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拉拉[1]的朗杜尔夫的故事(2/2)
我一路沿驿站路线来到弗利辛恩[2],在那里找了条船奔赴加的斯。堂恩里克·德·萨热情接待了我,视我如同己出。他为我配置了一些随身装备,并派两个仆人陪我上路。一个叫洛佩斯,另一个叫莫斯基托。我从加的斯出发,一路经塞维利亚、科尔多瓦来到安杜哈尔。在那里,我踏上了通向莫雷纳山区的这条路。路过“栓皮栎”饮水槽的时候,我很不幸与我的两位仆人走散了。不过,我当天赶到克马达店家。最后,在昨天晚上,我来到了您隐修的住所。
“我亲爱的孩子,”隐修士对我说道,“您的故事让我很感兴趣,您愿意把您的人生经历说给我听,我非常感谢。我现在已经非常清楚,您所受的教育深深影响了您,恐惧对您来说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情感。但既然您在克马达店家过了夜,那么我很有理由担心,您是否也被那两个吊死鬼纠缠过,将来的命运是否也会和那个魔鬼附身的人一样凄惨。”
“我的神父,”我向隐修士说道,“帕切科大人的故事让我昨夜沉思良久。尽管他被魔鬼附了身,但他仍然是位绅士。既然如此,恪守真理、追求真相这样的事,他自然有能力去做。我们城堡里的神父伊尼戈·贝莱斯曾对我说,在教会成立伊始的那几个世纪里,有一些被魔鬼附身的人的案例,但如今早已不复存在,他的这个说法对我来说更值得尊重。更何况我父亲曾给我立下规矩,所有与我们宗教相关的事,都应该信任伊尼戈的说法。”
“但是,”隐修士说道,“难道您没有看到那个魔鬼附身的人的可怕模样吗?您没有看到魔鬼是怎么把他弄瞎的吗?”
我回答他说:“我的神父,帕切科大人完全可能是在另一种情况下失去了他的一只眼睛。再说,不论什么事情,我都会信任知识比我更多的人。对于我来说,我要做的事,就是不畏惧幽灵,也不畏惧吸血鬼。不过,假如您愿意给我某件圣物,保护我免受幽灵或吸血鬼的侵犯,我向您保证,我会怀着虔诚和崇敬之心将它戴在身上。”
我这种略显天真的说话方式似乎让隐修士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对我说道:“我亲爱的孩子,我能看出,您的信仰还是很虔诚的,但我担心您的虔诚能不能持久。您通过您的母亲获得了戈梅莱斯家族的血统,但您母亲的这些亲戚都是新皈依基督教的信徒。我还听说,他们当中有些人甚至内心信仰的是伊斯兰教。假如有人给您一大笔财富,并以此为条件让您改宗,您会不会接受?”
“不,绝对不会,”我回答说,“我认为,放弃自己的宗教跟放弃自己的祖国一样,都是让人荣誉扫地、身败名裂的事。”
听到我这句话,隐修士似乎又露出了笑意,他对我说道:“我很难过地看到,您的美德是以一种过度夸张的荣誉感为根基的。我提醒您,您将要看到的马德里,已不再像您父亲那个时代那样,光凭刀剑说话。此外,美德还有其他更可靠的原则可以依赖。不过,我不想再留您久谈了,趁着天色还早,您赶紧上路,这样您还来得及赶到德佩农店家,或者又叫悬岩客栈。那一带有盗贼出没,但客栈主人还是守着自己的店,因为有一群在附近安营的吉普赛人可以帮他。后天,您会到达卡德尼亚斯店家,到了那儿,您就算出了莫雷纳山区了。我会在您坐骑驮的袋子里放些路上吃的干粮。”
说完这些话,隐修士深情地拥抱了我,但他并没有给我任何防魔驱鬼的圣物。我也不想再和他提这件事,便上马告辞。
半路上,我开始思索隐修士刚刚对我说的那些箴言。但我想象不出,除了荣誉,还有什么原则能为美德提供更为牢靠的基础。在我看来,荣誉本身就涵盖了所有的美德。
就在我全心思考的时候,从前方的一座石山后面,突然冒出来一个骑马的人。他拦住我的去路,问道:“您是叫阿方索·范·沃登吗?”
我回答说是的。
“既然如此,”这位骑士说道,“我以国王和神圣的宗教裁判所的名义拘捕您。请把您的剑交给我。”
我照他说的做了,没有反抗。骑士吹了声口哨,四下里钻出一群拿着武器的人,他们全朝我扑了过来。这些人将我的手绑在身后,押着我走上山里的一条近道。经过一小时路程,我们来到一座高大雄伟的城堡前。吊桥降下来,我们进入城堡。还没等走出主塔,就有人打开侧面的一扇小门,把我扔进一间牢房,连绑着我胳膊的绳子都没解开。
牢房里漆黑一片,我两只手被绑在身后,没法放到前面探路,这让我一步步走起来非常艰难,总会一鼻子撞到墙上。我只得无奈地原地坐下。诸位不难猜出,在这种情况下,我肯定要思考一番,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才会被关押在这里。我的第一个想法(其实也是唯一一个想法)就是宗教裁判所抓了我那两位美丽的表妹,她们的黑人女仆把克马达店家里发生的事全招了出来。我想肯定会有人审问我,让我交代这些美丽的非洲女郎的情况。我如果回答,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是背叛她们,违反我以荣誉之名立下的誓言;要么是不承认认识她们,但这样我就不免要继续编造一个又一个可耻的谎言。到底采用哪种方案呢?稍做思量后,我决定一言不发,永远保持沉默。我下定决心,不管遇到怎样的审问,我都坚决不开口。
这个困扰在脑中解决后,我便开始回想前两天发生的各种事情。我那两位表妹都是有血有肉的女人,这一点我并不怀疑。尽管一路上我听到各种关于魔鬼法力的描述,但支配我思想的,是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感觉,可这究竟是什么感觉,我又说不上来。至于有人捉弄我、将我抬到绞刑架下这件事,我只是感到非常气愤。
好几个小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我开始有了饥饿感。我曾听人说过,在这样的牢房里,有时地上会放着块面包外加一罐水,我便开始用腿和脚四处探寻,想看看能不能触到相似的东西。果不其然,我很快感到身边有个异物,这应该是半块面包。但想把它放进嘴里可不那么容易。我躺在面包旁边,试图用牙齿咬住它,由于无法固定,面包从我嘴边掉了下来,滑落一旁。我于是换了个办法——我不断地向前推面包,直到将它抵在墙头。这样我总算可以进食了,而且我还得感谢这是被人从当中切开的半块面包,假如换成一整块面包,我反倒没法用牙齿咬开。那罐水我也找到了,但喝水对我来说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我刚把喉咙润湿,剩下的水就全洒光了。我只好走到更远的地方继续探寻。在一个角落里,我发现地上铺着堆干草,我于是躺在上面。给我系绑绳的人手艺真不错,绑得非常牢,却并没有让我感到疼痛。因此,我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1] 译注:费拉拉(ferrara),意大利现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波河畔的一座城市。
[2] 译注:现荷兰西南部城市,重要商港和渔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