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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清洁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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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有三道划痕,像爪子挠的。她知道大家都想探究前因后果。简单来说,爱莎跑了。爱莎很擅长逃跑。如果你经常被追赶,这就是结果。

这天早上,她骗妈妈说学校比平时提早一个小时上课。妈妈责怪她为什么不早说时,爱莎就用了“坏母亲”那招。“坏母亲”这个招数就像是雷诺,不怎么漂亮但屡试不爽。“我告诉过你一百次了,周一我要早去!我甚至给你留了一张字条,但你从来都不听我说的话。”

妈妈咕哝着什么“孕傻”之类的,看上去很内疚。在气势上战胜她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设法让她相信情况超出了她的控制。曾经,世界上有两个人知道如何让妈妈失控。现在只剩一个了。对一个还不到八岁的人来说,这权力非常大。

午饭时,爱莎乘公交车回家,猜想白天比较容易躲开布里特-玛丽。她去了趟超市,买了四包代姆巧克力。没有了外婆,房子阴暗冷清,感觉上连这栋房子都在想念她。爱莎小心翼翼地避开正走向垃圾桶的布里特-玛丽,布里特-玛丽手上并没有提任何分好类的垃圾。她检查了每一个垃圾桶里的东西,噘起嘴,露出一副决定要在下次居民会议上提些问题的表情,之后继续噘着嘴走到马路上,转悠着往超市的方向去。爱莎溜进大门,上到楼梯的一二层之间。她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信,因恐惧和怒气而微微发抖。她愤怒的是外婆,而害怕的则是怪物。

没过多久,她奔跑着穿过操场,跑得太快以至于觉得脚底快要起火了。此刻,她坐在一个小房间里,脸颊上带着明显的红色抓痕,等妈妈赶来,心里很清楚她会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拨动桌子一侧的地球仪。校长看起来对此很恼火。于是她继续拨。

“怎么样?”校长指着她的脸颊问,“准备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根本懒得回答他。

爱莎必须承认,外婆很机智。她到现在还为这场愚蠢的寻宝游戏愤怒不已,但外婆机智地用正常文字写下了“密阿玛斯”。此前,爱莎站在楼梯间,至少过了“一百个永恒”才鼓起勇气按下门铃。如果外婆不知道爱莎会偷看那封信(虽然这是不对的),如果她没用正常文字写下“密阿玛斯”,爱莎就会直接把信扔进怪物的投信口然后跑掉。而实际上,她站在那儿按响了门铃,因为她必须从怪物那里得到一些答案。

密阿玛斯属于外婆和爱莎,并且只属于她们。想到外婆居然会随便带其他什么人去那里,爱莎的愤怒就超过了她对怪物的恐惧。

好吧,没有超过很多,但足够了。

“我们的朋友”仍然在隔壁房间号叫。她按了怪物的门铃后,屋里没什么反应。她再按了一下,用力敲门,敲得门板嘎吱作响,然后又透过投信口朝里瞄,但里面很暗,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呼吸声。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一股刺鼻的清洁剂气味,那种一旦吸进去就会刺激鼻黏膜,甚至刺痛眼眶的气味。

但没有怪物的踪迹。连小怪物都没有。

爱莎取下她的背包,把四包代姆巧克力拆开,全都倒进了“我们的朋友”的投信口。有那么短短的一小会儿,里面的生物停止了号叫。爱莎决定叫它“生物”,直到她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因为不管布里特-玛丽怎么说,爱莎都非常肯定它不是一般的狗。

“你不能再叫了,布里特-玛丽会报警,警察会来杀了你的。”她透过投信口小声说。

她不知道那个生物是不是明白,但至少它现在安静了,吃着巧克力。任何有理智的生物有了巧克力都应该这样。

“如果你见到怪物,告诉他我有他的信。”爱莎说。

那个生物没有回答,但爱莎能感觉到它嗅门时呼出的热气。

“告诉他,我的外婆向他问好并向他道歉。”爱莎低声说。

然后她把信放进背包,乘公交车回学校了。当她从车窗望出去时,她觉得自己又看见那个人了——昨天妈妈和鲸鱼女士说话时,站在殡仪馆外面的瘦削男人。此时他站在街对面的阴影中。香烟的烟雾让她看不清他的脸,但一种冰冷、本能的恐惧涌上了她的心头。

然后,他就不见了。

爱莎猜想,这大概就是回到学校时,她无法隐身的原因。隐身是一种可以通过训练获得的超能力,爱莎一直在练习,但生气和害怕时就不管用了,而此时恰恰二者兼有。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阴影里的男人感到恐惧,而外婆要她给怪物送信这件事则让爱莎一肚子不满,怪物本身也让人又怕又气。通常,怪物应该自觉地住在黑暗的洞穴深处或者冰冷的湖底。可怕的怪物不会真的住在公寓里,还让人给它们送信。

还有,爱莎痛恨星期一。星期一早上的学校是最糟糕的,因为那些喜欢追赶你的人憋了整个周末无人可追。星期一,爱莎储物柜里的字条也是最刻薄的。这或许是隐身能力不管用的另一个原因。

爱莎拨弄着校长的地球仪,坐立不安。然后,她听见身后的门推开了,校长站起身,看上去松了一口气。

“你好,很抱歉我这么晚才到。堵车。”爱莎的妈妈气喘吁吁地说,爱莎感觉到妈妈的手指在轻抚她的后颈。

爱莎没有转身。她还感觉到妈妈的手机擦过她的脖子。妈妈一直随身带着它,就好像她是个生化人,而手机是她生物组织的一部分。

爱莎挑衅地又用手指转了转地球仪。校长坐回椅子,靠向前,小心翼翼地试图把地球仪推到爱莎够不着的地方。他满怀希望地看向妈妈。

“也许我们再等一下爱莎的爸爸?”

