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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完整的因果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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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些问题大多数没法回答,比如“你第一次对原始时代感兴趣是什么时候?”或者“你觉得学习有价值吗,小伙子?”

最后他似乎安稳地坐回了座位里。他把自己的记录板小心地放进文件输送槽,纤细的手指握拢在面前。(哈伦注意到,他的手背上也没有一根汗毛。)

申纳说:“有些事情我一直想知道。或许你能给我讲讲。”

哈伦想:好吧,要开始了。

他大声回答:“长官,我尽我所能。”

“永恒时空里有一些人——我不是说所有人,或者很多人”,他扫了一眼忒塞尔疲惫的面容,其他人却微微聚拢过来听,“不过总还是有一些——对时空哲学很感兴趣。或许你能给我讲讲。”

“您是指时空旅行悖论吗,长官?”

“好吧,如果你想用这么华丽的词汇表达的话,是的。不过当然了,不只如此。还有现实的本质问题,现实变革的宏观能量守恒问题,诸如此类。现在我们这些人身处永恒时空,早已知道了时间旅行的奥秘,不会受到这些问题的困扰。但你那些身处原始时代的人们却对时空旅行毫不知情。他们对这些事有什么看法呢?”

忒塞尔的咕哝声从桌子那头飘过来:“又给人下套!”

不过申纳没搭理他,继续问道:“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技师?”

哈伦答道:“原始时代的人,实际上对时间旅行没什么想法,计算师。”

“觉得时间旅行不可能吗,嗯?”

“我想是这样的。”

“连一点可能性都没猜想过吗?”

“哦,这么说的话,”哈伦不太确定地说,“我相信在一些地摊文学作品中,会有某种程度的猜想。我对这个领域不太熟悉,不过我相信有个主题常常会出现,就是某人会回到过去,杀死自己少年时代的祖父。”

申纳看起来非常满意。“妙!太妙了!如果我们事先假定现实是一成不变的,最起码这个故事就表达了时间旅行的基本悖论,对吗?我敢肯定,你那些原始人,从来就把现实当作恒定不变的。我说得对吗?”

哈伦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不出来这段谈话的目的何在,也不知道申纳的真实动机是什么,这让他有点焦灼。他说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回答您这个问题,长官。我相信,那些人曾经提出过许多猜想,或许包括了现实演化路径可调整,或者平行时空的概念。我没有把握。”

申纳脸色一沉。“我肯定你搞错了。你肯定是被自己学到的现代知识所干扰,最后脑子也糊涂了。不会的,没有时间旅行的实际经验,现实的可变性绝对不会出现在人类的脑海中。比如说,为什么现实会有惯性呢?我们都知道它的确有。对现实发展作出调整的变革行为,必须在程度上达到一定的量级,变革才会真正被触发。即便如此,变革后的现实在演进过程中总还带有一种回归原始路径的倾向。

“比如说,假使575世纪发生了一次变革。现实发展的路径差异度会越来越大,直到某个时间点,比如600世纪。过了这个点,偏差幅度会逐渐减小,直到另一个点,比如650世纪。从这个点以后,前后两个现实不再有任何差异。我们都知道事情就是如此,但我们当中谁知道原因是什么呢?直觉告诉我们,任何现实变革只会让现实演进的路径越走越远,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无限偏离,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换个角度来说。我一向听人说,时空技师哈伦是个天才,可以在任何形势下找出最小必要变革的节点。我敢打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如何作出判断和选择的。

“想想原始时代的人们有多么可怜无助。他们不理解现实的真实面目,所以才会担心某个家伙回到过去杀掉自己的祖父。我们换个更简单、也更可能发生的事件吧,假设一个人回到过去,遇到自己……”

哈伦高声问道:“一个人遇到自己会怎么样?”

哈伦打断一名计算师的话,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他的音量、语调使得这种冒失的行为更加不成体统,所有人的谴责目光都转到他身上。

申纳冷哼一声,恢复了训练有素的刻意的礼貌声调。他回到了自己被中断的话题,同时又避免直接回答那个粗鲁的问题:“这样的现象可以分为以下四种情况。我们可以将物理时间上比较靠前的那个他,称为a;物理时间靠后的他,称为b。第一种情况,a和b谁也没发现对方,或者没有做任何可以明显影响到对方的行动。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其实并没有真正的相遇,后果可以忽略不计。

“第二种情况,较晚的那个他,b,看见了a,但a没有看见b。这种情况也不会引起严重的后果。因为b看见a,只不过是看见了他自己早已知道的事,不会引发新的事物。

“第三和第四种情况分别是,a见到了b,但b没看见a,以及a、b相互发现彼此。这两种情况中,真正麻烦的点都在于a看见了b。一个处于较早时间状态的人,看见了未来的自己。他会发现,自己至少可以活到b目前的年纪,做出b目前的举动。而一个人如果知道了自己的未来,哪怕是最粗浅的了解,他也会因为这个认识而做出一些举动,从而改变自己的未来。然后在改变之后的未来中,b不会回到过去与a相见,或者至少不能让a看见b。在新的现实中,过去那个被改变的旧现实就无从出现。a永远不可能见到b。同理,在任何可能导致时空旅行悖论的情况下,现实都会作出调整,避免悖论发生。所以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时空旅行悖论是不存在的,永远不会出现。”

申纳看起来对自己的这番论述非常满意,不过忒塞尔站了起来。

忒塞尔说:“各位,我相信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哈伦还没有反应过来,午餐会就这样结束了。六位大佬中的五位起身离席,并向他点头致意,仿佛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其中只有申纳除了点头,还向他伸了伸手,粗声粗气地加了一句“再见,小伙子”。

哈伦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些人离开。这场午餐会的目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会提到一个人遇到自己的事?他们没提一句诺依。他们这次只是为了研究他?把他从头到脚审视一遍,然后交给忒塞尔发落?

