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薄荷(1/2)
爱莎独自站在外婆的阳台上。她们以前常站在这里。正是在这里,外婆第一次指着云兽,谈起了不眠大陆,就在妈妈和爸爸刚离婚的时候。那天晚上,爱莎第一次看到了密阿玛斯。她呆呆地凝视着黑暗,比以往更想念外婆。她之前一直躺在外婆的床上,抬头看天花板上的照片,想知道外婆在医院里叫爱莎不要恨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以及“外婆的特权就是永远不用告诉她的外孙或外孙女,在变成一位外婆之前,她是怎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爱莎花了几个小时试图想出这场寻宝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者哪里可以找到下一条线索。如果有下一条线索的话。
呜嘶睡在地下室的储藏室里。知道呜嘶近在咫尺是件好事,这让爱莎稍稍觉得不那么孤独了。
她将身子探出阳台栏杆,盯着外面的景色,感觉黑暗中地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当然,她什么也没看见,但她知道怪物在那里。外婆已经计划好了这一切。怪物正在守卫城堡,守护爱莎。
她只是气外婆从来没有解释,怪物究竟在防着什么。
一个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好的,好的,我已经买好聚会用的酒了,现在正要回家!”渐近的声音暴躁地说着。
那是穿黑裙的女人,对着白色耳机线说话。她拎着四个大塑料袋,每走一步它们就互相碰撞,还会撞到她的小腿。女人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在门边摸索钥匙。
“哦,会有至少二十几个人,你知道,办公室那群人有多能喝。他们倒是没空来帮忙,真是……就是说呀!好像我整天不用上班一样?”这是女人走进大门之前,爱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爱莎不太了解穿黑裙的女人,除了她所有的东西闻上去都有薄荷味。她总是穿着笔挺的衣服,总是压力很大。外婆常说那是因为“她的男孩们”。爱莎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妈妈正坐在厨房的高脚凳上讲电话,同时不安地折腾着外婆的一块茶巾。她似乎并没有听电话另一头的人在说些什么。从来没有人不同意妈妈的话,并不是因为她会用大嗓门打断别人的话,她就是那种你不希望跟她意见相左的人。妈妈喜欢保持这样,因为冲突会影响效率,而效率对她很重要。乔治有时开玩笑说,妈妈会在她午休时把“小半”生出来,以避免对医院的效率造成任何负面影响。爱莎讨厌乔治说那些愚蠢的笑话。她恨他,因为他是那么了解妈妈,都可以以此来开玩笑了。
另一方面,外婆认为效率是垃圾,她完全不在乎冲突的负面影响。爱莎听到妈妈医院的一个医生说,外婆“可以一个人在一个空房间里吵起架来”。当爱莎把这句话告诉外婆时,她看起来很生气:“如果是房间先找碴儿呢?”然后她就讲起了“说‘不’的女孩”的故事。尽管爱莎已经听了至少有“一个永恒”那么多次。
“说‘不’的女孩”是爱莎最早听过的不眠大陆故事之一,讲的是六大王国之一的密奥达卡斯的女王的故事。起初,女王是一个勇敢而公正的公主,人人都喜欢她,但不幸的是,她长大了,变成了一个胆小的成年人,就像大多数普通的成年人那样。她开始讲求效率,避免冲突。成年人就是这样。