校长比较希望爸爸来参加这种会谈,因为他认为在这种事情上,父亲们更容易沟通。妈妈看上去不是很高兴。

“爱莎的父亲不在,很不巧他要明天才回来。”

校长看上去有些失望。

“我们学校当然不希望制造紧张气氛。特别是你现在……”

他冲妈妈的肚子点了点头。妈妈看上去极力控制自己不去问他到底在暗示些什么。校长清了清喉咙,把地球仪挪得离爱莎的手指更远了。他像是要提醒妈妈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当人们担心她会生气时,往往会试着这么暗示她。

“为孩子想想。”这句话以前指的是爱莎,但现在指的是“小半”。

爱莎伸直了腿去踢废纸篓。她能听见校长和妈妈的对话,但没有听进去。内心深处,她希望外婆下一秒就能举着拳头冲进来,像老电影里的拳击赛一样。上一次叫爱莎家长来,校长只通知了妈妈和爸爸,但外婆不管不顾地一起来了。外婆不是那种坐等通知的类型。

那次,爱莎也是坐在这里,转着校长的地球仪。那个把她打出黑眼眶的男孩和他的父母也在。校长对爱莎的父亲说:“这种就是典型的男孩子气的恶作剧……”然后他就不得不用很长时间对外婆解释什么样叫女孩子气的恶作剧,因为外婆非常想知道。

校长试图让外婆冷静下来,对那个打了爱莎的男孩说:“只有懦夫才会打女孩。”但外婆根本不买账。

“不是因为打女孩才是该死的懦夫!”她冲着校长咆哮,“这小子不是因为打了女孩才是个小混蛋,是因为打了人,任何人!”然后,那男孩的父亲生气了,开始对外婆恶语相加,指责她骂他儿子是混蛋。而外婆则回应说,她要教爱莎怎么“踢男孩的要害”,那么他们就能体验一下“和女孩打架有多他妈爽了”。接着校长叫所有人都冷静一点儿。大家配合了一下。但当校长希望那男孩和爱莎握手并相互道歉时,外婆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凭什么要爱莎道歉?”校长回答说,爱莎也有错,因为她“惹了”那个男孩,那男孩有“自控力”问题,大家要体谅他。那一刻,外婆差点儿抄起地球仪向校长砸去,但妈妈在最后一刻拉住了外婆的胳膊,于是地球仪只砸到了校长的电脑,砸碎了屏幕。“我!被!惹!到!了!”外婆向着校长怒吼,妈妈则努力想把她拉到走廊去,“我!不!能!控!制!我!自!己!”

正因为如此,爱莎总是把她储物柜里的字条撕碎,那些说她丑、恶心、要打她的字条。爱莎把它们撕得粉碎,无法辨认,然后扔到学校各处不同的废纸篓。这是为了写这些字条的人着想,因为如果被外婆发现,她会痛殴他们的。

爱莎从椅子里微微起身,迅速地够到桌子另一头的地球仪,转了一下。校长看上去快绝望了。爱莎坐回椅子上,心满意足。

“天啊,爱莎!你的脸怎么了!”妈妈突然蹦出了以感叹号结尾的两句话,她看到那三条红色伤口了。

爱莎耸了耸肩,没有回答。妈妈转向校长,眼中燃烧着怒火。

“她的脸怎么了?!”

校长在椅子里不安地扭动。

“好了,好了,请先冷静一下,想想……我是说……想想你的孩子。”

说最后半句时,他没有指爱莎,而是指向了妈妈。爱莎再次伸出了腿去踢废纸篓。妈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果断地把废纸篓挪到桌子下面更远的地方。爱莎看了看她,不太开心,深深地陷进椅子里,拉住扶手不滑下去,然后又伸长了腿,一直伸到脚尖差一点儿,差一点点就能碰到废纸篓的边沿。妈妈叹了口气。爱莎也叹了口气,比她还响。校长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桌上的地球仪。他把地球仪挪到了离自己更近的地方。

“所以说……”他终于开口,朝妈妈装腔作势地笑了笑。

“对我们全家来说,这一周都很难熬。”妈妈立刻打断了他,听上去似乎是打算道歉。

爱莎讨厌这样。

“对于这个情况,我们深表同情,”校长口不对心地说,紧张地看着地球仪,“然而,这已经不是爱莎第一次在学校跟同学起冲突了。”

“也不是最后一次。”爱莎小声咕哝。

“爱莎!”妈妈严厉地说。

“妈妈!!!”爱莎用三个感叹号的语气吼回去。

妈妈叹了口气。爱莎又更响地叹了口气。校长清了清喉咙,双手抱住地球仪,说:“我们,我的意思是这所学校的职员,当然是和辅导老师商量过的,觉得心理医生也许可以帮助爱莎改正她的好斗问题。”

“心理医生?”妈妈迟疑地说,“这是不是有点儿大惊小怪了?”

校长戒备地举起他的双手,像是在表达歉意,又或者他准备开始打空气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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