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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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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开得相当漂亮,十五颗球四面散开,有一颗顺利地滚进角袋。哲朗未及看清是几号球,却注意到对方的男选手忽然阴沉下来的脸色。

田仓昌子稍一观察台面上球的位置,微微弯下有些发福的腰,摆出击球姿势。她显然已经锁定目标,别人却难以把握。

她用球杆极轻地碰了一下母球,母球撞到一号球,一号球画出一道曲线掉进了出乎哲朗意料的角袋。哲朗被这精彩的一球激得几乎要拍手叫好,田仓昌子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已在思考下一步的球路。

听说有淘汰赛,哲朗才来到了大宫的台球场。参赛选手有四十二名,大约半数是业余的。与其说是淘汰赛,更像是练习赛,奖金之类就更不用提了。在欧洲,不乏奖金总额超千万日元的大赛,奖金过亿的选手每年也不是没有。可在日本,即使是职业选手,想单靠参加淘汰赛维持生计仍不太现实。总之,获胜奖金最高二百万,而且这种规模的大赛一年不过几场,即使全胜或接近全胜,收入也只能勉强和普通工薪阶层持平,更何况所谓奖金还是靠选手的参赛费拼凑的。

哲朗来之前和编辑部商量决定采访女选手。在这个男女不分组的比赛里,女选手究竟能奋战到何种地步呢?

田仓昌子赢了那场比赛,但随即连输三场,终究没能进入下一轮。但即便如此,也已晋级混合赛八强,战绩有了一大飞跃。“唉,本来能赢的呢。”田仓昌子在赛场的角落一边整理工具一边淡淡地说。看似平淡的语气中透着莫大的懊悔。

“和男选手对抗,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吗?”哲朗问。

“我倒没什么,反而是对方比较难办吧?万一输给女人多丢脸什么的。”田仓昌子靠在折叠椅上笑道。和比赛时截然不同,那是一张普通中年妇女的脸庞。从简历上看,田仓昌子是日本职业台球联盟的五期生,虽不清楚出生年月,但哲朗判断她应已年过五十。

“那么,田仓小姐,为什么说你反而打得比较轻松呢?”

“应该说是求胜心更加强烈吧。怎么能输给男人呢?老实说,当初决定拿起球杆就是为了战胜男人。”

“啊……”

“我以前在银行待过,就因为是女的,吃了好多亏。我们年轻的时候不像现在,碰到性骚扰什么的抱怨也没用,没人理会你,明明比我还不会做事的笨男人都一个个晋升了。不仅如此,还被入行时自己教过的小子赶超了,实在气不过抱怨几句,却被告知‘傻子,凡事男人只要下决心去做,肯定胜过女人’。从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好好打台球,无论如何也要胜过男人。那时女人着迷台球的还很少。台球因汤姆·克鲁斯的电影而流行起来,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田仓昌子盘起粗短的双腿,开始吸烟。

“现在应该很愉快吧?可以跟男人们较量,并且毫不逊色。”哲朗问。

“还行吧。”她侧着脑袋说道,“但我从没认为和他们是平等的。”

“怎么?”

“简单地说,你们就是很好的例子。来采访没什么人气的台球比赛,是因为女选手有可能获胜,对吧?如果女人赢了,那就有意思了……”

哲朗和女编辑交换了眼色,无法否认。

“‘如果女人赢了,那就有意思了’—要是别人都这么看你,说明你的实力还远远不够。这真让人恨得牙痒,就像北湖那样。”

“我认为如果田仓小姐获胜,是对女人实力的证明。”女编辑补充说。她的年龄大概只有田仓的一半。

“那只能证明女选手赢了会引起一阵小骚动。要证明女人和男人一样能干,可能还要花相当长的时间—不是女人胜过男人的个别事件,而是当男人输给女人也不觉得羞耻的时候。那想必还是很遥远的未来,即使在小小的台球界也是如此。”

“关键是男人们的改变啊。”

