樋口晴子(2/2)
“小野,不准你直呼我妈妈的名字。”鹤田辰巳高傲地说道。
“槌口,你认为青柳是凶手吗?”
“我已经知道真相了,因为我看到了留言。”
“什么留言?”
“在一辆破旧汽车的遮阳板上夹着一张纸,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我不是凶手’。”阿一听了这番话,当然没有当真,只是苦笑道: “樋口,你怎么也会说这种无聊的笑话,你以前不是还蛮正经的吗?”
“对了,真的是青柳救了你吗?”
“那时候我虽然快昏过去了,但是却记得很清楚,真的是青柳,把我打成这副德行的是警察。”
“真的是警察吗?”晴子忍不住再次确认。
“可惜我没有证据,他们自称是警察。啊,不过,那个在电视上讲话的刑警好像也在场。”
“不会吧?”晴子提高音量问道, “那个佐佐木什么的?”
“是啊,他好像也在。”
“怎么会有这种事?”
“其实一开始是我背叛了青柳。”阿一望着天花板,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
“什么意思?”
“昨天,金田首相的事刚发生不久,我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对方跟我说,如果青柳跟我接触,一定要通报他们。一开始,我完全不明白警察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还怀疑是恶作剧,但是后来警察说,青柳是重要关系人。”
“咦?这么快?”晴子不禁感到惊讶,“那时候,警察应该还没发现青柳是凶手吧?”一直到今天,电视新闻才公开这项消息。
“是啊。当时我跟青柳也已经好久没见面了,所以我就告诉警察,青柳应该不会来找我。然后警察就对我说,为了保险起见,可能会对我的手机通话内容进行监控。这些人难道以为只要讲话客客气气,不管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吗?”
“什么可能会进行监控,说穿了根本是打算窃听你的电话内容。”晴子愤愤不平地说道,“我跟鹤田小姐也被窃听了,真是太没道理了。”
“但是,老实说,我那时候还觉得没什么,也不认为青柳会打电话给我。”阿一脸部表情扭曲,似乎正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耻,伤痕累累的脸孔变得更加可怖。“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是就在我跟警察说话的时候,我的手机接到了青柳的来电。他还留下了讯息,只说了一句‘我是青柳’。”
“青柳这个人运气常常很不好呢。”
“没错。”阿一笑道,“后来,隔了一会,我打电话给青柳,因为担心警察可能在偷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是否该通报警察也拿不定主意,想要暗示青柳‘事情好像不太对劲’,青柳却没有发现,真的跑到我家来,后来警察又打电话来,我被搞得一团乱了,只好叫青柳在餐厅等我。”阿一的话说到一半,似乎已经不是在说明状况,而是唠唠叨叨地忏悔起了自己的罪过,内容颠三倒四。
“小野,你不必内疚。”晴子说道,“青柳在危急的时候向你求救,这表示他很信任你,不是吗?”
“他可能是不好意思向你求救吧。”
“连警察也没打电话给我呢。”
“警察可能认为情人一旦分手就毫无瓜葛了吧。”
“是啊,确实是毫无瓜葛。”晴子试着用轻快的语气说,但是同时也想象着,说不定警察亦曾打电话来,只是那时候自己正好外出跟平野晶聚餐,才没接到电话。
“我背叛了青柳的信任。”阿一沮丧地喃喃自语。
“对了,我昏迷时做了一个梦。”阿一的手腕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弹手指,但或许是牵动伤口,动作做到一半就停了,痛得整张脸皱在一起。
“什么样的梦?”樋口晴子问道。
“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大家不是曾经到山形的温泉胜地集训过吗?”
“是啊,我记得。”三年级的时候,社团的固定成员加上其他几个要好的朋友,曾举办一次旅行。虽然名为集训,却没有什么特别的目标或目的。事实上,一个以聚集在快餐店闲聊为主要活动的社团也没有什么好训练的,说穿了只是泡在温泉里继续闲聊。“大家发现住的不是古色古香的温泉旅馆,而是相当平凡的饭店,都很失望呢。”
“岂止平凡,根本是破破烂烂,老旧又没情调。交给森田来安排,真是错误的决定。”阿一以怀念的口气说道。提到森田的名字时,阿一的表情明显沉了下来。晴子见状,明白阿一已从鹤田亚美的口中听到森田森吾的死讯,内心暗暗决定尽量不要再提及这件事。“我就是梦到那时候的事。”阿一说道。
“那不是梦,是实际发生过的事吧?”
