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骤变(2/2)
如果声音可以成为毒药,特留尼西特的声音就是了。“您也不想想看,如果不是杨威利那个笨蛋以前破坏了守护这个行星的‘处女神的项链’的话,今天我们就不用坐在这里受到帝国军的恐吓威逼了!事情会演变至此,也都是因为那个家伙的缘故!什么名将?难道是指那种毫无先见之明的无能之辈吗?”
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克古元帅这个时候才第一次发言。“如果有‘处女神的项链’的话,或许这个行星、还有你们的生命安全以及地位和权力能够不受侵犯,但是其它的星系将要遭受多大的战祸呢?你们能心安理得地让战争持续下去吗?”
年逾七○岁的老将声音并不激动,但是,和特留尼西特的粗言秽语相较之下,却格外显得如花岗岩壁般的坚毅。“总而言之,同盟的气数已尽。政治家只知道玩弄权力,军人就像在亚姆立札所表现出来的一样,热衷于投机的冒险。大家口中高喊着民主主义,却从不曾想过负起责任去维护民主的精神。不,即使是连一般市民也把政治全权委交给一部分哗众取宠的政客,一点都不想参与。专制政治垮台是君主和重臣之罪过,但是民主政治垮台的话,就是全民的责任。人民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合法地把你从权力的宝座上赶下来,可是,大家都放弃了自己的权利和义务,把自身出卖给无能而腐败的政治家。”“你演说完了没有?”
优布·特留尼西特微微笑着。如果杨威利看见他那副嘴脸,一定会再度想起以前曾留下的恐怖和厌恶的印象。“没错,该演说的时间已经完了,现在是有所行动的时候了。特留尼西特议长,就算拼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也要阻止你!”
老元帅下定决心似地站了起来。出席这个会议的人是不能携带武器的,所以老人是空着双手的,但是他一点也不胆怯,朝着比他年轻三○岁的议长逼近。
四周蓦地扬起了一片声响,开始是制止,接着便是狼狈的叫声。此时,地下会议室的门开了,几个人影跳了进来。来人并不是警备的士兵,但这一○个以上手持荷电粒子来福枪的男人们的表情比士兵还机械化,表现出没理性的顺从,一半的人围成一道肉体障壁,仿佛守护着特留尼西特一样,剩下一半的人则把枪口对着出席会议的官员。“地球教徒……!”
停止脚步的老提督,其声音把因惊愕而麻痹的其他人都变成了活化石,他们的视线都冻结在那些人的胸口上。那个地方清清楚楚地印着标语文字-“地球是我的故乡,地球在我手中”-这是地球教徒的象征,无庸置疑。“把他们监禁起来!”
特留尼西特冷冷地下达了命令。“自由行星同盟接受银河帝国提出的讲和条件和要求。同盟将以立刻停止一切军事行动为证明。”
当这则通告从地上传达上来时,希尔德、罗严塔尔、米达麦亚正在位于海尼森的卫星轨道上成为共同司令部的战舰“人狼”的会议室中喝着咖啡注视着萤幕。
米达麦亚听到通告后恭恭敬敬地低下他那蜂蜜色的头。“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您的智谋真是胜过一个舰队,今后还望您继续为罗严克拉姆公爵费心。”“不好意思,我一个人做不了什么,有两位提督的协助,事情才能成功的,也请两位作为罗严克拉姆公爵的双翼,辅助公爵继续前进!”
这些话倒不如说是针对金银妖瞳的提督要求的。“老实说,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哪!真是妙极了。”
罗严塔尔虽然扮出了笑容,但是他却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蒙上一层阴影。他曾算计过同盟政府不投降的可能性。难道在民主政治的大本营中,那些口口声声以正义者自居,以对抗专制为己任的家伙,没有人肯为理想而赌上自己生命和骨气吗?是不是对同盟的大多数权力者而言,认为一旦自己的生命和权利不保,民主政治的存亡就已经无所谓了?不管怎么说,对罗严塔尔而言,事情已经结束了。“我心里也在想,如果同盟的当权者们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拒绝我们的要求的话,我们该怎么办?站在我们的立场,这种说法或许会显得很奇妙,那样事情肯定要大费周章了。不过,那些人可真是可耻的权力者呀!”
