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命(1/2)
1
秦桧死后,高宗所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人事的刷新,并且将过去被秦桧流放在外的二十几位有力人士召回。他们大多是因反对秦桧的专横而遭放逐,而他们现在皆获得平反。
人事刷新大多意味着政策将有重大变革,于是主战派的大臣们均对高宗的对外政策寄予厚望。
然而。他们失望了!不论在内政或是外交,皇上都没有想要变更的意思。他把那些被放逐的大臣们召回,只是要正式宣告他已经把实权收回来而已。而且,他也没有给这些大臣极大的权限,甚至他还用了一名老人。
这老人姓万侯,名离,字元忠,时年七十三岁,也是因秦桧而被放进的人之一。
他接任的职务是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在宋代的官名中,像这样长的官名不少,但重点是,他接了秦桧的宰相之职。这分人事任用表一出,宫廷内外无不惊叹连连。
“万俟离当宰相?那个老人有当宰相的资格吗?”
吃惊和愤怒的声音此起彼落,大家终于了解高宗完全不想变更内外政策的想法。
这个万俟离的确是因为秦桧的缘故而被放逐,但并不是因为唱反调,有一段时期,他甚至还是秦桧的心腹。
“这个万俟离不是那件事的共犯吗?”
“那件事”指的是十四年前的惨剧,当时,急于跟金国缔结和平条约的秦桧,在高宗的默许下,将主战派的岳飞安上图谋不轨的罪名逮捕下狱,并给予凄厉的拷问,最后还在得不到平反的状态下冤死。而那时实行不当逮捕、拷问、虐杀的,正是秦桧的心腹万俟离。
即使五、六年后被秦桧放逐,万俟离也从未有过反对他的举动发生。
“真是没用的家伙!”秦桧心里大概是这样讲的吧!人人都是这么推测。总之,他应该是因无能而被放弃的。
对于外人,秦桧向来只有憎恶和侮蔑两种情感:憎恶有能力的人,侮蔑无能的人;憎恶如岳飞之类的人,侮蔑如万俟离之流的家伙;有能力的敌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加以毁灭,而无能的人则在没有利用价值之后丢弃。秦桧是以牺牲别人的方法,来建立自我一族的荣华,不管是国家、皇帝、政敌、还是部下,全都是他获致荣华的道具。
对秦桧来说,杀害岳飞这件事,只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他是不会为此后悔的。他根本就没有弱点,是个完全的利己主义者。
秦桧和万俟离在《宋史·奸臣传》中并列,但他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和城府深沉的秦桧比起来,手段凶残的万俟离实在是很浅薄,他只不过是个从受虐者那里得到快乐的恋态者而已。
“由于能够拷问岳将军,所以他每天从狱中出来时都是一副很快乐的表情!”子温曾由几个友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秦桧能够让万人感到恐怖,而万俟离则只是让人轻蔑。
更甚者,万俟离还发明了“桔棵刑”这种拷问法。
所谓的“桔棵刑”,就是用绳子将犯人的两只脚绑起来,倒吊在天花板上,让头部充血,然后再将绳子旋转数回后放开,倒吊着的人就会迅速地回转回去,而在回转的同时,再于前后左右以杖乱打,给予“血和内脏几乎要从口中飞出一般”的苦痛。万俟离就是这样凌辱岳飞两个月。
万俟离这种人留给后世的,大概也只有这种拷问法了。
皇上为什么要任用这种人为宰相?子温完全不能理解。
“还有很多人才的呀,为什么……?”
根据种种迹象看来,高宗并不愿意变更对外政策,那么,他自然不会选择一个主战派的人来当宰相,如果要在主和派中筛选的话,就只有像万俟离这一类的人了!
