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非常任务(2/2)
“那么谁知道情况,长官?你总不希望我一无所知地到那里去吧?”贝莱心底又发出惊惶的声音:我不能离开地球!
“地球上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索拉利人没告诉我们。所以你最好能找出这件谋杀案为什么这么重要,以至于他们会要求地球人协助。换句话说,这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贝莱一时情急,脱口而出:“如果我拒绝呢?”其实他不问也知道答案。他当然知道被解职对他及他的家人意味着什么。
明尼倒没提及解职的事。他轻声说:“你不能拒绝,这是你的任务,警官。”
“这种任务?为索拉利人工作?去他妈的!”
“为我们工作,贝莱,为我们自己。”明尼顿了顿“你也明白地球人在外世界人眼里的地位,我不必多说。”
贝莱明白,每一个地球人都明白。虽然五十个外世界的人口加起来也远远比不上地球的人口多,可是他们的军事实力却比地球强一百倍。这些人口稀少的星球仰赖正电子脑机器人经济,所以他们的个人生产力是地球的几千倍。这种个人产生的力量可以左右其军力、星球人的生活水准及幸福程度,以及其他事。
明尼说:“我们之所以处于这种窘迫的境地,就是因为对他们完全不了解,而外世界人对我们了若指掌。他们派了大量的访问团到地球来。可是我们呢,除了他们告诉我们的事情之外,我们对外世界可以说一无所知。地球人从来没有到过任何一个外世界。不过现在有人要去了,就是你。”
“我不能——”贝莱说。
明尼不管他,又重复了一次:“你会去的。你的情况特殊,你是在他们的邀请下前去做一份他们指派给你的工作。这是个大好机会,你可以把有用的资料与情报带回地球。”
贝莱忧心忡忡地望着眼前的次长:“你是说,要我去帮地球,做间谍?”
“这跟当不当间谍无关,除了他们叫你做的事情之外,你不必多做什么。你只要睁大眼睛、敞开心灵去观察!等你返回地球之后,自然会有专家来分析、解释你所观察到的东西。”
“危机意识?”贝莱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
“把一个地球人送到外世界是很冒险的,外世界人恨我们,不是吗?就算我怀着无比的善意应邀前去,我还是很可能引起星际事件。其实只要地球政府愿意,要拒绝他们还不容易?你们可以说我有病。你也知道,外世界人很怕疾病。如果他们真的相信我有病,无论如何也不会叫我去了。”
“你——”明尼说,“是在建议我们试试这种伎俩?”
“不。如果政府派我去只是为了应付外世界人,那么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或者想出更好的办法来。所以照理推断,真正重要的是从事间谍活动。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们冒险要我做的,就绝不只是‘睁大眼睛’这么简单了。”
贝莱以为明尼会暴跳如雷,甚至还有点期望他发火,这样也好减轻自己所承受的压力。但明尼只是冷冷一笑:“你似乎一眼就看出重点了。不过,我早就料到你有这种本领。”
这位次长倾身凑近贝莱:“我接下来跟你说的事,你绝对不能和任何人包括其他政府官员讨论——我们的社会学家对银河目前的形势已经做出某些结论了。五十个外世界全都人口稀少,一切机器人化,军事强而有力,人人健康长寿。我们地球却人口拥挤、技术发展落后,人的寿命不长,而且还在他们的控制之下。这是一种很不稳定的状况。”
“一切都不稳定,长久以来一直如此,不是吗?”
