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同学会(1/2)
说到同学会,通常参加者都是昔日的同班同学,可能是小学同学,也可能是高中同学,补习学校时代或许不是很美好的回忆,但也不乏举办同学会的情形。此外,当年在中国东北部念过小学的同学也有可能聚会。
不管怎样,办同学会的都是当时的学生。筹划这种聚会的,通常是同学中几个特别热心的人,因很想见见昔日伙伴,便发起提议。
这里所说的“伙伴”,并不包括老师。筹划到最后阶段时,往往会有好心的女同学提出:“难得聚会一次,要不要把山田老师也请来?”大家才会讨论起这个话题。此时如果有人表示:“算啦,干吗非得见那老头不可!”那么提议就到此为止。如果大家都赞同:“是哦,那时我也很受他关照,这么多年了,很想再见他一面!”这位老师才会幸运地获得招待。嘉宾的头衔听起来很风光,但总而言之,老师并不是同学会的主角。
不过,也有一群人举办的同学会别开生面,名叫“巢春高中第十五届教友会”。
巢春高中是所县立高中,在以升学为主的学校里属于中等偏下的水平。今年是巢春高中建校三十七周年,这意味着,第十五届学生就读这所高中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所谓第十五届教友会,就是当时在巢春高中任教的教师聚会,成员约有十人。当时的教师自然不止这个数,但参加聚会的只有这些人。
发起聚会的缘由很简单。一位名叫大宫一雄的教师退休后,收到前同事寄来的贺年片,从此有了联络。两人都曾在巢春高中任教,见面时聊起往事,说得兴高采烈,当下便决定把当时的同事召集来聚会。
如果只是这样,顶多办上一回也就到头了。但这一聚会至今已办了五回,每年都在九月召开,几乎已成了雷打不动的惯例。往往聚会还没结束,下一任干事便已发表致辞:“明年就由我负责联系,请大家多多支持。”
为什么聚会能持续如此之久呢?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巢春高中任教的这段时期,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最充实的回忆。特别是第十五届学生,大家都觉得教起来很有成就感。当时受学区调整影响,学生的素质为之一变,成绩水平上了好几个档次。以往会报考更好学校的优秀学生,那一年源源涌入巢春高中。
“这样的良机绝不能错过!”
在校长的号召下,教师们无不满腔热情地投身教学。人人意气风发,要把巢春高中打造成屈指可数的升学名校。授课内容愈发深入,考试也提升了难度,相应地,教师也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学生的成绩大有长进。
一晃到了高三,向第十五届学生提供毕业指导时,教师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学生想考的不是国立大学就是知名私立大学,立志报考东京大学的有十多人。而此前巢春高中从未有学生考入东大,事实上连报考的都没有。校长得知后大为兴奋,把报考东大的学生召集到校长室勉励了一番。
第十五届学生的考试成绩着实粲然可观,周刊刊载的全国知名大学录取榜上,巢春高中不时可见。很多教师都把那一页剪下来作为纪念。
但巢春高中的黄金时期没能维持多久,此后学生的素质愈来愈低,似乎是初中方面认为“把优秀的学生送到巢春这种高中,根本就是亏大了,今后就让程度比较差的学生去报考吧”。第十五届学生毕业次年,巢春的名字就从周刊的知名大学录取榜上消失了。
当然,并不是优秀的学生就可爱,不优秀就不可爱。第十五届学生里也有不良少年,但这些教师对他们的印象同样深刻,觉得和考进东大的高材生没什么两样,所以归根到底,是教师们对这一届学生情有独钟。
由于上述原因,对于当时在巢春高中任教的教师们来说,第十五届学生非常特别。
今年巢春高中第十五届教友会的干事是古泽牧子。她过去教语文,退休后没再上班,只偶尔去文化中心讲讲课打发日子。她丈夫以前也是教师,如今整日忙于侍弄自家种的蔬菜。
七月的一天,大宫一雄给她打来电话。大宫也是语文老师,当初两人共事时交情就很好。
寒暄了几句之后,大宫便提起这次聚会,问她着手准备了没有。她回答还没开始。
“哦,这样啊,毕竟还有两个月。老实说,我忽然想到一个提议,打电话来征求你的意见。”
“什么提议?”
“说到我们的聚会,每次都是同一拨人也挺无聊的,我想不如找几个嘉宾。”
“嘉宾?你是说,再多请些老师过来?”
“不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找学生来参加,应该会很开心吧。”
“学生?”
“对。像以往那样叙叙旧当然也不错,不过当年那些学生如今过得怎样,你不想知道吗?”