秦桧并不喜欢有才能的人,他要的,只是能够忠实实行自己命令的部下而已!提出政策、建立计划、实现阴谋……这些只要有秦桧一个人就够了!目前的高宗就和秦桧一样,并不需要有能力的部下,因此,虽然朝中有部分人士希望能由张浚出任宰相,但终究不可得。
在这时间里,有两个名叫“张jun”的名人,一个是“张俊”。他是盗贼出身的将军,曾在对抗金兵的讨伐行动中立下大功。
另一个则是“张浚”。他是唐朝名相张九龄的子孙,科举出身,是个很有教养的文官,字德远。
这两人在政治立场上也是互相对立的:武将的张俊为主和派,文官的张浚则为主战派。还不只这样,张俊虽勇猛,但统率力不佳,甚至放纵属下在大白天杀人、劫财,由于这些劣行,再加上他对金兵毫无战意,所以遭到张浚激烈的批判,两人于是反目成仇。
即使在当时,还是有很多人将他们两个搞混了,结果张俊这一号人物,就神出鬼没,一下在宫廷为大臣,一下又在战场为将军,一下子主战,一下子又主和。
武将的张俊,在去年以七十岁的高龄死亡;而文官的张浚,如今六十岁依然健在。他三十三岁即任知枢密院事,也就是最高司令官代理的英才,确实有资格出任宰相。只不过,他若掌权的话,宋与金就会进人备战状态。
相对于秦桧的专横,张浚确实算是个正义派的人物,只不过这个正义派的人物有个缺憾,那就是他总会把正义挂在嘴上。就任知枢密院事时,他建立的军功不可谓不大,但若以战略家来说似乎太性急,对于状况的判断亦太主观,因而也有吃大败仗的经验。
“张浚为什么这么喜欢作战呢?”当然张浚还是有受到高宗的信赖,但他和秦桧对立,随时都有被处刑或暗杀的危机,却依然不改变他的立场。他的名字亦为金国首脑所知,在与宋外交折冲时,往往会问到他的动静…
再来看看武将的张俊。
在这个时代,南宋的官军,其实可说是佣兵部队的集合体,将军们以自己的实力及人望集结兵士、加以组织、编成,成为军团之后,再由朝廷给予官位、军资金和食粮,于是这就是官军了!如果操作得宜的话,要成为富豪一族是绝没问题的!
有的将军还有从驻扎地向民众收取租税的权利,这些税收,并没有缴回国库,而是以军资金的名义纳人自己的手中。不过这并不违法,因为是朝廷赋予的权力。
如此一来,造福了张俊和刘光世这两个特别会敛财的将军,他们将手中的权限发挥得淋漓尽致,而成了全国首要的富豪。张俊的庄园年产米六十万石,足可以和大诸候相比;而刘光世手中则有广大的盐田,完全独占了盐的生产和贩卖。
这两人和韩世忠的交情极差。
“什么嘛!这两人只知敛财囤米,完全没有战斗的意思!”
所谓救国的战争,对他们两人来说只是赚钱的手段,纯正的韩世忠当然不以为然,但是,他手下也有部队四万人,要能让兵士们吃饱,并且存下足够的军资金,这是一个军团的经营者所必须的资质。
“我可不是为了自肥,我这全是为了战争所备。”韩世忠这么想。
只不过,有的人不以为然,在高宗身边的文官眼中,韩世忠和张俊、刘光世并没有什么不同。
2
从中国的历史上来看,高宗是宋朝中兴的名君。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积极的作为,只是在逃难时被旧臣推上帝位而已。甚至他的逃亡还曾经引得敌军直驱长江以北。在他在位时,名将岳飞被杀害、和平条约成立,接着也等到了秦桧的死亡,到了这地步,高宗在国内再也没有惧怕的东西,算是一个相当幸运的人物。
当然,这是一面之辞。
“脑袋里面只有和平和逃走!”被人这么讥笑的高宗以他过人的耐力再与来朝、确保了和平,也使国家再度富庶。子温虽对他也有着诸多批判,但都是基于好意。
子温第一次拜见高宗皇帝是在六岁的时候,他是随着父亲到官中去的。
当时皇帝命令子温写字,结果,他在比自己身体还大的纸上,迅速地写下了四个大字——
“皇帝万岁”
“这……这是……一个幼儿就有这样的笔迹!他的将来一定不可限量!”
