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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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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女公爵告辞后,我去了趟托莱多家,但我没有向他透露我和女公爵的秘密。我接着就回到我在雷特拉达街的寓所。对面房子的百叶帘和窗户全都打开了。老仆人安德罗多弹起吉他,莱昂诺尔步伐敏捷地跳起波莱罗舞。她的舞步非常优雅,一个从加尔默罗会修女院出来的人能有这样的风采,我全然没有想到。说句题外话,她从小是在加尔默罗会修女院成长的,父亲去世后才转到圣于尔絮勒会修女院。莱昂诺尔兴奋地做出各种近似疯狂的举动,甚至想让陪媪和安德罗多共舞一曲。看到严肃的阿维拉女公爵有一个性格如此开朗的姐姐,除了深感惊奇,我无法再有别的反应。此外,我对女公爵说到底是暗藏爱慕之心的,由于两姐妹长得过于相似,我面前就相当于出现了一个活泼外向的女公爵形象,这自然会对我产生强烈的吸引力——我默默注视着她,直至深深陶醉其中。此时,陪媪将百叶帘全拉了下来。

第二天,我来到女公爵的家,向她汇报了我所看到的场景。我毫不隐瞒地对她说,她姐姐在纵情欢乐时的天真举止让我看了极为开心,我甚至还斗胆表示,我看得深深陶醉直至忘形,是因为她身上体现出她这个大家族里的人共有的高贵气质。

由于这话听起来隐隐有点表白的意思,女公爵显得很生气,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阿瓦多罗先生,”她对我说道,“不论我们两姐妹有多相像,您想夸奖一个人,都请别把另一个人也混进来。请您明天再来吧。我要出趟远门,我希望出发前再和您见一面。”

“女士,”我对她说,“哪怕您的怒火将我烧成灰烬,您的容貌也会像女神的形象那样,深深刻在我灵魂的记忆中。对我来说,您是高高在上的,我完全不敢对您产生任何爱恋的想法;但今天,我在另一位年轻女子身上看到了您那女神般的容貌,她开朗、直率、简单、自然,她让我找到了保全自己的办法,我可以通过爱她来爱您。”

我越往下说,女公爵的神色就越发严厉。我本以为她会将我赶出去,但我并没有被赶出去,她只是简单地对我重复一句,明天再来见她。

我在托莱多家里吃了中饭,晚上又回到自己的岗位。对面房子的窗户是开着的,我能一眼望到房间的尽头。莱昂诺尔正亲自准备一份蔬菜牛肉浓汤。她每时每刻都在征求陪媪的意见。她切好肉,把肉放进一个盘子。随后,在爽朗的笑声中,她又亲自将一块雪白的桌布铺在桌上,并摆好两套简单的餐具。她穿着件普通的紧身褡,衬衣的袖子一直捋到肩头。

有人关上窗户,拉下百叶帘。但这幕情景已在我心中造成强烈的冲击。一个年轻男子看到一个姑娘家中的私密生活后,又怎么可能保持平静?与此类似的种种画面应该就是将人推进婚姻殿堂的动力吧。

我第二天结结巴巴向女公爵汇报的话,我现在已记不太清了。她显然担心我要向她正式表白,于是赶紧插话对我说道:“阿瓦多罗大人,我昨天对您说过,从今天开始,我要出趟远门。我要去我们阿维拉公爵的领地住一段时间。我已经传话给我姐姐,允许她在太阳落山后出门散步,但不能离家太远。您要是愿意,就在那个时候和她攀谈几句吧,我已经让人跟陪媪打过招呼,她到时候会放你们两人交谈,随便谈多久都没问题。努力去了解这个姑娘的思想和个性吧,等我回来后,您把您的想法都说给我听。”

接着,她摆了摆头,示意我告退。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女公爵。我真的爱上了她。她是个极端高傲的女人,但这并没有使我气馁。相反,我觉得,她要是有心找个情人,或许会选身份比她低的男子,毕竟这样的情况在西班牙并不少见。总之,有个声音告诉我,女公爵有一天会爱上我的。可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这个预感从何而来,显然,她对我的态度完全不能为此提供任何依据。当天,我整个白天都在想女公爵,但到了晚上,我又重新想起她的姐姐。我来到雷特拉达街。月色清朗,我看到莱昂诺尔和她的陪媪,她们坐在离房子大门不远的一条长椅上。陪媪也认出了我,走到我跟前,邀请我坐在她监护的那个姑娘身边。然后,她就朝远处走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莱昂诺尔开口向我问道:“他们允许我见的那位年轻男士想必就是您吧?您会对我产生友情吗?”