听到女编辑的话,老练的女子台球健将摇摇头。

“女人也要改变,因为对方是男人就乱了阵脚可不行。在这一点上,我也差得远。”她说完,叹了口气。“话题一扯到性别问题就变得麻烦了。我真想早点从这种问题中解脱出来,当然,不是指台球。”田仓昌子大笑起来。

从台球场出来后,哲朗一行在咖啡店讨论了一个多小时后解散。报道的内容定为“在男人堆里奋战的女子台球健将”。田仓昌子若看见估计会笑着说:“这样的内容也算报道,本身就成问题。”

来到家附近,哲朗走进常去的餐馆,点了份炸牡蛎套餐和啤酒,不禁想到有好几个月没有吃到理沙子亲手做的饭菜了,恐怕以后也没机会了。自己和理沙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会不会一直持续现在的状态?试着想象十年后的生活,如果顺利,应该已确立了作家的身份与地位,说不定已开始涉足小说创作。理沙子应该还在继续摄影师的工作,摄影对她来说无可取代。可是,哲朗很难想象两个人共同生活的景象。可以设想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只是被放置在模型一般虚有其表的房子里,空虚感四处蔓延。

吃完饭,哲朗回到公寓。走廊一片黑暗,灯光从客厅透出来,听不见说话声。

开门之前,哲朗先探头看了看里边的情况,一眼望去似乎没有人,其实不然,美月正伏在地板上。仔细一看,她正在做俯卧撑,肘部向下弯曲,胸部几乎触到地面。她似乎在测试肌肉的张力,缓缓抬起手臂,透过t恤隐约可见上臂膨胀的血管。

她重复这个动作两三遍后,哲朗打开了门。美月似乎早已察觉他的归来,没有表现出丝毫惊慌,继续以刚才的速度做着俯卧撑,呼吸声隐约可闻。

哲朗脱下外衣,去厨房倒了杯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美月。单他看到的俯卧撑就超过十个了。终于,美月的节奏开始混乱,面露难色。

“多少?”哲朗问。

“三十六,状态好的时候可以做五十个呢。”

美月仰面躺下,调整呼吸,胸部波澜起伏,哲朗慌忙移开视线。

“能做这么多已经算厉害了,不是吗?我做二十下都算超常发挥了。”

“体重不一样啊。”

美月抬起身子,微微弯曲膝盖,开始锻炼腹肌,可不固定住腿似乎做得有些吃力。

“要帮你压住腿吗?”

“嗯,那样就省力些了。”

哲朗脱掉上衣,蹲在她脚边,摁住她小腿到膝盖的部分,美月两手抱头,重新开始仰卧起坐。每次抬起身子,她的脸就逼近哲朗的眼睛,身体弯曲的时候,大领口t恤微微露出胸口。

令哲朗吃惊的是,五十次仰卧起坐中,美月的节奏丝毫未乱。之后,她脸上开始显出一丝疲倦,皱着眉,紧抿嘴唇,全力抬起上身。看着美月的表情,哲朗莫名地感到心跳加快。做了六十四次,她终于躺下不动了。

“不行,体力还是下降了。”美月摸摸腹肌,又用手估计双臂的尺寸,“手臂也变得这么细了。”

“我倒觉得没什么大变化。”

“你不用安慰我,我的事自己最清楚。”她两手抓着头发,“可能会这样恢复女人的身体吧。”

哲朗俯下身,叹了口气。美月开始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的目的显而易见,她还在竭力守护每天一点点流失的“自我”。

“qb也做做看嘛。”

“我就算了吧。”

“为什么?如果一点也不运动,身体会变迟钝的。”

美月催促般推推哲朗。哲朗仰面躺下,美月骑在他腿上。哲朗无奈地开始做仰卧起坐,身体的确变迟钝了,做了二十几次就感觉腹部使不上劲。

“怎么?加油啊!”