忒塞尔回到桌边,桌上的餐具和食物已经被收捡一空。他现在与哈伦单独相处,好像为了强调这一点,他还夹起了一支新的烟卷。

他说:“现在要开工了,哈伦。我们有好多事要忙。”

不过哈伦不会再等,也等不下去了。他直接说道:“开始之前,我有话要说。”

忒塞尔看起来有点吃惊,眼角的皱纹堆积起来,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手指弹掉了烟头上堆积的烟灰。

他说:“想说什么尽管开口,不过先坐下来吧,坐下来,孩子。”

时空技师安德鲁·哈伦并没有就座。他沿着桌边来回踱步,努力压抑着心中奔涌的情绪,好让自己接下来不要张口就激动得胡言乱语。高级计算师拉班·忒塞尔饱经沧桑的脑袋随着他紧张的步伐前后摇动。

哈伦说:“过去几周以来,我一直在研究数学史方面的资料,从575世纪好几个不同的现实记录中都找了书来看。哪个现实都无所谓,数学总是一样的,前后演进的顺序也不会变。不管现实怎么改变,数学发展史总是差不多。数学家会变,总是由不同的人发现不同的理论,不过最后结果都一样——不管怎么样,我终归是往自己脑袋里灌注了不少知识。你吃惊吗?”

忒塞尔皱起眉毛,说道:“时空技师该把时间花在这种偏门上吗?”

“但我不只是一个普通时空技师。”哈伦说,“你懂的。”

“继续说。”忒塞尔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还用夹香烟的手指拨动了它几下,露出一点不寻常的紧张味道。

哈伦说:“有个名叫维科·马兰松的人,生活在24世纪。你知道的,那还是原始时代。他最著名的事迹,是成功创造出史上第一个时间力场。当然了,这就意味着,他发明了永恒时空。因为永恒时空不过是一个超大型的时间力场,在一般时空各个阶段打通了路径,并且不受任何一段一般时空限制而已。”

“在新手期,这些课程你都学过,孩子。”

“但是没人告诉我,维科·马兰松根本不可能在24世纪发明时间力场。谁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发明。它的数学理论基础尚不存在。那时,最基本的列斐伏尔方程还没问世;要等到27世纪简·维梅尔的研究成果出现之后,它们才有诞生的可能。”

高级计算师忒塞尔此刻必然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因为他指间的烟头已经掉落在地,脸上的微笑也消失了。

他说:“你学过列斐伏尔方程吗,孩子?”

“没有,我也没说过我能看懂。但它是时间力场的数学理论基础。这个我已经知道了。而且它直到27世纪才问世。这个我也知道。”

忒塞尔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头,神色疑惑地注视着它。“如果马兰松误打误撞地发明了时间力场,其实并不通晓其背后数学原理呢?如果它只是试验中碰出来的呢?这种事也不少。”

“我想过这种可能性。但自从力场被创造出来之后,人类花了整整三个世纪才搞清其原理,而且在27世纪的数学突破之前,没有人能以任何方式改进马兰松的力场。这绝不是巧合。从各方各面来看,马兰松的设计中都要用到列斐伏尔方程。要么他学过这个方程,要么他不依靠维梅尔的成就,独自推导出了这个方程,两种可能哪个更靠谱?如果他推出方程,为什么不宣布呢?”

忒塞尔说:“你说得好像自己是个数学家一样。谁教你这些知识的?”

“我看了很多胶卷资料。”

“仅此而已?”

“加上自己的思考。”

“在没有受过高等数学训练的前提下?我已经密切观测你好几年了,孩子,但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天赋。继续说。”

“如果没有马兰松发明的时间力场,永恒时空永远不可能问世。而马兰松如果没有学过未来几个世纪以后的数学知识,那他永远不可能发明时间力场。这是疑点之一。而在永恒时空中,我们这个时刻,有一位新手打破了所有规则,被破格选拔成为永恒之人,他既超龄又已婚。现在你们在教他数学知识,以及原始时代社会学知识。这是疑点之二。”

“然后呢?”

“我想你们的目的就是,把他送回一般时空,送回永恒时空之前的原始时代,24世纪。你们的目的是,让这位叫作库珀的新手,把列斐伏尔方程教给马兰松。这样说来,”哈伦情绪激动地说,“我作为原始时代专家的身份,我掌握的原始时代知识,就赋予了我非常独特的地位。非常非常独特的地位。”

“时间之神啊!”忒塞尔咕哝了一声。

“我说得对吗,哪儿有问题?有了我的贡献,我们才能构建完整的因果链。要是没有……”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你说的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忒塞尔说,“但我敢发誓,没有——”他陷入沉思,仿佛忘记了哈伦和周边的世界。

哈伦马上接口:“只是接近真相?那就是真相。”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比确信自己的话,除了他非常渴望自己推测成真之外。

忒塞尔说:“不对,还差一点。那个新手,库珀,并不是要返回24世纪教给马兰松什么东西。”

“我不信。”

“你一定会相信的。你一定能看到这件事的重要性。我需要你的合作才能完成计划的剩余部分。告诉你吧,哈伦,这条因果链比你推测的还要清晰完整。孩子,比你想的厉害多了。新手布林斯利·谢里丹·库珀就是维科·马兰松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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