我回答她说,我对她已经产生了深厚的友情。

“是吗,那劳驾您说说看,我叫什么名字?”

“您叫莱昂诺尔。”

“我不是问您这个。在我的全名里,应该还包括了其他的部分。我在加尔默罗会的时候非常单纯,但现在可不是那样了。那时候我以为,世界上只有修女和告解神父两种人,但我现在知道,这世上有丈夫,有妻子,他们日夜相伴,不分不离,他们的孩子会使用父亲的姓氏,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想知道我到底叫什么名字。”

在加尔默罗会,特别是在其中的某几个修女院,教规非常严苛,因此,看到莱昂诺尔到了二十岁还对世事如此懵懂无知,我并不感到惊讶。我回答她说,我只知道她叫莱昂诺尔,我接着又告诉她,我看到过她在房间里跳舞,显然,她的舞蹈知识不可能是从加尔默罗会修女那里学到的。

“不是在那儿学的,”她回答我说,“把我安置在加尔默罗会的是阿维拉公爵。他去世后,我就进了于尔絮勒会,有个寄宿在那里的女人教会了我舞蹈,另一个教会了我唱歌,至于夫妻间的生活方式,所有寄宿在于尔絮勒会的女人都对我说过,这对她们来说根本不是秘密。因此,我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姓氏,但或许我只有通过结婚才能实现这个心愿。”

接着,莱昂诺尔和我聊起在剧场看喜剧、在公园里散步和在竞技场看斗牛等话题,看起来,她非常想亲自见识这几件事。此后,我又和她进行过几次交谈,都是在晚上。一个星期后,我收到女公爵写来的一封信,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我让您接近莱昂诺尔,是希望她能对您产生好感。陪媪向我保证说,我的心愿已经达成。您假如真的一心一意想为我效劳,那就娶莱昂诺尔为妻吧,您要想清楚,拒绝就代表着对我的冒犯。

我给她写了这样一封回信:

女士:

我对阁下的忠诚是占据我内心的唯一情感。需要向妻子奉献的那些情感,在我的心中,或许已不再有位置。莱昂诺尔配得上一个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夫君。

接下来,我又收到这样一封信:

再继续隐瞒您也没有意义了:您对我来说是个危险人物,您拒绝迎娶莱昂诺尔,确实让我产生了此生最强烈的快乐感觉,但我决定征服这种感觉。因此我给您一个选择,要么娶莱昂诺尔为妻,要么永远不要在我面前出现,甚至永远不要在西班牙露面,凭我在宫里的声望,这一点我完全可以做到。请不要再给我写信了。陪媪会向您传达我的指令。

不论我对女公爵有多深的爱意,如此趾高气扬的一封信足以让我心生反感。有那么一刻,我想去找托莱多,把一切说给他听,向他寻求保护,但托莱多一直深爱着西多尼亚公爵夫人,两人目前的关系正如胶似漆,他恐怕很难站在我这边,做出对女友的好朋友不利的事。我于是决定闭口不言。当天晚上,我来到窗边,想看看我未来的妻子。

对面的窗户是开着的,我能一直看到房间的尽头。四个女人正将莱昂诺尔团团围住,为她梳妆打扮。她穿了件绣着银边的白缎子衣服,头上戴了顶花环,脖子上佩了条钻石项链。弄完这些,那四个女人又给她套了团白纱,将她从头到脚全部盖住。

这一切让我颇感惊奇。很快,我又看到更让我惊奇的事:有人抬进来一张桌子,放在房间的最里面,然后又把这张桌子布置得像个神坛。桌子上摆好蜡烛后,一位神父走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位绅士,这两位绅士看起来只能是婚礼的见证人,新郎并没有露面。

此时,我听到有人在敲我的门。陪媪出现在门外。她对我说道:“大家都在等您,您不会想违抗女公爵的意愿吧?”

我跟着陪媪走到对面。新娘的婚纱一直穿在身上,她的手被人拉到我的手中:总之一句话,他们给我们办了场婚礼,我们成了夫妻。

见证人向我和我妻子表达祝福,但他们连她的脸都没看到,便匆匆而去。陪媪把我们带进一间沐浴在淡淡月光下的房间,然后就将房门紧紧关上并离开了。

故事说到这里,吉普赛人首领的一位部下来找他商议事情。他向我们告辞,我们当天就没有再见过他。

[1] 译注:指重孝期之后穿的黑白色或淡紫色孝服,在远亲去世时也可穿这种丧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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