“势头已经出现了,我们最多只有一百年可处于安全的状态。我们这一代虽然还能继续偏安,但我们的子女会碰到这个问题。情势演变到最后,我们一定会变成外世界的一大威胁,他们将不容许我们生存下去。想想看,有八十亿的地球人憎恨外世界人。”
“外世界人不准我们进入银河、控制我们的贸易为他们自己图利、恣意指使我们的政府、轻视我们……难道他们还希望地球人感激他们不成?”贝莱道。
“没错,这是事实。可是这种情势的发展已经定型了。反抗、镇压,反抗、镇压。社会学家说,在一个世纪之内,地球将会被外世界搞成一个无人的星球。”
贝莱不安地挪动身体。社会学家和他们的电脑所做的结论是不容置疑的。“好吧,如果真像你所说的这样,那你希望我能完成什么任务?”贝莱问。
“把资料给我们带回来。社会学家的一大弱点,就是他们的预测缺乏有关外世界人的资料的支持。我们只能根据少数几个被派到这里来的外世界人所提供的信息来作判断,所以我们所知道的就只是他们的力量,仅止于此。他妈的!他们有机器人,人口稀少却长寿。可是他们有没有弱点,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改变地球必然毁灭的命运,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他们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我们行动的依据,使我们增加地球存活的机会?”
“派社会学家去不是更好吗,长官?”
明尼摇摇头:“如果我们可以高兴送谁去就送谁去,早在十年前我们第一次作出上述结论时,就已经派人去了。这是我们首次有机会可以派人去。他们要一个侦探,我们也认为很合适。侦探也是社会学家,一个根据实际经验行事的社会学家,否则他就不是好侦探。你的纪录证明,你是个优秀的侦探。”
“谢谢你,长官。”贝莱公式化地说,“如果我遇上麻烦呢?”
明尼耸耸肩:“警察的工作原本就有这种危险。”他挥挥手,表示不想再讨论这一点,“总之,你一定要去。出发的时间已经决定了,太空船正在等你。”
贝莱全身僵直:“正在等我?我什么时候走?”
“两天之内。”
“那我得回纽约一趟,我太太——”
“我们会去看你太太的。你也晓得,她不能知道你的工作性质。我们会告诉她不要期待你跟她联络。”
“这太不人道了!我一定要见她,以后我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明尼回答:“这本来就无人道可言。平常你每天出门工作,不也一样无法确定她是否能再见到你吗?贝莱警官,我们都得尽自己的责任。”
贝莱的烟斗已经熄了十五分钟,他一直没有注意到。
没有人能再跟他多说些什么了,对这桩谋杀案,谁都一无所知,官员们只是频频催促他赶快准备动身。最后,贝莱在仍然无法相信这是事实的情况下,站在了一艘太空船的前面。
这艘太空船看起来像是一枚对准天空的巨炮。贝莱暴露于户外,因为接触到空气而一阵阵发抖。夜色从四面八方向他围过来(他对此甚为感激),像一面面漆黑的墙,在他头顶合成黑色的天花板。这是个多云的天气,虽然他曾去过天文馆,但当他看见一颗明亮的星星穿过云隙时,还是吓了一跳。
他好奇地望着这簇很远很远的小火光,几乎不怎么恐惧。这颗星星看起来蛮近的,好像不是那么可怕,但控制银河那些外世界人的星球却绕着它打转。他想,这就像太阳,只不过太阳距离地球比较近,而且太阳现在正照着地球的另一面。
突然,他想到地球只是个周围蒙着一层水气与沼气的石球,暴露在虚空之中。一个个城市半隐藏在地球的表面下,很不稳定地附着在岩石与空气之间。他感到全身一阵发麻。
当然,这艘太空船是外世界人的交通工具,星际贸易完全掌握在外世界人手中。现在,贝莱正孤孤单单地站在城市之外,他已经过洗刷消毒,就外世界人的标准而言,应该可以安全登上太空船了。尽管如此,这艘太空船上的外世界人还是派了一个机器人来接他,还认为他身上带着一百种不同的病菌。贝莱对这些源于酷热城市的病菌有抵抗力,但那些讲究优生、活在温室中的外世界人,却禁不起这些病菌的侵袭。
这个机器人站在黑夜中,眼睛发出呆滞的红光。他说:“你是伊利亚·贝莱警官吗?”
