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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和华必预备 [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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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干旱少雨的夏天。每天下午,火辣辣的太阳灼烤着大山,空气炙热而干燥。每天早上穿过田野去谷仓时,我都能感到野麦茎在脚下噼啪折断。

一个琥珀色的早晨,我在为母亲的急救顺势疗法制作药剂。我从基本配方 [9] 里取了十五滴——它被放在母亲的缝纫橱里,以免被误用或污染——将它们加到一小瓶蒸馏水中。然后我把食指和拇指环绕成一个圆圈,让小瓶穿过。母亲说过,顺势疗法药剂的药效取决于小瓶穿过手指圈的次数,取决于能从中吸取多少能量。我通常套五十次才停下来。

爸爸和卢克在离家四分之一英里远的牧场上方的废料场里。爸爸雇了一台汽车破碎机,准备过几天使用,他们俩正在为此做准备。卢克十七岁了。他身材瘦健,肌肉发达,喜欢户外。他和爸爸正在从油箱里抽汽油。因为有爆炸危险,汽车在被压碎之前必须先卸掉油箱,每个油箱都得抽干拆除。这是一项费时的工作,先用锤子和木桩刺穿油箱,然后等着燃油漏完,最后用割炬将油箱安全移除。爸爸发明了一个省事的办法:一根高八英尺的粗大铁钎。爸爸会用叉车吊起一辆车,卢克指挥他开车,直到油箱位于铁钎正上方,接着爸爸放下货叉。如果一切顺利,油箱会被长钉刺穿,汽油会从中喷涌而出,正好流进爸爸焊接好的平底容器中。

到中午时,他们抽干了大约三四十辆车的油箱。卢克把汽油装在五加仑容量的桶里,然后一趟一趟穿过院子提到爸爸的平板卡车上。有一趟,他绊了一跤,他的牛仔裤被一加仑汽油浸透了。夏天烈日当空,几分钟就把牛仔布晒干了。将汽油都装到卡车上后,他回到家吃午饭。

我记得那顿午餐,那么明晰,令人不安。我记得砂锅牛肉土豆湿黏的味道,记得冰块倒入高脚杯叮当作响,杯身在夏日的高温下沾满水珠。我记得母亲让我洗盘子,因为她饭后要去犹他州,咨询另一位助产士有关一例妊娠并发症的问题。她说她可能不回来吃晚饭了,冰箱里还有汉堡。

我记得笑了整整一个小时。爸爸躺在厨房地板上讲笑话,关于我们这个小村镇最近通过的一项法令。一个男孩被一条流浪狗咬了,所有人都气愤至极。市长于是决定限制每家养狗的数量,不能超过两条,问题是,咬人的狗根本就不是家养的。

“这些政府官员真是天才,”爸爸说,“如果你不给他们盖个屋顶,他们会呆呆地看着天下雨,直到淹死。”我笑得肚子都疼了。

卢克和爸爸回到山上,把割炬准备好。此时卢克已经把汽油湿透裤子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当他两腿夹住割炬,火石与钢相撞,小火星立刻蹿成火苗,吞没了他的腿。

以下这个片段我们会一直铭记,一再讲述,终使其成为我们家的传说:卢克怎么也摆脱不了被汽油浸透的牛仔裤。那天早上他和往常一样用一圈麻绳扎着裤子。麻绳很滑,需要系一个死结才不会松开。他穿的鞋子也没帮上忙:破破破烂的钢头靴子,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是每天早上用胶带把鞋粘住,到晚上再用随身小刀割开。卢克本来几秒钟就能切断麻绳,砍开靴子,但惊慌失措中他拔腿就跑,像一头被枪瞄准的雄鹿一路奔逃,把火播撒进被炎炎夏日炙烤得又干又脆的山艾和麦草中。

我正把脏盘子堆进厨房水槽,突然听见了一声颤抖、窒息、首尾不同调的尖叫。毫无疑问,是人发出的声音。我从没听过哪种动物用如此起伏的音调嚎叫。

我跑到外面,看见卢克一瘸一拐地穿过草地。他尖叫着找母亲,然后瘫倒在地。这时我看到他左腿上的牛仔裤不见了,烧成了灰烬。腿上有的地方又青又紫,血淋淋的;其他地方惨白,成了死肉。薄如纸片的一条条皮肤精巧地包裹着他的大腿和小腿,就像从廉价蜡烛上滴下的蜡油。

他的眼睛翻白了。

我冲回屋里,拿来几瓶新的急救药,但基本配方仍然放在台面上。我抓起瓶子跑了出去,把半瓶药倒在卢克抽搐着的嘴唇间。没有用。他的眼睛像大理石一样白。

一个棕色的虹膜出现了,接着是另一个。他开始说胡话,接着尖叫起来。“着火了!着火了!”他吼道。一阵寒意掠过他全身,他牙齿打战,浑身哆嗦。

我只有十岁,那一刻我强烈地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卢克是我的大哥哥;我以为他会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我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他。“你是想凉快点儿还是暖和点儿?”我喊道。他用一声喘息回答。

