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雅春(2/2)
这里是仙台市北四番丁附近的一条东西向道路。
那辆罩着帆布的货车看起来很眼熟。
是前园先生.青柳想看手表确认时间,又怕被佐佐木察觉,只好忍下来。
前圆先生没事吧?青柳仔细观察货车的载货平台。数个小时前,从天桥跳到那块帆布上的感觉再次涌现,那时候一定压坏了好几个箱子吧,一想到这会对前园先生造成困扰,胸口便一阵疼痛。白天闲聊时,他曾说过_今天有指定夜间送达的货物”,还说为了赶回家看电视,会将送货时间提前。看来时间应该差不多吧,可见送货很顺利,没有造成太大麻烦,真是太好了。
可以向前园先生求救吧?
青柳将视线由车窗往下移,看见门把时,脑中闪过了这个念头.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门把。佐佐木一太邮不知是因为胜券在握,还胸有成竹竹,并没有把他的手脚绑住.更令人吃惊的是,连车门也没上锁。
青柳在脑海中拼命将整个过程顺过一遍。打开车门,立刻冲出去,穿过对向车道,跳进前园先生那辆货车的副驾驶座.想必他会非常吃惊,但应该会帮助自己,应该会的。
如今正在等红灯,这可以说是唯一的机会。往对向一看,前园先生正准备坐进货车的驾驶座上,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去吧!”某个人的说话声再次从体内响起,既像自己的声音,又像森田森吾的声音,也像阿一的。去吧,逃走吧!
青柳也没有望向佐佐木一太郎,微微抬起臀部,以左手拉住门把,将门把向后一扯,以右手推开车门,冲出车外……
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
然而事与愿违,拉了门把之后,不知为何车门竟然文风不动,门把拉起来松垮垮的.似乎跟车门的开关完全没有连结。
“很可惜。”旁边传来佐佐木一太郎的声音。
青柳感觉自己的脸因羞耻而泛红,接着又倏地刷白。
“那边虽然有门把,却是假的.这辆车就跟一般警车一样.那边的门一定要从外面才能打开。
“果然跟我猜的一样。”青柳雅春只能逞强地如此说道。整个人瘫在椅背上,假装平静地看着窗外。前园先生所驾驶的货车开始前进,在路灯与车灯的照耀下,在车道上与自己乘坐的这辆车交错而过。
“没能成功逃走,真是可惜。”佐佐木一太郎冷冷地说道。
“开车的这个人,”青柳将力量凝聚在腹部,不想再被佐佐木看见自己软弱的模样,以下巴比着驾驶座,说,“他一直像这样戴着耳机吗?”
“你说的是小鸠泽吗?”
青柳说:“小鸠泽?他一点也不像一只小鸽子(译注:小鸠的日语读音为kobato,与小鸽子的读音一样)呀。”嘴上虽然这么开玩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这么可爱的名字一点也不符合他的形象,这就叫做不实广告吗?”
如果不说一些话,仿佛随时会被恐惧与不安击垮,但又想不到该说什么。青柳用力从鼻孔吸入一口气,让胸口完全鼓起,停顿了一会,吐出去的瞬间,力量又迅速流失,身体开始发抖,完全想不到任何计策。
轿车开始前进。小鸠泽手握方向盘,一板一眼地开车,向右转,朝南边前进。青柳在心里祈祷着,希望至少在此时能够遇上塞车,偏偏路上几乎一辆车也没有,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
“到了车站之后,我会帮你铐上手铐。”
“为什么现在不铐?”
“没有必要欺负弱者,不是吗?”
这还是青柳第一次被人当面称为弱者,那种感觉当然很不舒服,但是除了不舒服,生杀大权掌握在他人手上的恐惧感更为强烈。
“我……”青柳以颤抖的声音说,“我会有什么下场?”
佐佐木一太郎凝视着他。开车的小鸠泽嘴里似乎喃喃地说着什么,但听不清楚,不知道在哼歌,还是在自言自语。
“你,”佐佐木一太郎说,“你会被我们带到东京,以杀害首相的凶手身份被捕。不过,不用害怕,现代的日本是个法治国家,你不会遭到刑求或拷问。但是,电视新闻及杂志可能会把你的事情大肆渲染,你的家人及亲戚朋友可能也会遭受责难。”
对青柳来说,媒体的攻势正是最可怕的刑求和拷问。“我该怎么做?”
“你现在能够做的最佳选择,”佐佐木一太郎重复了刚刚的话,“就是自首,承认一切。”
“一切?”
