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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乱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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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授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地把董承扶起半个身子。董承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剧烈地喘息道:“荀谌!他……到底在哪里!”沮授无奈地环顾四周,然后凑到董承耳旁,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周围的人包括淳于琼都听不清。

董承瞪大了眼睛,捏住沮授的手臂又紧了几分:“你们……他们……郭……”

沮授听到他喊出“郭”字,但不知道这个郭字指的是谁。他俯身想再多问一句,董承的躯体突然一阵剧烈抽搐,然后整个人完全安静下来。

沮授抹了抹脸上的鲜血,脑子一片混乱。董承是袁曹大战前的关键一环,他们为此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如果董承出了什么问题,那可要惹出大乱子的。

淳于琼踱着步子走过来,董承扭曲的五官表明,他死得极其痛苦。对董承的意外身亡,淳于琼可一点都不沮丧。董承生死与否,那是文官们需要操心的事情。对他来说,这趟乏味的劫囚之旅在结尾居然翻出新的变故,这才是最好玩的部分。他有些兴奋地捏了捏胡子,眼神变得闪亮。

这老头似乎是服了延时的毒药,一直到这会儿才发作。这一路上淳于琼亲自监督,他没沾什么可疑的食物,这么说,他是在被送出许都前就被下了毒。这么一推想,难道说,曹氏是故意让董承被他们劫走?难怪一路上都没有曹军的追兵啊……

从董承的反应来看,他恐怕自己都不知情。一直到刚才毒药发作,他才急于找荀谌,大概是要交代一些重要的事吧?可惜毒药的烈性,让董承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了。

淳于琼激动地琢磨着,心想要不要再渡回南岸一探究竟。忽然他看到董承弯曲的指尖有些异样,凑近一看,发现他在临终前,用手指蘸着血在码头木板上写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写得潦草不堪,却让淳于琼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刘协一大早刚起床,冷寿光就匆匆入禀,说荀彧在外等候觐见。刘协在伏寿的服侍下穿好衣袍,用青盐草草漱了口。临出去前,伏寿叮嘱他,说荀彧这么早就过来拜见,许都一定有大事发生,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她有些忧心忡忡,最近许都的“大事”未免多了点,不知孱弱的汉室到底还能承受多少打击。

“无论发生什么事,总不会比现在更糟就是了。”刘协安慰伏寿。伏寿尽管心事重重,还是被他这句自嘲逗笑了,丰润的嘴唇弯成弧形,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伏寿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用衣袖掩住嘴,恨恨地瞪了自己的夫君一眼。

刘协“哈哈”笑了一声,双手快速在胸前拉伸数次,然后转身步出外堂。经历了反复数重的压抑、惊惧、愤怒与迷茫之后,他已逐渐从紧张状态中松弛下来,开始适应自己的角色——准确地说,不是适应,而是让自己的本性自然流露,与大汉天子这个角色慢慢融合。正如杨修所说,他不是他哥哥,不需要勉强去扮演一个不熟悉的人,遵从本心便已足够。

刘协走到外堂,与荀彧各执君臣之礼。然后荀彧告诉天子,车骑将军董承昨晚押运出许,结果途中被一伙强梁劫走了,劫持者很可能是来自于河北袁氏。

刘协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惊愕,旋即陷入沉思。以郭嘉、满宠行事之缜密,居然让要犯在许都附近被劫走,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这件事更像是他们有意为之。可是目的何在呢?

“派人去追了吗?”刘协问。

“曹将军已遣精骑前往追击,两三日内即有回报。”荀彧没有透露郭嘉与杨彪随行的细节,他认为没必要多此一举。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另外一件事。

“袁太尉是举,悖法蔑礼,请陛下颁旨予以训诫。”

“天子训诫啊……”刘协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锦盒。锦盒内盛放的乃是传国玉玺,汉室权威的象征。这枚玉玺自从被送还许都之后,一直掌握在天子手中。曹氏若要借中枢以令诸侯,形式上必须得请示天子,用宝后方可视为朝廷意志,行文传檄。汉室最后的尊严,就靠这么一点可怜的权柄支撑着。

“可该给他什么训诫呢?”刘协试探着问。

荀彧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卷已经写满墨字的诏纸,双手捧着递给天子:“尚书台已拟好制文,请陛下垂目。”刘协接过制文展卷一读,不由得心中暗暗佩服。

这一篇制文写得文采斐然,滴水不漏,以天子口吻反复质问,为何袁军兵至许都而不觐见?为何路遇朝廷车马而不避道?为何擅邀朝中大臣北上而不知会天子?一连串问了十几个问题,无一字涉董承谋逆之事,无一字指斥袁绍,但字字诛心,把袁绍勾勒成了一个劫持重臣、居心叵测的奸贼,偏还教人无从指摘。

刘协注意到,这篇制文的最后一段说:董承主动请辞回乡,结果袁绍不体恤老人的心意,强邀至河北,董将军一定心生思乡之情,万一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该如何是好?

