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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蜃楼(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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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会儿,o君在岸边蹲着,点燃了一根火柴。

“干什么哪?”

“没什么……你看这么燃起一点火,就能瞧见各式各样的东西吧?”

o君回过头,仰脸看了看我们,他这话一半也是对我妻子说的。果然,一根火柴的光照出了散布在水松和石花菜中的形形色色的贝壳。火光熄灭后,他又划了一根火柴,慢腾腾地在岸边走了起来。

“哎呀,真吓人,我还以为是淹死鬼儿的脚呢。”

那是半埋在沙子里的单帮儿游泳鞋。那地方海藻当中还丢着一大块海绵。这个火光又灭了,四下里比刚才更黑了。

“没有白天那样大的收获呀。”

“收获?啊,你指的是那个牌子吗?那玩艺儿可没那么多。”

我们决定撇下无尽无休的浪涛声,踏着广阔的沙滩往回走。除了沙子以外,我们的脚还不时踩在海藻上。

“这里恐怕也有各种各样的东西。”

“再划根火柴看看吧?”

“不用了。……哎呀,有铃铛的声音。”

我侧耳听了听。因为我想那说不定是我最近经常产生的错觉。然而不知什么地方真有铃铛在响。我想再问问o君是不是也听得见。这时落在我们后面两三步远的妻子笑着说道:“我的木履(5)上的铃铛在响哩……”

我就是不回头也知道,妻子穿的准是草履。

“今天晚上我变成了孩子,穿着木履走路呢。”

“是在你太太的袖子里响着的——对了,是小y的玩具。带铃铛的化学玩具。”o君也这么说着,笑了起来。

后来,妻子也赶上了我们,于是三个人并排走着。自从妻子开了这个玩笑以来,我们比刚才谈得更起劲了。

我把昨晚做的梦讲给o君听。我梦见自己在一栋现代化住宅前面,跟一个卡车司机在谈话。我在梦中也认为确实见过这个司机。但是在哪儿见过,醒来以后还是不知道。

“我忽然想起来,那是三四年前只来采访过一次的女记者。”

“那么,是个女司机喽?”

“不,当然是个男的。不过,只是脸变成了那个女记者的脸。见过一次的东西,脑子里毕竟会留下个印象吧。”

“可能是这样。在面貌之中也有那印象深刻的……”

“可是我对那个人的脸一点兴趣也没有。正因为这样反而感到可怕。觉得在我们的思想意识的界限之外还存在着各种东西似的……”

“好比是点上火柴就能看见各种东西一样吧。”

我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唯独我们的脸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但是跟先前完全一样,周围连星光也看不见。我又感到一种恐怖,屡次仰起脸看着天空。这时候妻子好像也注意到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就回答了我的疑问:“是沙子的关系。对吧?”

妻子作出把和服的两个袖口合拢起来的姿势,回头看了看广阔的沙滩。

“大概是的。”

“沙子这玩意儿真喜欢捉弄人。海市蜃楼也是它造成的……太太还没看到过海市蜃楼吧?”

“不,前些天有一次——不过只看到了点儿蓝糊糊的东西……”

“就是那么点儿,今天我们看到的也是。”

我们过了引地河上的桥,在东家旅馆的堤岸外面走着。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松树梢都刷刷作响。这时,好像有个身量挺矮的人匆匆地迎面走来了。我忽然想起了今年夏天有过的一次错觉。那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晚上,我把挂在白杨树上的纸看成了帽盔。这个男人却不是错觉,而且随着相互接近,连他穿着衬衫的胸部都能看到了。

“那领带上的饰针是什么做的呢?”

我小声这么说了一句以后,随即发现我当作饰针的原来是纸烟的火光。这时,妻子用袖子捂住嘴,首先发出了忍不住的笑声。那个人却目不斜视地很快和我们擦身走过去了。

“那么,晚安。”

“晚安。”

我们很随便地和o君分了手,在松涛声中走去。在这又一次的松涛声中间还微微地夹杂着虫声。

“爷爷的金婚纪念是什么时候呢?”

“爷爷”指的是我父亲。

“唔,什么时候呢?……黄油已经从东京寄到了吗?”

“黄油还没到,只有香肠寄到了。”

说话之间,我们已走到门前——半开着的门前来了。

一九二七年二月四日作

文洁若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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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东家旅馆坐落在鹄沼海岸上,芥川曾在这里作过短期逗留。

(2) 引地河是流过神奈川县藤泽市西边、注入相模湾的一条河。

(3) 世界语:过先生……1906年4月1日。

(4) 世界语:5月2日。

(5) 木履是日本女孩子穿的一种涂上黑漆或红漆的高齿木屐,有时系上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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