“我们很清楚你做了什么事,所以你只要认罪就可以了。这样一来,你跟你的家人所受的伤害将降至最低。”
“我做了什么事?”青柳在朦胧的意识中如此回答,心想:“但我什么都没做呀。”或许是因为太累,也或许是车子的摇晃令他觉得很舒服,或是为了逃避眼前的现实,青柳感到一阵睡意袭来。也许最后一点才是真正的理由吧。
“你不需害怕。”佐佐木一太郎静静地说, “一切交给我们处理,不用担心。”
青柳虽然想着“到底要把什么交给你们处理呢?”却无法做出反应,甚至开始觉得与其采取什么新的行动,倒不如就这么乖乖地坐着。我已经尝试过抵抗了,也努力过了,青柳看着窗外一道道向后延伸的路灯灯光,心里如此想着。我并没有乖乖就范,能做的我都做了,虽然最后还是被捕,但我已经尽了全力。他在昏沉的脑海里把一条条借口排列出来。我已经做得很好了。
佐佐木一太郎所说的那句“不用担心”在青柳雅春的内心不停回荡。原来如此,不用担心,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现在的青柳就好像一个在沙漠中即将渴死之人, “不用担心”这几个字仿佛一股诱人的泉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处理吧, “不用担心”。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原以为到车站了,仔细一看原来又是红灯。此时的青柳开始觉得,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赶快搭新干线到东京,把一切都交给佐佐木一太郎处理吧,眼前的红灯反而让他不耐烦。
正当他想将身子靠向车窗时,视线一角突然看见一辆车子迅速逼近。“啊,危险。”他说道。
一辆车子从右后方冲了过来。青柳才刚理解那是一辆白色的旧款轻型汽车,两辆车子已经撞在一起了。
一开始,由于视线剧烈晃动,青柳以为自己又被殴打了,就在他愣了一下的同时,轿车开始以逆时针方向打转。
青柳赶紧抓住眼前的驾驶座座椅,旁边的佐佐木一太郎则伸手在空中乱抓,接着倒向另一边的车门。车子因撞击力打滑,从旁边撞过来的轻型汽车将青柳雅春等人所乘坐的轿车挤到了左侧的路边护栏。接着,轻型汽车停了下来,挡在轿车前方。
青柳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顶在前座座椅上的脖子异常疼痛。
重新坐稳的佐佐木一太郎迅速采取行动,在轿车停下的同时,便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小鸠泽也粗鲁地打开驾驶座的车门,走到了车外。
青柳脑袋一片空白,往窗外一看,那辆从旁挤过来的轻型汽车里也有个人打开驾驶座的车门走了出来,副驾驶座前的挡风玻璃下方有一团头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人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怎么了。
“那是你的同伴吗?”旁边传来说话声,刚刚走出车外的佐佐木一太郎将头探进后座,问青柳雅春, “他是来救你的?”
此时青柳才想到,刚刚应该趁机逃走的,不禁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愕然,但已经太迟了。
忽然间听见“咚”的一声巨响。
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青柳吃惊地缩着身体,往右手边的后座窗外看去,看见一个背影正贴在车门上,一个矮小的男人正以背部靠着眼前的车窗,原来是刚刚从轻型汽车的驾驶座里走出来的那个男人。他穿着黑色连帽t恤,正在与小鸠泽搏斗。
穿着黑色连帽t恤的男人不高,看起来颇为柔弱,数次被小鸠泽推撞在轿车上,他年纪看似不大,几乎跟路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参加文艺性社团的初中生没什么两样。
青柳将视线移回左边的车门。佐佐木一太郎就站在开启的车门外,劝着小鸠泽:“喂,别打得太过火。”看起来一副已经对小鸠泽这种突发性的暴力倾向感到相当不耐烦。接着,他取出手机,拨了号码。
连帽t恤男一次又一次撞在青柳旁边的车门上。这个看似少年的男人,说不定早已昏厥了。
“喂,把手伸出来。”
这句话在耳边响起,令青柳吓得全身一震。佐佐木一太郎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他旁边,一手拿着手铐,一手抓着他的手腕。“出来,我们换车。”
看来这辆轿车已经动弹不得,佐佐木一太郎决定要换一辆车,刚刚他打的那通电话应该是为了安排另一辆车吧。青柳只能任由摆布,不知何时两手已经被铐上手铐。佐佐木一太郎一边喊“出来”,一边拉扯手铐。
走出车外,天空一片漆黑,马路在整排路灯的照耀下显得颇为明亮。轿车被夹在路旁护栏与轻型汽车中间,看来确实是动弹不得了。
车道上还有数辆汽车,但这些车子都没有停下来,似乎是想要尽快远离麻烦,接连变换车道从青柳的面前驶过。人行道上聚集了一小群围观路人。佐佐木一太郎举起了手册之类的东西,大喊道:“请各位迅速离开。”路人一听,纷纷四散而去。
小鸠泽以双手向前推出,连帽t恤男的背部撞在轿车上,车身微微晃动。男人一阵踉跄,宛如一个贫血的初中生。人行道上传来尖叫,有人大喊:“快叫警察!”
“我们就是警察,请不用担心。”佐佐木一太郎立刻说道。
青柳两只手腕被铐在一起,只能愣愣地站着,心想: “那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有危险,恐怕不是受点小伤而已。”
小鸠泽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探身进去,抓住放在副驾驶座上的霰弹枪,再将身子退出来。霰弹枪看起来像一支有着防滑握柄的巨大圆珠笔,旁边围观的路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小鸠泽毫不迟疑地以枪口对准连帽t恤男,将前托部往后一拉,喀啦一声,子弹上膛。
青柳也看傻了眼,心想,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或许小鸠泽以为那个连帽t恤男是他的同伴,所以发起狠来想要好好教训他吧。
“住手。”佐佐木一太郎指着小鸠泽说道。戴着耳机到底能不能听见指令,实在颇令人怀疑,不过小鸠泽确实是停下了动作,接着放下了霰弹枪。靠在轿车上的那个黑色连帽t恤男,虽然由青柳的方向只能看得见背影,但恐怕已奄奄一息。
“好了,走吧。”佐佐木一太郎说着,扯动青柳的手腕。小鸠泽紧跟在他身后,让他感到极大的压迫感,偶然间转头往那辆撞在护栏上的轻型汽车一看。在路灯的映照下,副驾驶座上坐着一名女性,一动也不动,不知道要不要紧。那个女人穿着白色衬衫,胸口位置有一小块呈现深黑色,形状不规则,看来应该不是衣服的花纹。正当青柳怀疑那是不是血迹时,背后突然传来小鸠泽的呻吟。
