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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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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德听见货车开动了,速度越来越快,地面在轮胎的碾压下震动起来,他便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张望,直到汽车不见为止。汽车开出视线以后,他还在那里注视着远方和那泛着青光的空际。他若有所思地从衣袋里拿出酒瓶,旋开金属瓶盖,津津有味地啜了些威士忌,然后把舌头伸进瓶颈,再舔一舔嘴唇周围,惟恐遗漏了余香。他尝试着说道:“我们在那里看见了一个黑黑的小子——”他记得的只是这么一句。最后他转过身来,面对那条成直角穿过田野的小路。太阳热辣辣的,没有一丝儿风吹动天上筛下来的尘沙。这条路上,在尘沙被车轮滚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条的浅沟。乔德走了几步,面粉似的尘沙在他那双黄色新皮鞋前面飞扬起来,于是皮鞋原来的黄色就被灰色的尘沙所掩盖了。

他俯下身子,解开鞋带,把两只皮鞋先后脱下来。他把那双汗湿的脚在又燥又热的尘沙里舒舒服服地摆动了一阵,直到一股股的尘沙落进了他的脚趾缝,他的脚皮干燥得绷紧了为止。他脱去上衣,裹住皮鞋,把这一包东西夹在腋下。最后他终于沿着这条路向前走去,一路踢着前面的尘土,在背后留下一片离地很近的烟尘。

小路右边有篱笆隔开,那是两排钉在柳树桩子上的倒刺铁丝网。这些桩子是弯的,而且都没有好好修削过。遇到树杈高矮正合适的地方,铁丝就挂在树杈里,没有树杈的地方,那倒刺铁丝就用发锈的软铁丝捆在桩子上。围篱外面的玉米受了炎热、干旱和风的摧残,倒在地里,叶子和茎秆连接处的各个凹膛里都装满了尘沙。

乔德一路踉踉跄跄地走着,身后老拖着一片烟尘。他看见前面不多远,一只陆龟的隆起的甲壳慢慢地在尘沙里往前爬,四条腿僵硬地、一颠一颠地移动着。乔德停下来看着它,他的影子落到了乌龟身上。霎时,乌龟的头和四条腿都缩进了甲壳,粗短的尾巴也往旁边一甩,缩进去了。乔德拾起它,把它翻过来。乌龟的背是灰褐色的,像尘沙一样,但是甲壳的下面部分却是浅黄的奶油色,又干净,又光滑。乔德把他腋下的包裹夹高了一些,用手指摸一摸那平滑的底壳,按了一下。底下比背上要软一些。坚硬的龟头伸了出来,想看看按它的那根手指头,四条腿也乱摆乱动。乌龟在乔德手上撒了一泡尿,枉费气力地在空中挣扎着。乔德把它翻正,连同皮鞋卷在上衣里。他觉得出它在他的腋下推挤、挣扎、乱动。他现在向前走得比先前快了,脚跟微微刮着纤细的尘沙。

前面路边,有一棵枯瘦的蒙着尘沙的柳树,投下了一片碎影。乔德看得见那棵树在他前面,看得见那些枯萎的枝条垂在路上,满树的叶子都凋敝不堪,好像一只脱毛的小鸡。现在乔德已经流汗了。他的蓝衬衫背部和胳肢窝以下的颜色都变深了。他扯了一下便帽的帽舌,在当中把里面的硬纸壳衬完全弄断了,使这顶帽子再也不像新的了。他加快了脚步,一心朝老远的那棵柳树的阴影走去。他知道那棵柳树底下有阴凉的地方,至少总有树干投下的一道深深的阴影,因为太阳已经过了天顶。太阳现在钉着他的后颈,使他的脑袋里嗡嗡地响起来。他看不见这棵树的树脚,因为它长在一片比平地积水更久的洼地里。乔德冒着太阳放快脚步,向斜坡走下去。他发现那条深深的黑影已经被人占据了,便小心地放慢了脚步。有一个人靠着树干坐在地上。他交叉着两条腿,一只光脚跷得几乎跟头一样高。他不曾听见乔德过来,因为他正在一本正经地吹着《是呀,先生,这是我的小宝贝》那支歌的调子。他那只跷着的脚按着拍子一上一下地摆着。这不是跳舞的拍子。他停止了吹口哨,用一种随随便便的轻柔的男高音唱起来:

“不错,先生,这是我的救主,

耶——稣是我的救主,

耶——稣现在是我的救主了。

老实说,这不是魔鬼,

耶稣现在是我的救主了。”

