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教堂(1/2)
九月,世贸中心双子大楼倒塌了。在它们消失前,我从未听说过它们。我困惑地盯着电视,看着飞机撞向它们,那些我难以想象的高耸入云的建筑摇摇晃晃,然后轰然倒塌。爸爸站在我旁边。他刚从废料场回来。他什么也没说。那天晚上,他从《圣经》的《以赛亚书》《路加福音》和《启示录》中选取关于战争和战争传言的熟悉段落,大声朗读。
三天后,十九岁的奥黛丽嫁给了本杰明——一个金发的农场男孩,是她在镇上当服务员时认识的。那是一场庄严而隆重的婚礼。父亲祈祷后得到一个启示:“将有一场冲突,一场争夺圣地的最后斗争。”他说,“我的儿子会被派去打仗,有的将一去不返。”
自从那晚卫生间事件后,我就一直躲着肖恩。他已经道了歉。当晚一个小时后,他来到我的房间,眼神呆滞,声音沙哑,恳求我原谅他。我说我会原谅他,我已经原谅他了。但其实我没有。
在奥黛丽的婚礼上,望着身穿黑色西装的哥哥们,我的愤怒变成了恐惧,为注定失去他们而感到恐惧,于是我原谅了肖恩。原谅不难:毕竟,世界末日来了。
整整一个月,我屏息以待。但是没有征兵,也没有再发生袭击事件。天空没有变暗,月亮没有滴血。远处有战火的隆隆声,但山上的生活一如往常。爸爸说我们应该保持警惕,但冬天来临时,我的注意力重归日常生活的琐事。
当时我十五岁,我感觉到自己正与时间赛跑。我的身体一直在变化,肿胀,鼓起,伸展,凸出。我希望我的身体能停止生长,但它似乎不再属于我。它现在属于它自己,根本不在乎我对这些奇异的变化作何感觉,也不在乎我是否不再想 当小孩,而想成为别的。
还有一件事让我紧张又害怕。我一直知道我长大了会和哥哥们不一样,但我以前从未想过这意味着什么。现在我脑子里全是这个。为了理解这些差异,我开始寻找蛛丝马迹,而一旦开始找寻,我便发现它们无处不在。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帮母亲准备晚餐的烤肉。爸爸正脱掉鞋子,解开领带。我们从教堂出来后他就一刻不停地说话。
“洛丽的裙摆在膝盖以上三英寸,”爸爸说,“一个女人穿那样的裙子是想干什么?”母亲一边切胡萝卜,一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话。
“还有珍妮特·巴尼,”爸爸说,“一个女人要是穿着低胸上衣,就不该弯下腰。”母亲表示同意。我回想珍妮特那天穿的蓝绿色衬衫,领口在锁骨以下一英寸,但很宽松,我想象着如果她弯下腰,里面会一览无余。想到这一点让我感到焦虑,因为虽然紧身衬衫会让珍妮特弯腰时更端庄,但紧身衣服本身就不正派了。正派女人从不穿紧身衣服,不正经的女人才会穿成那样。
我正想弄清楚到底什么松紧程度的衣服才算合适,这时爸爸说:“珍妮特等着拿赞美诗集时弯腰让我看。她就想 让我瞧呢。”母亲用牙齿发出不满的啧啧声,然后将一个土豆切成四块。
与之前不同,这一席话前所未有地深深印在我的脑海。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我常常会回想这些话,越想着它们,越担心自己会变成那种不正经的女人。有时我在家里几乎不敢动,留意着不要像那种女人一样走路、弯腰或蹲着。但从没有人教过我怎样弯腰才算端庄,所以我知道有可能我弯腰的样子也很糟糕。
我和肖恩去虫溪剧场为一出音乐剧试唱。首次排练时我见到了查尔斯,半个晚上我都在鼓足勇气试图和他说话。最终我说了,他向我吐露了一个秘密:他爱上了赛迪。这虽不是理想结果,但倒让我俩有了共同话题。
我和肖恩一起开车回家。他坐在方向盘后面,怒视着路面,好像路得罪了他似的。
“我看见你和查尔斯说话了,”他说,“你不希望别人把你当成那种女孩吧。”
“长着嘴会说话的女孩吗?”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说。
第二天晚上,肖恩出乎意料地来到我房间,发现我正在用奥黛丽的旧睫毛膏刷睫毛。
“你现在也化妆 了吗?”他说。
“是的。”
他转身就要离开,但在门口停下了。“我以为你比别人强,”他说,“没想到你和其他人一样。”
他不再用玩笑话叫我“小妹”。“我们走吧,鱼眼睛!”一天晚上,他从剧场对面喊道。查尔斯诧异地环顾四周。肖恩开始解释这个称呼的由来,于是我大笑起来——声音很大,希望能将他的声音淹没。我笑着,仿佛喜欢这个称呼似的。
