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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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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料想会有一群暴徒光临——但目前为止还没露面。警察也没来打扰我。但是按理说他们应该来找我的。说不定我原该吃点儿苦头。波特先生,我想您要的只是清静。我到底做过什么事打扰了您?”

他咧嘴一笑,是不愉快的笑,却的确在笑。他把黄黄的长手指叠在一起,跷起一条腿,舒舒服服地往后靠。

“马洛先生,真会说话,我已经让你说够了。现在听我说。你说我只求清静,完全正确。你跟韦德夫妇接触,可能是偶然,是意外,是巧合。就维持这样好了。我只是个看重家庭的人,其实对我这种年龄来说家庭几乎没什么意义。我的女儿一个嫁了个波士顿来的自命不凡的人,另一个愚蠢地嫁过好多人,最后一任丈夫是个彬彬有礼的贫民,容许她过着卑劣又不道德的日子,最后他突然无缘无故失去自制力,把她杀死。你认为作案手法凶残,无法接受。你错了。他是用毛瑟自动手枪打死她的,就是他带去墨西哥的那一把。开枪打死她后为了掩饰弹孔才干下野蛮的事。我承认手法太残暴,不过你别忘记那人打过仗,受过重伤,受了不少罪也见过别人受罪。他本来也许无意杀她。由于枪是我女儿的,也许他们曾扭打过。那是一种很小却很强的枪,七点六五毫米口径。子弹射穿她的头,嵌进印花棉帘后面的墙里。起先没发现,所以事实完全没有公开。现在我们来斟酌一下那个情况。”他停下来瞪着我,“你非常需要烟吗?”

“对不起,波特先生。我下意识拿出来的。习惯使然。”我再次把烟放回去。

“特里刚刚杀死妻子。从警方有限的观点看来,他的动机很充分。但他也有绝佳的抗辩理由——那是她的枪,在她手上,他想抢下来,没抢到,于是她打死了自己。高明的律师可以凭这一点大肆发挥,他可能会被无罪开释。当时如果他打电话给我,我会帮他。但他既然已经用残暴手法掩饰弹痕,就不可能了。他只得逃亡,连这一点也做得笨手笨脚。”

“没错,波特先生。不过他在帕萨迪纳先打过电话给您,对不对?他告诉我他打了。”

大块头点了点头。“我叫他快走,我再看看怎么办。我不想知道他在哪儿。这是必要的。我不能窝藏刑事犯。”

“听来不错,波特先生。”

“我好像听出一点儿讽刺的口吻。无所谓。我得知细节的时候,没什么办法可想。那种命案带来的大审判是我不能接受的。坦白说,我后来听说他在墨西哥自殺,留下一份自白,我深感庆幸。”

“这我能了解,波特先生。”

他向我扬起眉毛,说道:“小心,年轻人,我不喜欢讽刺。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再调查下去吧?也明白我为什么运用一点儿影响力使原来的调查尽可能简短,尽可能少引起人注意?”

“当然——如果您相信是他杀了妻子的话。”

“当然是他杀的。怀着什么意图又是另一回事。这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是公众人物,也不想当公众人物。我一向费尽心血避免在任何一方面引人注目。我有影响力,但我不滥用。洛杉矶县的地方检察官是很有抱负的人,他头脑清楚,不会为声名狼藉的案子毁掉自己的事业。马洛,我看见你眼睛闪闪发光。别这样。我们生活在所谓泯主社会,由多数人统治。如果能生效倒是好理想。人民投一票选举,可是由政党机器提名,有效率的政党机器必须花很多钱。总得有人捐献,无论那‘人’是指个人、财团、同业公会或什么,总期望得到一些回报。我和同类们指望的是正经隐秘地过自己的生活。我拥有报社,却不喜欢报社,觉得那是对隐私权的长期威胁。他们不断叫嚣的新闻自由,除了少数可敬的例外,指的全是贩卖丑闻、犯罪、性、耸人听闻的新闻、憎恨、含沙射影、政治性和金融性滥用宣传等等的自由。报纸是通过广告收入赚钱的生意。广告要看发行量,你也知道发行量要靠什么。”

我站起来,绕过椅子。他冷冷地留意看着我。我又坐下了。逃走是要靠点儿运气。妈的,我需要大运气。

“好吧,波特先生,那又怎么样呢?”

