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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此其时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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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杀了我即可!”骑士团长说。

“杀你?”我问。

“诸君模仿那幅《刺杀骑士团长》的画面,把我结果了就是。”

“你是说我用剑把你刺死?”

“是的,正巧我带着剑。以前也说了,这是砍下去就会出血的真正的剑。并非尺寸多么大的剑,但我也决不是尺寸多么大。足矣足矣!”

我站在床尾,目不转睛地盯视骑士团长。想说什么,却找不到应该说出口的话语,只管默默伫立。雨田具彦也依然躺在床上纹丝不动,脸朝向骑士团长那边。至于骑士团长进没进入他的眼睛,则无由确认。骑士团长能够选择使之看见自己形体的对象。

我终于开口问道:“就是说,我通过用那把剑把你杀死而得知秋川真理惠的所在?”

“不,准确说来不是那样。诸君在这里把我杀死,把我消除。由此引起的一系列反应在结果上把诸君领往那个少女的所在之处。”

我力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虽不清楚会是怎样的连锁反应,但事物能一如原来所料连锁起来吗?就算我杀了你,很多事情的发展也未必如愿以偿。而那一来,你的死可就是白死。”东北往事之黑道风云20年

骑士团长猛地扬起一侧眉梢看我。眉梢的扬起方式同电影《步步惊魂》(potbnk)(1)中的李·马文(leearv)十分相像,酷极了。倒是很难设想骑士团长会看过《步步惊魂》……

(1)拍摄于1967年的经典黑色动作片,动作巨星李·马文饰演一名黑道悍将,一头白发,眉眼之间尽显硬汉本色。出狱后,向陷害他的歹徒复仇。在动作片历史上堪称时代先驱。

他说:“诸君所言极是。现实中事情未必连锁得那般巧妙。我所说的终不过是一种预测、一种推论,‘或许’可能过多。不过清楚说来,此外别无他法,无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假定我杀了你,那是意味之于我的你没了呢?还是意味着你从我面前永久消失了呢?”

“不错,之于诸君的我这个理念在那里气绝身亡。对于理念那是无数分之一的死。虽说如此,那也无疑是一个独立的死亡。”

“杀了一个理念,世界并不会因之有所改变吗?”

“啊,那还是要改变的。”说着,骑士团长又以李·马文风格陡然扬起一侧眉梢。“难道不是吗?设若抹除一个理念而世界也无有任何改变,那样的世界究竟有多大意义呢?那样的理念又有多大意义呢?”

“即使世界因之接受某种变更,你也还是认为我应该杀死你,是吧?”

“诸君把我从那个洞中放了出来。现在你必须把我杀死。否则环闭不上。打开的环一定要在哪里闭合。舍此无有选项。”

我向躺在床上的雨田具彦投去目光。他的视线似乎仍笔直地对着坐在椅子上的骑士团长那边。

“雨田先生能看见那里的你吗?”

“啊,应该逐渐看见了的。”骑士团长说,“我们的声音也会渐渐传入耳中,意思也将很快得以理解——他正在拼命集结剩在最后的体力和智力。”

“他要在那幅《刺杀骑士团长》中画什么呢?”

“那不应该问我,而应该先直接问他本人吧!”骑士团长说,“毕竟难得面对作者。”

我返回刚才坐的椅子,同躺在床上的他面对面说道:“雨田先生,我在阁楼里发现了你藏的画。一定是你藏的吧?看那严严实实的包装,你好像不愿意让谁看见那幅画。而我把画打开了。或许你心生不快,但好奇心是克制不住的。并且,在发现《刺杀骑士团长》这幅绝好的画作之后,眼睛就再也无法从画上移开了。画实在太妙了!理应成为你的代表作之一。而眼下知道那幅画的存在的,唯独我一个人。就连政彦君也没给看。此外只有秋川真理惠那个十三岁女孩见过那幅画。而她从昨天开始下落不明。”

骑士团长这时扬起手来制止我:“最好先说到这里,让他休息休息。现在他有限的大脑,一下子进不去很多东西。”

我缄口观察片刻雨田具彦的表现。我无从判断我说的话能有多少进入他的意识。他的脸上依然没有浮现出任何表情。但细看眼睛深处,看得出那里有和刚才同样的光源。那是犹如掉入深水泉底的小而锋利的刃器的光闪。

我一字一句地继续缓缓说道:“问题是,你是为了什么画那幅画的。那幅画同你过去画的一系列日本画相比,无论题材、构图还是画风都大不一样。我觉得那幅画好像含有某种深不可测的个人情思。那幅画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谁把谁杀了呢?骑士团长到底是谁呢?杀人者唐璜是谁呢?还有,左下角从地下探出脸的满腮胡须的长脸奇妙男子究竟是什么呢?”

骑士团长再度扬手制止我。我闭住嘴巴。

“问话就此为止吧!”他说,“问话渗入此人的意识,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白夜追凶小说

“他能回答问话吗?还剩有足够的气力吗?”

