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如果那个人有相当长的手(2/2)
她从门口把脚迈进住房里面。鞋怎么办?迟疑之余,最后决定脱下拿在手中。不能留在这里。房内静悄悄没有一点声息,似乎所有什物都大气不敢出。她确信:在免色去了哪里的现在,这个家中没有任何人。此刻这座房子里有的仅我一个。往下一段时间,去哪里、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
上次来这里时,免色领她大致看了家中情形。当时的事清楚记得。房子的结构大体装在脑袋里。她首先去了占一楼大半的大客厅。从那里可以上到宽大的阳台。阳台带有大大的玻璃拉门。拉不拉开这玻璃门呢?她犹豫了一阵子。免色离开时说不定按下报警装置开关。果真如此,拉开玻璃门那一瞬间铃就会响起。保安公司的报警灯随之闪烁,公司首先往这里打电话确认情况。届时就必须把密码告诉对方。真理惠手拎黑色乐福鞋犹豫不决。二号首长
不过免色未必按下报警装置开关——真理惠得出这样的结论。既然车库里面的门没锁,那么不至于想出远门,不外乎去附近购物了。真理惠一咬牙拉下玻璃门的保险锁,从里面打开。姑且等候片刻。铃没响,保安公司的电话也没打来。她如释重负(万一保安公司的人开车赶来,那可就不是开句玩笑能了结的),走上阳台。把鞋放在地上,取出套在塑料罩子里的大型双筒望远镜。双筒望远镜在她手里过大,于是把阳台栏杆当作台架试了试,但不如意。四下环顾,发现仿佛双筒望远镜专用架样的东西靠墙立着。类似照相机三脚架,颜色是和双筒望远镜同样的模模糊糊的橄榄绿,可以把双筒望远镜用螺丝固定在那上面。她把双筒望远镜固定在那个专用架上,坐在旁边金属矮凳上,从那里往双筒望远镜里窥看,于是得以轻松确保视野。从对面看不见这边的人影。想必免色总是这样观望山谷对面。
她家内部的情形清晰得令人吃惊。通过镜头看去,视野中的所有光景都比实况更加鲜明、更加逼真地赫然浮现出来。双筒望远镜想必具备使之成为可能的特殊光学功能。面对山谷的几个房间因为没拉窗帘,包括细部在内,看上去一切都那般真切。甚至茶几上放的花瓶和杂志都了然在目。现在姑母应该在家。但哪里也没有她的身影。
从隔着较远距离的地方细看自家内部,感觉很有些不可思议。心情简直就像自己已经死了过去(缘由不清楚,回过神时,不觉之间成了死者中的一员),从那个世界观望自己曾经住过的房子。尽管那是长期属于自己的场所,但已没有自己的住处。本来是再熟悉不过的亲密场所,却已失去重返那里的可能性——便是这样一种奇妙的乖离感。
接下去她看自己的房间。房间窗口面对这边,但拉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惯了的带花纹的橙色窗帘。橙色已经晒得褪了不少。窗帘里面看不见。但若到了晚上打开灯,里面的人影或许看得影影绰绰。而究竟能看到什么程度,晚间不实际来这里用双筒望远镜看看是不晓得的。真理惠缓缓旋转双筒望远镜。姑母应该在家中哪个地方,然而哪里也找不见她。可能在里面的厨房准备晚饭。或者在自己房间休息也不一定。总之家中那一部分从这边看不见。
我想马上返回那个家。这样的心情在她身上一发不可遏止。她想返回那里坐在早已坐惯了的餐厅椅子上,用平时用的茶杯喝热红茶,想呆呆看着姑母站在厨房里做饭的情景——如果可能,那该是多么美妙啊!她这样想道。自己居然有一天怀念那个家,迄今为止哪怕作为一闪之念都不曾有过。她一向认为自己的家空空荡荡、丑陋不堪。在那样的家里生活简直忍无可忍。恨不得马上长大离开家,一个人住在适合自己口味的居室里。不料此时此刻从隔一道山谷的对面通过双筒望远镜鲜明的镜头观望自家内部,想回那个家的愿望竟是这般迫不及待。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我的场所,是保护我的场所。