米达麦亚厌恶地摇了摇头。希尔德也点了点头,虽然说计划是成功了,但是,他们总觉得有种无可奈何的不释然感。“一亿人花了一世纪的时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可以于一夕之间毁在一个人手中。”“所谓国之将亡就是指这种情形吧?”
米达麦亚口中抒发着不怎么有创意的感慨,回头看着旁边的同志。罗严塔尔把他的金银妖瞳映在不曾喝过的咖啡汁液表面上,然后抬起头来说道:“我们亲眼看到了分割、支配宇宙的三大势力-高登巴姆王朝的银河帝国、自由行星同盟、费沙-的灭亡,后世的历史学家们一定很羡慕我们吧!借用特奈杰中将的说法就是这样……”
希尔德及米达麦亚和他有同感。他们口中虽然深表赞同,但是,每个人的心湖上那无法消失的小小波纹却不断地扩大……。
第九章骤变
4
在远离了同盟首都海尼森的巴米利恩星域中,士兵们内心的狂澜已达到。他们虽然服从了杨的命令,把舰队后撤,停止战斗,但是士兵们对在大获全胜之前竟由我方提出停战要求的荒唐,有一种超越狭窄视野的愤怒与绝望。“首都到底怎么了?被帝国军围攻……”“投降了!全面投降了!那些亡国奴,举着双手叫饶命的家伙!”“那么,自由行星同盟会怎样?”“你说会怎样?会成为帝国领土的一部分啦!或许会获得批准以形式上的自治继续存在……可是,也只是光在形式上,而且,时间大概也不会长!”“将来呢?”“还用问?去问罗严克拉姆公爵吧!去问那个金发小子呀!因为他今后将是我们的主人了!”
有人狂怒,也有人悲叹。有的士兵对着朋友眼泪汪汪地诉说着:“我们应该是属于正义的一方呀!为什么光明的正义得对黑暗的邪恶屈膝乞和?这个世界真是病入膏盲了!”
同意这种单纯得过火的疑问的人并不是太多,而另一方面也有不同的论调。“这是政府的通敌行为!”
这个弹劾的声音一旦响起,就化为燎原的野火一般扩及整个舰队。“没错!政府背叛了我们!政府背叛了国民的信赖和期待!”“他们是一伙卖国贼!我们不需要听从那些人的命令!”
其中也有人痛骂通讯军官,为什么要接收那种无理的命令?如果在这两三个小时之内,对发过来的命令佯装不知的话,现在就可以逮杀罗严克拉姆公爵了,但结果通讯人员却老老实实地传达了,真是不知变通的低能者!
在一片否定的声浪中,也有人把持着一小株肯定的幼芽。“……可是,我们的家人都在海尼森。如果拒绝投降就会受到毁灭性攻击的话……因为政府的投降,亲人才得以获救呀!”
说这些话的人不可能再说得更多了,由于四周的战友们都勃然变了脸色站了起来,他知道要说出一介市民的心声是需要很多勇气的。“我们去请求杨元帅,请求他完成真正的正义,请求他不要遵循无理的停战命令……”“对呀!就这么办!”
在一片骚动声中,尤里安朝着展望室快步走去,他想和先寇布中将谈谈。
先寇布手拿着口袋型威士忌酒瓶站在落地窗边,映着黑暗的静寂及星星跃动的双眼中闪着极为不悦的光芒。尤里安停下脚步,以失意者的沉痛眼光沉默了好一阵子。“先寇布中将……”
回过头来的先寇布拿起口袋型威士忌酒瓶朝少年打了招呼。“呀,你特地来见我,想必我的期待是对的。你是不是和我抱持一样的想法,杨提督应该不理会停战命令?”
走上前来的尤里安以谨慎但不让步的表情回答:“我了解您的心情。可是这样做会在历史上留下不好的前例。如果允许军队司令官根据自己的判断而无视于政府的命令,民主政治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国民代表控制军事力的机能就消失了。您认为杨提督可以创下这种前例吗?”
先寇布嘲讽地歪了歪嘴。“那么我问你,如果政府下令残杀丝毫没有抵抗能力的民众,军人是不是就该遵守命令?”