明明追兵还没返回许都,这封制文里却已预见到董承在河北心情郁卒,以致“身体出问题”,这其中的暗示,可是有些过于明显了。

董承不能死在许都,不能死在曹氏手上,那样他便成了英雄。所以郭嘉故意放董归袁,把这烫手山芋丢到河北。可怜袁绍喜滋滋地满心以为是块肥肉,吃到嘴里才会发现是块硌牙的骨头。

郭嘉不是借刀杀人,而是把人推到袁绍怀里,再偷偷补上一刀。要知道,一个活董承,对袁绍来说极具价值,但一个死的董承,却是一盆避之不及的脏水。

董承一死,天下之人不免暗自揣测。刘表、公孙度、马腾、蹋顿等一方豪强纵有相助之心,也会心生踟蹰;袁氏四州里暗藏的韩馥、公孙瓒旧部和黑山贼余党更是会蠢蠢欲动,袁绍在政治上立陷被动。

刘协在伏寿、杨修等人的帮助下,开始努力用朝堂的思维去看待事物。他惊讶地发现,在这种冷酷的思考法则之内,人命几乎不占分量,可以轻易被舍弃或交换。眼下这篇制文及其背后隐藏的意义,是一个最好的注脚。

“真是好文采,不知出自何人手笔?”刘协把制书放到膝前,半是讽刺,半是真心地称赞道。

“是军师祭酒的掾属,叫徐干。”荀彧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陛下也许应该知道,他会接替满宠任许令之职。”

“哦?满宠怎么了?”刘协一愣,他可还记得那张蛇一样的麻脸。

“此次车骑将军被劫,许都卫难辞其咎。只是朝廷正在用人之际,经司空府与尚书台议定,满宠将被调往汝南李通将军麾下,戴罪立功。”

这头阴恻恻的夜枭,终于要离开许都了。刘协咂了咂嘴。他对许都卫没有那么刻骨铭心的敬畏,但也知道满宠的可怕,他的离开,会让许都许多人大大地松一口气。

刘协不知道郭嘉为何把这一位干员调离许都,也许是汝南真的有麻烦,也许是来自于之前曹丕和卞夫人的压力,如果是后者,说明杨修的手段还是奏效了。

至于那个接替他的徐干,刘协完全不了解,他决定回头去问一下伏寿或者杨修,那人再有手段,总不会比满宠还难对付吧?

冷寿光为刘协捧来朱胶印泥,然后打开锦盒,取出玉玺去蘸印泥,却被刘协拦住。刘协说还是我来吧,伸手接过玉玺,亲自在制文上钤盖了个端正的红印。既然汉室没有拒绝的权力,索性表现得大方些。在过去的几年里,汉室一直担当着曹氏喉舌的角色,也不差这一次。

“朕也只有这件事能做,何不亲力亲为呢?”刘协拍了拍手,把文书交还荀彧。

听到这句话,荀彧捧制文的手稍微颤抖了一下,素净的面孔微妙地起了变化,好似一阵风吹过水面,掀起阵阵涟漪。他把制文小心地搁在一旁,轻声问道:“陛下,是否觉得臣跋扈?”