他没听我说。他正皱眉思考。“钱有个古怪的特性。”他继续说,“数目巨大的钱好像自有其生命,甚至自有其良心。钱的力量变得很难掌控。人向来是一种可以用钱收买的动物。人口的成长、战争的大开销、无止境的重税压力——正在使人越来越容易被钱收买。一般人疲惫又惊慌,疲惫又惊慌的人是讲究不起理想的。他必须养家糊口。我们的时代公德和私德都在惊人地衰退。你不能指望生活品质极差的人有品格。大批量生产的东西质量不会太高——你不要好质量,嫌太耐久了。于是你改变设计,那是一种商业诡计,意在用人工造成东西过时的感觉。除非使今年卖的东西一年后就不流行,不然明年大量生产的货品就卖不出去了。我们的厨房是全世界最白的,浴室是全世界最亮的。可是一般美国主妇在迷人的厨房里煮不出一顿可口的饭菜,亮亮的浴室基本上用来放除臭剂、通便剂、安眠药和所谓化妆品的产品。马洛先生,我们的产品包装举世无双,但里面装的差不多都是垃圾。”

他拿出一条白色大手帕,沾沾鬓角。我张着嘴巴坐在那儿,想不通这家伙的工作动力何在。他什么都恨。

“这一带对我来说太暖和了。”他说,“我习惯比较凉的气候。我说话渐渐像一篇忘了自己观点的社论了。”

“波特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您不喜欢如今的世道,就用自己的权力围起一个私密的角落,尽量过着接近记忆中五十年前大量生产时代尚未来到前的那种生活。您有一亿美元,带给您的只是种种讨厌的处境。”

他扯着对角拉紧手帕,然后揉成一团,塞进口袋。

“还有呢?”他唐突问道。

“如此而已,没有了。波特先生,您不在乎谁杀了您女儿。您早就把她当做不良少女断绝了父女关系。就算杀她的不是特里·伦诺克斯,真凶仍逍遥法外,您也不管。您不希望真凶被抓住,怕丑闻再起,案件必须审讯,他的答辩会把您的隐私炸得粉碎——当然啦,除非他在审讯前乖乖自殺,最好死在塔希提或危地马拉或撒哈拉沙漠里头,反正是州县政府不愿花大钱派人去求证的地方。”

他突然露出笑容,笑得开朗又粗豪,然而挺友善的样子。

“马洛,你希望我给你什么?”

“如果您是指多少钱,我一分也不要。我不是自己来的,是被带来的。我已经说了认识罗杰·韦德的经过。但他认识您女儿,且有暴力记录,只是我没有见过。昨天那家伙企图用枪自殺。他是烦恼缠身的人,内疚情绪很重。如果我恰好要找嫌犯,他可以算一个。我明白他只是许多嫌犯之一,但我恰好只认识他一个。”

他站起身——站起来后他块头可真大,而且强壮极了。他走过来站在我的面前。

“马洛先生,一通电话就可以让你的执照被吊销。别搪塞我。我不会容忍的。”

“两通电话,我就会埋在阴沟里——后脑勺都不见了。”

他粗声大笑,说道:“我不会那样做。我猜你干这个古怪的行业自然会以为这么想。我已经为你花了太多时间。我来按铃叫总管送你出去。”

“用不着,”我说着站起来。“我来了,也听了训示。多谢您花时间。”

他伸出手。“多谢赏光。我想你是相当正直的汉子。别逞英雄,年轻人。没什么好处。”

我跟他握手。他的手劲大得活像管状扳手。现在他对我笑得和蔼可亲。他是老大,是赢家,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这几天我可能会给你一笔生意做。”他说,“别以为我收买政客或执法人员。我用不着。再见,马洛先生。再次谢谢你赏光。”

他站在那儿,看着我走出房间。我伸手开前门的时候,琳达·洛林从屋里某一个角落突然出现。

“怎么?”她静静地问我,“你跟父亲合得来吗?”

“不错。他向我解释文明——我是指他心目中的文明。他要让文明存在得久一些。但文明最好小心别干扰他的私生活。否则他会打电话给上帝,取消订单。”

“你简直没救了。”她说。

“我?我没救?小姐,看看你老子吧。我跟他比简直像一个拿着新摇鼓的蓝眼婴儿。”

我继续走出去,阿莫斯已经备妥凯迪拉克等在那儿。他送我回好莱坞。我给他一元小费,他不肯收。我说要买t。s。艾略特【注】的诗集给他。他说他已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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