青柳一愣,停下脚步回过头去,佐佐木一太郎也停了下来。
连帽t恤男就站在小鸠泽旁边,目露凶光,动作迅速,手上握着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看不出来是菜刀还是小刀,只知道是一把亮晃晃的刀子,而且刀身很长。连帽t恤胸前的白色星星图案扭曲变形。
小鸠泽慌忙闪避刀锋。
青柳此时终于从正面看清楚连帽t恤男的长相:额头宽大,脸孔像个初中生,也像偶然钻出地表的土拔鼠,给人一种整天只会关在房间里,从没晒过太阳,每天只吃零食过活的感觉,但是他的动作敏捷到令人吃惊,这就叫做人不可貌相吧。
只见他一转身,不知何时刀子已经换到了左手,朝小鸠泽砍来,而且动作相当纯熟,并非只是慌张地拿着护身用的小刀乱挥,而仿佛是一个老练的舞者,朝着小鸠泽不停攻击,完全不给予喘息的机会。
一开始,小鸠泽也慌了手脚,只能拼命闪避,后来抓住机会举起霰弹枪,也不管这里是市区,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连帽t恤男迅速扑向一旁。以那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动作竟然这么迅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霰弹枪发出撕裂空气的巨大声响,将停在旁边的轿车挡风玻璃击碎,一旁的路人高声尖叫。
这一阵突然的枪响令青柳想要捂住耳朵,但因两手被铐上手铐,无法自由摆动,只能闭上双眼,祈求这些声响赶紧平息。
等到张开眼一看,却看见小鸠泽正用左手按住持霰弹枪的右手,与连帽t恤男相对而立,肩膀上插着一把刀子。
连帽t恤男从外表实在看不出来运动神经那么发达,在一发发的枪击之下,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够逼近小鸠泽,令青柳大感诧异。只见他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站在头戴耳机的小鸠泽眼前。
小鸠泽想要重新举起霰弹枪,但男人的右腕再次破空而来,手上又出现了另一把刀子,后头刚好一辆车经过,车灯将刀锋照得发出白色闪光。
小鸠泽挥动右手,避开了刀子,但刀尖似乎还是隔着衣服划伤了皮肤,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扭曲。连帽t恤男眯起双眼,仰望着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小鸠泽,眼神极为冰冷。此时,站在青柳身旁的佐佐木一太郎突然扯起嗓子大喊: “不准动!”
佐佐木一太郎举起手枪,准确地对着连帽t恤男。只见他两手持枪,青柳的背包则被丢在地上。距离大约十米,但佐佐木一太郎所摆出的沉稳架式,透露出绝对不会打偏的气势。
连帽t恤男只能停下动作,鼓起了腮帮子,露出不满的表情,好像心怀不满的年轻人被问了一句“你到底在不满什么”之后,显得更加不满的模样。
青柳往佐佐木一太郎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注意力已经被手持刀子的男人所吸引。青柳接着看看自己的双手。
“你现在能够做的最佳选择就是自首,承认一切。”佐佐木一太郎刚刚说过的这句话再次浮现在他脑中,接着又想到佐佐木一太郎所提出的交换条件:只要自首,他可以帮忙制造出博取媒体同情的剧情。
有可能吗?
让世人同情暗杀首相的凶手,真的有可能吗?“你会变成第二个奥斯瓦尔德。”他脑中响起了森田森吾的声音。
青柳曾经看过在肯尼迪暗杀事件后遭到逮捕的奥斯瓦尔德在移送途中被杰克·卢比枪杀身亡那一瞬间的照片。杰克·卢比从围观人群中突然冲出来,奥斯瓦尔德完全没有察觉。
这就是答案吗?
这就是答案吧。
劝我自首,让我乖乖地跟着他们走,然后派另一个人暗杀我。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到时候他们想要安插什么样的角色给我,都是轻而易举。
青柳未及细想,即已展开了行动,宛如祈祷般,将戴着手铐的双手交握,然后像铁锤一样用力挥出,打在佐佐木一太郎的后脑勺上,拳头感到一阵疼痛。佐佐木一太郎失去平衡,青柳趁机抓住他脚边的背包,踏稳脚步,往前狂奔。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抓着背包,这样的姿势实在很丑、很别扭,但也只能用这样的姿势奔跑。耳边传来“站住”的声音,接着枪声响起,青柳瞬间面无血色,担心自己是不是被击中了,但是既没有疼痛感,也没有感到任何冲击力。远方某处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叫,喇叭声及尖叫声传入耳中。
青柳雅春感到上气不接下气,毕竟不习惯绑着双手跑步,何况背包拿在手上还挺重的。在人行道上奔跑时,擦身而过的每个路人一看见手铐都瞪大了眼,这么令人起疑的模样实在太醒目了。金田首相刚遇害不久,仙台市区内的路人应该都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意识到“凶手说不定就在这附近”的可能性相当高。一个男人以这种模样在街上奔跑,不可能不引人注目。
青柳躲进小巷,打算在没人的地方稍作休息。他踢翻了塑料水桶,但没时间理会,继续往前奔跑。远处再度传来尖叫声,或许是小鸠泽又开枪了吧。
他跑进一栋肮脏的小公寓,沿着楼梯朝下走,来到狭窄的楼梯间,整个人靠在墙上,将背包放在脚边,调整呼吸,愣愣地看着手铐,明知没有用,还是试着将双手往两边拉扯。果然拉不断。
“啊,我来帮你把手铐拿掉吧。”
一个声音突然从楼梯入口处传来,青柳吃了一惊,两脚一软,从楼梯上滚下,一屁股摔在下方约第三阶的阶梯上。
“啊,吓一跳吗?”一个男人缓缓走下来,青柳一眼就认出了他。一个额头很宽、神色带着三分怯懦、身材矮小的青年,他就是刚刚拿刀刺伤小鸠泽的男人。仔细一看,年纪应该比初中生大得多,但还是给人一种内向、生涩的感觉。“我来拉你一把吧?”男人伸出了手,但青柳不予理会,以双手铐在一起的姿势奋力一扭,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啊,手伸出来。”男人迅速举起右手,青柳一惊,以为他要拿刀子砍自己,仔细一看,他手上拿着一把小钥匙。只见他伸手,轻轻松松打开了手铐。
“这钥匙是……”
“这是我从刚刚那警官身上拿到的。你不是揍了那家伙一拳吗?我趁机摸了他的口袋,就找到这把钥匙。”男人显得很平静,但或许不习惯与年长者交流,因而说话用词很是随便,更不用说用敬语了。他缓缓从扣在皮带上的小袋子中取出眼镜戴上。
“你……”青柳看着恢复自由的双手说,“为什么要救我?”
