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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托的故事(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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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每当我的思绪重回这段美好时光,我总会觉得它是孤立存在的,是与那些困扰我一生的可怕经历无关的。火山的岩浆使我们与世隔绝,爱的岩浆也在我们内心奔腾不休。万事都遵循我的指挥,万事也都符合我亲爱的西尔维娅的心意。最后,我的两个弟弟也找了过来,能与他们重逢,我感到幸福至极。他们两人也同样经历了很多有趣的事,我敢向诸位保证,假如哪一天他们也说说自己的故事,诸位肯定会像听我的故事一样兴致盎然。

世间的众生,大部分总会过上几天好日子,但能连续过上几年好日子的人,我不知道存在不存在。我本人的幸福就没能持续一年。我们队伍里的义士在互相交往时,都很坦诚正派。没人敢对自己战友的伴侣多瞧一眼,对我的爱人就更不必提了。在我们这座孤岛上,争风吃醋的事是彻底绝迹的,或者更准确地说,这种行为被暂时驱逐出去了,但在通往真爱的路途上,它有无数机会重现。

一个叫安东尼奥的年轻人爱上了西尔维娅,而且他深深陷入情网,无法掩饰。我本人也看在眼里,但他那暗自神伤的模样让我很清楚,我的爱人并没有回应他,我于是就安心了。我希望安东尼奥能走出阴影,因为他身上有让我喜欢的品质。相反,我们队伍里有个叫莫罗的人就很令我厌恶,因为我觉得他是个小人,假如泰斯塔伦加肯相信我的判断,那这个人早就被赶走了。

莫罗耍花招赢得了年轻的安东尼奥的信任,并向他保证,会为他出谋划策,帮他争取自己的爱。他又通过花言巧语,让西尔维娅听信了他的话,以为我在附近某个村子里有个情妇。但这件事西尔维娅不敢和我明说,她在我面前总是惶恐紧张,让我觉得,她对我的感情真的发生了变化。与此同时,安东尼奥在莫罗的指点下,对西尔维娅大献殷勤,这让他开始流露出得意的神情,我误以为,西尔维娅真的给了他想要的幸福。

我当时还看不穿这样的阴谋。我一怒之下把西尔维娅和安东尼奥都杀了。安东尼奥并没有马上断气,在弥留之际他向我揭穿了莫罗的叛变行为。我拿着还在滴血的匕首,找到了这个恶棍。他惊恐万分,赶忙跪在地上向我坦白,原来,是罗卡·菲奥里塔城堡的王子收买了他,让他想办法断送我和西尔维娅的性命。实际上,他混入我们的队伍,就是为了完成这项使命。我将他一刀刺死。随后我就去了墨西拿,我乔装打扮进入小王子的住所,送他去了另一个世界,让他和他的奸细以及那两个我屈杀的冤魂会面。我的幸福就这样终结了,甚至我的荣誉也随之灰飞烟灭。我丧失了勇气,并以彻底冷漠的态度对待生活。我完全无心像以前那样保障战友的安全,因此我很快就失去了他们的信任。总之,我能肯定地告诉你们,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一个最平庸无奇的盗匪。

没过多久,泰斯塔伦加患胸膜炎离世,他的队伍随之分崩离析。我的两个弟弟对西班牙很熟悉,他们想让我移居过去,我被他们说服了。我手下还剩十二个人。我们来到陶尔米纳海湾[5],在那里偷偷过了三天。第四天,我们弄到一艘双桅帆船,靠这艘船,抵达安达卢西亚海滨。

西班牙有多条山脉地势优越,可作为我们的庇身之所,不过,我选择了莫雷纳山脉,我对此从没有感到后悔。在我的指挥下,我们抢了两次运钞队,还干了其他一些大事。

终于,我的这些成功事迹让朝廷感到了威胁。加的斯地方长官下令,务必擒拿住我们,不论生死,并出动了好几个军团扫荡我们。与此同时,戈梅莱斯家族的族长邀我加盟,请我为他效力,并让我们在这个洞穴里安身。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兴师动众后却徒劳无功,这是格拉纳达警方不愿看到的事。眼看军队无法捕获我们,警方就派人在山谷里抓了两个牧人,称他们是佐托的弟弟,然后将他们吊死。我认识这两个人,我知道,他们也确实干过几次杀人放火的事。但有人说,他们因为是代我们而死,所以死后依然怒火难平,每到夜里,他们的僵尸都会离开绞刑架,惹出种种是非。这些事我都没有亲眼见过,因此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诸位解释。但我在走夜路时有好几次经过绞刑场附近,只要月光足够明亮,我总会清楚地看到,那两具吊着的尸体不见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它们又会重新出现。

我亲爱的主人们,你们让我讲我自己的故事,故事到此已经讲完。我觉得,我两个弟弟的人生不像我这么野蛮,他们或许会有些更有趣的故事讲给你们听。但时间恐怕不够了,我们等的船已经备好,我得到明确的指令,明天一早船就下水。