“不行了,饶了我吧。”

“说什么呢?才做这么几个。”

美月向前移动身体,正好趴在哲朗胸前。透过牛仔裤,哲朗仍感受到她充满弹性的肌肤。他勃起了。美月神情大变,因为那里正对着她双腿之间。她的眼神充满困惑,似乎无言以对。哲朗也一时语塞,只好望着天花板。她向后退了一步,离开哲朗的身体,捡起脱下的上衣套在t恤外面。哲朗也缓缓起身,拿起上衣。

“对了,理沙子呢?”

“接了个电话就出门了。像是原本准备登在杂志上的照片出了问题。”

“噢。”暧昧的场景还好没被理沙子看见,哲朗松了口气。

哲朗走进工作室,发现电话留言的指示灯在闪烁。他换上起居服,按下答录机按钮。一共三个留言,两个是出版社的,还有一个是泰明工业的中原医生打来的,询问明天想不想一起去第一高中田径队,如果去请于明天上午回电。该怎么办呢?哲朗有些犹豫,明天倒是没有必做之事,但现在脑子里全是美月。

敲门声响起。“进来。”哲朗应道。

门开了,美月有些迟疑地向里面张望,乌黑的大眼睛环视室内。

“怎么了?”哲朗问。

“对不起,没什么事。只是想看看qb的工作室。”

“噢,”哲朗点点头,“尽管看吧。”

“真挤啊。”

“原来是个储藏室。”

“理沙子可说了,不记得曾把这个房间让给了你。”

“她那么说了?”哲朗皱起眉。

“可不。”

美月的视线停留在墙边的一处,那是用夹子固定着的照片,理沙子帮美月拍的那组。除了这张落在地板上的,其余都被理沙子拿走了,哲朗便把它用夹子固定住。哲朗已迅速想好了辩解之辞,但美月只是默默地移开视线。

“那时的感觉,我不太理解。”她喃喃道。

“那时?”

“刚才的那个。”美月指指哲朗的下半身,“那里硬起来的感觉。”

“哦,”哲朗盘起腿,“你自然会不懂。”

“是怎样的感觉?”

“很难说。”哲朗抱着胳膊,“刚才不是做了俯卧撑吗?”

“嗯,有点肌肉紧张、膨胀的感觉。”美月伸出左手揉着右上臂。

“和那种感觉有点像。”

“和这个?”她绷紧手臂使肌肉隆起。

“有点吧,血液同样会集中起来。”

“集中到那里?要用力吗?”

“差不多吧。”

美月想了想,偷笑起来,摇摇头。“不行不行,再怎么想象,没有那东西也没用。”

“是吧。”哲朗也笑了。

美月叹着气,伸手去拿夹子上的照片。

“我总是想如果有‘那个’多好之类的。”

“果然。”

“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最想有?”

“呃……”哲朗思量着。

“上公厕的时候。”

“啊……”

“没开玩笑,真的。没有‘小弟弟’就不能站着撒尿,所以即使是进男厕所小便,也得进单独的隔间,多不方便啊。我真想像个正常男人那样,迅速走进厕所,利索地解决,然后随便洗个手就出来。”

“想过做手术吗?”

“当然想过。日本也认可这种手术之后,我考虑得更加现实,但终究无法下决心。”

“感到迷茫吗?”

“或者说是还没有真正了解自己。比如究竟想变成什么样?想如何生活……”美月不由得苦笑起来,“我真像个傻子。”

“世上还有许多因为没有健全的身体而痛苦的人呢。”

美月似乎没听懂,歪着脑袋。哲朗指的是末永睦美。美月的眼睛忽然亮了。“qb,有件事要拜托你。”她说道,“让我见见那孩子吧。”

半夜两点多,理沙子才回来。因编辑单方面的失误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她心情极差。跟她提带美月一起去第一高中采访一事无异于火上浇油。

“在这种关键时刻,怎么能做这么张扬的事?”

“我会十分小心的。”

“抱歉打断一下,‘十分’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能做到‘十分’?”

“你不也想过让日浦做助手吗?”

“这两种情况下,被人看到的可能性完全不同!”