乔德走进凋零的叶子遮掩下的那片稀疏的阴影里,那人才听见他走近,于是停止歌唱,转过头来。这是一个皮包骨的长脑袋,安置在一只芹菜梗似的结实而多筋的脖子上。他的眼珠呆滞而突出;眼皮伸得很长,把它们盖住,眼眶发红像生肉一般。他的两颊是棕黄色的,闪闪发光,脸上没有胡子,嘴巴长得很丰满——那样子可以说是滑稽,也可以说是肉感。坚硬的鹰钩鼻把皮肤绷得很紧,鼻梁都显得发白了。他脸上没有一点汗,连苍白的高额头上也没有。这是个高得古怪的额头,两旁的太阳穴上露着几条细细的青筋。这张脸足有一半是在眼睛上面。他那粗硬的灰白头发从额上乱七八糟地披到后边,仿佛他用手指头向后梳过似的。他穿的是工装裤和蓝衬衫。一件钉着铜纽扣的粗斜纹布上衣和一顶皱得像肉包子的、有污渍的棕黄色帽子放在他旁边的地上。他附近有一双给尘沙弄成了灰色的帆布鞋,还在他把它们踢掉的时候落下的老地方。

那人向乔德看了好久。光线似乎钻进了他那双褐色的眼睛,使眼球深处的虹膜射出了金黄色的小点。脖子上绷得很紧的一团筋肉分明地显露出来。

乔德悄悄地站在疏疏落落的阴影里。他脱下便帽,拿它揩揩汗湿的脸,把便帽和那卷着的上衣扔在地上。

树干的浓荫里那个人把交叉的双腿放开,用脚趾掘着泥土。

乔德说道:“嗐,路上真热得要命。”

坐着的那个人像盘问似的盯着他。“ ,你不就是老汤姆的儿子小汤姆·乔德吗?”

“唔,”乔德说。“一点不错。现在回家来了。”

“我想你大概不会认识我了,”那人说。他笑了一笑,丰满的嘴唇里露出了粗大的牙齿。“啊,你一定不认得了。从前我给你讲‘圣灵’的时候,你老是忙着拉小姑娘们的辫子。你一心想把那条辫子连根拔掉。你也许不记得了,我可是记得的。你们两口儿为了揪辫子玩,一同来参加布道会。我在水沟旁边给你们俩同时施了洗礼。你们俩打架,大叫大嚷,活像一对猫儿。”

乔德眼睛朝下,看了他一会儿,于是大笑了。“哈哈,你就是牧师呀!你就是牧师呀!不到一个钟头以前,我刚向一个家伙谈起了你。”

“我从前是牧师,”那人一本正经地说,“吉姆·凯西牧师——是个热心的传教士。常常高呼耶稣的名字,拼命赞美他。常到水沟旁边给许多悔罪的人讲道,人多得站不开,有一半都差点要掉下水去淹死了。可是现在不干这一行了,”他叹了口气,“现在只不过是吉姆·凯西。再也不传道了。有了许多邪恶的念头——可是这些念头倒似乎是合情合理的。”

乔德说道:“你只要想事情,就不能不起一些念头。我当然记得你喽。你常常开布道会,讲得挺好。记得有一次你布道的时候,两手着地爬来爬去,还拼命地怪声叫喊。妈比什么人都喜欢你。奶奶说你是对圣灵着了迷。”乔德掏了掏他那卷着的上衣,找到了口袋,拿出酒瓶来。乌龟把一条腿动了动,他却把它紧紧地裹住了。他旋开瓶盖,把瓶子递过去。“喝一口吧?”

凯西接过酒瓶,若有所思地仔细看了一会。“我现在不常布道了。现在人们不大相信圣灵了;更糟的是,我也不信了。当然,圣灵有时候还是会活动活动,我也就开个布道会,或者人家摆好了饭的时候,我给他们做一次饭前祷告。可是我不是真心诚意的。我这么做一做,不过是因为别人要我这么做罢了。”

乔德又用便帽揩了揩脸。“你总不至于太古板,连一口酒都不肯喝吧?”

凯西仿佛是初次见到酒瓶似的。他把瓶子往上一抬,咽了三大口。“好酒,”他说。

“怎么能不好,”乔德说,“这是酒厂里的产品。一块钱一瓶呢。”

凯西又咽了一口,才把酒瓶递回去。“是好,您哪!”他说,“是好!”