骑士团长摇头:“啊,回答不大可能了。此人已无有相应的余力。”

“那么,你为什么让我问这些呢?”

“诸君说出口的不是问话,诸君只是告诉他,告诉他诸君在阁楼发现了《刺杀骑士团长》那幅画,明确其存在的事实。这是第一阶段——必须从这里开始。”

“第二阶段是什么呢?”

“当然是诸君杀了我。此为第二阶段。”

“第三阶段有吗?”

“应该有,当然。”

“那到底是怎样的呢?”

“诸君还不明白的吧?”

“不明白啊!”

骑士团长说:“我等在此重现那幅画寓意的核心,将‘长面人’拽出亮相,领到这里、这个房间——诸君以此找回秋川真理惠。”

我一时无语,还是全然揣度不出自己究竟一脚踏入了怎样的世界。

“当然那并非易事。”骑士团长以郑重其事的语声说,“然而势在必行。为此,必须果断杀我。”

我等待我给予的信息充分渗入雨田具彦的意识,这需要时间。这时间里我有几个必须消除的疑问。

“关于那一事件,为什么雨田具彦在战争结束后的漫长岁月中始终绝口不提呢?尽管阻止他出声的已经不复存在……”

骑士团长说:“他的恋人被纳粹残忍地杀害了,慢慢拷打杀害的。同伴们也无一逃生。他们的尝试彻底以徒劳告终。唯独他因为政治考量而勉强保住一条性命。这在他心里留下深重的创伤。而且他本身也被逮捕,被盖世太保拘留了两个月,受到严刑拷问。拷问是在不至于打死、不在身上留下伤痕的情况下小心翼翼而又绝对暴力性进行的。那是几致摧毁神经的施虐狂式拷问。实际他心中想必也有什么死掉了。事后严厉交待,使得他不对透露此事心存侥幸,强制遣返日本。”

“还有,在那前不久,雨田具彦的弟弟大概由于战争带来的精神创伤而年纪轻轻就自行中断了生命——是在南京攻城战之后退伍回国不久。是这样的吧?”

“是的。如此这般,雨田具彦在历史剧烈漩涡中连续失去了无比宝贵的人,自己也负心灵创伤。他因此怀有的愤怒和哀伤想必是极为深重的。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对抗世界巨大潮流的无力感、绝望感。其中也有单单自己活下来的内疚。正因如此,尽管已无人封口了,但他仍然只字不想谈在维也纳发生的事。不,是不能谈。”

我看雨田具彦的脸。脸上仍然没有浮现出任何表情。我们的交谈是否传入他的耳朵也无由知晓。

我说:“而且,雨田先生在某个时间节点——哪个节点不知道——画了《刺杀骑士团长》,将全然无法诉诸语言的事物作为寓言赋以画的形式。那是他所能做的一切。一幅出类拔萃、遒劲有力的作品。”

“在那幅画中,他将自己未能实际达成的事项换一种形式即改头换面地实现了。把实际未发生的事作为应该发生的事。”

“可是归根结底,他没有把那幅完成的画对外公开,而是严严实实包好藏进阁楼。”我说,“尽管是如此彻底改变形式的寓意画,对于他那可是活生生真切切的事件。是这样的吧?”

“正是。那是纯粹从他活的灵魂中析离出来的东西。而某一天,诸君发现了那幅画。”

“就是说,我把那幅作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是一切变故的开端,是吧?是我打开环的吗?”

骑士团长一言不发,将两手的手心朝上展开。

此后不久,雨田具彦的脸上眼看着现出红晕。我和骑士团长目不转睛注视他表情的变化。就像同脸上重现血色相呼应似的,其眼球深处潜伏的神秘光点一点一点浮出表面,犹如长时间在深海作业的潜水员一边随着水压调整身体一边缓缓浮上水面。而且,一直蒙在眼球上的淡淡的薄膜开始进一步变淡。少顷,两眼整个睁开。出现在我面前的,已经不是日薄西山衰老干瘦的老人。那对眼睛涨满力争留在——纵使一瞬之间——这个世界的意志。

“他在集结余力。”骑士团长对我说,“他在想方设法挽回意识,哪怕多挽回一点点。可是,一旦意识返回,肉体痛苦也同时返回。他的身体正在分泌旨在消除肉体痛苦的特殊物质。只要有那种作用,就不会感觉出那么剧烈的痛苦,就能够静静停止呼吸。而意识返回,痛苦也随之返回。尽管如此,他仍然拼命挽回意识。这是因为,他有纵然承受肉体剧痛也必须在此时此地做的事情。”

像要证实骑士团长的说法似的,苦闷的表情在雨田具彦脸上逐渐扩展开来。他再次深感自己的身体已被衰老侵蚀,即将停止其功能。无论做什么都无由幸免。他的生命系统很快就要迎来最后期限。目睹这样的形象实在于心不忍。或许应该不做多余的事,而让他在意识混沌之中没有痛苦地安然咽下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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