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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女演员加贺真理子的加贺吧,康代脑子里想着那两个字。
据绵部说,他的名字叫“恭一郎”,如今任职于警视厅。
“他是警察?”
“是的。所以,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得体,但我想他一定不会无视您的联络,一定会认真地替我们处理好。”
“明白了。那,绵部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呢?趁百合子的骨灰还在我这里,能给她上炷香吗?”
听到康代的询问,绵部沉默了。
“喂?”
“不&8943;&8943;还是算了。请把我这个人忘记吧。我想我今后也不会再联系您了。”
“为什么&8943;&8943;”
“那么,就拜托您了。”
“啊,稍微&8943;&8943;”
“等一下”这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电话就挂断了。康代注视着刚才记下来的地址。加贺恭一郎——事到如今,只能跟这个人联系了。
康代决定立刻动笔写信。左思右想之后,才写出了如下的文字。
突然给你写信,失礼之处还请包涵。我叫宫本康代,在仙台经营餐饮业。这次之所以提笔给你写信,只有一个原因。关于田岛百合子女士,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通知你。
直到前不久,百合子女士一直在我经营的酒吧工作。但是几年前她的健康状况开始恶化,前些日子于家中不幸辞世,推测死因是心力衰竭。
百合子女士没有什么亲人,我是她的雇主,又是她租住房屋的担保人,所以由我接管了她的骨灰,为她举行了葬礼。只是相关物品在我这里保管亦非长远之计,深思熟虑之下才决定给你写信。
百合子女士的骨灰以及遗物,不知可否由你代替我继续保管呢?如果你可以亲自过来,敬请提前告知,我会竭力配合你的时间。我的电话号码和住址都写在下面。
做出如此不情之请,真是万分抱歉。敬候你的回音。
接到对方的答复,是在信寄出三天后的午后。那天店里休息,康代正在家中整理账目,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号码。看着那个号码,康代心中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电话接通,一个低沉却带有磁性的声音传入康代耳中:“请问是宫本康代女士吗?”
“是的。”
几秒钟的沉默。“我是前些日子收到您的来信的加贺。”对方说道,“是田岛百合子的儿子。”
“啊&8943;&8943;”康代不自觉地发出了安心的感叹。写信是没问题,可能否顺利寄到呢?不,地址上写的地方是否真的住着一个姓加贺的人,那个人又是否真的是田岛百合子的儿子呢?信寄出去后,康代就不时地担心。
“我母亲,”加贺说,“承蒙您关照了。非常感谢。”
康代握紧电话,摇了摇头。“不用跟我道谢,我才是一直都受百合子的照顾。这些先不提了,我在信里提及的事,你考虑过了吗?”
“是骨灰的事吗?”
“是的。从我个人来说,我觉得由她的孩子来接管骨灰是最好的选择。”
“您说得没错,我会担起这份责任的,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处理。给您添了很多麻烦,真是非常抱歉。”
“听到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我想百合子在那边也会高兴的。”
“希望如此。那,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您是开店的吧,店里哪天休息呢?”
康代回答今天就休息,加贺说那正好。“我今天也休息。那么接下来我去您那里可以吗?现在开始准备的话,我想傍晚就可以到了。”
这个提议让康代有些意外。她设想对方应该也有诸多事务要处理,实际行动开始之前的准备工作是必不可少的。但既然他能尽快接管,康代自然没有异议。
答应下来后,加贺给出了一个大致的到达时间,便挂断了电话。
康代的视线转向佛坛,那里放着百合子的骨灰和照片。照片是在seven里照的,百合子的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爽朗笑容。这是葬礼之前一个熟客拿来的。
康代看着照片在心里默念:这下好啦,儿子来接你喽。
大约三个小时后,加贺打来电话,说已经到了仙台站。他说打车过来,康代于是描述了一下附近的标志性建筑。她烧开水,正准备泡茶时,门铃响了。
加贺体形不错,面相精悍,年龄在三十上下,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康代第一印象觉得他怎么看都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递来的名片上印着他任职的部门:警视厅搜查一科。
加贺再次向康代表达了感谢和歉意。
“别管这些事了,先去见百合子一面吧。”
听了康代的话,年轻人面色诚恳地答道:“是。”
在佛坛前上完香,双手合十拜过之后,加贺转身面向康代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
“好啦。这样我肩头的重担也可以卸下了。”
“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您的店里工作的?”加贺问道。
康代掰手指算了一下。“到今年为止是十六年。来的时候刚九月。”她答道。
加贺皱起眉头想了一下,又轻轻地点了点头。“是离开家之后不久。”
“百合子也这样说过。以前来旅行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了这里。所以离了婚孤身一人后,就马上想到来这里工作。”
“这样啊。母亲住过的房子现在怎么样了?”