声音不大,但听到刘协耳朵里却不啻一声惊雷。当朝的尚书令,居然在问天子自己是否太跋扈?这未免太离奇了。

当年大将军梁冀,把持朝政,被质帝面斥为“跋扈将军”,乃至恼羞成怒,毒杀皇帝。至此“跋扈”一词,专为欺主权臣而备。若单以行为而论,荀彧事先代天子拟制文,再请玺用宝,不容说半个不字,比起梁冀、霍光、王莽等人的跋扈来说不遑多让。

但当刘协望向荀彧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一张痛苦、自责的脸。荀彧在极力控制着情绪,可微微抽搐的嘴角、疲惫的眼边与不经意间蹙耸的长眉,朝不同方向牵扯着他温润如玉的面孔,令他在一瞬间皱纹丛生,老去不止十岁。

“荀令君,你这是……”刘协被吓了一跳,双手局促地放在几案上。不知该怎么摆放才好。

“臣,是否跋扈?”荀彧又轻轻问了一句,伏下身子,额头几乎贴到地面,同时闭上双眼。他没有抬头,也不敢抬头,此时的荀彧,根本不敢与天子对视,生怕天子吐露出一个他早已知道的答案。

刘协不知道,他刚才那一句不经意的自嘲,像一把沉重的船锚被抛入江底,荀彧本已尘封的痛苦被震荡而起,泛出水面。

荀彧自幼所学,都是王佐之术;所立的志向,皆是姜尚、张良之俦。未出仕时,乡党名士无不称誉;出仕曹公之后,更是一帆风顺。为了实现自己对汉室的忠诚,他还一手策划,在许都迎回了天子,解汉室之危于倒悬。

如今他已贵为朝廷尚书令,又是曹公最可信赖的肱股之臣。可越是风光,荀彧发觉离自己的理想越遥远。一门心思地隔绝汉室,一门心思地告诫雒阳系不要与曹公对抗,看似是出自爱护之心,可荀彧忽然发觉自己的所作所为,非但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名臣所为,反与史书中那些权奸越发相似。

可荀彧没有选择,他只能把不安禁锢起来,埋首于案牍之间,不去细想自己这份忠诚究竟几分向着曹公,几分向着汉室。

今天早上,满宠告诉他,董承已被顺利地“劫出”许都,计划一如筹划。荀彧突然发觉,自己非但毫不舒心,反而一阵没来由地心虚。他知道,以传统的标准来看,那位车骑将军是忠,自己是奸。

荀彧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批准使用这么一种卑劣下作的伎俩,来打击政敌。他一直试图回避的忠奸之辨,随着董承的离去,逐渐浮出沉默的水面。荀彧从那时开始,便处于一种惶惑不安的状态。当刘协不经意地说出那句自嘲时,他再也无法承受重压,不得不伏在地上,向天子问出了一个可能导致自己身败名裂的问题。

“臣,是否跋扈?”荀彧第三次发问。他是在借着向天子发问的机会,拷问自己。

刘协愕然地看着这位尚书令,突然意识到,荀彧的痛苦,与自己是何等相似。他们都身处在一个不情愿的环境之下,扮演着与本心相违的角色。

略作思忖,刘协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右手有节奏地拍打着玉玺,用舒缓而奇妙的声调咏道:“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芷。”

荀彧昂起头来,对天子的这个回答有些意外。这是《离骚经》里的句子,说的是屈原因佩带蕙草、白芷等高洁之物,而成为奸人攻讦的口实,隐喻三闾大夫守正不移,为朝中所不容。

汉代治经学章句者,对此无不熟极而流。可天子为何忽然吟出这样的句子?尚书令何等聪慧,只困惑了数息,便洞悉了其中暗示。天子挑选此句吟诵,意义含蓄而清晰——朕知道你本心清白,只是为奸人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当下环境,无论荀彧还是天子,都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传出去将是一场政治大灾难。天子能体察到这一苦衷,便以这种方式隐晦地予以安抚,让荀彧一时感动莫名。

但埋藏在其中的深意,却不止这些。“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芷”的下一句,是“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荀彧闻弦乐而知雅歌,知道天子的本意,其实是落在这未曾咏出来的一句上。

心之所善,岂不就是王佐之道?九死未悔,岂不就是效忠汉室?这个劝诫太敏感了,不得不把它深深埋藏在辞赋之中,让人去细细品味。

这种温和而含蓄的手法,天子在从前可从未表露过。

“是臣一时失态了。”荀彧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把适才流露出的情绪全数敛回,又变回那位清雅淡然的尚书令。至于心结是否解开,又该如何抉择,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陛下您可变了不少。”荀彧感慨地说。

之前的天子是一个阴冷、隐忍的年轻人,从来不苟言笑,喜欢用一种平静而危险的眼神观察他们这些曹氏心腹,像是一个孱弱的复仇者;而现在天子变得温和多了,言谈举止更加圆柔。

荀彧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而来,但他确实从心底期望天子是这样一个人。这种潜藏着的期望,从某种程度上冲淡了他的疑虑。

两个人默契地把刚才的话题跳过,随便闲聊了些别的。刘协忽然不经意地问道:“曹司空与袁太尉行将交锋,何者占优?”荀彧答道:“郭祭酒曾进言曹公,说我军有十胜,袁绍有十败。”刘协道:“‘十胜十败论’朕已经看过了,写得很好,不过有些避实就虚,未免空泛。若以实数比较,是否曹公处于劣势?”

