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像那位名也没有的邮递员一样(2/2)
“承你那么说自是让我高兴。不过我现在在这里想请求你的,只有一件。”我说,“假如不能画出让人心悦诚服的作品,那么对不起,就请你认为这件事没有发生。”
“就是说,画不交给我了?”
我点头。“当然,在那种情况下,启动款全额奉还。”大江大河小说
免色说:“好吧!如何判断交给你。事情决不至于那样的预感,在我可是十分强烈的……”
“作为我也祝愿这个预感不虚。”
免色直直看着我的眼睛说:“不过,即使作品没有完成,而若我能以某种形式有助于你的变化的话,那对我也是可喜的事,真的。”
“对了,免色先生,其实还真有件事特想和你商量。”稍后,我一咬牙开口道,“是和画毫无关系的我个人的事。”
“讲给我听听。如果能帮上忙,我乐意效命。”
我叹了口气。“事情相当奇妙。要把整个过程条条有理简明易懂地说一遍,用我的语言无论如何都怕应付不来。”
“以你容易说的顺序慢慢说好了。说完两人一起考虑。同一个人考虑相比,说不定会有妙计浮上心头。”
我从最初依序说了下去。深夜两点前猛然醒来,侧耳细听,黑暗中有不可思议的声音传来。声音又远又小,但由于虫们不再叫了,还是隐约传来耳畔。像是有谁弄出铃声。循声找去,得知出处似乎是房子后院杂木林中的石堆缝隙。神秘的声音中间夹着不规则的静默,断断续续响了四十五分钟左右,而后戛然而止。同样情形前天、昨天持续了两个夜晚。可能有人在石堆下面弄出铃声那样的声音,说不定是在发送求救信号。但这种事是可能的吗?自己神经正常不正常?现在这也没了自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莫非纯属幻听不成?
免色一句也没插嘴,注意听我讲述。说罢,我就势沉默下来。从他的表情看得出他是在侧耳倾听,就其内容动脑深思。
“事情非常有趣。”少顷,他开口道,并轻咳一声。“的确如你所说,发生的事好像非同寻常。是啊……如果可能,很想亲耳听一听那种铃声。今天半夜来这里也不碍事吗?”
我惊讶地说:“半夜特意来到这里?”
“当然。我也听得铃声,可以证明你不是幻听。这是第一步。如果那是实际存在的声音,两人再找一次它的出处好了。至于往下如何是好,那时再商量不迟。”
“那自然是那样……”
“若不打扰,今夜十二点半我来这边。可以的吗?”
“我当然无所谓,可是麻烦您免色先生麻烦到这个地步……”
免色嘴角浮现出讨人喜欢的笑意。“不必介意。能对你有用,对我是再欢喜不过的事。而且我本来就是好奇心强的人。深更半夜的铃声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假如有人弄出铃声的话,那人是谁?作为我也极想弄个水落石出。你怎么想的呢?”
“当然那么想。”我说。
“那就一言为定。今夜我到这里来。而且我也多少有心有所觉的事。”三国机密小说
“心有所觉的事?”
“关于这个,下次另说吧——为了慎重,那要确认才行。”
免色从沙发立起,笔直地伸直脊背,把右手递到我面前。我握住。仍是强有力的握手。他约略显得比平日幸福。
免色回去后,这天下午我一直站在厨房做吃的。每星期我集中提前做要吃的东西。做好了就冷藏或冷冻起来。往下一星期只管食用即可。这天是食品制作日。晚饭清煮香肠和甘蓝,加通心面吃了。还吃了西红柿、鳄梨和洋葱色拉。入夜之后,我一如平时躺在沙发上听着音乐看书。后来不再看了,开始琢磨免色。
他为什么显出那般幸福的神情呢?他当真为能对我有用而欢喜?为什么?我不得其解。我只是个名也没有的穷画家。被一起生活六年的老婆抛弃了,和父母不和,没有住的地方,没有像样的财产,姑且算是给朋友的父亲看房子。相比之下(不用特意比),他年纪轻轻就在商业上大获成功,把足够日后美美生活的财产弄到了手。至少他本人是这样说的。仪表堂堂,拥有四辆英国车,基本无所事事,住在山上大房子里优雅度日——那样的人何以对我这样的角色怀有个人兴致呢?何以为我特意分出深夜时间呢?
我摇头回到书上。想也没用。再怎么想也得不出结论。本来就好比求解拼块不全的拼图。然而我又不能不想。我喟叹一声,再次把书放在茶几上,闭目倾听唱片音乐。维也纳音乐厅弦乐四重奏演奏的舒伯特第十五号弦乐四重奏。
住在这里以后,我每天都听西方古典音乐。细想起来,我听的音乐大半是德国(以及奥地利)的古典音乐。因为雨田具彦的唱片收藏十之八九都属于德系古典音乐。柴可夫斯基也好拉赫玛尼诺夫也好西贝柳斯也好维瓦尔第也好德彪西也好拉威尔也好,只是出于情理似的大致放了一些。毕竟是歌剧迷,所以威尔第(3)和普契尼基本一应俱全。但若同德国歌剧充实的阵容相比,则感觉不出多大热情。
(3)朱塞佩·威尔第(gieppeverdi,1813—1901),意大利作曲家,作歌剧30余部,其中《弄臣》《茶花女》《游吟诗人》是三部名作,后期歌剧《阿依达》《奥赛罗》在意大利歌剧史上具有革新意义。在意大利摆脱奥地利统治的革命浪潮之中,以自己的歌剧作品《伦巴底人》《欧那尼》《阿尔济拉》《列尼亚诺战役》等鼓舞人民起来斗争,因而获得“意大利革命的音乐大师”之称。
想必对雨田具彦来说,维也纳留学时代的回忆实在过于强烈,因而开始沉溺于德国音乐亦未可知。或者相反也不一定。估计他原来就深爱德系音乐,所以留学去了维也纳而没去法国。至于哪个原因在先,我当然无从知晓。
但不管怎样,对于德国音乐在这个家中受到偏爱这点,我不处于可以发牢骚的立场。我不过在此值班看家罢了,只是承蒙厚爱而品听这里收藏的唱片。何况我听巴赫、舒伯特、勃拉姆斯、舒曼和贝多芬听得心旷神怡。此外当然也不能忘记莫扎特。他们的音乐优美动听,富有底蕴。在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有过悠然自得地听这些种类的音乐的机会。天天忙于应付工作,再说也没有相应的经济余裕。所以,我决心利用这一碰巧得到的机会,在此期间切切实实听这里准备齐全的音乐。
十一点过后,我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在听音乐当中沉入睡眠的。大约睡了二十分钟吧。醒来时唱片已经转完,唱臂退回原来位置,转盘停止转动。客厅有一台自行抬起唱针的自动唱机和一台手动式传统唱机。出于安全考虑——即为了我随时入睡无妨——我一般使用自动那台。我把舒伯特唱片装入唱片套,放回唱片架原来位置。虫声从打开的窗口哗然大作。既然虫们在叫,那么还听不见铃声。
我在厨房热了热咖啡,吃几块曲奇,谛听笼罩周围山峦的夜晚虫声大合唱。快到十二点半时,传来捷豹缓缓爬上坡道的声响。变换方向时一对黄色车前灯明晃晃掠过窗玻璃。不久,引擎停止,响起关车门那依然果断的声音。我一边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调整呼吸,一边等待门铃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