“还保留着原样。我原本就打算带你去看&8943;&8943;”
“非常感谢,请一定带我过去。”加贺说完,又鞠了一躬。
康代开车,两人朝荻野町百合子的住处出发。在车上,康代简短地说明了和百合子相识的过程,但关于绵部的事总觉得有些难以开口,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到百合子的住处后,加贺并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门口打量着房间里面。这应该算是个一室一厅的房间,米色的墙纸褪色得厉害,长时间的日光照射已经让榻榻米泛出红褐色。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可以折叠的小餐桌,墙边摆着一个小橱柜和一些收纳箱。
“竟然在这样狭小的房间里生活了十六年&8943;&8943;”加贺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在康代听来,这是他不由自主地发出的感叹。
“我来的时候,百合子倒在厨房那边。那时候已经&8943;&8943;”“来不及了”这几个字她没有说出口。
“原来如此。”加贺朝狭窄的厨房看了一眼。
“请进屋吧。”康代说,“我稍微打扫了一下,但是百合子的东西一件都没扔。请确认一下吧。”
“失礼了。”加贺说完,终于脱鞋走进了房间。他略带踌躇地拉开橱柜的抽屉,打量着里面。看上去他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处理才好。百合子离开家时,他还只是个小学生。关于母亲的记忆虽然可能还有不少,但是一定程度上变得淡漠也不足为奇。
康代从包里掏出房间钥匙。“如果打算仔细整理遗物,这个就先交给你吧。跟房地产公司的人说明一下情况就可以,再有一个星期应该没问题。这期间你就好好整理,看是需要搬出去还是扔掉&8943;&8943;”
“明白了。那钥匙就由我暂时保管。” 加贺盯着钥匙看了一会儿,伸出手说,“有一件事想问您。”接过钥匙后,他又略带犹豫地开口道,“关于离开家的事,母亲说过什么吗?比如对以前婚姻生活的抱怨,或者离家出走的理由&8943;&8943;”
康代缓缓地摇了摇头。“具体细节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她说过是自己不好,说自己不管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都没有资格。”
“没有资格&8943;&8943;是这样吗?”加贺失神地低下了头。
“有什么头绪吗?”康代问道。
加贺露出淡淡的笑。“剑道部的夏季集训结束回来后,家里有张母亲留下的字条。当时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成人之后,有些事情也渐渐明白了。”
“什么样的事情?”
“我的父亲,”加贺说着,脸色有些凝重,“是一个热衷于工作的人,于是对家庭就相对地不管不问了。他很少回家,家里所有难题应该都推给了母亲。父亲跟亲戚们的关系也不融洽,母亲总是夹在中间两头为难。那样的生活应该让她精疲力竭了吧。但关于离开家这件事,我想母亲一直在责怪自己。”
“嗯。”康代微微点头。对憨厚认真的田岛百合子来说,这是十分可能的。
加贺像是无意间想起了什么,看着康代。“我忘记问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了。”
“什么事?”
“我收到了您的信,可您是如何查到我的地址的?我想母亲是不可能知道的。”
听到这个问题,康代觉得自己的表情都僵硬了。她想尝试着蒙混过去,可是看着目光如炬的加贺,她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对方可是个警察。
“有个人告诉我的。”康代说。
“有个人?”
“是跟百合子交往过的男人。”
加贺的表情瞬间有些严肃,但很快又如冰雪融化般变得柔和。“能跟我说说具体的细节吗?”
“好。”康代回答道。其实详细情况她也不清楚,但还是将所知道的关于绵部的一切和盘托出。“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隐瞒,但总觉得难以开口&8943;&8943;”康代最后又加上一句。
加贺苦笑着,摇了摇头。“非常感谢您的好意,其实没有必要。我觉得母亲身边有过那样一个人是好事。我甚至想找机会见那个人一面,向他询问关于母亲的事。”
“或许是吧。但我刚才也说过,如今连这个人身在何方我都不知道。”
“除了您的店,还有什么店是他常去的吗?”