“这算救了你吗?说真的,小哥,你是谁啊?”
“咦?”
“我是偶然看见那个高头大马的男人,才赶紧追上来的,我找了他好久呢。小哥,你只是刚好在现场。”
“那辆被你开来冲撞的轻型汽车,又是怎么回事?”
“喔,那只是我偶然弄到的车子。”
接下来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仿佛是某种常见的电影情节,以电影剧情来看虽然很老套,出现在现实里却令人难以置信。
男人说,他偶然间看见佐佐木一太郎与小鸠泽带着青柳走出阿一的公寓。“我心想,啊,终于找到了。那个耳机跟霰弹枪,一定是他不会错。我急着想要追上去,但你们开着车,我只好赶紧拦下那辆刚好路过的轻型汽车,开着那辆车追赶你们。我不知道有几年没开车了呢。”
青柳感到相当疑惑,那辆轻型汽车又不是出租车,怎么会停下来?但是他没有把这个问题说出口。那名坐在副驾驶座上,趴在挡风玻璃前动也不动的女子应该就是那辆轻型汽车的车主吧。她的衣服上那块黑色污痕应该是血,可以想象那块血渍是这个男人以刀子刺杀造成的。
“人家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小哥,你一看就知道是被他们抓住的人,所以我们算是同一伙的,我这样想应该没有错吧?”
“小鸠泽他们现在在哪里?”青柳反射性地看一看男人手上有没有刀子。那个巨无霸该不会被这个男人打倒了吧?
“小鸠泽?”
“就是那个拿霰弹枪的男人。”
“啊,原来那家伙叫做小鸠泽啊?真是太好笑了。”男人像个天真少年露出笑容。“老实说,那家伙以为我好欺负,实在太小看我了。他大概认为自己人高马大,手上又有枪,一定天下无敌吧。话说回来,今天我还是只有逃走的份,这已经是第二次败北了,实在也没脸说他什么。”
“你为什么特地帮我偷来手铐的钥匙?”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让他们以为我们两个是同伴应该不错。”
“我跟你?”
“越是混淆情报,对我们越有利,不是吗?只要我伸手抢夺手铐钥匙,他们应该就会认为我们是同党,不管是警察还是媒体,都会这么认为,但其实我们两个毫无关系。像这样把对手搞糊涂,做一些没有必要的动作,让他们误以为其中必有深意,这可是逃亡的金科玉律呢。所以,我本来的目的只是拿走钥匙,但心想,送佛送上西天,干脆帮你解开手铐好了。我这个人很好心吧?明明人这么好,为什么我没有朋友呢?真奇怪。”
两个人挤在楼梯间对话,青柳感觉自己好像是在阴暗小巷里遭到不良少年勒索的初中生。不过,眼前这个男人的外表看起来这么斯文,反而比较像是遭恐吓的那一方。
“话说回来,那个戴耳机的彪形巨汉竟然叫做小鸠泽,真是太不搭调了,他那副德行跟鸽子根本是天差地别呢。”
青柳此时忍不住将所想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过,你也一样吧?”
“什么?”男人镜片后方的细眼稍微变得锐利了些。
“你不是也被别人取了一个怪名字吗?”青柳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开始害怕,感觉自己会被捅一刀,不禁背脊发凉,但又无法阻止自己的嘴巴继续说,“你就是‘切男’吧?那个拦路杀人魔。”
男人在一瞬间将眼睛眯得更细了,接着脸颊一缓,说: “吓一跳吧?”
青柳点了点头。“很久以前,你连续犯案的那段期间,我曾经看到某写真周刊所刊登的报道。一个拿着枪的壮汉正在跟连续杀人魔一决高下,简直像漫画一样。”当时是一个送货员同事拿着杂志给青柳及其他人看的,大家还笑着说: “这篇报道实在太夸张了,简直像美式漫画。”但是如今回想起来,那个拿着枪的壮汉应该就是小鸠泽吧。青柳说:“我想起了那篇报道。”
“原来是那篇报道啊。”男人噘着下唇不再说话,看不出是否对这件事感兴趣。过了一会,他说:“继续在这个楼梯间聊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要跟我来?”他伸出手指打横一指,朝着暗巷深处走去。
青柳背起背包,紧跟在后,不知为何,内心毫无恐惧与迟疑,让全仙台市民心惊胆颤的连续杀人魔明明就在眼前。
男人也曾一度回头问: “你怕不怕我?”