“等等。说要去的人是我,我一定要见见那位半阴半阳的选手。”

美月的话似乎触到了理沙子的痛处。

“警察可能已经做好了‘猫眼’前调酒师的模拟画像,分发到各地了。”

“这一点我会考虑的。”

理沙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剩下的烟。

“今天你们俩真合拍啊。”

“你胡说什么!”哲朗瞪了她一眼。

“如果非去不可,我可以提个要求吗?”

“我知道,是叫我扮成女人吧?”美月应道。

“不仅仅是穿裙子。”理沙子指着美月的脸,“要化妆,上粉底,涂口红,描眉。可以吗?”

美月瞬间露出困惑的神情,但马上答应了。“那也没办法呀。”

理沙子对美月如此爽快地答应感到有些吃惊,脸上又浮现出受了伤害的表情,猛地站起身来。“那随便吧。”她说完便离开了客厅。

哲朗和美月望着彼此。

“多半是她怎么劝,你也不肯穿的缘故。”

“也许吧。”美月浅笑道,“qb,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什么?”

“今晚你睡这边的房间好吗?我有点事想和理沙子聊聊。”

“哦,知道了。”

美月走后,哲朗喝了罐啤酒便钻进美月用的和室。被褥已经铺好,美月总拿来当睡衣穿的t恤随意地扔在被子上。被褥里充满哲朗不曾闻过的气味。刚才做仰卧起坐,美月的脸靠近时也散发出相同的气味。

2

手机铃声代替闹钟唤醒了哲朗。他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反正头脑昏沉,依稀记得做了个怪梦。

穿过客厅来到走廊,卧室里静悄悄的。哲朗走进工作室,马上给中原家拨电话,说希望今天能一起去。中原爽快地答应了。

出了房间,哲朗有些犹豫地敲了敲卧室的门。“嗯。”理沙子应道。

哲朗推开门,朝双人床望去,不禁吃了一惊。穿着t恤的美月半倚着床,身旁躺着理沙子。理沙子右手轻轻搭在美月的大腿边,两人的下半身都藏在被褥里。

哲朗瞬间联想到恋人。由于拉着遮光窗帘,室内有些昏暗,美月的脸在暗处显得更加轮廓分明,如同美少年一般。

“怎么?”理沙子慵懒地问。

“呃,我和昨天说的中原联系上了,上午就出发。日浦,之前要做一些准备。”

“知道了。”

“一会儿见。”哲朗说完便关上门,心中不由得滋长出一丝憋闷的情绪,却不清楚是为什么。他在附近的咖啡厅吃了份早点后回到家,理沙子和美月似乎随便弄了点吃的,饭桌上放着两套餐具。

哲朗换好衣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理沙子正好推门出来。“美月准备好了。”理沙子话音未落,美月便走了出来。哲朗不禁挺直了腰板。美月和昨天简直判若两人。

她并未化浓妆,只是少年般的五官被恰到好处地装饰到女性的脸庞上,耳钉和短发十分相称,头发也上了点颜色,深灰色的套装下是灰色的衬衫。

“怎样?”理沙子问,表情像在展示自己钟爱的人偶一般。

“吓了一跳,”哲朗坦承,“看上去不像日浦了。”

“好久没打扮成这样,我肩都酸了。”美月撇着嘴说,“现在就想脱掉。”

“在外边你还是忍一忍吧。”理沙子的语气仿佛母亲一般,“真的很适合你,一直能保持这样多好。”

“说好了,只在外面这样。”美月不自然地蹭着双脚,“原来丝袜这么痒!”

“你的声音不能再温柔点吗?”