我推断他被烧伤,先治疗烧伤才合理。我从露台上的冷冻柜里拿来一盒冰,但是冰盒一碰到他的腿,他就尖叫起来——弓着背,鼓着眼睛拼命尖叫,直叫得我脑仁疼。得另找办法给他的腿降温。我想把冷冻柜里的东西拿出来,让卢克进去,但是冰柜只有盖上盖子才运作,可那样卢克就无法呼吸了。

我在脑海中搜寻家中的物品。我们家有个超大的蓝色垃圾箱,溅满了腐烂的食物残渣,恶臭扑鼻,所以我们把它关在壁橱里。我冲进屋子,把垃圾箱里的东西倒在油毡上,注意到理查德前一天扔进去的一只死老鼠。接着我把垃圾箱搬到外面,用花园的水管冲洗。我知道应该对它进行更彻底的清洁,也许该用洗碗皂,但是看着卢克在草地上痛得打滚的样子,我觉得来不及了。等最后一点儿食物残渣一冲走,我便扶起垃圾箱,往里灌满了水。

卢克挣扎着向我爬过来,想把腿放进去,突然我脑海中回响起母亲的话。她对某个人说过:烧伤后最麻烦的不是受损组织,而是感染。

“卢克!”我喊道,“不要!不要把腿伸进去!”

他不理我,继续朝垃圾箱爬去。他目光冰冷,好像在说除了从腿烧进他脑子里的火,其他都不重要。我快速行动,推倒垃圾箱,一大股水浪涌过草地。卢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要窒息一般。

我跑回厨房,找到匹配的垃圾袋,打开,让卢克把腿伸进去。他不动弹,任凭我把袋子套在他腿上。我把垃圾箱扶起来,将水管塞进去。箱子注满水后,我扶着卢克,让他一只脚保持平衡,把他那条现在包裹在黑塑料袋里的烧焦的腿放了进去。午后的空气闷热无比,水很快会变热,我把那盒冰块扔了进去。

没过多久,二三十分钟后,卢克似乎恢复了神智和平静,能支撑住自己了。这时理查德从地下室走了出来。下午阳光强烈,垃圾箱放在草坪正中央,离阴凉处有十英尺远。装满水的垃圾箱太重了,我们搬不动,而卢克拒绝把腿从里面拿出来,哪怕一分钟也不肯。我拿来一顶奶奶在亚利桑那州送给我们的宽边草帽。卢克的牙齿还在打战,所以我又拿来一条毛毯。卢克就待在那儿,头戴宽边草帽,肩裹羊毛毯子,一条腿伸进垃圾箱,看上去既像在度假,又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太阳把水晒热,卢克开始不舒服地挪动身子。我又去冷冻柜里找,但没有冰了,只有十几袋冷冻蔬菜,我把它们全部扔了进去,结果有了一桶豌豆胡萝卜浑汤。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爸爸回到家,一脸憔悴和沮丧。卢克现在安稳下来,在休息,或者说正勉力站在那里尽可能地休息。爸爸把垃圾箱推到了阴凉处。尽管戴着帽子,卢克的手和胳膊都被晒红了。爸爸说最好让那条腿保持不动,等母亲回家。

六点左右,母亲的车出现在高速公路上。我到半山腰接她,把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她冲到卢克跟前,要查看那条腿,于是他把腿拿了出来,湿淋淋的,滴着水。塑料袋粘在了伤口上。母亲不想扯烂脆弱的组织,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袋子割掉,直到那条腿露出来。不怎么流血了,水泡也少了,因为这些都需要皮肤,而卢克腿上的皮肤所剩无几。母亲脸色蜡黄,但很是镇静。她闭上眼睛,交叉手指,大声问伤口是否感染了。啪嗒啪嗒啪嗒 。

“这次算你走运,塔拉,”她说,“但是竟然把烧伤的腿放进垃圾箱,你是怎么想的?”

爸爸把卢克抱进屋,母亲拿来手术刀,两人大半个晚上都在切除腿上的死肉。卢克强忍着不叫出声,但当他们撬起并牵拉他破碎的皮肤,想看看死肉的终点、活肉的在哪里时,他疼得大口吸气,眼泪夺眶而出。

母亲在他腿上敷上自制的毛蕊花和紫草药膏,包扎好。她对处理烧伤很在行——那些都是她的特制药——但我看得出来,她很担心。她说她从没见过像卢克这样严重的烧伤。她不知道情况会怎样。

第一晚,我和母亲守在卢克床边。他几乎一夜没睡,疼痛和发烧让他神志不清。我们把冰块放在他脸上和胸口退烧,给他服用莲雾、蓝马鞭草和并头草止痛。这又是母亲的一个偏方。那次我从废品桶里掉出来,就服用了这个药。当时我等着伤口愈合,腿上的跳痛减缓,但我感觉不出有什么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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