高宗拍着子温的背称赞着,韩世忠一直到死都以此为傲。其实想来,这孩子也未免太大人样了,只不过对自认无学的韩世忠来说,自己的孩子能够在文学之道上被皇上所赞赏,这可是比自己的武勋来得更令人雀跃。
“这样看来,皇上应该不是暴虐的君主才是!”子温哺哺自语。
其实,不只是高宗一人,宋代三百二十年的十八代中,从未出过一个暴君。在中国史上,宋代赵家可说是最得民众喜爱的一家了!
高宗的父亲徽宗皇帝,即以善良温厚为人所知,很可惜,温柔是不能拯救正处于水深火热的国家、人民。
徽宗乘着牛车被带至北方囚禁的途中,见到路旁的民众尸体,他不由泪流满面不顾自赏着:“此乃余之罪也!此乃余之罪也l”听到的人,都劝他振作起来,没有人怪他。
本来,秦桧在徽、钦二宗为金兵俘虏时,应该也被一起掳至北方才是,然而,他却无事归来。对于大家的质疑。他也完全没有一点罪恶感。
“我是杀了监视的金兵,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当然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如果是匆忙地逃出来,怎么还会带着妻子、仆从、家财、工具回来?而且,还没有任何追兵?还在回国之后就以主和派领袖的身份出任宰相?大家推论的结果是:秦桧私下和金国定下密约,以促进和平为条件而获得了归国的许可。
至于真的从死里逃生的官人曹勋,带出了徽宗要交给高宗的信。
而这封信还是徽宗把身上扯下来的布块当纸,用木炭沾水所写成的——
“如有清理中原之策,就槽将其实行,不须顾念我等。”
徽宗在信中明白地表示,如果已有夺回国土的计策,不管什么方法都要一试,不用在意他的生命。
徽宗在位的时候,除了享乐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到他成了金人的虏国,才有了一点身为皇帝的自觉。只不过,太迟了!被流放到北方的徽宗,到后来既没马也没车,只是在荒野中徒步前进,没有正常的餐食,也没有药物和防寒外衣,最后带了半盲的双眼死去(西元一一年),享年五十四。当他的遗体被运回宋国,已是七年后的事情。
子温一家人所处的时代,正是宋朝最动荡不安的时候。
宋汉族由赵匡胤建国
金女真族由完颜阿骨打建国
辽契丹族由耶律阿保机建国
西夏党项族由李元昊建国
就是以上的诸民族,在东亚的大地之上治乱兴亡。此后,女真族还在后世建立了清朝;契丹族则属蒙古系、党项族则属于西藏系统。
不论是在文化、经济、社会制度、还是产业技术,宋朝都具备绝对优势,除了火药、刻板印刷、罗盘等改变人类历史的发明续出之外,也开始以石炭为燃料,在料理法和农业上也有着飞跃的进步。米的生产量超过一亿石,盐、茶的产量也都超过一亿斤,纸、陶器和织物的产量全都为世界第一。文人和画家辈出,甚至第八代皇帝徽宗就是一个名家。只是军事力量太弱,惟有用丰沛的财力来做外交筹码。
而灭辽侵宋的金国呢——
女真族建立金国的最初,君主一族的完颜一家名君名将辈出。而且一族同心合力,让这新兴的国家急速地强大起来。
“开国之初、家庭之间同心协心、大开门户而无自私自利之心。”
这是清朝史家赵翼对他们的赞誉。做为一个民族的指导者,去除私心私欲将全部的力量放在国家的发展之上,不由得让后世的史家深深钦慕。
“金之初起,天下之强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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