“别提了,怎么可能。”

“没办法,只能说感冒了。”

“那样就不能接近重要选手,还是说唱卡拉ok唱坏了嗓子吧。”

“我可不唱卡拉ok。”

“至于拿手歌,就说是森进一的。”

美月的外套和手袋也准备妥当。十二点整,两人出发,理沙子有些担心地送他们出门。

还没走几步,美月就开始抱怨穿高跟鞋走路很痛苦。

“你又不是没穿过。”

“几乎没怎么穿过。这种鞋子,万一出什么事,跑都跑不了,况且,我也不爱穿裙子。”

“随你吧,但你的说话方式也太……”

“知道啦,到时候会注意的。别看我现在这样,好歹也做了三十几年女人了。”

“是呀……”哲朗耸耸肩。

“像我这样的,在电车上也碰见过色狼呢。”两人并排坐在地铁的椅子上时,美月说道。“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老头,大概四十岁,西装革履,戴着很斯文的眼镜。”

“哪里被摸了?”

“屁股。都摸到我身上来了,看来对女高中生的屁股还真是向往呢。我回头瞪了他一眼,他便怯怯地走了。”

“这色狼真是选错了目标。”

“可是那天回家之后,一个人待着又忽然懊悔起来,觉得那人实在太过分了,懊恼得最终还是哭了,妈妈也惊慌失措地跑来问我怎么了。”

“的确是很打击人。”

“换成普通女孩子肯定也是种打击,对我来说,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那样对待绝对是种耻辱。单单想到他对我怀有性欲,就让我无法忍受。我无法接受自己对男人来说是这样一种存在。于是我说从第二天起要穿裤子,上学仍穿制服,但不穿短裙了。”

“然后呢?”

“可惜妈妈说没必要那样,我只好放弃。作为补偿,出门时我带上了木匠用的钳子。”

“钳子?”

“如果色狼再次出现,我就用那个狠狠夹住他的手。真的,在电车上,我一直悄悄地用右手握着它。”

“色狼出现了吗?”

“消失了,等着他出现,反而不来了。”美月笑着说,那张笑脸映在对面的玻璃上,怎么看都是女人的脸庞。

“日浦。”

“嗯?”

“腿分太开了。”

“呃……”她慌忙收拢迷你裙下的双腿。

见面地点是东武东上线川越站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中原穿着毛衣,外罩一件粗呢短大衣,一身不加修饰的打扮,在咖啡厅等着他们。

“有这么美丽的助理真令人羡慕啊。”看到美月,他首先说道,似乎不仅仅是恭维。

美月向他问好。对于美月过分沙哑的嗓音,中原显然有些意外,但什么也没说。

“我在高中田径联盟有熟人,试着跟他提了末永睦美的事,他说知道。”乘出租车前往第一高中时,中原说道,“在田径界还挺有名呢,联盟的指示也没说不让她参加正式比赛,表面上是这么说的。”

“事实上情况复杂?”

“嗯。”中原点点头,“通过第一高中的有关人士,联盟转达了希望尽量避免让她出赛的意见。就算出赛,成绩能不能被正式承认也不太清楚。”

“作为女选手出赛的资格不被承认?”

“日本田径联盟正式发表关于两性人选手的处理办法之前,高中方面也只能采取顺从态度。如果末永在高中联赛破了纪录,肯定会引起轰动。”

“我倒认为有这么强的选手诞生是件好事呢。”

“反正问题不在末永身上。如果以后再有两性人选手出现,这就成了先例。有关当局遇上麻烦时肯定想尽可能拖延时间,况且外界压力也不小。”

“外界压力?”

“其他有实力的女选手所属的学校、企业等迟早会抗议,反对这类‘体质不寻常’的选手和普通选手一起参加比赛。”

哲朗心想这也是理所当然,体育界其实比外界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第一高中就在入间川畔,周围都是田地,堪称建筑物的只有两三百米之外的工业区。

中原已事先办好登记手续,哲朗和美月随他向操场走去。

橄榄球队正在操场中央练习传球。周边画着线的跑道上,穿着运动服的选手们在跑步。倾尽全力奔跑的应该是短跑组,在他们外围跑着的估计是中长跑组。

“啊,”哲朗的视线停留在一位选手身上,“是那个吧?”