乔德从他手上接过酒瓶,为了礼貌,并没有用袖子来揩瓶口,便自己喝了。他蹲下来,把酒瓶靠着那件卷起的上衣,直竖在那儿。他的指头摸到了一根小树枝,用来把他的心思画在地上。他拂开一块地面上的叶子,弄平了尘土。他画了一些角和小圆圈。“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他说。

“谁也没见到我,”牧师说,“我一个人走到一边,坐在那儿转念头。我的信念很强,只是跟先前不一样了。我对许多事情都不大有把握了。”他靠着树身比先前坐得更挺直一些。他那瘦削的手像松鼠一般探进工装裤的袋子,掏出一块咬过的黑色板烟来。他仔细刷去了稻草屑和袋子里带来的灰色绒毛,然后才咬下一角来放在嘴里。他把板烟递给乔德的时候,乔德将树枝一挥,表示谢绝。乌龟在那件卷好的上衣里拼命钻动。凯西向那一动一动的衣服望过去。“你那里面包着什么——小鸡吗?你会把它闷死的。”

乔德把上衣卷得更紧一些。“一只乌龟,”他说,“路上拾来的。是个吓人的家伙。我打算带给我的小兄弟。孩子们喜欢乌龟。”

牧师慢慢地点点头。“每个孩子迟早总要弄只乌龟玩玩。可是谁也养不住乌龟。他们为乌龟煞费苦心,到头来不知哪一天,他们却跑到别处去了——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就跟我自己一样。我不肯老守着身边那本好好的福音书。我过去老爱把它翻来翻去,一直翻得稀烂。现在我在这里有时候还是受到圣灵的感召,可是要想布道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圣灵叫我引导大家,可是究竟该把他们引到什么地方去,我却不知道。”

“领着他们兜圈子好了,”乔德说,“把他们扔到浇地的水沟里好了。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像你那么想,他们就会在地狱里给烧死。你何苦要想着引导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呢?只要引导他们就行了。”笔直的树干的影子已经在地面上拉长了。乔德满心欢喜地把身子移到影子里来,蹲在地上,又弄平了一块地,用小树枝把他的心思画在上面。一只看羊的厚毛黄狗顺着路跑来,低着头,舌头搭拉着,滴着口水。它懒洋洋地卷着尾巴,大声地喘着气。乔德对它打了个呼哨,但是它只把头略微低了一下,就匆匆地向一个确定的目的地跑去了。“它要到什么地方去呢,”乔德有些气恼地解释道,“也许是回家去吧。”

牧师还是丢不开他的话题。“到什么地方去,”他跟着也说了一句。“对了,它是要到一个什么地方去。我呢——我就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老实告诉你——我从前老爱给人家讲道,使人家高兴得跳起来,谈得很高兴,大声嚷着感恩,直到他们倒在地上晕过去。有些人我就给他们施个洗礼,使他们醒过来。然后——你猜我怎么办?我把那些女孩子中的一个带到草地上去,跟她野合。每次都这么干。干完了我又感到懊悔,于是我就反复祷告,可是祷告是不济事的。到下一次,他们和我都对圣灵着了迷,我却又干那种事。我觉得自己真是不可救药,简直是个该死的伪君子。可是我实在不是有意干坏事。”

乔德笑了笑,张开一嘴长牙齿,舔着嘴唇。“把她们吊到手来玩玩,真是再痛快不过的,”他说,“我自己就干过。”

凯西兴奋地探过身来。“你瞧,”他大声说,“我也觉得是那样,所以我就开始想了。”他挥动他那骨节很粗的瘦削的手,一上一下地做着轻轻拍打的姿势。“我不由得这么想——‘我在这儿布道。他们那些人那么热心地听道,高兴得跳起来、嚷起来。大家都说跟一个女孩子野合是着了恶魔。可是她悟道愈深,却愈要到草地上去野合。’于是我就想到,一个女孩子全心充满了圣灵的时候,她的鼻子和耳朵里都有圣灵冒出来,这时候恶魔怎么能够钻进她心里去呢?你也许认为那是赶上恶魔在地狱里没机会施展花招的时候吧。反正它是来捣鬼了。”他兴奋得两眼闪出光来。他把两颊鼓动了一会,向尘沙里吐了一口唾沫,唾沫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卷起了尘沙,看去就像一颗干了的小丸药。牧师摊开了一只手,像读书似的,细看着手掌。“我呢,”他低声说下去。“我在那儿掌握着那许多人的灵魂——我担负着责任,也感到我的责任——可是每次我却要跟一个女孩子野合。”他向乔德这边望着,脸上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他的表情是在要求帮助。

乔德在沙土里细心地画出了一个女人的中间一段身子,乳房、大腿和骨盆。“我从来没做过牧师,”他说。“我只要能抓住什么机会,就决不放过。从不为这种事情转什么念头,只要机会到手,我就高兴。”

“可是你不是牧师呀,”凯西执拗地说,“在你看来,女孩子只不过是女孩子。她们与你无关。可是对我说来,她们却是‘圣器’。我要拯救她们的灵魂。我负着那么大的责任,可是我却只是使她们充满了圣灵,随即就把她们带到草地上去了。”