我第一次涂口红,肖恩说我像个妓女。当时我正站在自己的卧室镜子前试着涂口红,肖恩出现在门口。他开玩笑一般说了那句话,但我还是将嘴唇上的颜色都擦掉了。之后,当晚在剧场,我注意到查尔斯盯着赛迪看,又重新涂上口红,看见肖恩的表情扭曲了。那晚开车回家的路上,气氛紧张。外面的气温已经降到零度以下。我说我很冷,让肖恩把暖风调高点。他愣了一下,笑了笑,把所有窗户都放了下来。一月的寒风打在身上冰冷刺骨。我想将旁边的窗户摇上来,但他上了儿童锁。我请求他把窗户摇上。“我很冷,”我不停地说,“我真的真的很冷。”他只是大笑。整整十二英里路,他都咯咯笑着,仿佛这是一场游戏,仿佛我们都乐在其中,仿佛我没有冷得牙齿直打战。
我以为等肖恩甩掉赛迪,情况会有所好转。我说服自己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归咎于她 ,没有了她,他就不会那样做了。赛迪之后,他又和以前的一个女友艾琳交往。她年龄大些,不太愿意玩他的游戏。起初似乎我想得没错,他的情况有所改善。
后来查尔斯邀请赛迪共进晚餐,赛迪答应了,肖恩听说了此事。那天晚上我在兰迪的店里工作到很晚,肖恩来了,嘴里骂骂咧咧。我跟他一起离开,想法子让他平静下来,但没有成功。他在城里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四处寻找查尔斯的吉普,咒骂着,发誓说等找到那个浑蛋,就会“把他的脸揍个稀巴烂”。我坐在他的卡车副驾驶座上,听着发动机加速,看着黄线在引擎盖下面消失。我想起记忆中的哥哥,想起他以前的样子,以及我希望他成为的样子。我想起阿尔伯克基和洛杉矶,想起我们在其间州际公路上的旅行。
在我们俩中间的座位上放着一把手枪。肖恩不换挡时便拿起手枪抚摸,有时像个神枪手一样在食指上旋转手枪,让枪管反射着过往汽车的光亮,然后才将枪放回座位。
我醒来时脑子里有成千上万根针在扎,将一切都阻挡在外。然后它们消失了,我一时晕头转向,过了一会儿才弄清方向。
天色尚早,琥珀色的阳光从我卧室的窗户照进来。我站着,但不是靠自己的力量。两只手抓着我的喉咙,不停地摇晃着我。那些针是脑仁撞到头骨上产生的感觉。几秒钟之间我刚要琢磨一切的缘由,针又回来了,将我的思绪撕成碎片。我睁开眼睛,只看见道道白光。我依稀听到一些声音。
“贱人!
“妓女!”
另一个声音传来。是母亲。她在哭。“住手!你会要了她的命的!给我住手!”
她一定抓住了他,因为我感到他的身体在挣扎。我倒在地上。我睁开眼睛时,母亲和肖恩正面对面站着,母亲身上只穿了一件破烂的浴袍。
我被猛地拽起身来。肖恩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和以前一样的招数,揪住紧贴头皮的一撮,这样他就可以操纵我——将我拖进门厅。我的头紧压在他的胸口。我跌跌撞撞,只看见飞速掠过的地毯。我的头怦怦直跳,喘不过气来,但我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接着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是疼痛的泪水, 我对自己说。
“现在这个婊子知道哭了,”肖恩说,“为什么哭?是因为被人看出来你是个荡妇吗?”
我努力看向他,寻找他脸上属于我哥哥的那一副面孔,但是他把我的头推向地面,我摔倒了。我挣扎着爬起来。厨房在旋转;我眼前飘着奇怪的粉色和黄色斑点。
母亲抓着自己的头发在抽泣。
“我看透你的本质了,”肖恩说着,眼神狂乱,“你假装圣洁虔诚,但我看透了你。我看见你像个妓女似的和查尔斯鬼混。”他转向母亲,观察这些话对她有何效果。她瘫坐在厨房餐桌旁。
“她没有!”母亲低声说。
肖恩仍然转向她。他说她不知道我撒了多少谎,不知道我是如何愚弄她,如何在家里扮演一个好女孩,到了城里却变成说谎的妓女。我慢慢向后门退去。
母亲叫我赶快开她的车离开。肖恩转向我。“你开车需要这个。”他说着,举起母亲的车钥匙。
“除非她承认自己是个妓女,否则哪儿都不能去。”肖恩说。
他抓住我的手腕,我的身体立刻进入熟悉的姿势,头向前,手臂绕在腰后,手腕可笑地弯曲。就像舞步一般,我的肌肉记住了这些动作并迅速抢了一拍。空气从我的肺里涌出,我努力弯得更深,尽可能减轻腕关节的疼痛。
“说。”他说。
但我在想别的,想着过后的事。再过几个小时,肖恩就会跪在我床边,他将会非常难过。即便现在弓着背,我也知道会是这样。
“发生了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大厅楼梯间飘了出来。
我转过头,看见两根木栏杆之间露出一张脸。是泰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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