荀彧一时无言。天子所言确为实情,河北地广人稠,十分富庶。此次袁绍倾巢而来,无论兵力还是所携粮草辎重,皆远胜曹军。若非如此,荀彧也就不必在许都拼了命往前线调集兵员物资了。

只是天子忽然问起这个,不知有何用意。以他的智慧,该知道无论曹袁谁获得胜利,汉室的情形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改变,甚至可能会更糟糕——袁绍对汉室的轻蔑程度,还在曹公之上。

荀彧斟酌再三回答:“我军有大义在手,袁军不及。”言外之意,除了大义,其他方面曹操都是不如袁绍的。荀彧说了实话,也是对天子刚才的回报。

刘协把玉玺重新放入锦盒:“荀令君,朕忽然有个想法,你可否问问曹公,看是否可行?”

在一旁的冷寿光面无表情,眼神却是一凛。这位性格柔弱的天子,居然已经开始学着操弄人心了。刚才君臣一番交心,让荀彧感激无余,此时趁机开口,让尚书令连一个不字都不忍说出来。

“陛下请说。”荀彧果然没有迟疑。

刘协眼神里隐隐有些兴奋。这是他当了皇帝之后第一次主动提出建议:“朕想御驾亲征,赴官渡为曹公助力。”

荀彧听到这个要求,一下子呆住了。

同时发呆的,还有赵彦。

他此时躺在自己家的木榻上,右手枕住脑袋,左手高举着一样东西仔细端详。

昨天晚上陈群听到许都卫那边出了变故以后,匆匆赶了过去。赵彦在西曹掾等到天亮,一个小吏过来告诉他,可以回家了。赵彦问陈群跑哪里去了,小吏说他一直在尚书台议事没出来过,什么事却不肯说。

赵彦回家以后,用井水洗了把脸,关好门窗,这才把那件在皇城废墟里找到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一片狭长白绢布,边缘已经烧得焦黄。从形状能看得出,它曾经属于某一件中衣的衣袖部分。

朝廷的东、西织室例由少府管理,赵彦跟着孔融,也曾对帛缯之事下过一番工夫。从烧焦的丝线断头,他辨认出这片残绢质地是双丝细缣,出自民间织工,所以丝质微微泛黄,远不及官织的蜀缣和临淄缣细腻柔滑。

织一丈“双丝细缣”所耗生丝,是普通织物的两倍,而且工艺繁复,很容易抽丝泛黄,行话谓之“破黄”,卖不出好价格,所以民间很少生产。最近十来年,天下纷乱,蜀道不通,中原特定几个地方才开始有织户尝试生产这种细缣,供给当地大族。

天子从雒阳迁至长安,再迁至许都,这一路上颠沛流离。赵彦可以肯定,汉室所用帛物,要么是从宫里带走的正宗蜀产细缣,要么是曹氏进献的普通丝帛,断无可能使用私产的“双丝细缣”。董妃就曾经对赵彦抱怨过,说堂堂汉室现在连匹像样子的织物都拿不出来,只能穿曹氏送的破烂。

而他居然在寝殿的废墟里发现了民间“双丝细缣”质地的中衣,这说明,至少有一个外人曾经进入过寝殿。这人要么穿着这件衣服,要么带着这件衣服,但他在离开时,肯定没带走。

直觉告诉赵彦,这件事与董妃的嘱托密切相关。

赵彦高举着绢布来回看,忽然动作一僵,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双手扯住绢布两头,把它举到窗边。这时候已经接近巳时,日头正高,一道光线从窗边射进来,透过绢布照入赵彦的眼睛。

借着光照,他能勉强看到帛布内里经纬交错的纹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四根纤细的丝线巧妙交汇,构成一个菱形织纹,不瞪大眼睛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不同产地的织工会在布匹上留一个专属记号,方便分货贩卖,万一有什么纠纷,也可以籍此追查。比较知名的官家和民间织室,都会在少府留有记录,哪个记号对应哪地的织工一目了然。