后来,女王下令禁止密奥达卡斯发生任何冲突。每个人都得与他人相处和睦。因为几乎所有的冲突都始于某人说了“不”这个字,所以女王规定,说出这个字是违法的。任何人违反这条法律,都将立即被扔进一座巨大的“唱反调监狱”,上百名穿着黑色盔甲的士兵在街道上巡逻,以确保任何地方都没有分歧,他们被称为“遵命者”。对此仍不满意的女王很快又取缔了“不”之外的其他一些词,包括“不是”“可能”“大概”,说出这些词都足以将你直接送进监狱,再也见不到光明的一天。几年后,像“也许”“如果”“等着瞧”之类的词也被禁止。最后,没有人敢说任何话。然后女王觉得她索性可以把说话也禁掉,因为几乎所有冲突都始于某人说了某些话。此后,整个王国沉默了好几年。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女孩骑马进城,边走边唱。每个人都盯着她。唱歌也是密奥达卡斯一项极其严重的罪行,因为有引起冲突的风险:有人喜欢这首歌,而另一些人不喜欢。“遵命者”立即行动起来,想要阻止女孩,但他们抓不住她,因为她很擅长逃跑。于是,“遵命者”敲响了所有的警钟,呼叫增援。女王的精英部队——他们被称为“段落骑手”,因为他们骑着一种非常特殊的、介于长颈鹿和规章手册之间的动物,出来阻止女孩。但即使是“段落骑手”也抓不住她,最后女王亲自冲出城堡,对着女孩咆哮,叫她停止歌唱。
女孩转向女王,盯着她的眼睛说:“不。”她一说出这个字,一块砖石就从监狱的墙上掉了下来。女孩又说了一次“不”,另一块砖石落下。没过多久,不仅是女孩,王国里其他所有人,甚至“遵命者”和“段落骑手”都高喊着:“不!不!不!”最后监狱颤抖着倒塌。密奥达卡斯的人们终于明白,一位女王能够掌握大权只因为她的臣民们都害怕冲突。
至少爱莎认为这是故事的寓意。她在维基百科上查过“寓意”这个词,而且爱莎学会说的第一个词就是“不”。这也引起了妈妈和外婆之间的争吵。当然,她们也会因为很多其他的事情争吵。有一次,外婆说爱莎的妈妈之所以会成为一名经理人,只不过是表达青少年叛逆的一种方式——因为爱莎妈妈所能想到的最严重的叛逆就是“成为一名经济学家”。
爱莎从未真正理解那是什么意思。但是那天晚上,她们以为爱莎睡着后,妈妈顶撞外婆道:“你怎么知道我青少年时是什么样子的?你都不在我身边!”那是爱莎唯一一次听到妈妈强忍泪水对外婆说话。然后外婆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对爱莎说起过关于叛逆的事情。
妈妈打完电话,拿着茶巾站在厨房正中间,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她看着爱莎。爱莎疑惑地回望着她。妈妈伤心地笑了。
“想帮我把你外婆的东西打包进盒子吗?”
爱莎点点头,即使她不想。尽管医生和乔治都告诉妈妈,她应该好好休息,但妈妈还是坚持每天晚上都要打包。妈妈也不是很擅长休息和被人指示该怎么做。
“你爸爸明天下午去学校接你。”妈妈一边说一边在打包清单上打钩。
“因为你要加班?”爱莎随口问道。
“我会……在医院待一会儿。”妈妈说,她不喜欢对爱莎撒谎。
“乔治不能来接我吗?”
“乔治要和我一起去医院。”
爱莎把东西随意放进盒子里,故意不去理打包清单上的顺序。
“‘小半’病了吗?”
妈妈试着再次微笑,可不怎么成功。“别担心,亲爱的。”
“你这么说,会让我特别担心的。”爱莎回答。
“事情很复杂。”妈妈叹了口气说。
“如果没有人向你解释,一切都很复杂。”
“这只是一次例行检查。”
“不,不是的,没有人怀孕的时候会做这么多例行检查。我没笨到那份儿上。”
妈妈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看向了别处。
“拜托了,爱莎,不要也来添乱。”
“你什么意思,‘也’?我还跟你闹过什么事吗?”爱莎不满地说,正如一个受骗的快八岁小孩会说的。
“别喊。”妈妈用沉稳的声音说。
“我!没!喊!”爱莎喊。
然后她们都低头看着地板,很久,想要找到合适的方式来道歉,但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爱莎撞开打包箱,跺着脚,跑进外婆的卧室,重重地关上门。
在之后的约三十分钟时间里,房间静得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爱莎就是气到了这份上,气得她开始用分钟,而不是“永恒”来计算时间。她躺在外婆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黑白照片。狼孩似乎在笑着向她招手。她的内心深处很想知道,能笑成那样的人怎么会成长为阴郁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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