“对。”中原立即答道。

那人同其他女选手一样穿着浅蓝色运动服,男选手的衣服是深蓝色的。如果少了这个标志,就很难把她判定为女选手了。她个子不算很高,但白色t恤下结实的肌肉令人一望便知,动作的强度也令一般女孩子难以企及。

“不像女孩在跑步。”哲朗对美月说。

“真帅!”她小声回答。

中原向他们介绍了田径队的顾问荒卷。他大约四十岁,身材矮胖,但以前应该也是田径运动员。

“对于寻找八卦的采访,我们深感头疼……”荒卷皱眉道。

哲朗立即强调这次采访的目的很单纯。荒卷似乎没有完全认同,但还是勉强答应了。

“现在正在进行计时赛,结束后会休息一会儿,那时去采访就行。”

“给什么计时?”

“五千米。”

“她的最高纪录是多少?”

“嗯,那个……”荒卷支支吾吾,“我手边没资料,不太清楚。”

哲朗明知这是谎言,但也没有追问。荒卷一定是怕透露了破全国纪录的事情会惹麻烦。

末永睦美忽然加快了速度,似乎要冲刺了,速度简直堪比短跑选手。她把落后一圈的队友们一个个赶超,径直冲过终点,伸手擦擦汗,披上运动风衣向前走去。

哲朗慢慢靠近她。“你好。”

睦美有些惊讶地转向他。她五官突出,嘴唇有些厚。虽说是日晒的缘故,但她长得真有些像黑人。她留着一头短发,左耳戴着耳钉,光看脸庞和男人没什么区别。

“想和你聊聊,已经跟荒卷老师打了招呼。”

她没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停下脚步,似乎还加快了速度。哲朗想跟上她都有些吃力。

“我们不是什么杂志社的,也不会透露你的姓名,只想和你谈谈有关男女性别差异的问题。”

睦美微微皱眉,似乎有些诧异,也许是不太明白。

“请务必让我们听听你的想法。”哲朗坚持道。

她忽然停下来,低着头转向哲朗。“放过我吧。”

“我们绝对不是挖八卦的,而是认为这是个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你一定因为田径联盟那些事受了不少委屈。”

“我没什么看法。”

“但—”

没等哲朗开口,睦美已转身大步走开,哲朗急忙追过去。

“真没别的企图,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但她好像无意配合,径直走向田径队的房间,打开门。哲朗赶紧抓住门。

“请放手!”她厌烦地说。

“一会儿就行。”

“不方便。”

“拜托了!”

“qb。”背后传来美月的声音,她也跟了上来,“这样强迫可不好哦。”她又笑着对睦美说:“对不起啊,这样勉强你。”

睦美的脸色倏地发生明显的变化,像是见到了始料未及的一幕,不断地眨眼。

“怎么?”哲朗问道。

“这是你的同伴?”

“我的助理。”

“噢……”睦美似乎陷入沉思。

3

食堂里摆放着崭新的白餐桌,墙上的菜单中竟赫然列着意大利面套餐,哲朗不禁觉得和自己的高中时代真是天差地远。

食堂里没有别的学生,哲朗、美月和末永睦美在最靠角落的桌边相对而坐。睦美说愿意进行约十分钟的谈话。导致她忽然转变态度的原因,哲朗没有道破,但心下了然。

“你今天跑步的样子可真棒,时间也控制得很好。”

哲朗一说完,睦美望着桌面小声说道:“今天没有以往……”似乎要说平时跑得还要好些。

“喜欢跑步?”

睦美不答,只是微微点头赞同。

有所戒备也是情理之中。面对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一般的高中生应该很难敞开心扉。

“想过参加正式比赛吗?”

“qb,”美月马上阻止哲朗,“那些事不提也罢。”

“可是……”

美月无视哲朗,双眼直视睦美。“睦美是个不错的名字呢,你自己怎么想的?喜欢吗?”

她尽量用女性口吻说话。

睦美略一思索,说:“还行。”

美月点点头。“现在还去医院吗?”

“一个月去一次。”

“单纯的例行检查,还是哪里生病了?”

