带着同样快活的微笑把手伸给列文。

“真高兴看见您,”他说。“那天我在选举大会上找过您,但是听说您已经离开了。”

“是的,我当天就走了。我们正在谈您的马哩。我祝贺您!”

列文说。“真是一场飞快的奔驰。”

“是的,您也养着比赛用的马?”

“不,我父亲养过;但是我还记得,懂得一点。”

“你在哪里吃的饭?”斯捷潘·阿尔卡季奇问。

“在圆柱后面,第二张桌子上。”

“大家都在向他祝贺哩!”那个魁伟的上校说。“这是他第二次获得了皇帝的奖赏。要是我玩牌像他赛马那么走运就好了!”

“哦,为什么浪费宝贵的光阴?我要到‘地狱’1里去了,”——

1“地狱”是英吉利俱乐部里的赌厅。

那个上校说着就走掉了。

“这是亚什温,”弗龙斯基回答图罗夫岑的询问,坐在他们旁边的一把空椅子上。他把敬给他的酒一饮而尽,又叫了一瓶。不知是受了俱乐部的气氛的影响呢,还是酒性发作的缘故,列文和弗龙斯基畅谈起良种牲口来,发现他对这个人并没有怀着丝毫敌意觉得很高兴。他甚至还顺便提了他听他妻子说她在玛丽亚·鲍里索夫公爵夫人那里见过他。

“噢,玛丽亚·鲍里索夫公爵夫人,她真是个妙人儿!”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大叫说,于是讲了她的一桩轶事,使大家都哗然大笑起来。特别是弗龙斯基那么温厚地大笑着,以致列文觉得和他完全和解了。

“喂,完了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立起身来,微笑着。“我们走吧!”

一离开饭桌,列文觉着他走起来两只胳臂摆动得特别和谐和轻快,同哈金穿过一间间高大的房间到弹子房去了。他们穿过大厅的时候,遇见了他岳父。

“喂,你欢喜我们这座自由宫吗?”公爵说,把胳臂伸出来让他挽住。“来,我们散散步。”

“是的,我就是想要散散步,到处观光一番哩。真有趣!”

“是的,你觉得有趣,但是我的兴趣可跟你的大不相同!你瞧瞧这些老头子,”公爵说,指着一个好容易才拖着两只穿着软皮靴的脚蹒跚地迎面走过来的、瘪嘴驼背的俱乐部会员。

“你以为他们生来就是废蛋吗?”

“废蛋!这是什么?”

“你看,你连这个字眼都不懂得!这是俱乐部的行话。你知道滚蛋的游戏吧,一个蛋滚得次数多了,就变成废蛋了。我们也是这样:我们一趟又一趟地不断到俱乐部来,最后就变成废蛋了。你瞧,你笑了,不过我们已经想到临到自己变成废蛋的时候了。你认识切琴斯基公爵吗?”公爵问,列文从他的脸色看出来他想讲什么好笑的事。

“不,我不认识。”

“哦,你怎么不认识,哦,切琴斯基公爵是一个名人哩。喂,没关系!你要知道,他总是打弹子的。三年前他还不是废蛋里的人,而且表现得神气十足。他自己还管别人叫废蛋哩。但是有一天他来了,我们的门房……你认识瓦西里吧?哦,就是那个胖子。他很会说俏皮话。哦,切琴斯基公爵问他说:‘喂,瓦西里,都来了些什么人?有废蛋吗?’于是瓦西里回答说:‘你是第三名哩!’是的,老弟,就是这么回事哩!”

一边谈一边和遇见的熟人寒暄着,列文和公爵走遍了所有的房间:大厅里,那里已经摆好牌桌,一些老赌客在玩输赢不大的牌;客厅里,人们在下棋,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也坐在那里同什么人聊天;弹子房里,在房间角落里的一张沙发旁一群有说有笑的人,哈金也在内,正饮香槟酒。他们也参观了一下“地狱”,桌子旁拥挤着一群赌徒,亚什温已经在那里就了座。他们极力不要弄出声响来,走进那间光线朦胧的阅览室,那里,在罩着灯罩的灯下,坐着一个怒容满面的青年一本又一本地翻阅着杂志,还有一个秃头的将军在专心致志地阅读什么。他们又进入了公爵称之为“智慧室”的房间。那里有三位绅士正在热烈地谈论最近的政治新闻。

“请来吧,公爵,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他的一个伙伴来找他说,于是公爵就走掉了。列文坐下听了一会,但是回忆起他早晨听到的一切谈话,他突然觉得无聊透顶。他连忙站起身来去找奥布隆斯基和图罗夫岑,跟他们一起他觉得很愉快。

图罗夫岑端着一大杯酒,坐在弹子房的高沙发上,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正和弗龙斯基在遥远的角落里的门边谈天。

“她倒不一定是苦闷,不过这种不明确的、悬而未决的处境……”列文无意中听到了,想要赶紧走开,但是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喊住了他。

“列文!”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列文发现他的眼睛里并非是眼泪盈眶,而是水汪汪的,就像他往常喝了酒,或者很感动的时候那副样子。而今天这两种情形他都有。“列文,别走开,”他说,紧紧挽住他的胳臂,显然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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