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德·托雷斯的故事(续)(1/2)
那头可怕的牛刚被剑刺倒、在血泊中翻滚,伯爵的几位武侍便急忙冲进场内救伯爵。他已经完全人事不省。大家把他抬上担架,将他送回家中。您肯定想象得到,原定的演出、舞会全都取消,所有人都各自回家去了。不过,当天晚上我们就听说,罗韦拉斯脱离了生命危险。第二天,我丈夫派人去打探他的消息。我们这位侍从去了很久才回来,他转交给我们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上校先生、堂恩里克·德·托雷斯大人:
仁慈的大人,收到此信,您自然明白,慈悲的造物主为我赐福,使我保存下几分气力。不过,我胸部的剧痛让我担心,我恐怕已不能完全康复。堂恩里克大人,您知道,上天待我不薄,让我享尽此世的荣华富贵。我决定将我财产中的一部分赠给那位英勇的陌生人,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下我的性命。所余的那些,我想,除了献给您那天人般的小姨妹埃尔维拉·德·诺努尼亚,大概也没有更好的用处。她让我心生种种无比崇敬但光明正大的情感,请您将我的这份情意转达给她。或许,再过不久,我就将化作烟尘,但此刻蒙上天之恩,我还能署下自己的名字:
罗韦拉斯伯爵
贝拉·隆萨及克鲁斯·贝拉达侯爵
塔利亚韦尔德及里约·佛洛罗世袭封地骑士
托拉斯克斯、里加·富埃拉、门德斯、隆佐斯等地的领主
您必然会感到惊奇,我怎么能记得住如此多的头衔?实际上,收信后我们曾开玩笑式地把这些头衔一个个移植到我妹妹头上,玩笑开完后我们自己也熟记于心了。
话说回来,我丈夫一收到这封信,便把内容告诉我和我妹妹,并问我妹妹准备如何回复。埃尔维拉回答说,所有事务她都只遵从我丈夫的建议,但另一方面,她也坦承,她固然感受到伯爵的一些优点,但他过度的自高自大令她印象更深。他讲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无一不体现出他的这种作风。
我丈夫自然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便向伯爵回复道,埃尔维拉年纪还小,不能完全体会阁下的提议有多珍贵,但她还是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为阁下早日康复献上自己的祝福。可是,伯爵并不认为这些话意味着婉拒,他甚至开始和人谈起自己与埃尔维拉的婚事,仿佛这是件已经谈妥的事情。不过,我们此时已经起程去了比利亚加。
我们的家坐落在小镇尽头,四周一派田园风光,环境非常怡人。此外,经过一番整修,屋子里也收拾得非常漂亮。正对着我们家的,是一户普通农家,房子装饰的风格极为独特。门前的台阶上放着几盆花,每扇窗户都弄得非常精美,此外还有个大鸟笼。总之,这房子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雅致感,看上去赏心悦目。有人告诉我们,这房子刚被一个穆尔西亚的自耕农买下。在我们省,自耕农是介于贵族与普通的依附农之间的一个中间阶层。
我们到比利亚加的时候天色已晚。我们一到家,就开始从地窖到阁楼一处处看房间。接着,我们让人在门外放了几把椅子,坐下来喝起巧克力。我丈夫拿我妹妹开玩笑,他说自己家实在太穷,不适合接待未来的罗韦拉斯伯爵夫人。我妹妹挺开心地接受了这些玩笑。过了一会儿,我们看到四头强健的牛拉着犁耕作归来。赶牛的是个家佣,他身后跟着位年轻人,一个青年女子挽着年轻人的胳膊,与他并肩而行。年轻人的身材很高大,等他走到我们近前,埃尔维拉和我认出来,他就是罗韦拉斯的救命恩人。我丈夫并没注意到这些,但我妹妹朝我看了一眼,我完全领会了她的意思。年轻人向我们打了个招呼,但表情显得似乎并不想与我们结识。随后,他便径直走进对面的屋子。那个青年女子倒是很仔细地打量了我们一番。
“真是一对佳偶。”一直为我们守房子的堂娜曼努埃拉说道。
“什么?一对佳偶?”埃尔维拉高声问道,“他们结婚了?”