“只是检查。”

“哦,太好了。”美月吸了口气,像是安心不少,“在学校过得开心吗?”

睦美没有马上回答,面露迷惑。

“不太开心?”

“也有高兴的事,但学校里也不全是好人。”

“哦……也是。”美月舔舔嘴唇,“听说你并没有对别人隐瞒身体的事,这是你自己的意思?”

“是。”这次睦美答得很干脆。

“很有勇气啊。”

“是勇气吗?”

“我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怎么说呢……”

睦美歪着脑袋,以手托腮。即便作为运动员,她双臂上紧绷的肌肉也与她的年龄不相称。

“已经厌倦遮遮掩掩的了,反正不管怎么掩饰最终都会暴露。”

哲朗发觉,睦美过于强壮的身体已足以让许多人觉得怪异,不只是肌肉的形状,手臂上浓密的汗毛也着实引人注目。

“问你个不太招人喜欢的问题,小时候觉得自己是个正常的女孩吗?”

“嗯,差不多吧。”

“现在呢?还这么想吗?”

睦美双手握拳,顶着太阳穴。

“我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想了也没用。”

“但是,为了方便,还是以女孩的身份生活着。”

“只是顺其自然,周围的人也觉得如果不将身份确定在某一方,会很难办。”粗率的语气中包含了对周围之人的冷漠。

美月挺直背脊,吸了口气,继续注视睦美。“想过动手术吗?”

睦美终于抬起了头。这个问题似乎刺激到了她心底的某处。

“是指去除某一方的功能?”

“嗯。”

睦美抱着胳膊,望向天花板。哲朗确认她没有喉结。去除某一方的功能—确实如此。

“以前经常被告知,如果这样放任不管会得癌症,但我从没想过要动手术。”

“成人之前,癌变的可能性极小。”哲朗补充道。他对两性人的知识略有涉猎。“如果过早地摘除某一方的性腺,反而很可能会引起激素分泌失调、自律神经失调、骨质疏松等症状。”

哲朗的说明似乎是多余的,睦美不耐烦地摇摇头。“会不会癌变什么的无关紧要,就算因此死了也无所谓。”

“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你的父母该多难过啊。”美月说。

睦美似想反驳,但终未开口,把视线拉远了一些望着美月,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对我来说,选择做男人或者女人,然后把某一方的机能摘除,是不可能的。”

“还在犹豫?”

“不是。我觉得如果那么做,就不再是现在的自己了。我这么说,可能只会被认为是在逞强。”睦美接着说,“我认为没必要非配合别人不可,我也是一个完整的人啊。虽然一想到将来,脑子就一片空白。”

睦美低下头,哲朗和美月沉默地望着她。

“有倾诉烦恼的对象吗?比如和你有相同烦恼的人组成的团体。”

“以前经常去,不仅仅是两性人的团体,同性恋和性别认同障碍者的团体也参加过。但我和他们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那些人最终还是凭自己的喜好认为男人该怎样,女人又该怎样,然后与自己比较,因差异而痛苦。可事实上谁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女人。”

“你知道?”

“算是吧。”

“好想知道啊。”

“对我来说,男人和女人就是,”睦美顿了顿,“我以外的人类。大家都被归为男人或女人。但也罢,分类也没意义。”她低下头,对美月说:“对不起,说了些自以为是的话。”

“那倒不会。”

听到她们的对话,哲朗确信睦美第一眼就看穿了美月的本质。

“喂,”睦美直视美月,“要看看我的吗?”

“什么?”