“当然想啊,他们一定在各自的领域内颇有成就了。”
“我就说吧,你会感兴趣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看看?当然,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辛苦。如果确定要联系学生,我一定尽全力帮忙。”
“啊,不用了,这个应该不成问题。可找谁来呢?”
“唔,这我倒还没想过……”
“要是找学生,就找第十五届的吧?”
古泽牧子话音未落,大宫马上高声答道:
“没错。如果不找第十五届学生,就没多大意义了!”
“那么找谁……”
“柏崎怎么样?能联系到吗?”
“哦,柏崎啊。”
这些过去的同事只要一聚会,必定会谈起这个学生。他的成绩只是中上游水平,但生性诙谐幽默,从学生到老师都很喜欢他。班级旅行那晚,他扮成女装,企图溜进女生寝室这一趣闻十分出名,当时逮到他的就是大宫,每年大宫都会笑谈此事一番。
“好的,我会和柏崎联系看看。要不要请他代为通知其他同学呢?”
“好,就这么办吧。”
电话那端的大宫满意地说。
古泽牧子从毕业纪念册里查到柏崎老家的电话号码,打去电话。好在柏崎的家还在老地方,接电话的是他上了年纪的母亲,说儿子现在已经搬出去住了。古泽牧子询问柏崎现在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他母亲说得很详细。接到儿子的高中老师打来的电话,想必让她感到很亲切。
“那么,请问柏崎同学现在在哪里高就呢?”
“噢,他在花丸商事工作。”
“在那里啊……”
花丸商事在当地算是颇有名气的公司,但有名归有名,究竟经营什么业务,她全然不知。
“真是出人头地了!”
“哪里哪里,也就混了个科长罢了。”
柏崎的母亲虽这么说,语气其实充满自豪。
打完电话,古泽牧子马上给柏崎写了封信,述说事情缘由,最后写明,过几天会给他打电话,请他到时答复。寄出信后的第四天晚上,古泽牧子打电话到柏崎的住处,接电话的正是柏崎。
“老师,好久不见了。谢谢您写信给我,本来应该我主动回电话才对,可是不知不觉就拖到现在,还要劳您特地打电话过来,真的很抱歉。看到您的来信,知道您身体安康,我也放心了。”
他一口气说将下来,令古泽牧子连插嘴的工夫都没有,语气之流利,仿佛已练习多遍。
“是啊,我身体还算过得去。柏崎,你听起来也很有活力,真是太好了。”
“谢谢您的关心。”
“对了,信上提到的那件事……”
切入主题时,古泽牧子莫名地感到紧张。柏崎在电话中给她的感觉一点都不像当年那个谐星。但想想这也很自然,人家现在可是知名企业的科长了。
柏崎爽快地答应了古泽牧子的委托,表示一定下参加的名单就通知她。
“这么忙还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那就万事拜托了。”
挂断电话后,一丝不安袭上古泽牧子心头:自己该不会做了不该做的事吧?
第六次巢春高中第十五届教友会定于九月二十日周五晚上七点举行,地点仍是历次聚会都沿用不变的一家日本料理餐厅。
身为干事的古泽牧子自不待言,其他教师也很积极,六点五十分就全部到了会场,每个人都透着几分兴奋。
“真慢啊,怎么学生一个都没来?”大宫一雄手抚下巴望着入口。
“大宫老师,话不能这么说,现在还没到七点呢。”出声打圆场的是前理科教师杉本,为了今天的聚会,他特意做了件新外套。
“过了七点就算迟到,来想想该怎样惩罚迟到的人吧。”满脸皱纹的前社会科教师新美破颜一笑。他过去担任教导主任,学生们背地里都叫他“魔鬼新美”,他倒对这个外号沾沾自喜。
“今天都有谁来?”前数学教师内藤问古泽牧子。
“柏崎、小山、松永、神田,还有光本和幸田两个女生,她们婚后分别改姓川岛和本原了。”
“哦哦,小山这学生我印象很深。”前英语教师时田语带怀念地说,“他那时好像在玩乐队,有一次正上着课,他却埋头猛翻字典,不知在查什么。我心里纳闷,就从他身后偷偷瞄了一眼,发现竟然是在把外语歌的歌词翻成日文。我训斥他:‘你在干什么?’他一脸泰然自若地问我:‘老师,这个地方应该怎么翻比较好?’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是啊,当时这样的学生还真不少。不知该说是有个性还是别扭,总之不能用普通手段来对付,就像数学那样,不是只有一种解题方法。打个比方说,呃……我想想有什么好例子啊……”教数学的内藤貌似想讲个妙趣横生的掌故,可惜一时想不起来,交抱着双臂陷入深思。