佐托起身离去,美丽的艾米娜带着哀婉的口气说道:“这个男人说得很有道理,人的一生中,幸福的时光总是非常短暂的。虽然我们在这里只共度了三天,但或许未来再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

晚饭的气氛并不愉快,我匆忙吃完,便向两位表妹道了晚安。我希望能在自己的卧室里与她们重逢,这样或许能有更好的方法排解她们的忧伤。

她们来得比前两天早一些,但最让我高兴的是,她们的腰带这一次是提在手上的。这样的象征性动作,含义自然不难参透,但艾米娜还是特意向我解释了一番。

她对我说道:“亲爱的阿方索,您是以无比诚挚的态度待我们的,我们不想以简单的道谢来回报。或许今后我们将天各一方,永不相见。对其他的女人来说,分离或许是她们绝情的好理由,但我们想永存在您的记忆中。未来您在马德里会看到各式各样的女人,她们在才智上或容颜上可能会胜过我们,但至少可以说,在您面前,她们既不会像我们这样柔情似水,也做不到像我们这样激情似火。不过,我的阿方索,您必须再立一次誓,像上次那样再说一遍,保证不会背叛我们;此外,您还要发誓,今后要是有人向您说些诽谤我们的话,您绝不会相信。”

这最后一个要求让我不禁哑然失笑,但我还是如她们所愿立下承诺。作为回报,她们向我展现出万种柔情,对我诉说起最甜蜜的情话。

但艾米娜又突然对我说道:“我亲爱的阿方索,您脖子上的这个圣物对我们来说是个很大的妨碍。您就不能稍微取下来一会儿吗?”

我拒绝了,但齐伯黛拿着把剪刀绕到我脖子后面,一刀剪断了系绳。艾米娜接过圣物,顺着墙面岩石的一道缝隙扔了进去。

“明天它就会回到您手上,”她对我说道,“在此之前,请将这条发辫系在您的脖子上。它是用我的头发和我妹妹的头发编的,假如真有什么东西能防止情人用情不专,那这发辫上套的护身符就可以起到这样的效果。”

说罢,艾米娜取下她头发上的一根金簪,用它将我床上的帘子收紧别牢。

至于后面的一幕,请容我像艾米娜那样,拉下帘子不再细表。总之,我这两位魅力无穷的女友就此成了我的妻子。无疑,在很多情况下,通过暴力使纯真的血无尽流淌,总会伴有残忍的罪行。但其他的情形同样存在,暴风骤雨也可以为纯真之花创造绽放的空间,而这正是我们的经历。最后我还要说的一句是,我在克马达店家那一夜梦境中见过的她们,与真实的她们并无一处相符。

激情终于平复下来,我们静静地待在一起。此时,要命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又到了午夜的整点时分。我难以控制地心慌起来,对我的两位表妹说,我很担心,说不定会有某种可怕的事降临到我们头上。

“我也像您一样担心,”艾米娜说道,“我觉得危险已经到了眼前,但您千万要记住我说的话:不论别人如何在您面前诽谤我们,您都不要相信。甚至您亲眼所见的事也不要相信。”

就在此刻,随着一阵撕扯声,我们床上的帘子被人拉开了,我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穿着摩尔人的服装站在床前。他一手拿着本《古兰经》,一手举着把长刀。我的两位表妹扑倒在他脚下,向他说道:“强大的戈梅莱斯族长,请您原谅我们!”

族长用一种可怕的声音回答道:“你们的腰带呢?”他随后侧转身,看着我说道:“可怜的拿撒勒人,你玷污了戈梅莱斯家族的血统。你现在要么做穆斯林,要么就得去死。”

我听到一声可怕的长啸,接着,我看见那个魔鬼附身的帕切科正在房间的尽头冲我打手势。我两位表妹也看到了他,她们愤怒地站起身,抓住帕切科,将他拖出房间。

“可怜的拿撒勒人,”那个戈梅莱斯的族长继续说道,“一口把这杯子里的液体喝光吧,否则你就会以耻辱的方式死去,你的尸体将会与佐托的两个弟弟吊在一起,并成为秃鹫的美食、幽灵的玩物,幽灵们会化身为各种阴森恐怖的形态,来折磨玩弄你的尸体。”

看起来,此情此景下,为了捍卫荣誉,我必须选择自杀。我痛苦地高喊道:“哦!我的父亲啊,换作是您,您的做法肯定会和我一样!”

说罢我便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我感到浑身难受至极,接着就跌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1] 译注:历史上那不勒斯王国和西西里王国常会联合在一起,组成两西西里王国。1738年,波旁—两西西里王国统治两地,但形式上还是分为那不勒斯和西西里两个王国。

[2] 译注:锡拉库扎是西西里岛东部的一座古城。

[3] 原注:据传说,这座塔楼当年住着古希腊哲学家恩培多克勒,他最终跳入埃特纳火山口自杀(但塔楼实际造于哈德良时代)。

[4] 译注:古法里1里约合现在的4公里。

[5] 译注:陶尔米纳,现属西西里岛墨西拿省,位于墨西拿和卡塔尼亚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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