“怕是怕,不过……”青柳老实回答, “我今天遇到太多莫名其妙的事,脑袋已经一片混乱。”好像一台已经把多种水果打成稀泥的果汁机,就算加进新的水果继续打,混杂程度也不会改变。“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青柳试着如此说明。
“小哥,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我只是一直逃亡。因为蒙上了不白之冤,只能选择逃亡,刚刚其实已经被警察逮到了,又被你救出来,但我真的好累……”青柳在心里接着说,“所以我已经没有力气再从你身边逃走了。”
男人不发一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止是脸,就连自己身上的衣服鞋子也都被对方仔细打量了一番。“怎么了?”青柳这句话还没问出口,男人已举起一只手伸了过来,他大吃一惊,整个人差点向后弹。男人在他牛仔裤的后腰位置一摸,拿起一个看起来像是长尾夹的东西,说:“你看,这玩意可以将你的位置信息发送出去,可见警察做事是很小心的。这玩意就夹在你的皮带旁边。”
“他们什么时候在我身上放了这种东西?”青柳难掩惊讶。男人若无其事地说: “大概是刚刚押你上车的时候放的吧。”接着,他将发信机丢进旁边的信箱内,说, “好了,走吧。”
男人以惯熟的步伐在狭窄的巷道内穿梭前进,来到一间颇为肮脏的汽车旅馆,走进了旅馆旁边的公寓,周围的亮光不多,只能仰赖汽车旅馆的招牌灯光前进。这是一栋老旧的木造公寓,走进公寓内,爬上楼梯,扶手摸起来有生锈的粗糙感。男人上到二楼,打开第一道门,门似乎未上锁。
他往墙上的开关一按,室内的灯亮了起来。那是一个有着橙色伞状灯罩的小灯,把屋内照成了橘子色,呈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感。这是一间只有六置大的住屋,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榻榻米气味。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青柳。”青柳回答。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必要隐瞒本名。
“喔。”
“你呢?”
“我叫三浦。”男人报出名字时,依然是一脸不满。
“这是你家?”
“怎么可能。”男人想也不想地说道。
屋子中央有张没有毛毯的桌炉,男人在桌前坐下,青柳也在男人的对面坐下。
“到处都是监视系统,快把我烦死了。”男人说, “刚开始完全找不到一个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这里是安全的?”
“嗯,至少目前是。”
“这不是你家?”明知会被嫌烦,青柳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只见墙边有个小小的彩色置物柜,上面放着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是一个身穿皮外套的浓眉男人与一个小男孩的合照。
“那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三浦察觉青柳的视线,嘟着嘴说道。
“原本的主人?”
“我跟他暂借这个屋子。”
“他现在在哪里?”
一脸斯文的三浦紧闭着嘴唇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口说: “我给了他一些钱。那对父子的梦想是开着敞篷车在日本到处旅行,所以我给了他一笔足以实现梦想的钱,请他将这个屋子借我。这样的交换条件不赖吧?他现在应该在某个地方开着红色敞篷车吧。”
青柳紧咬臼齿,心想: “一听就知道是谎话。”忍不住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
“小哥,你该不会以为我已经把那对父子砍死了吧?”三浦以带刺的口吻说道。
“没有。”青柳说道。总不能告诉他,你说对了。
“老实说出来吧。”
“没有。”青柳含糊地回答着。在这时候发挥正义感,大喊“你这个杀人魔,我要报警抓你”的选项是不存在的,一旦报警,第一个被抓的人会是自己。
“他们说那个监视系统是为了抓我而装设的,根本是胡扯。抓我只是借口,借口。表面上看来似乎是为了市民的利益,骨子里是为了监视市民,真是虚伪。”
“不管是不是借口,让他们有这个机会的人总是你。”青柳老实地说道。
“不,我不这么认为,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找到其他借口。那些政治人物只有在找借口这方面是天才。不管是任何事情,残杀犹太人也好,发动战争也好,只要告诉大家‘这样下去很危险’,大家就会听话照做,就是这么一回事。仙台的监视系统也一样,为了我这么一个拿刀乱挥的危险分子,有必要建立起这么一套大手笔的基础建设吗?”
“那个系统的性能有多强?”
“就我所知,”三浦微微撑开鼻孔,说,“整个城市有着为数不少的防范监控盒,对吧?每一个都可以撷取半径数十米内的所有电磁波,包括电话及电脑的无线网络,就连声音也可以录下来。防范监控盒顶部的球形摄影机可以拍到几乎是三百六十度的影像。当然,那么广大的摄影范围,要将影像全部录下来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就跟监视摄影机一样,可以经由操控,掌握实时画面。”
“这些情况都会被传送到某个地方吗?”
“每一个防范监控盒都像一台连接网络的电脑,所以不会主动传送信息,而是由管理者联机进入防范监控盒的数据库中,读取信息,也可以用搜寻方式寻找信息。”
“像这样监视社会,在虚构的故事中倒是蛮常见的。”
“你说的是托尼·斯科特(译注:托尼·斯科特tony stt, 1944-是著名的电影导演,出身于英国,代表作有《壮志凌云》 gun等.维姆文德斯enders,1945-亦是著名导演,出身于德国。此处所说的两部电影可能是将托尼·斯科特于1998年公开的《全民公敌》eney of the state与维姆·文德斯于1997年公开的《暴力启示录》the end of violence 这两部电影拿来比较。两者皆谈及了监视社会的问题。)?还是维姆·文德斯?那两部片子还蛮像的。”三浦的双眼突然绽放光采,呼吸也变得急促,整个身子凑了过来。青柳对这些名字毫无概念,只能用过去读过的小说标题来响应: “例如《一九八四》。”
“八o年代?”三浦回了句有点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接着又说, “不过,有一点很重要的是,在现实之中不可能监视任何角落,例如这栋破公寓的屋内,他们就看不到。不管是偷拍还是窃听,他们都不会把机器装在这种地方,那些人应该认为除了少数特别人物的住家之外,其他地方都没有监视的必要吧。不过,如果要问我,其实我认为像这样的地方才最应该装设监视系统。那些人做事情总是抓不到重点。”
青柳此时想到,当初自己在稻井先生家中拨打手机之后,行踪立即曝光,他将这件事告诉三浦,三浦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那还用说,这年头的手机只要电源是开启的,就可以查得到所在位置。一般而言,手机发出通话讯号后,基地台都会先确认号码是否正确,然后才会将讯号传给对方的手机。”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此时的三浦看起来就像一个被脑袋不好的笨学生问得不耐烦的老师。“位置情况会被记录在主存储器,并且会不断更新。所以只要想查,就可以查得到电话是由谁的手机打出去的,当然也查得到位置。据说那个防范监控盒可以分享电话系统的主存储器信息,同时应该也会有更加详细的位置情况,所以如果真的想要躲起来,最好还是把手机丢了吧。”
“已经丢了。”正确说来,是交给了那个卖杂志的游民,不过结果是一样的。
“聪明。”对方第一次开口称赞。青柳不禁想要点头说声“谢谢”。
“你最好要有一个观念,就是绝大部分的手机谈话内容都是同步被窃听的。”
“什么?”