这时,类似嗡嗡轻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把眼睛从双筒望远镜离开。随即看见什么黑东西在空中飞舞。蜂!长形大蜂,大概是金环胡蜂。把她母亲蜇死的攻击性野蜂,有非常锐利的针。真理吓得慌忙跑进房间,紧紧关上玻璃门,锁上。金环胡蜂往下也像是要牵制她似的在玻璃门外盘旋了一阵子,甚至撞了几次玻璃。后来勉强作罢飞去了哪里。真理惠终于放下心来。呼吸仍然急促,胸口怦怦直跳。金环胡蜂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怕的东西之一。金环胡蜂是何等可怕,她从父亲那里听了好多次,图鉴上也确认好多次它的形体。不知不觉之间她也开始怀有一种恐惧——说不定自己和母亲同样迟早被金环胡蜂蜇死。自己有可能从母亲身上承袭了同样对蜂毒过敏的体质。即使迟早总有一死,那也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才对。拥有丰·满的乳··房和坚·挺的乳头是怎么一回事——哪怕一次也好,她想体味那种心情。而若在那之前给蜂蜇死,无论如何也太惨了。
看来暂且不要到外面去为好,真理惠心想。凶狠的野蜂肯定还在这周围盘旋。而且好像已经把她锁定为个人目标。于是她放弃外出念头,决定更仔细地把房子里面查看一遍。
她首先在大客厅里看了一圈。这个房间同上次看时差不多毫无二致。大大的施坦威大钢琴。钢琴上面摆着几本乐谱。巴赫的创意曲、莫扎特的奏鸣曲、肖邦的小品之类。技法上好像不是多有难度的乐曲。不过能弹到这个程度还是相当了得的。这点事儿真理惠也晓得。以前她也学过钢琴(长进不很大。因为比之钢琴更为绘画所吸引)。
带有大理石台面的咖啡桌上摞着几本书。没看完的书。书页间夹着书签。哲学书一本、历史书一本,另有小说两本(其中一本是英语书)。哪本的书名她都不曾见过,作者名字也不曾听过。轻轻翻动书页,都不是能引起她兴趣的内容。这家的主人阅读晦涩书籍、爱好古典音乐。而且抽时间使用高性能双筒望远镜偷偷窥看山谷对面的她家。
他单单是个变态不成?还是其中有某种说得通的理由或目的什么的呢?他对姑母有兴趣?还是对我?抑或双方(那种事情是可能的吗)?
其次,她决定查验楼下房间。下楼先去他的书房。书房里挂有他的肖像画。真理惠站在房间正中,看画看了好一会儿。画上次也看过(为了看这幅画而来这里的)。但重新细看,她渐渐感觉免色就好像实际在这房间里。于是她不再看画,眼睛尽可能不往那边看,转而检查他桌子上的每一件东西。有“苹果”高性能台式电脑,但她没开。她知道肯定层层设防,自己不可能突破。桌面此外没放很多东西。有每日一翻的日程表,但上面几乎什么也没写,只是点点处处标有莫名其妙的记号和数字。估计真正的日程被输入电脑,为几种电器所共有。无需说,应被周密施以保险措施。免色是异常谨慎的人物,绝不至于轻易留下痕迹。
此外,桌面上放的只有哪里的书房桌子上都有的普普通通的文具——铅笔哪一支都几乎是同样长度,头上尖尖的,甚是好看。回形针按规格分得很细。纯白便笺静等被写上什么。数字坐钟分秒不差地记录时间。总之一切都近乎恐怖地井然有序。假如不是人工精巧制作的人,真理惠心想,免色这个人笃定有某种不正常的地方。
桌子抽屉当然全部上锁。理所当然。他不可能不锁抽屉。除此之外,书房里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齐刷刷排列着书的书架也好cd架也好,看上去极为高档的最新音响装置也好,都几乎没有引起她的注意。那些仅仅显示他的嗜好倾向罢了。无助于了解他这个人,不会同他(大概)怀有的秘密发生关联。
