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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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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以为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吉普赛人首领一早派了些探子四处打探消息,然后一直焦急地等待这些人回来。每次问他什么时候可以撤营出发,他总是摇头,然后回答说,他还不能确定具体时间。山里的日子开始让我感到厌倦。要是能尽快与我的卫队会合,我一定会非常高兴。不过,尽管这个意愿非常强烈,我还是要平心静气地再等候一段时间。在山里面,白天总是过得相当无聊,只有晚上才会呈现出让人心情愉悦的另一番景象,因为作为吉普赛人首领朋友圈子里的一员,我越来越深地体会到这个圈子的优秀。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奇特的人生故事会有怎样的进展。这一次,是我开口向他发出请求,希望他能满足我们的好奇心。于是,他如此这般地接着讲起他的故事:

吉普赛人首领的故事(续)

诸位应该还记得,上回我说到我和阿维拉女公爵、西多尼亚公爵夫人以及我的朋友托莱多一起吃的那顿午餐。正如我所说,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高傲的曼努埃拉原来就是我的妻子。真相大白后,我们坐上已在门外备好的马车,一起去了索里恩特城堡。又一个惊喜在城堡里等着我:那位在雷特拉达街假扮莱昂诺尔陪媪的女士带我见了我的女儿,小玛洛莉塔。这位陪媪名叫堂娜罗莎芭,孩子已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

索里恩特城堡位于塔古斯河[1]河畔,那一带算得上是世间最迷人的地区之一。不过,自然风光的魅力只让我迷恋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对女儿的父爱,与妻子的情爱,和至交的友爱,令人感动的真心信任,让人愉快的亲密关系,这一切使我每天都能对快乐产生新的感悟。在我们这短促的一生中,有一种被人称作幸福的感受,这种感受洋溢在我这段时光的每个时刻。我如果没有记错,我这种生活状态应该持续了六个星期。此后,我们就必须返回马德里了。抵达都城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我一直把女公爵送到她私邸的楼梯口。她依依不舍,情绪非常激动。

“堂胡安,”她对我说道,“在索里恩特城堡,您是曼努埃拉的丈夫,但到了马德里,您自始至终都是死去的莱昂诺尔的丈夫。”

她刚说完这句话,我就发现一道黑影在楼梯的栏杆后面闪过。我一把揪住那个人的衣领,将他拖到光线充足的地方。原来是布斯克罗斯。我本已打算好好教训他一番,让他为自己的监视行为付出代价,但此时女公爵朝我看了一眼,仅仅是这一眼,便让我举起的手放下来。她看我的这一眼也没有逃过布斯克罗斯的注意。他带着惯常的那种无礼口吻,开口说道:“女士,其实我只是想感受一下您的个人魅力,哪怕只能欣赏一小会儿也好。我实在抵抗不了这个诱惑,您的美丽散发出绚烂的光彩,让这黑暗的楼梯变成了一个小太阳,要不是这样的话,恐怕谁也不会发现我躲在这里。”

说完这句恭维的话,布斯克罗斯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就走开了。

“我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有没有被这个无耻的家伙听见,”女公爵说道,“这让我很担心,他的嘴可是靠不住的。去吧,堂胡安,和他谈一谈,要是他脑子里有什么毫无意义的怀疑,那就帮他都清理掉。”

这场意外似乎让女公爵不安到极点。我离开她,一路追赶,在大街上把布斯克罗斯给拦下来。

“亲爱的继子,”他对我说道,“刚才你差点就要拿根棍子打我。你要是真打了,后果对你来说或许非常糟糕。首先,你这样就是拒绝对你继母的后夫表达敬意;其次,你将来会知道,我已经不再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街头混混了。最近这段时间,我找到了自己该走的正路,部里面甚至宫里面都对我的才能表达了认可。阿尔科斯公爵的大使任期已满,他现在已经回来了,朝廷对他很器重。他以前的情妇乌斯卡里斯夫人如今独身寡居,而她和我妻子的关系非常亲密。我们现在可以志得意满地做人,看见谁都不需要害怕了。但你得告诉我,我亲爱的继子,女公爵刚才跟你说了什么悄悄话?你们一副惊恐得要死的模样,生怕我听到你们说了些什么。我告诉你,不论是阿维拉,还是西多尼亚,或是你那个处处受宠的朋友托莱多,我们都不是很喜欢。他把乌斯卡里斯夫人给抛弃了,乌斯卡里斯夫人是不会原谅他的。你们几个人一起到索里恩特城堡待了那么久,当中的原因我现在还没搞明白。你们不在这里的那段日子,大家可都在操心你们的事呢。你们啊,你们什么事都不知道——你们就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纯洁天真。梅迪纳侯爵是西多尼亚家族的成员,他现在正在为他儿子争取公爵头衔,他想让这孩子和西多尼亚公爵夫人的小女儿结婚。确实不假,小姑娘今年才十一岁,但年纪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侯爵和阿尔科斯公爵有多年的交情,而阿尔科斯公爵又受红衣主教波托卡雷罗[2]的赏识,这位主教在宫里权势滔天,所以这桩事将来肯定能办成。你可以把这些情况提前告诉公爵夫人。等一下,我亲爱的继子!别以为我认不出你,你曾经在圣洛克教堂的大门下做过小乞丐。你当时有事情闹到了教廷的宗教裁判所,不过,与这个神圣法庭相关的事,我都没有好奇心。我现在要和你告辞了,再见吧!”