“是。”贝莱答得很简洁。他觉得自己颈背上的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任何一个地球人见到机器人在执行人的工作时,都会感到愤怒。即使他曾和一个名叫r·丹尼尔·奥利瓦的机器人搭档过,合作侦办一桩谋杀外世界人的案子,他还是对机器人不能释怀。那次的情况不一样,而且丹尼尔是个——
“请跟我来。”机器人说。一束白光照在通往太空船的走道上。
贝莱跟着他往前走。他踩着扶梯,登上太空船,穿过几条通道之后,走入一间舱房。
机器人对他说:“这是你的房间,贝莱警官。抵达目的地以前,请你一直留在这里。”
贝莱想:好,把我密封起来,把我安全地藏在这里,跟外界隔绝,很好。
他刚刚走过的那几条通道没有人影。现在,可能有好几个机器人正在给这些通道消毒,而跟他接触的这个机器人,等一下可能马上就去洗杀菌浴。
机器人说:“这里有盥洗设备,我们会提供食物,还有一些东西供你阅读。舱窗的开关由这个控制板控制,目前舱窗是关上的,如果你想看看太空的景色——”
贝莱有点急道:“没关系,机仔,就这样子,让它关着好了。”
他以地球人对机器人的习惯称呼“机仔”来叫这个机器人,这个机器人毫无反对的意思。当然,他无法表示反对,他受制于机器人法则,反应有限。
机器人弯下他的金属身体,以可笑的严肃模样鞠了一个躬,离开舱房。
贝莱独自留在舱房里,他抓住机会详察这艘太空船。它至少比飞机好一点。在飞机里,他会看到整个机舱,会看到整个空间。可是太空船很大,有走道、隔层、舱房,就像一座小小的城市。贝莱几乎可以自在地呼吸。
接着,舱房的灯亮了,播音器中响起了机器人的金属声,明确指示他采取防护措施,以确保他在太空船加速起飞时的安全。
他感到一阵后推力,安全网抽紧,液压系统微微撤缩,远方隐隐传来质子微电池动力喷射引擎所发出的怒吼。太空船冲破大气层,发出一阵嘶嘶的声响。嘶嘶声越来越细、越来越尖。一个小时后,嘶嘶声终于完全消失了。
他们进入了太空。
贝莱好似麻木了一般,感觉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他告诉自己,每隔一秒钟,他和城市、和洁西的距离就增加好几千公里,只是他已经麻木了,什么感觉也没有。
到了第二天(或第三天?他只能根据进餐及睡眠的次数来推断时间),他突然感到整个人由内向外翻转。这种怪异的感觉很短暂。贝莱知道,这是太空船从太空中的一点,穿过超空间跃迁到好几光年外另一个点时,所产生的一种怪异的、几乎称得上是神秘的转移现象。
太空船每行驶一段便做一次跃迁,跳跃过时空,再行驶一段,再做一次跃迁。它就这样不断跳跃时空向前奔驰。
贝莱告诉自己,现在他已经在好几光年、好几十光年、甚至好几百几千光年之外了。
他不知道实际上是多少光年。他敢打赌,地球上没有人知道索拉利世界是在太空中的什么地方。他们实在太无知了,每个地球人都太无知了。
他感到无限孤独。
终于,贝莱发现太空船开始减速了。此时,先前接待他的那个机器人走了进来,他用阴森的红眼睛仔细看看贝莱身上系着的安全网带,很有效率地动手旋紧舱房的一个螺丝帽,又迅速把液压系统检查一遍。
机器人说:“我们将在三个小时内降落,请你留在这间舱房里。到时候有人会护送你出去,带你到下榻的地方。”
“等一下!”贝莱紧张地问,“我们在今天的什么时间降落?”他浑身被安全网带绑着,感到有点无助。
机器人立刻回答:“是银河标准时间的——”
“当地时间,机仔,我问的是当地时间,老天!”
机器人继续流畅地说:“索拉利世界一天有二十八点银河标准小时。每一索拉利小时分成十个分时,每个分时有一百毫时。我们预定抵达机场的时间是五分时二十毫时。”
贝莱真恨这个机器人,恨他不善解人意、恨他迟钝。他使他不得不问得更直白一点,不得不暴露出他的弱点。
无计可施,贝莱只好如此了。他断然问道:“那是白昼吗?”
机器人终于回答:“是的,先生。”说完就离开了。
白昼!他居然要在大白天到一个毫无庇护的星球表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