“当然,并不是真的有人用耳机偷听,我的意思是会被录音。”
“被机器窃听?”
“没错。声音会被储存在机器中,等到需要时,就可以从中搜寻出来,防范监控盒就是这样的系统。所以,警方可能是从这些信息中搜寻到跟你的手机号码有关的信息。但反过来说,他们只能从手机号码来判断是否是关于你的情况,所以只要用其他的号码来打电话,就不太会被抓到。”
“原来是这样啊?”
“以常识来思考就知道,想要用你的声纹来搜寻情报,并不是件轻松的事。你不这么认为吗?越是模糊的条件,搜寻起来越困难,就算做得到,也会花很多时间。最简单而明确的条件就是手机号码,打出去跟接收的号码。”
“这么说来,只要我用其他人的手机打电话……”
“被发现的可能性一定会降低。不过,接电话的人如果跟你有关系,警方可能会用对方的号码来搜寻。”
青柳的脑中立即想到阿一,自己打给阿一的电话被掌握,这一点也不奇怪。接下来,又想到井之原小梅。那她呢?她跟自己的关系也已经被警方知道了吗?又或者,她其实是警方为了陷害自己而安排的人呢?这个苦恼已久的疑问再次冒出。
“不过,要一直将声音及影像录下来,信息量应该大得吓人吧?”青柳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就算仅限于仙台市内,应该也会很快就耗尽容量才对。”
“所以,我想信息应该只会储存一段时间。”三浦说起话来颇为木讷,却散发出一股高级知识分子的帅气。“以现实状况来看,要储存整个仙台的信息,顶多只能储存一两天的容量。换句话说,这个机器对调查以前的案件完全没有帮助,因为过去的资料会被删除。”
“完全没有帮助?”
“但是如果发生了重大案件,就能派上用场了,因为警方可以进行实时监控。”三浦说道。
“例如今天发生的游行爆炸事件,那个凶手就很适合以实时监控的方式追踪。”三浦伸手抚摸着眼镜的脚架,突然喊出一声“啊”,接着嘴角上扬,说, “小哥,你该不会就是那个杀害首相的凶手吧?”
青柳不知该怎么回答,一时间哑口无言。
“咦?就是你吗?真的假的?”三浦显得很兴奋。青柳才刚想“他该不会要跟我握手吧”的时候,三浦已经伸出了右手说: “请跟我握个手。”
“我不是凶手,只是被当成了凶手。”
三浦一听,不再说话,眼睛眨了眨,以满脸认真的表情一边摸着眼镜,一边凑近青柳仔细观察。“真有意思。”接着,他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戏谑地笑了。“你被人诬陷了吗,青柳?你看起来那么老实,真是可怜,太好笑了。”
“一点也不好笑。”
“难怪那个叫做小鸠泽的壮汉会来抓你。我猜那家伙应该是隶属于特殊单位的,若不是暗杀首相的凶手,也不必他出马。啊,青柳,你知道吗?一般警察可不能像那样拿霰弹枪乱开枪的。”
“我也这么想。”青柳语带讽刺地说道, “公务员戴着耳机工作应该也不太妙。”
此时,屋外传来声音,青柳的背脊敏感地一震,转头凝视着窗户,虽然很想走近窗边查看,但又怕自己的身影被人从窗外看见,因而不敢行动。三浦似乎察觉了青柳的心思,说: “别担心,那是客人进出汽车旅馆的脚步声。”接着又说, “就算首相死了,上汽车旅馆的人还是照上不误。”
三浦站起来,从冰箱内取出两罐啤酒,将其中一罐递给青柳,拿起桌上的碗装泡面,用热水冲泡。热水散发出温暖的热气,让青柳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话说回来,被人诬陷为暗杀首相的凶手,这样的经验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能不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在面泡好之前的这几分钟就好。”三浦一面说,一面拉开啤酒罐拉环,以一副看好戏的态度说了声“干杯”,拿着啤酒罐在青柳的啤酒罐上敲了一下,凑向嘴边。“真令人好奇。”
对青柳而言,将自己遇到的这些事告诉别人,并不为难,或许心里早就希望将这些事对某个人一吐为快了。“该从何说起呢?”
“不如从头开始说起吧?新郎,青柳某某,身为父亲青柳某某与母亲某某的长男,出生于某某市,从小就开朗活泼、成绩优秀、运动全能……”三浦开玩笑地模仿婚礼司仪的台词。
青柳很自然地露出笑容,毫无理由地感到放松,但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笑。他决定从早上遇到森田森吾时开始说起。
三浦听着青柳的话,不停轻浮地说着“喔”、 “哎呀呀”或“那可真糟糕”之类的话,表情却相当认真,仿佛在鉴定一颗新发现的宝石。“真有意思。”听完之后,他如此说道,“这样诬陷别人真是太过分了,你确实有生气的权利。”
“对呀,真是过分,好让人生气。”
“由你所说的状况来判断,你完全是被设计陷害嘛。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已经挖好了各种陷阱等着你来跳。可是,为什么会挑上你呢?跟那个首相关系更密切的人,应该多的是吧?”