尤里安猛烈地摇了摇他那头亚麻色的头发。“这种事当然是不允许的。我认为在作为一个军人之前,不应该忘记自己同时也是一介平凡的市民,在对待这种非人道、严重违反市民利益的事情上,当一个人的尊严受到考验时,首先自己必须是一个人。到那个时候,即使是政府的命令,也有不得不拒绝的理由。”“……”“可是,就因为如此,除了那种情形之外,身为民主国家的军人,在行动的基准上,就该遵从政府的命令。否则,就算你是基于正当的理由去行事,也会被指为恣意乱行。”
先寇布无意识地把玩着酒瓶。“孩子,不,尤里安·敏兹中尉,你说的没错。可是,我也懂这些道理。虽然懂,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说。”“嗯,我很了解。”
这是尤里安的真心话,他反驳先寇布的论调何尝不是他对自己感情的理性反驳。“杨提督对政治没有任何野心,或许也没有政治的才能。但是,他至少不会做出像优布·特留尼西特那样把国家私有化、把政治当成附属品、背叛市民的期望的可耻行为。杨提督的治国能力或许比不上历史上那些大政治家们,但在这个时候,要做相对的比较,优布·特留尼西特一个人就够了。”“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尤里安松开了领结,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使自己信服比说服他人要来得困难得多。“可是特留尼西特议长毕竟是大多数市民所推选出来的元首,即使那只不过是错觉而造成的结果。但要修正这个错觉,不管要花多少时间和付出多少代价,都必须由市民本身来完成。职业军人是不能以武力来导正市民的错误的。如果这样做,就和两年前救国军事委员会的非法武装政变同出一辙了,军队会不受监管地成为统治、支配国民的组织。”
先寇布把威士忌瓶口送到嘴边,半途又放了下来。“或许银河帝国会要求以杨提督的生命做为和平的代价。如果政府答应他们的要求,到那个时候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唯唯诺诺地听命吗?”
少年的脸涨起红潮,他断言道:“不!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可是政府的命令是不得不遵从的吧?”“那是提督的问题,而这是我的问题。我可不想遵从屈服于罗严克拉姆政府的命令,我只听杨提督一个人的命令,因为提督接受了停战命令,所以我也不得不听。可是,其它的事可就另当别论了。”
先寇布合上威士忌酒瓶的盖子,以感动的表情凝视着一七岁的中尉。“尤里安,或许我的话有些失礼,不过,你是真的长大了。我也要学学你,接受该接受的事。不过,有些事也是不能让步的,这也是你说的。”
弥漫在旗舰休伯利安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呈现半固体化似的沉重。昂然仁立在这看不见的流动物中的副官舒奈德,他那犀利的眼光正射向杨威利。“我明白停战是不得已的,因为这是同盟政府的决定,但是,如果你们自由行星同盟军为了保身,想把梅尔卡兹提督牺牲掉的话,我可不会听从你们的处置!”“舒奈德!”“不,梅尔卡兹提督,舒奈德中校所言甚是。”
杨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并没有对同盟政府的决定作出任何指责,原本政府就以拯救广大市民免受帝国军攻击的大义名分为投降的理由,所以杨也不能说什么,即使就算他看穿了政府的真正用心……。“梅尔卡兹提督必须离开这里。”
他接下来的这句话扰乱了弥漫于室内的不快流动物,所有的幕僚们都惊诧莫明。“我不能预知未来,但是就像舒奈德中校所说的,我已经仔细考虑过同盟政府将您交给帝国军以献媚之事的可能性,我是同盟人,我必须遵守政府的愚行,但是,你没有这种义务。如果您不离开这艘即将沉没的船,会让我为难。”
杨的表情有些迟疑,让人感觉那似乎是开玩笑。“请您带一些战舰离开,当然,连燃料、粮食、人员都一并带走。”
流动物又再度被剧烈地扰乱了。“一旦立于战败者的立场,同盟军当然无法保有和以前同样水准的武力。我想,与其放在那里任由帝国军尽数破坏,不如藏起来好。因为,战舰失踪和因战斗而被破坏或者自爆,是很难去确认的。”“谢谢您的好意,杨提督。可是您是要我自个去逃命而留下你一个人去扛全部的责任吗?”