布斯克罗斯走了。我看得出,他还是以前那个爱耍阴谋、惹人厌烦的家伙,唯一的区别在于,他现在把自己的才能用到了更高的领域。

第二天,我和阿维拉女公爵、西多尼亚公爵夫人以及托莱多共进早餐。我把前一天晚上听到的这段话复述给他们听,产生的反响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托莱多已不似当年那般俊美,也很久不向女士献殷勤了,他目前的最大追求,是一个荣誉性的职位。但不幸的是,一直提携他的那位奥罗佩萨伯爵[3]已经从原先的首相岗位卸任了,他因此只得谋划其他途径。阿尔科斯公爵回到马德里,又深受那位红衣主教的赏识,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西多尼亚公爵夫人看起来担心的是领取终身年金的事。相反,每次一谈到宫里的事和宫里的红人时,阿维拉女公爵都会显得比平时更为高傲。即便是亲密无间的挚友,境况也会有这么大的差异,这让我深受震动。

过了几天,我们正聚在西多尼亚公爵夫人家里吃早饭,来了位贝拉斯克斯公爵的仆从。他向我们禀告,他的主人前来拜访。贝拉斯克斯当时正值壮年,长相俊美,总是穿着一身法国款式的服装,这是他坚持不变的装束,因为他可以由此获得与众不同的优越感。他的口才也远远胜过西班牙人,西班牙人普遍话不多,而且的确是出于这个原因,他们才喜欢通过抽雪茄、弹吉他来避免交谈时的尴尬。相反,贝拉斯克斯可以轻松自如地由一个话题转到另一个话题,而且总有办法在不经意间恭维我们这两位女士几句。

或许,从智慧这方面来说,托莱多要更胜一筹,但智慧终究要隔段时间才能显露一二,口才却可以滔滔不绝地尽情展示。贝拉斯克斯的口若悬河是令人感到愉快的,他自己也意识到,他的这几位听众一直对他的话怀有浓厚兴趣。他转身面对西多尼亚公爵夫人,大笑着对她说道:“说实话,我必须要向您承认,任凭大家怎么想,也肯定想不出比这更古怪、更令人惊叹的事了!”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公爵夫人问道。

“女士,”贝拉斯克斯回答道,“美丽的容颜、青春的年华,您确实没有独占,其他很多女人都可以和您分享。但是,放到所有岳母当中来比,您无疑就是最年轻、最美丽的那一位了。”

公爵夫人还从未想过这一点。她当时二十八岁,很多刚结婚的女子看起来明显要比她更为年轻,但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就让她有了重焕青春之感。

“请您相信我,女士,”贝拉斯克斯补充道,“我说的绝对是事实。国王交给我一个差事,让我来您这儿,替年轻的梅迪纳侯爵向您女儿求婚。陛下很想让您这显赫的姓氏续上香火,所有的最高贵族也都是这个想法。女士,您想想看,您牵着女儿的手将她带到神坛,那该是多么迷人的一个画面啊!您和您的女儿必将迎来所有人羡慕的目光。换作我是您,我一定会在婚礼那天打扮得和您女儿非常相似,穿一身绣着银边的白缎衣服。我还想冒昧地向您提个建议,我可以帮您弄到巴黎的布料,我会把最好的几家商号都向您做个推荐。我已经向那天的小新郎承诺好了,我要给他穿上法国款式的礼服,戴一顶金黄色的假发。再见了,各位女士!我要去见波托卡雷罗,他又有些任务要交给我办,但愿也是这样令人愉快的任务吧!”

一边说结束语,贝拉斯克斯一边向两位女士各看了一眼,他的眼神会让这两个女人都以为,自己给他留下的印象要比另一位更深。他行了好几遍礼,然后踮起一只脚原地转了个圈,转身离去。这就是当时在法国被人称作优雅举止的动作。

贝拉斯克斯公爵走了以后,房间里陷入长时间的沉寂。两个女人想的还是绣着银边的白裙,但托莱多提醒大家,还是该多关注一下时局。他高声叫道:“照这样看,要在朝廷里寻求支持,就只能找阿尔科斯和贝拉斯克斯这样的人物了?可这帮人是全西班牙最浅薄不堪之辈!假如亲法派的世界观都是这样,那就必须加入亲奥地利这一派的阵营!”

说完这番话,托莱多真的就立刻赶去见哈拉齐伯爵[4],他是奥地利当时驻马德里的大使。两位女士去了普拉多大道,我骑上马跟在她们身后。

没过一会儿,我们看到一辆鲜红的马车,乌斯卡里斯夫人、布斯克罗斯夫人神气活现地坐在车上,阿尔科斯公爵骑马守护在她们身边。布斯克罗斯紧跟着公爵,他当天刚刚被授予卡拉特拉瓦骑士团的十字勋章,勋章就佩戴在他的胸前。看到这一幕,我目瞪口呆。我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十字勋章,我本以为,能获得勋章是对我功劳的嘉奖,更是对我正直的褒赏,正是凭借着这份正直,我赢得了一些位高权重的人士的友谊。我要向诸位承认,看到我最鄙夷的那个人胸前佩戴了这枚勋章的时候,我惊愕到了极点。我仿佛被定在原处,一直守在最初看到那辆鲜红马车的地方,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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