“我怎么知道。”青柳将啤酒罐放在唇边,但想了一下还是没喝。这样的动作全被三浦看在眼里。青柳心里一惊,抬起眼来,两人四目相交。“你担心我在啤酒里下毒吗?”三浦说,“嗯,什么事情都是谨慎一点比较好,可是怀疑我,对你完全没帮助,你认为我会去检举你吗?”
“我也不知道。”青柳只能如此回答。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见窗外透着微微的亮光,应该是路灯吧。
“吃泡面吧。”三浦说着,递了一碗过来。热气从碗盖的缝隙间透出。“不过,这个可能也有毒哟。”
青柳心想拒绝他的好意似乎也太不识大体,于是接过了筷子,想也不想便掀开碗盖吃了起来。好长一段时间没吃到温热的食物,眼角不知为何微微湿润。
“啊!”过了一会,三浦突然大叫一声,打破了沉默。只见他嘴巴张得大大的,说了声,“咦?不会吧?”放下泡面,将上半身凑过来说:“我认识你。”
“咦?”
“不会吧?真的假的?”三浦的表情似乎是颇为感动。“你不就是那个人吗?很久以前救了女明星的那个送货员,我在电视上看过你,看过好几次呢。”
青柳雅春只能苦笑着回答了声“喔”。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有人提起这个话题,而且竟然连眼前这个让整个仙台,甚至是令口近县市,以至于全国都陷入恐惧的连续杀人魔也认识自己,让青柳哭笑不得。
“原来如此,他们就是算准了这一点。”三浦恍然大悟地说道, “大家都喜欢看见英雄变成狗熊,何况青柳你又长得帅,对我们这些平凡男人来说,十足是令人嫉妒的对象,见你蒙上不白之冤,大家反而会拍手叫好呢。真是高明的做法,你真是首相暗杀计划的最佳凶手。”
“那所谓的英雄形象也只是被任意塑造出来的假象。”
“凶手竟然是一个被认为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人,这样才更让人兴奋。”
三浦开始大口吸着泡面,他那豪气的吃相看在青柳的眼里,不禁也感染了那种豪爽的气息。
青柳也在片刻之间将泡面吃完,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将面碗往桌上一搁。很巧的是,两个人放开面碗的时间完全相同。“青柳,真是辛苦你了,接下来呢?”
“什么接下来?”
“接下来打算怎么逃?”
“完全没主意。”青柳老实承认,“事实上,刚刚坐在警车上时,我就已经放弃希望了。”
青柳被佐佐木一太郎与那个小鸠泽押上车载往车站的路上,曾经一度认为自己能做的都做了,那心情就好像参加了一场双方实力悬殊的比赛,虽然尽了全力,最后还是败北收场。虽然与高中棒球队不同,没办法安慰自己就算这次输了也还有夏季比赛,但除了乖乖束手就擒之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喔。”三浦取下眼镜,以布擦拭镜片。“的确,要逃是很困难的。仙台几乎彻底受到监视,即使交通运输系统已解除全面封锁,但到处都有路检据点。想得到的做法大概只有……”
“大概只有?”
“在市内找一户值得信赖的人家,一直躲着,这个方法或许不错吧。警察除非将仙台的房子全都翻过一遍,否则是抓不到你的。不过,如果那是一户跟你原本就有关系的人家,应该会先被搜索。”三浦一边说着一边戴上眼镜。“想得到跟你毫无关联的藏身之处吗?”
青柳根本想都不用想。“没有。”
“而且不管躲在哪里,要是被附近邻居看见,还是有可能被检举。我想警方应该也快公布你的消息了。”
“咦?”
“你想想,你刚刚用那样的方式逃走,他们应该也不再认为可以用低调的方式逮住你了吧。”三浦说着,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说不定已经被公布了。”
电视屏幕在映照着橙色灯光的房间内逐渐变亮。青柳目不转睛地盯着,还是老样子,每一台都制作了特别节目,播放着金田首相游行与爆炸瞬间的影像,来宾的组合也已了无新意,让人体会到节目制作人也不是好当的,不禁感到有点同情。
“这场骚动都是你引起的,真是了不起.”
“一点也不。”
三浦转了几个台之后,说,“看来还没有公布。”语气仿佛是在向青柳道贺。“不过,我猜明天早上之前就会公布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到时候……”
“到时候,外头每一个人都会变成你的敌人。”三浦言词犀利地说, “你只要一走上街,就会有人报案,到那时你就变成所有人认定的暗杀首相的凶手了。”
“至少我自己不这么认为。”青柳反驳道。接着望向窗户,说,“在那间汽车旅馆内躲一阵子,你觉得如何?”
“这点子不太高明。”三浦立即否定。“你一个人没办法进汽车旅馆,一定要找一个女人陪你。你当然可以上街搭讪,但是随便搭讪一下就傻傻跟你走的女人,你觉得可以信任吗?”光听三浦这番话,会令人以为他是个身经百战、早已厌倦纵欲人生的花花公子,但是他的外表,却像一个在女人面前讲话会打结的腼腆少年。“而且,警察也不是傻子。再过一阵子,他们应该就会针对这些住宿设施展开调查了吧。胶囊旅馆也一样,你的照片会在每个员工之间传阅。”
“漫画网吧呢?我稍早之前才去过。”
“应该也越来越危险吧。等到你的消息被公开之后.就没办法再去了。”
“既然如此,”青柳看着眼前的电视机说, “不如跟电视台或报社联络看看,如何?告诉他们‘我是被冤枉的’、 ‘我是无辜的,,他们就算不信,也可能有兴趣报道。”
“这一点确实可行。大众媒体选择报道题材的条件不在于真假或善恶,而是有没有趣。你这件事很有话题性,他们一定会争相报道的。当然,这么做也有危险性。”三浦沉着地说道,“而且,你打算怎么跟他们说?难道你要告诉他们‘我因被控涉嫌暗杀首相而遭到追捕,但我是冤枉的,请将这件事报道出来’吗?”