“嗯&8943;&8943;”康代努力想着,“我想应该没有吧,也没听百合子提起过。”
“那么,关于那个人,您还记得些什么吗?比如老家是哪里,毕业于哪个学校,或者经常去的地方之类。”
“地方&8943;&8943;”一些记忆划过了康代的脑海。她隐约记得百合子曾经提过一个令她印象颇深的地名。终于,那几个字在脑海里逐渐清晰。“对了,日本桥&8943;&8943;”
“日本桥?东京的?”
“是的。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但百合子曾经提起过。她说绵部先生经常去日本桥,常跟她聊起附近有名的景点和商店。百合子虽然以前住在东京,但似乎并没怎么去过那里。”
“那绵部先生为什么去日本桥,您听说过吗?”
“不好意思,这我就&8943;&8943;”
“没关系,光这样就已经很有参考价值了。”加贺再次将目光投向橱柜。他的侧脸看上去是如此认真执着,眼里散发出锐利的光芒,那是警察的表情。
三天后,加贺去康代的住处还钥匙。他说百合子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走,电器、家具和被褥之类都让废品回收公司的人处理掉了。
“衣服出乎意料的少,让我有些惊讶。如果她还活着,该是五十二岁&8943;&8943;真的只需要那么点衣服吗&8943;&8943;”加贺看上去有些无法释怀。
“百合子是个勤俭节约的人,从不会一件接一件地买新衣服,而且,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的机会应该也很少吧。”
“是吗。”低下头的加贺眼里满是悲凉。
“百合子的衣物怎么处理的?”
“扔了。”康代的问题换来一句简洁的回答,“我就算拿了也实在没什么用。”
康代一边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一边又想着他将过世母亲的衣物塞进垃圾袋时的心情,胸口有些疼痛。
两人再次来到那栋小楼,检查了一遍那个已被打扫干净的房间。只有曾经放过橱柜的那块地面跟周围的颜色完全不同。
“其他东西都送到加贺先生的住处了?”康代问。
“都装箱邮寄了。我想一件件地检查一遍,仔细地感知母亲这十六年来是如何生活的。”加贺的脸色有些难看,“虽然我知道,即便这样也已经于事无补。”
“怎么会。”康代说,“一定要好好地替百合子留下那些回忆,那十六年的回忆。这是我对你的请求。”
加贺微微点头一笑。“我也有一个请求。”他说,“关于那个姓绵部的人,您如果想起了什么,可否再告诉我呢?不管多么琐碎的细节都可以。”
“我明白。一定告诉你。”
“拜托了。”
加贺说要回东京,康代用车将他送到了仙台站,又跟着送到了检票口。向康代道过谢后,加贺转身大踏步地走了起来。直到这时康代才第一次意识到,他的面容跟田岛百合子很像。
从这些事情发生时算起,又过了十多年。这期间康代自身以及她周围有过很多变化,其中最大的变故当算是东日本大地震以及核泄漏事件了。回想起地震时的情景,康代至今仍会全身颤抖。看到破败的城市时,她觉得那简直就是地狱,没过多久她就意识到像自己这样活下来的人是多么幸运。她的亲戚大多生活在气仙沼,其中大部分人都被海啸吞噬,丢了性命。事后她到那里打算献上一捧花时,满目的疮痍令她连话都说不出来,放眼望去全是堆积如山的灰色瓦砾。渔船、汽车以及被毁的房屋在泥沼中堆叠在一起,可以想象其中恐怕还沉睡着很多仍未被发现的遗体。起风的时候,刺鼻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她经营的两家店面在地震后都关了。生活物资的供给中断,反正也无法正常营业,而且她觉得即便修好店面,恐怕也没什么客人会来。那时的她也已经七十多岁,觉得该休息了。
靠着经济景气时存下的养老金,康代总算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每个月跟旧时老友小酌几次,有时还出去旅行。她自己认为,作为亲身经历了那场地震的人,这已然是最完美的人生了。
就在这完美人生的某一天,康代读着报纸,不经意间想起了加贺恭一郎这个人。社会版面上登载了一条发生在东京的杀人案的报道。看到“警视厅搜查一科”这几个字,她想起了他。他究竟还在不在这个部门,康代并不知道。他很重礼仪,每年都寄来贺年卡,可是关于自己的事却只字不提。或许他仍想得到关于绵部的消息,所以才将和康代的联系保持至今。但是自百合子去世之后,绵部从未联络过康代。
报道上说,东京市区的一所公寓里发现了一具被害的女性尸体。一瞬间,发现田岛百合子遗体时的情景在康代脑海里浮现。随后她又想,不知道加贺是不是正在参与案件的调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