“也许我也应该当当牧师吧,”乔德说。他拿出他的烟草和卷烟纸来,卷了一支纸烟。他把它点着了,从青烟里斜过眼去望着牧师。“我好久没跟女孩子玩了,”他说,“要费点劲去追求才行。”

凯西继续说道:“这个念头搅得我睡不着觉。我去布道,心里就说,‘天哪,这回我可不能干这种事了。’可是就在我这么说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又在打算那么干了。”

“你该娶个老婆才是,”乔德说,“从前有一对牧师夫妇住在我们这地方。他们都是耶和华的崇拜者。在楼上睡觉。在我们的晒谷场上开布道会。我们那些孩子常常去听。每到晚上散会之后,牧师太太就要挨一顿狠打。”

“你告诉我这个,我倒很高兴,”凯西说,“我从前总以为只有我才是这样。后来我觉得太痛苦了,就不干这一行,独自跑开,仔细把这事情想了一想。”他叠起两条腿来,在他那满是灰尘的干脚趾缝里搔痒。“我在心里问自己,‘你为什么这么苦痛?是不是为了不该跑掉?’我说,‘不,是因为犯了罪。’我又自问:‘一个人到了满脑子都是耶稣的道理,应该抵挡得住邪恶的时候,为什么偏要想到去解开裤子纽扣呢?’”他把两个指头有节奏地按在手掌上,仿佛他把每一个字都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似的。“我说:‘也许这不是什么罪恶吧。也许大家都是这样吧。也许我们是无缘无故地拼命责备自己吧。’于是我想到了有些女修道士用一根三英尺长的带刺铁丝打自己的情形。我想她们也许是喜欢折磨自己,我自己也许是喜欢折磨自己吧。唔,我想出这番道理的时候,正躺在一棵树下,于是就睡着了。后来到了夜里,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附近有只野狗在叫。不知怎的,我忽然大声说:‘活见鬼!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善与恶。人们各有各的做法。道理都是一样。人们干的事,有的算好,有的算坏,无论什么人都只能这么说。’”他停了一会儿,从他刚才放下那些字的手掌上抬起眼睛来。

乔德咧着嘴对他嬉笑着,但是他的眼色却是锐利而兴奋的。“你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说道,“你把道理想通了。”

凯西又讲下去,声音里带着痛苦和迷惘的味道。“我问自己:‘这种感召,这种圣灵,究竟是什么?’我说,‘这就是爱。有时候我爱人们爱得发疯。’我又问自己:‘你爱不爱耶稣?’唔,我想来想去,最后又说:‘不,我并不知道有谁名叫耶稣。我知道一大堆耶稣的故事,可是我爱的就只是人。我往往爱他们爱得要命,我很想使他们幸福,所以我就把我认为可以使他们幸福的道理讲给他们听。’于是——我就讲了一大堆话。现在你听见我说邪话,也许觉得奇怪吧。可是对我说来,这已经不算邪话了。这不过是大家所说的话,人家说出来并没有什么邪恶的意思。无论如何,我还要把我想出来的一点道理告诉你;这种话从牧师嘴里说出来,是最背叛教义的;我不能再做牧师了,因为我想出了这个道理,而且还相信这个道理。”

“什么道理?”乔德问道。

凯西怯生生地看着他。“如果你觉得我的话不对,你可别生气,好不好?”

“除了有人打我耳光,我是不会生气的,”乔德说,“你想出了什么道理?”

“我考虑了圣灵和耶稣的道理,我心里想:‘为什么我们非在上帝或是耶稣身上转念头不可?’我想:‘我们所爱的也许就是一切男男女女;也许这就是所谓圣灵——那一大套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也许所有的人有一个大灵魂,那是大家所共有的。’我坐在那儿想着,忽然就大悟了。我深深地知道这就是真理,现在我仍旧相信。”

乔德埋头望着地上,仿佛不敢直视牧师眼睛里那股赤诚的神情似的。“你有了这样的思想,就不能再布道了,”他说,“你有这种思想,大家就要把你赶走了。跳跃,叫嚷。人们就喜欢这一套。这使他们痛快。奶奶骂起人来,你简直挡不住她。她会用拳头把一个专职的教堂执事打倒。”

凯西沉思地看了他一会。“我有一件事要问问你,”他说,“那是一件常常使我心里痛苦难熬的事。”

“说吧。有时候我也可以谈谈。”

“ ,”——牧师慢吞吞地说——“我当牧师传道的时候,你就是我给施的洗礼。那天我信口讲了一些耶稣的道理。你大概不记得了,因为你正忙着揪那条辫子。”

“我记得,”乔德说,“那是苏茜·利特尔。一年以后,她把我的手指头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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