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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拉斯克斯的故事(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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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有幸向诸位讲述我是如何出生的,我父亲又是如何抱着我,用几何学的方式为我向上天进行了一番祈祷,接着又发誓,绝不会教我任何几何学知识。

大概在我出生六周的时候,我父亲看到一艘三桅帆船驶进港口,船抛下锚,将登陆的小艇放下水,小艇靠在岸边。小艇里走出一位因为上了年纪而背有点驼的老人,一身行头很像是去世的老贝拉斯克斯公爵手下官员的制服,也就是说,绿色的齐膝紧身外衣,金色加鲜红色的绦带,灯笼袖,宽大的腰带,肩带上佩着把剑。我父亲取出望远镜仔细观望,觉得此人应该是老阿尔瓦雷斯。他没有看错,走过来的果真是步履蹒跚的老阿尔瓦雷斯。我父亲赶紧出门,一直跑到港口,在重逢的那一刻,两人无比激动,百感交集。阿尔瓦雷斯告诉我父亲,公爵夫人布兰切·德·贝拉斯克斯现在栖身于圣于尔絮勒会的修女院,他这次来便是受夫人之托,转交给我父亲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堂恩里克大人:

写这封信的是个不幸的女人,她的父亲因她亡故,上天为她定好的那个男人也因她蒙受苦难,她现在斗胆提笔,希望能唤起您对她的记忆。

由于内心极度愧疚不安,我曾用苦修的方式专心赎罪,但我因此身体衰竭,差点就要撒手人寰。阿尔瓦雷斯对我说,我要是死了,公爵就完全获得了自由,他可以自行指定继承人;相反,只要我继续活下去,我就可以一直为您保留继承他财产的权利。出于这样的考虑,我决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不再禁食,也不再穿苦修的粗毛衣服,此后,我的赎罪只限于隐居和祷告。

公爵挥金如土,把钱都花在最世俗的开销上,他差不多每年都要得一场重病,好几次我都以为,我们家的头衔和财产马上就可以转入您的手上了。不过,上天看起来是有意要埋没您,要让您处在一个与您才华远不相配的境地。

我听说您有了个儿子。那么,我现在向上天乞求延长我的生命,就只能算是为他考虑。您因为我的过错失去的那些利益,我要全部保留给他。其实,只要是对他或是对您有益的事,我都一直在关注。我们家族的那些私有地[1],原本一直是属于幼房的,但你们从来没找我们要过,于是,这些地就成了名义上由我打理的财产之一。不过,这些地的所有权是你们的。地里面这十五年来产生的收入,现在都由阿尔瓦雷斯转交给您。您先保管起来,等未来您觉得合适的时候再用。我其实早就想将这笔钱物归原主,但出于一些与贝拉斯克斯公爵性格有关的原因,一直未能成功。

再见了,堂恩里克大人。每一天,我都会发出悔罪的呼唤,乞求上天为您和您那幸福的妻子赐福。请您也为我祈祷,不必复信。

我已经对诸位说过,往事会让堂恩里克的内心受到多大的冲击,因此诸位可以想象得到,这样一封信必然会勾起他无数回忆,使他心境难平。在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他都无法专心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不过,他妻子一直在悉心照顾他,我给他带来的父子之情也让他得到很大宽慰。更重要的是,当时有多位几何学家开始研究各类方程的标准解法,这一消息也传到他这里。最后,所有这些因素集中到一起,终于产生了效果,他的心灵由此重新获得了安宁,也重新产生了动力。经济宽裕后,他的藏书增多了,物理实验室条件也改善了。他甚至还搭建了一间装备极为齐全的天文观测室。我父亲天性乐善好施,积极地做各种善事,这一点我想我就不必和诸位细说了。我可以向诸位保证,在休达,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靠别人怜悯度日,因为我父亲充分施展他的天才,创造条件,让每一个人都能正直体面地生活。这方面的故事,我要是详细说出来,诸位一定会很感兴趣,但我没有忘记,我的任务是向诸位叙述我自己的故事,因为我解题时不会脱离题目的已知条件。