“那时候我们不是待了四天三夜吗?大家都去了大澡堂好几次。”
“那里的水到底是不是温泉,实在令人怀疑呢。”原本已经遗忘的记忆,被阿一的话题一引,又源源流出,就好像拿出钥匙打开一扇门,门内的东西不停向外倾泄。
“就在第三个晚上,大家在大澡堂洗澡时,好多人开始惊叫连连。”
“惊叫?”
“突然叫着‘哇’或是‘啊’之类的,因为大家把洗发精跟润发乳搞错了。”
“怎么一回事?”鹤田亚美问道。一个身受重伤,好不容易才恢复意识的病人,竟然谈起了洗发精跟润发乳的话题,让她一头雾水。
“洗发精、润发乳跟沐浴乳的瓶子是并排在一起的。有趣的地方在于,大家用了几次之后会记住排列顺序,渐渐就不再确认瓶身了。”
“我还是会确认。”晴子刻意划清界线。
“第三天的傍晚,他们潜进澡堂把所有的洗发精跟润发乳都调换了位置。”
“谁?”
“森田跟青柳。”阿一笑道,肿胀的眼皮不停颤动。
“为什么?”
“为了让大家吓一跳。因为大家早已记住了顺序,才会用错。更有趣的是,森田竟然自己也搞错了,顺手就用了润发乳。”
“真是无聊的恶作剧。”晴子朝着天花板将这句话像烟雾一样喷出。
“确实很无聊。”阿一说道,“这么无聊的游戏,那时候怎么会玩得那么开心呢?”
“小野,你在哭?”鹤田辰巳取笑道,然后走上前来,伸手摸了凝聚在阿一眼角的水分。阿一的嘴角微微上扬,没有回答,只是哼起了一首英文歌。
“披头士?”晴子问道,以前曾经听过这个旋律。
“《golden set back howard——”接着说道, “这是我现在的心情,大家已经无法回到那个时光了。以前,曾经有一条可以回去的路,但是不知不觉之间,大家都上了年纪。”
“确实如此。”晴子心想。从学生时代那种悠闲自在、毫无牵挂的生活,转瞬间大家都变成社会人士,开始穿西装、公司制服,互相不再联络。但即使如此,大家还是各自过着生活,努力活着,虽然不足以称为成长,但总是一点一滴地改变着。“尤其是青柳的人生,真是令人料想不到。”
“我长大之后绝对不想变成那样的大人。”阿一不忘调侃不在场的青柳。
晴子一听,忍不住笑了出来。“没错。”
没听见敲门声,后方的门便被打开了,转头一看,西装笔挺的近藤守正站在门口。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说: “小野先生,能请教你一些问题吗?”
“你们根本不想理会我的证词。”阿一瞪着天花板喃喃地说道。的确,既然对阿一施加暴力的就是警察,可想而知他们根本不打算问出什么证词,只想设法封住阿一的口。
“他是病人,有什么问题,过一阵子再说吧。”鹤田亚美起身,激动地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阿一随即说道,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近藤守与另一个之前没见过的刑警一同走进病房,低头瞪着晴子,以强硬的语调说: “能请你们到外面去吗?”
“小野,”晴子站了起来,故意以近藤守也听得见的音量说,“我劝你还是跟警方多多配合,虽然他们曾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但为了今后着想,你还是答应他们不会多嘴说出不该说的话吧。否则,真不晓得这些人还会做出什么事。”
这不是讽刺,而是晴子的真心话。为了逮捕青柳雅春,警察对阿一所做的行为根本只能以无法无天来形容。一般情况下,确实应该明确地表达心中的愤怒,但如今这么做很可能让阿一的处境更加危险。虽然这样的想法或许有点神经质,但这次的事件实在有太多匪夷所思的疑点,似乎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定警方原本就打算让阿一从此开不了口,才会下手这么重也说不定,没想到阿一竟然还能死里逃生,难保他们不会再度对他下封口令。
如今对阿一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正义感或愤怒,而是能不能平安与鹤田亚美及辰巳度过未来的人生,无论如何,都应该以自身的安全为第一考虑。阿一虽然才刚恢复意识,但似乎也相当清楚这一点,带着若有深意的表情微微点头,说:“嗯,我会的。”
原本一直盯着晴子的近藤守默默地移开了冰冷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