“你知道他们现在分别在什么地方工作吗?”前理科教师杉本望着古泽牧子问。
“我看看啊……”古泽牧子瞥了眼便条,“柏崎在花丸商事工作,这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另外,松永在县警本部。”
所有人都“咦”了一声,瞪大眼睛。
“他竟然当了警察?”前教导主任新美大叫起来,“这可让人忧心忡忡了。松永不就是那个经常有课不上、跑去附近什锦煎饼店的小子吗?我去逮过他一次,被他从后门溜了。”话虽如此,新美脸上却笑眯眯的,很开心。“这种家伙混进警察本部,真不晓得这个地区的治安会变成什么样。等他来了,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到底有没有踏实工作。”
“哎,可不是嘛。要说柏崎也一样,想到他高中时干的那些事,总觉得不像是当商事公司科长的材料,我很担心他能不能胜任呢。”接口的大宫嗓门大得不输给新美,“可能我以前也讲过了,那小子的恶作剧真叫人目瞪口呆。班级旅行的那天晚上,他竟然男扮女装想溜进女生寝室,该说是胆大包天呢还是……”
这件趣事大宫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正待旧事重提时,外面似乎有女招待领着客人过来。紧接着拉门开了,出现三名男子。
“对不起,让老师们久等了。”
一个身着茶色西服的男子鞠了一躬,后面两人也微微点头致意。教师们都默不作声。他们的沉默是有原因的。
“呃……你是柏崎吧?”古泽牧子小心翼翼地确认。
“是的,我是柏崎。”穿茶色西服的男子点了点头。
“那后面两位是……”
“我是小山。”
“我是松永。”
两人自我介绍后,众人才知道穿藏青色西服的小个子是小山,穿灰色西服的瘦削男子是松永。
“对啊对啊,你是松永。嗯,错不了。”新美大声说,“我就说嘛,你依稀还看得出从前的样子。哈哈哈,嗯,你是松永。”
“老师好。”松永点头致意。
“别站在门口了,快坐下来吧,位子自己随便挑好了。”
听大宫这么一说,三人道声“打扰了”,在众人对面落座。还有学生没到,但古泽牧子觉得可以先开始了,当下吩咐女招待送上酒水菜肴。
“哎呀,那次我真是吓了一跳。我心想女生寝室应该都是女生才对,可有个人的体形怎么看都不像女的。我正想叫他站住,他却马上逃之夭夭,当下我就认定,这人绝对是柏崎,嗯嗯。因为当时班上的同学里,会干出这种荒唐事的就只有你了。”
大宫喋喋不休地老调重弹,洗耳恭听的自然就是柏崎本人。他只是一味苦笑。
他身旁的松永则成了新美的猎物。新美从那次什锦煎饼店事件讲起,把松永过去的种种窘事翻出来说个没完。
“你不喝酒吗?”新美旁边的杉本问道。松永面前的酒杯里,啤酒丝毫没动。
“是啊,我不会喝酒。”松永搔搔头。
“什么嘛,当警察不会喝酒?太弱了吧!”新美笑得金牙毕露。他已经喝得酒劲上涌,脸红得像熟透的虾,讲话的腔调也变得怪里怪气。“不管怎么说,警察可不是好做的差事,得成为老百姓的表率才行。你要好好努力!”
“是,我时刻谨记。”松永边说边为新美斟满啤酒。
小山则陪其他教师聊天,聊的主要是他现在的工作。他供职于一家汽车制造企业。
“我从事的是生产技术的工程设计,说得通俗一点,就是研究产品的制造方法。”
“汽车的造法有那么多花样?”前数学教师内藤问。
“确切地说,不单汽车本身,每个部件也都有各自的生产线,这些都需要研究工程设计。”
“哦,这样啊。”内藤听得一脸茫然,而小山也无意进一步说明。
这时,正在应酬大宫的柏崎似乎想对小山说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川岛文香和本原美佐绘出现了。虽都已三十六七岁,两名女子的加入还是顿时让席面热闹起来。
“唷,光本当了翻译?厉害!”听了川岛文香的介绍,时田喜滋滋地说。作为英语教师,他可能觉得学生中出了翻译人才很值得骄傲吧。“那你在什么地方工作?旅行社?”
“不是,我现在签了一家专利事务所。”
“专利?”时田的表情仿佛在说,这和口译有什么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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