“我内衣里面的。”

美月惊得瞪大了双眼,哲朗也一时间不知所措。

“为什么?”美月问道。

“嗯……我想如果是你,看看也无妨。”睦美移开视线,哲朗觉察到她脸上有些许失落的神色。她接着说:“父母其实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哲朗问。

“我身体特殊的事。我刚出生,医生就和他们说了,建议送我到专门医院去检查。父母没那么做,瞒着外人把我当女孩抚养。”

哲朗心想果然如此。“但这么做迟早会暴露,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试探道。

“是啊,问他们也没能得到满意的答复,也许是回答不了吧,他们也不知该怎么办,就那样拖下去了,肯定是这样。”

睦美露出浅笑。她多半曾深深地怨过父母。今天能够轻松地说出来,其间不知经历了多少痛苦,失去了多少宝贵的东西。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哲朗说。

睦美眨了眨眼睛表示许可。

“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哲朗感到睦美瞬间屏住了呼吸,这对她来说的确是个难题。

“有……”

“是……”

“男生。”睦美立刻答道,她很快理解了这个问题的意图。

“哦,很好啊。”

“为什么?”

“喜欢上一个人不是件很美好的事吗?”

睦美盯了哲朗一会儿,然后把视线转向美月。

“我不能生育,既不能自己生,也不能让别的女人替我生,做爱估计也不太可能。所以对我来说,喜欢人是很可怕很痛苦的。大家都劝我别为了这些事畏惧不前,但事实绝不像嘴上说的那么简单。每次喜欢上一个人,我都难过得想死……”

哲朗发觉自己说话过于轻率,羞愧不已,但一时又不知如何补救。

睦美又转向哲朗。“别在意。虽然我有过很多次想死的念头,付诸实施只有一次,因为没把刀磨好,最后失败了。”

睦美说得平静,哲朗却觉得心情像不断累积的沙堆一般越来越沉重。睦美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看了看墙上的钟。哲朗也看了一眼,约定的十分钟早已过了。

“刚才的话当真吗?”美月问睦美,“你说让我看看也行?”

睦美点点头。“当真,要看吗?”

“嗯,”美月站起来,“要看。”

“只能让你一个人看。”

睦美凝视美月的侧脸,似乎在拒绝眼前这个一无所知的男人。哲朗只好默默地朝美月点点头。

两人走出食堂后,哲朗并没有起身,睦美的话在他心中不停回响。哲朗想,对性别的理解,自己只怕不及这个拥有不寻常性别的女孩的一半。

过了几分钟,美月回来了,却不见睦美的身影。美月表情僵硬,脸色苍白,眼睛也有点充血。

“那孩子呢?”

“直接回去训练了。”

“哦。”哲朗透过食堂的窗户望向操场,田径队的队员正在集合。

“对不起,qb。我们本不该来这儿。”

“也许。”

队员们按性别分组开会,哲朗这才发现睦美不在任何一组里,独自在一边做柔软体操。

回家的电车上,美月几乎没开口。

两个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公寓。理沙子不在家,留了便条说是去工作了。

美月脱去外套和上衣,甩掉鞋子,脱下套裙。“啊,舒服多了。”她已半裸。哲朗急忙移开视线,自己也脱去上衣。

“我还是太天真了。”美月望着脱下的衣服,“我还有张假面,只要扮成女人就能融入周围的人群。”

“可我觉得,欺骗自我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美月摇摇头。“也许我是个懦夫。”

“没这回事……”哲朗话音未落,无绳电话的分机就响了。他调整呼吸,接起电话。

“喂,我是西胁。”

“啊,那个……西胁理沙子女士在吗?”是个男人,听上去四十来岁,语气有些生硬。

“出去办事了。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

“我姓广川。”

“广川先生?”

“是的,广阔的广,山川的川。您是西胁哲朗先生吗?”

“对。”被说中了名字,哲朗赶紧调整姿势。但刹那间,他隐约感到身边有一种异样的震惊。美月就在他面前,瞪大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对方继续说道:“我太太和您夫人关系很好。我想和您夫人聊聊我太太的事。”

“您夫人莫非毕业于帝都大学……”

“是的,曾做过美式橄榄球队的经理,旧姓日浦。”

4

哲朗瞬间感到全身发热,握着听筒的手心冒出汗来。

为什么美月的丈夫会打来电话?难道是察觉美月躲在这里?不,不可能。若干疑点和推论在哲朗的脑海里回旋。

“她出什么事了?”哲朗一边小心掩饰内心的波动,一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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