“我只是个普通民众,却被诬陷为重大案件的凶手,光是这点就很有话题性了吧?”
“你认为电视台的人会愿意保护你,为你办一场现场直播节目吗?”
“有可能。”是否真的可能?疑问在青柳心中一闪而过。接着,他突然想到以前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在社会上引起一阵轩然大波。青柳望向三浦,只见他不停地微微点头。
“没错,以前有一个伪装成我的假货找上电视台。那时,电视台的高层乐不可支,打算安排一场独家的现场直播节目。”
“结果因内部举报,被警方知道了。”
“后来,那个假货被逮捕,电视台似乎也吃了很多的苦头。”
“都是你的错。”
“才不是我的错。不知道是哪个笨蛋妄想取代我的地位,跟电视台搭上了线。”三浦在说出“妄想取代我的地位”这种话时,脸上的表情是相当认真的。“不过,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电视台应该都没有胆量为了节目收视率包庇罪犯了。就算你打电话过去,电视台也不敢给你正面响应。”
“但这是个相当重大的事件。”
“正因为事件重大,所以除非胆量过人,否则电视台是不敢不将凶手交给警方的。”青柳反驳道: “做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不是电视台的拿手把戏吗?”但三浦却说: “媒体绝对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们虽然喜欢趁势起哄,但再怎么乱来也总是在安全范围之内。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先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做的。”
“你讨厌媒体,这只是你的偏见。”
“打不打电话是你的自由,但如果你傻傻地出面,很有可能会中警方的埋伏,这一点最好要有心理准备。而且,说不定他们会在节目中趁乱开枪把你打死。”
“警察会做这种事?”
“对那些政府高层来说,你是眼中钉。”
青柳没办法将这个警告一笑置之,只有无意义地伸手拿起泡面的碗,朝空碗底看了一眼,又放回去,感觉脑袋开始变得迟钝。
“青柳,你自己没有什么逃跑的点子吗?”
青柳察觉三浦正在问自己,赶紧抬起头来,张开双眼。换句话说,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闭上眼睛,睡意让脑袋异常沉重。
“点子……”青柳发现自己说话变得喃喃呐呐,不禁有些焦躁,那种感觉就好像以迟钝的手腕拉动一组生锈的滑车。他想起来了,点子是有的,应该是有的,他拼命回想。当初在漫画网吧坐在电脑前输入讯息,就是为了这件事。“点子只有一个。”
接下来,青柳雅春将自己所设定的唯一计划说明一遍,口齿不清的状态让他感到全身不对劲且急躁不安。
“这点子蛮有趣的。”三浦听完之后,像个小孩子一样雀跃,眼神绽放光芒。“不愧是曾当过送货员的人,利用送货员收取货品的机会的确是个不错的点子。”
“其实没什么胜算。”青柳半自虐地说道。
“不过,成功的可能性并不是零。那个人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我也不知道。”青柳回答, “不过,我现在唯一拥有的武器,只剩下对他人的信赖了。”
“真有趣。”三浦一股笑意喷了出来, “被骗得那么惨,还能相信别人?你真是个怪人。不过,既然如此,你就在这个房子里休息到早上吧。到了明天,你再依照你的那个计划行动。这时候,休息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状况下,怎么可能睡得着。”青柳环顾室内,不知为何觉得天花板变低了,斑驳的墙壁看起来相当脆弱,似乎只要轻轻一刮就会在两个房间之间开个洞。青柳看着看着,睡意越来越浓。
“对了,顺带一提,就算一直躲在这个房子里,也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除非你想永远住在这里,但那是不可能的。或者你可以试试看在这里拼命吃东西,吃到变成胖子,让现在这张帅气的脸孔完全消失,到时候或许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外面吧。”三浦说道,“努力一点,说不定半年就又肥又肿了。”
“咚”的一声,让青柳睁开了眼睛,刚刚似乎又不知不觉闭上双眼了。就算再怎么疲累,也不应该会突然变得如此想睡,他不禁心生怀疑,往前一看,桌上放着手机,转头望向三浦,问道:“这是?”
“那是某人的手机,应该还可以用,送你吧。”
“某人?”
“尸体还没有被找到,所以手机还能用,我刚刚试过了。”
青柳被“尸体”这个字眼吓一跳,愣愣地望着三浦。换句话说,他所杀死的人至少还有一个尚未被警方发现。
“总是有需要打电话的时候吧?这部手机的号码还没有被警方锁定,不必担心被发现电话是你打的。”三浦淡淡地说道。
青柳拿起手机,正想要开启电源时,却发现眼皮已经掉了下来,心中万分不解,为什么会那么想睡呢?
“抱歉。”三浦点头致歉道。
“咦?”青柳趴在桌上回应。
“我在泡面里下了药。青柳,你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我是一片好心,如果没有先恢复体力,原本可以逃得掉的情况也会变成逃不掉。你刚刚说的那个计划必须到明天早上九点才能实行,现在刚好可以好好睡一觉。”
“药?”青柳已完全无法思考,脑袋只有一种被堆满了沉重石块的感觉。
“那我先离开了。”三浦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想到了什么能帮助你逃走的好点子,会再跟你联络。”
“等等……”青柳哀求的声音小得几乎没有人听得见。在下一个瞬间,意识便已飘走,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