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 硫黄的作用

硫黄的作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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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曾多次听人讲过一个故事,那时我尚年幼,不记得是谁先给我讲的。故事与山下爷爷右太阳穴上的凹痕有关。

当爷爷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时,他曾骑着牛仔放牧专用的白色母马,在山上度过了一个炎热的夏天。那匹马很高大,上了年纪,性情日渐温顺。听母亲说那匹母马稳如磐石,爷爷骑她的时候也不太注意。如果他愿意,他会放下打结的缰绳,从靴子里挑出毛刺,或者摘掉红帽子,用衬衫袖子擦脸。母马会站着一动不动。尽管她如此平静,却很害怕蛇。

“她一定是瞥见野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母亲讲起这个故事时说,“因为她把爷爷甩了下来。”爷爷身后有一把旧耙子,他扑了上去,前额因此留下了一个圆凹印。

到底是什么东西撞破了爷爷的头,每次我听到的版本都不一样。有人说是耙子,有人说是石头。我想没有谁确切知道,也没有谁亲眼看见。这一击使爷爷不省人事,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直到奶奶发现他浑身是血躺在门廊上。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来到门廊的。

从山上的牧场到家有一英里的距离——岩石地形,山丘陡峭无情——在爷爷当时的状态下不可能办到。但他办到了。奶奶听到一阵微弱的抓门声,当她打开门,爷爷蜷缩成一团躺在那里,他的脑浆正从脑袋里滴出来。她急忙把他送到镇上,他们给他安装了一块金属板。

爷爷回家养病后,奶奶去寻找那匹白色母马。她翻山越岭,却发现马就拴在畜栏后面的篱笆上,还打了一个复杂的结。除了她的父亲洛特,没人会打这样的结。

有时我去奶奶家吃在我们家属于禁忌食品的玉米片和牛奶,便会让爷爷讲讲他是怎么下山的。他总是说不知道,然后慢慢深吸一口长气——像是在酝酿情绪,而不是讲故事——从头到尾把整个故事讲一遍。爷爷是个安静的人,沉默寡言。和他一起清理田地共度一个下午,你也从来听不到他连续说十个词。他只会说“是的”“不是那个”“我想是的”。

但如果问他那天是怎么下山的,他会说上十分钟。尽管他只记得自己躺在田野里,眼睛睁不开,火辣辣的太阳把他脸上的血都晒干了。

“但我告诉你,”爷爷会这样说,摘下帽子,用手指摩挲着脑袋上的凹陷,“我躺在杂草丛中时,听到了一些东西。人的声音,他们在交谈。我认出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因为那是你的曾外祖父洛特。他正在告诉别人,说阿尔伯特的儿子遇到麻烦了。说话的人正是洛特,这个我敢百分百肯定。”爷爷的眼睛会一亮,接着说,“可是,洛特已经去世快十年了。”

故事的这一部分让人心生敬意。母亲和奶奶都喜欢讲,但我喜欢听母亲的讲述。她的声音会在适当的地方低下来。那是天使,她会这样说,一滴泪珠滑落到她微笑的嘴角上,是你曾外祖父洛特派来的天使,将你的爷爷送下山来。

凹痕很难看,在他前额留下了一个两英寸深的坑。小时候我看着它,有时会想象一个穿白大褂的高个子医生拿锤子敲打一块金属板。在我的想象中,医生用的是和爸爸盖干草棚屋顶一样的瓦楞铁皮。

但我只是偶尔会看到这些。通常我会看到别的,看到一些证据,证明我的祖先曾走过山顶,守候着,等待着,众天使听候他们的派遣。

我不知道那天爸爸为什么独自在山上。

汽车粉碎机来了。我猜他是想将最后一个汽油箱取出来,但我无法想象,他为何没等抽干汽油就点燃了割炬。我不知道他干了多少活,割断了多少根铁箍,直到割炬的火花迸入了油箱。但是我知道,油箱爆炸时,爸爸正站在车旁,身体紧靠着车架。

他穿着长袖衬衫,戴着皮手套和焊接防护罩。他的脸和手指在爆炸中首当其冲。爆炸产生的热量让防护罩像塑料勺一样熔化了。他的下半张脸液化了:火先吞噬了塑料,接着是皮肤,然后是肌肉。手指也一样——皮手套根本抵挡不住吞噬一切的地狱之火——火舌舔过他的肩膀和胸膛。当他从燃烧的残骸中爬出来时,我猜他看起来更像一具尸体,而不是一个活人。

在我看来,他能活动已经不可思议,更不必说拖着身体穿过田野和沟渠,走了四分之一英里的路。如果有谁需要天使,那就是他了。尽管一切违背常理,他还是做到了——和他父亲多年前一样——蜷缩在妻子的门外,无法敲门。

那天,我的表妹凯莉在帮母亲干活,将精油装入小瓶。附近还有几个妇女在工作,给干树叶称重,过滤酊剂。凯莉听到后门传来一阵轻微的敲击声,好像有人在用胳膊肘撞门。她打开了后门,但已经不记得门外的情景。“我封锁了这段记忆,”她后来告诉我说,“我不记得自己看到了什么。我只记得当时心想,他没有皮肤 。”

父亲被抬到沙发上。急救药物——针对休克的顺势疗法——被灌进他嘴唇都烧没了的嘴里。和多年前给卢克治疗烧伤一样,母亲给他用半边莲和美黄芩止痛。爸爸被药噎住了。他无法下咽。他吸进了炽热的火焰,内脏也被烧焦了。

母亲想送他去医院,但在急促的呼吸间隙,他低声说宁愿死也不去看医生。那个男人的权威如此之大,让她屈服了。

死皮被轻轻地切掉,他从腰部到头顶被涂上厚厚的药膏——和多年前母亲涂在卢克腿上的药膏一样——然后包扎好。母亲给他冰块让他含着,希望能给他补充水分,但他的嘴巴和喉咙内部严重烧伤,无法吸收液体,而且没有了嘴唇和肌肉,他含不住冰块。冰块会滑下他的喉咙,让他窒息。

第一晚,好几次他差点就不行了。他的呼吸会放缓,然后骤停,而我的母亲——还有那些为她工作的妇女——忙得团团转,调整脉轮,敲击穴位,用尽一切办法让他脆弱的肺恢复空气的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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