“他们应该是结婚了吧,”曼努埃拉接着说道,“实话对你们说吧,这是桩违抗父母之命的婚事,这女孩肯定是私奔出来的。这里没人会上当,我们都看得很清楚,他们根本不像农民的样子。”
我丈夫问埃尔维拉,为什么她刚才说话声音那么响,接着又补充道:“说不准,那个年轻人就是唱小夜曲的神秘歌手。”
正在此时,对面屋子里传出吉他的序曲声,而接下来的歌唱声证明我丈夫的推测完全正确。“这倒是件怪事,”我丈夫说道,“既然他已经结婚了,那么,他的小夜曲就应该是献给我们某位女邻居的。”
“说实话,”埃尔维拉说道,“我相信这小夜曲是献给我的。”
她这纯朴直率的话语让我们哑然失笑,但此后我们便不再讨论这个话题。我们在比利亚加住了六个星期,除第一天之外,对面屋子里的百叶帘一直是拉下来的,我们根本没有再见到邻居。我甚至觉得,他们应该在我们之前离开了比利亚加。
小住比利亚加的日子结束时,我们听说,罗韦拉斯伯爵身体恢复得相当不错,斗牛表演会重办,但他本人不会再亲自上阵。我们回到塞哥维亚。城里办起各种欢庆活动,伯爵用来表白的新花样层出不穷。他的良苦用心终于打动埃尔维拉的芳心,两人的婚礼极为盛大、极为气派。
结婚三个星期后,伯爵听说自己的流放期已满,可以再次进宫面圣。他非常开心,想把我妹妹也一起带去。不过,在离开塞哥维亚前,他想先弄清楚他的救命恩人是谁。他派人沿街公告,谁要是能提供关于他救命恩人的线索,就能得到一百枚八字金币,每块八字金币值八个皮斯托尔[1]。于是,他第二天收到这样一封信:
伯爵先生:
阁下正在做的是一件徒劳无益之事。究竟是谁救了您的性命,请您不要再去打探了,您只需要知道,您其实已经让他生无可恋了。
罗韦拉斯将这封信拿给我丈夫看,他带着非常傲慢的表情说,这封信肯定是埃尔维拉的一位爱慕者写的,他事先不知道埃尔维拉还有过这样一段感情经历,他如果知道,肯定不会娶她。我丈夫请伯爵说话稳重一些,不要信口开河,然后就转身而去,没有再进过伯爵的家。
进宫面圣的事情现在当然也不必再提了。罗韦拉斯变得情绪低落,甚至恼羞成怒。他的万般虚荣化作嫉妒,嫉妒又转为满腔怒火。我丈夫把这封匿名信的内容讲给我听,我们分析后得出结论,比利亚加那位乔装打扮的农民应该就是这个爱慕者。我们派人去打探消息,但那个陌生人早已消失不见,房子也已经被转卖给别人。
埃尔维拉怀孕了,她丈夫在感情上的变化,凡是我们知情的,我们全都小心翼翼地向她隐瞒。不过,她本人早已有所察觉,只是不知事出何因。伯爵宣布,为了不在妻子面前碍手碍脚,两人从此分床就寝。于是,两人只在吃饭的时候见面。夫妻间的对话变得极为尴尬,差不多每一句都带着嘲讽的口气。
我妹妹怀孕到第九个月的时候,罗韦拉斯借口要去加的斯办事,离开了她。一周之后,来了位律师,他给埃尔维拉带来一封信,并请她找见证人以便当众宣读。我们一家人于是聚到一起,而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夫人:
我发现您与堂桑乔·德·佩尼亚·松布雷之间的勾当。此事我已怀疑多时。他在比利亚加的房子足以证明您不守妇道,堂桑乔安排他妹妹来假扮自己的妻子,但这种掩盖非常蹩脚。或许,您真正看重的是我的财富。不过,您不要妄想分家产的事,我们今后也不会再共同生活。尽管如此,我会保证您的饮食起居,但您马上要生下来的那个孩子,我是绝对不会认的。
埃尔维拉并没有听到信的结尾,刚读没几行,她就已经晕过去。我丈夫当晚就出发了,他要为我妹妹受到的羞辱雪耻。罗韦拉斯刚登上一条去美洲的船,我丈夫就坐上另一条船追他。他们遇到一场大风暴,两人都丧生海中。埃尔维拉产下一个女儿,但两天后自己就去世了,她的女儿就是现在在我身边的这个小姑娘。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呢?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觉得,或许悲伤到极致,便有了承受悲伤的力量。
我给小姑娘取了和她妈妈一样的名字:埃尔维拉。我尽自己所能,想让她得到父亲遗产的继承权。有人告诉我,要写信给墨西哥城的法院。我就寄了封信到美洲。我得到的回复是,遗产已被分成二十份,由其旁系亲属继承,而且那里的人都知道,罗韦拉斯并没有认我妹妹的孩子。凭我的经济状况,想掏钱请人写二十页的诉讼状都办不到。我只得守在塞哥维亚,看着小埃尔维拉出生成长。我卖掉城里的房子,隐居在比利亚加,陪伴我的是我的小隆泽托,他马上就三岁了,此外还有我的小埃尔维拉,她才三个月。最让我感到悲伤的是,对面那幢农屋时时刻刻出现在我眼前,那个该死的陌生人,还有他那神秘的爱情,都曾寄居于此。不过,我最后慢慢习惯了,我的两个孩子给予我莫大的安慰,让我淡忘了一切。
我隐居在比利亚加不满一年的时候,收到一封来自美洲的信,信是这样写的:
夫人:
您收到的这封信是由一个不幸的人所写的,他满怀敬意的爱意外地给您的家庭造成了诸多不幸。假如可以比较,那么,我可以说,我固然对超凡脱俗的埃尔维拉一见钟情,但我对她的敬爱其实胜过这一见钟情时的爱慕。因此,当时只有在街头空无一人、没有旁人见证我的胆大妄为时,我才敢弹起我的琴放声歌唱。
埃尔维拉的魅力彻底占据了我的心,然而有一天,罗韦拉斯伯爵宣布,他也臣服于这份魅力。于是,我觉得我需要把自己胸中的火焰熄灭,不留一点火星,因为这火焰即将变成罪恶之火。不过,当我听说你们要在比利亚加小住后,我又斗胆在那里买了幢房子。我躲在我的百叶帘后面,鼓起勇气窥视。运气好的时候,我可以长久注视那个我从来不敢和她当面交谈、更不敢向她表白心迹的女子。我和我妹妹住在一起,并故意让人把她当作我的妻子,这样就可以避免暴露我作为暗恋者的身份。
我们亲爱的妈妈生了一场重病,我们只得赶回她身边。等我重回塞哥维亚时,我听说埃尔维拉已经添了个罗韦拉斯伯爵夫人的名号。我深感哀伤,仿佛失去了一份我从不敢争取的财富,我于是到了另一个半球的丛林中,在那里深深掩埋我的痛苦。虽在万里之外,但我还是听说了那些因我而起但毫无道理的可耻行径,对我敬爱的女子,居然会有人如此可怕地无端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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