梅尔卡兹说完,杨的脸上浮起某种闪烁的表情。尤里安和菲列特利加清楚那是一种会心的笑意。“我知道您会这么说,不过,梅尔卡兹提督,我可不是让你们到别的地方去逍遥哦。因为我有个更无礼的想法,我是想,为了将来,希望您把同盟军的一部分,而且是最精髓的一部分保存下来,也就是说,我希望您领导以前罗宾汉传说中所说的‘活动的谢伍德森林’。”
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室内的空气在不借助空调的情况下完全改变了。完全了解杨意思的人彼此交换着兴奋激昂的视线。总而言之,他们是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在一片嘈杂声中,杨不自禁地搔了搔头发,他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什么装模作样的话,不过,只要意思通了就可以了。
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我赞成!”
大家将视线投向说话者-奥利比·波布兰,同盟军屈指可数的击坠王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发言有多大的意义。“所谓自由行星同盟的自由就是独立自主。对于沦为帝国附属领地的同盟,我已无心眷恋,就像丧失自尊心的女人一样没有魅力。我请求能跟随梅尔卡兹提督去。”
听了他这段不伦不类的话的人大多觉得这个比喻像极了他个人的风格,同时,大家也觉得朝光明的地平线跨出一大步了。只要有人先踏出一步,就会有人相继效法,跟在后面走总比带头来的轻松,因为大家知道,至少这不会是一条孤独的路。“如果能获得先寇布中将的允可,下官也想……”“蔷薇骑士”连队长卡斯巴·林兹上校也气势雄伟地站了起来。“我也是个从帝国来的亡命者之子,现在更不愿屈居于帝国下风,请让我跟随梅尔卡兹提督,但是……”
林兹以尊敬的眼神凝视着黑发的元帅。“假以时日.我们一定要杨提督再做我们的总指挥。只要您在,‘蔷薇骑士’连队誓言效忠于您。”“这是军阀化的第一步哩!宣誓效忠的对象不是国家也不是政府,而是个人。真令人伤脑筋哪。”
亚列克斯·卡介伦以不带嘲讽的口气说完,随即引来一阵哄堂笑声。被问及他个人的去留时,卡介伦回答:“我要留下来,倒不如说是必须留下来,将官大量失踪会引起帝国军的怀疑。我和杨司令官都得留下来等候处置。”
先寇布、费雪、亚典波罗、姆莱、派特里契夫、马利诺,以及卡尔先等将官们也陆续打破漫长的沉默,向杨敬礼,他们都决定留下来。“当初我亡命而来时,已经将我的未来都交给您了,既然您决定这么做,我就不负您的期待吧!”“谢谢!有劳您了。”
幕僚们解散之后,菲列特利加和杨留在会议室里。是杨以眼神示意她这么做的。“对不起,菲列特利加。”
剩下他们两人时,黑发的年轻元帅笨拙地说道。“如果是别人做出这种事,我一定也会认为他是白痴。可是,结果我还是只能选择走这条路,除此之外,还让那些我所喜欢的同伴增加不少麻烦……”
菲列特利加伸出她白晰的手,细心地为杨整理好从衣领露出来的紊乱领结,清澈的淡茶色瞳眸中映着对方黑色的眼珠,她微微笑着。“我也不知道你做的对不对,可是我知道,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你所做的一切。”
菲列特利加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她很清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帝国军中有人对骤然的停战并不感到惊异,但是那并不包括莱因哈特。当他接到总参谋长奥贝斯坦的报告时,这个金发的年轻独裁者反而像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似地几乎要从座席上跳起来。“怎么回事?”
莱因哈特发出凶恶的声音,被人指出理性所不允许的事实,让他觉得倍受侮辱及愤怒,即使那是极为振奋人心的吉报。“同盟军停止前进了,不仅如此,还提出停战的要求。”
奥贝斯坦从表情到声音都武装了起来,准备承接主君的激动反应。“太无稽了,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再一步,不,只要再半步,他们不就胜利了吗?有什么正当的理由让他们放弃垂手可得的胜利?”
等主君稍稍平息了感情的波涛之后,奥贝斯坦说明事情的原委。他并没有说自己从同盟军那边接获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不是能够完全保持冷静。“……你是说我的胜利是别人拱手让出来的?”
了解事情经过的莱因哈特,把包着黑色和银色军服的优美肢体深深沉进指挥席中喃喃说道。“真是滑稽之至!我竟然拿到了原本不该属于我,而由别人让出来的胜利?简直像乞讨……”
莱因哈特笑了,这是他从来未曾有过的笑容。笑容中没有华丽感及霸气,一种仿如雕刻出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