就我本人的记忆来看,我人生的第一个爱好是猎奇。在休达,既没有马也没有马车,孩子们上街不存在交通方面的危险,于是,我想在大街上溜达多久,就可以溜达多久。一天之内,我会百来次往返于港口和城市之间,以此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甚至会挨家挨户地串门,在兵工厂里转悠,逛商店,进工厂的车间,看工人工作,跟在脚夫后面赶路,问路人各式各样的问题,总之,什么事情都要掺和。不论我去哪儿,我这种猎奇的模样都让大家感到有趣,每到一处,对方都会兴致勃勃地满足我的好奇心。但回到家里跟我父亲在一起的时候,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我父亲请人在自家的一个院子里造起一幢独立的小楼,他的书房、工作室、实验室和天文观测室都放在这楼里。这幢楼我是不可以进入的。起初,这对我来说并不算多大的妨碍,但后来我的好奇心被激发起来。回过头来看,我觉得,这条禁令就像是赶马的马刺一样,逼着我加快脚步,走上与科学相伴一生的道路。我钻研的第一门学问是自然史的一部分:贝类学。我父亲常去海边的一块悬岩旁,因为在海面平静的时候,那一带的海水清如明镜。他就这样观察各种海洋动物的习性,一旦发现品相上乘的贝类,还会将其带回家。孩子都善于模仿,我于是就成了贝类学专家。但偶尔我会被蟹类夹到,被水母蜇到,或是被海胆扎到。这些不愉快的经历使我对自然史心生厌恶,我于是把兴趣转到物理学上。

我父亲的实验观测工具是从英国运来的,他需要个帮手为他更换、修补或是仿造这些工具,他于是找来手下的一个主炮手,将相关的技能全部传授给他,而此人在这方面也有相当的天赋。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成天待在这个见习机械师身边。他工作的时候,我常凑在旁边帮忙。就这样,我学会了不少实际操作的知识,但还缺一门极为重要的基本知识:我既不会读也不会写。

其实我当时已经八岁了,但我父亲说,我只要知道签自己的名字,再把萨拉班德舞学好,就完全足够了。在休达住着位老教士,他是一起我不明就里的修道院阴谋事件的受害者,因此才会被放逐到这里来。所有人都非常敬重他,他也常上我们家做客。这位善良的教士见我处在如此放任自流的状态,便对我父亲说,我在宗教方面没有受到任何教育,他可以为我弥补相关的知识。我父亲同意他的建议,安塞尔莫神父便以此为借口,教我读写和算术。我学得非常快,算术方面我更是很快就超过了老师。

我就这样长到十二岁。此时,我掌握的知识在同龄人当中已经算非常多的了,但我小心翼翼,不敢当着我父亲的面炫耀。一旦我不小心露了馅儿,他必定会向我投来一道严厉的目光,然后对我说道:“你要学萨拉班德舞,我的儿子,要好好地学萨拉班德舞。其他那些只会给你带来不幸的事情,就放到一边,别再管了。”我母亲见状便会示意我闭嘴,然后把话题岔到别的事情上去。

有一天在餐桌上,我父亲又劝我要专心学习高雅之道。此时,一位穿着法国式服装、年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进了我家。他接连向我们行了十二遍礼,然后做了个我也搞不清属于什么礼数的旋转动作,但身子还没转回来,就撞上一位端着汤朝我们走来的仆人,整碗汤全被撞翻在地。换成一个西班牙人,在遇到这种场合时一定会狼狈地连声道歉,但这个异乡客并没有如此。他像进来的时候一遍遍行礼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出笑声。笑够了之后,他操着非常蹩脚的西班牙语对我们说,他叫佛朗库尔侯爵,因为在决斗中杀死对方而不得不逃离法国,他请我们为他提供一个避难之所,等他那件事风平浪静后他自会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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