赵彦记得,孔融就任少府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建议重整朝廷内档,并得到了荀彧的大力支持,从雒阳、长安等地回收了一大批残缺不全的历代文书案卷。这些文书都被囤积在距离皇宫不远的库房里,除了孔融没事进去翻腾一圈以外,乏人问津。想到这里,赵彦在榻上待不住了,赶紧穿好衣袍,推门出去。

他们家仆役很奇怪,主人出去一夜不说,怎么回来才待了半天,就急急忙忙又要出去?他想询问,却被赵彦狠狠推开。再一定神,主人已经跑出大门,连门都没关。

好不容易捻到一点线头,可绝不能轻易放过。赵彦望了望天上有些刺眼的大火球,在路人的注视下狂奔起来。

他飞快地跑过一条条街道,一刻都不肯放缓。当他即将穿过两条街道交叉的十字路口时,从左侧突然冲出一辆马车。马车车夫见势不妙,及时拉住了缰绳,辕马前蹄抬起,发出不满的嘶鸣声。这一人一车堪堪交错,马车车轮上甩出一串雪泥浆,在赵彦背后划出一道灰印。赵彦看都没看,加速往前跑去。

“咦?那不是赵彦么?”郭嘉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手搭凉棚,若有所思地看着赵彦消失的背影。他把脑袋缩回去,摸摸下巴:“一大早就在城里跑步健身,身体好可真叫人羡慕呀。你说对吧?杨公?”

杨彪坐在另外一侧,闭目不语。他年纪太大了,又在外头折腾了大半夜,已经疲惫不堪。郭嘉看他这一副神态,知趣地闭上了嘴。

马车一直到了杨府大门口才停下来。郭嘉和杨彪还没下车,杨府大门忽然打开,杨修从里面急匆匆地迎出来。

杨彪望着自己儿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是想告诉他自己已无能为力,还是试图告诫他不要继续招惹郭嘉。可这个细微的暗示,让杨修更加愤怒,他的脸上腾地升起毫不掩饰的怒火。

“父亲!”

杨彪抬头阻止杨修继续说下去:“董承被劫,北方局势只怕不稳。所以徐福这次会跟郭祭酒北上抗袁,算做咱们杨家臂助汉室之功。”

他一句话,就让杨修明白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郭嘉的反击来得又快又狠!

杨修在早上才听到风声,说满宠可能不会继续担任许都令的职务,要外放汝南。他开始以为是自己的手段奏效,可现在听到父亲这么说,才意识到情况绝非那么乐观。

表面看,满宠被迫去职,徐福无奈北上,双方各输一招,曹氏拿一个许都令换了一个布衣武夫,有些不值。但实际上满宠只是平调汝南,职权更重于从前,许都令也会另有安排,许都局面不会有任何松动——而杨家却是实打实地损失了一个绝顶高手,还把半个身子暴露在明面,进退两难。

更让杨修深觉侮辱的是,郭嘉甚至不是专门出手来对付他的。

满宠的南下,是因应南方局势的必然安排;董承被劫,是为了让袁绍在政治上陷入被动。即便没有杨修上蹿下跳,这两件事郭嘉仍旧会做。

换句话说,郭嘉只是在按自己节奏布局,顺便反击了杨修一下而已。

郭嘉慢条斯理地爬下马车,当着杨修的面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杨修直勾勾地盯着他,狭长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如同一只被夺走了口中鸡雉的妖狐。

“我还没有输。”杨修忽然开口。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直白,郭嘉有些无奈地撩拨一下额前乱发,拍拍杨修的肩膀:“我对输赢没有兴趣。”

杨修把郭嘉的手拨开,冷冷道:“你等着瞧吧,曹公幕府之中的第一策士,一定会是我。”

郭嘉怔了怔,旋即一脸认真地回答:“等我死后再说这个好不好?”

这时候一个小吏从远处跑来,在郭嘉耳畔耳语几句。郭嘉听罢面色一凛,抬手与杨氏父子一拜,然后匆匆离去。

“什么事竟能令郭嘉面色生变?”杨彪喃喃道。

此时杨修已经收敛起那副嫉贤妒能的面孔,双手抄在袖子里,笑嘻嘻地答道:“我猜啊,是陛下开始反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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