离开书房后,真理惠沿着幽暗的长走廊前行。几个房间开着门,每扇门都没锁。上次到这里来时没能看到那些房间。免色领她们看的,只是一楼客厅、楼下书房、餐厅和厨房(她用了一楼客用卫生间)。真理惠一个接一个打开那些未知房间。第一个是免色的卧室。即所谓主卧室,极大。带有衣帽间和浴室。有大双人床,床整理得非常整齐,上面搭着苏格兰花格床罩。没有住在家里的用人,可能是免色自己整理床铺。果真这样,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深棕色无花睡衣在枕边叠得中规中矩。卧室墙上挂有几幅小版画,似乎是出自同一作者之手的系列作品。床头也放有没看完的书。此人到处看书,无所不至。窗口面对山谷,但窗口不很大,落着百叶窗。
拉开衣帽间的门,宽敞的空间满满一排衣服。成套西服少,几乎全是夹克和单件头轻便西装,领带数量也不多。想必没多大必要做正式打扮。衬衫无论哪一件都像刚刚从洗衣店返回似的套着塑料衣套。许多皮鞋和运动鞋摆在板架上。稍离开些的地方排列着厚度各所不一的风衣。此人用心收集够品味的衣服,精心保养。直接上服装杂志都可以。衣服数量既不过多,又不太少。一切都适可而止。
衣柜抽屉装满袜子、手帕、内裤、内衣。哪一件都叠得一道皱纹也没有,整理得赏心悦目。收有牛仔裤、polo衫和运动衫的抽屉也有。有个专门放毛衣的大抽屉,聚集着五颜六色的漂亮毛衣,都是单色。然而,哪一个抽屉都没有任何足以破解免色秘密的物品。所有一切都那么完美整洁,井井有条。地板一尘不染,墙上挂的画一律端端正正。
关于免色,真理惠能明确理解的事实只有一项,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此人一起生活”。普通活人基本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自己的姑母也是相当喜欢拾掇的人,但不可能做得如此完美。
下一个房间似乎是客卧。备有一张整理好的双人床。靠窗有写字桌和写字椅。还有个小电视。不过看情形看不出有客人实际住过的痕迹和氛围。总的说来,像是永远弃置不用的房间。免色这个人大概不怎么欢迎客人。只不过是为了某种非常场合(想像不出那是怎样的场合)而大致确保一间客卧罢了。
相邻房间差不多算是贮藏室。家具一件也没放。铺着绿色地毯的地板上摞着十来个纸壳箱。从重量看,里面装的似乎是书。所贴标签用圆珠笔记着类似记号的字样。而且哪一箱都用胶带封得一丝不苟。真理惠猜想大概是工作方面的文件。这些箱子里说不定藏有什么重大秘密。但那大约是与己无关的他的商务秘密。
哪一个房间都没锁,哪一个房间窗口都朝向山谷,同样严严实实落着百叶窗。在这里寻求灿烂阳光和美好景观的人,眼下似乎一个也没有。房间幽暗,一种被弃置的气味。笑傲江湖小说
第四个房间最让她感兴趣。房间本身并不多么让人兴味盎然。房间里同样几乎没放家具,只有一把餐椅和一张平庸无奇的小木桌。墙壁整个裸露,一幅画也没挂,空空荡荡。无任何装饰性东西,看来是平时不用的空房。可是当她试着拉开衣帽间的门一看,那里排列着女性时装。量不是很大。但一个普通成年女性在这里生活几天所需衣服大体一应俱全。想必有个定期来此居住的女性,是那个人用的常备衣服。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姑母知道免色有这样的女性吗?
但她马上发觉自己的想法错了。挂在衣架上的一排衣服哪一件都是过去款式。无论连衣裙、半身裙还是衬衫,虽然都是名牌、都很时尚,看上去都甚为昂贵,但当下时代应该没有穿这类衣服的女性。真理惠对时装固然知之不详,不过这个程度的情况她还是明白的。恐怕是自己出生前那个时代流行的衣服。而且哪一件衣服都沾满防虫剂味儿,估计长期挂在这里没动。但想必因为保管得好,看不到虫蚀痕迹。不仅如此,还好像按季节适度加湿除湿,颜色都没变。长裙尺码是5,身高怕是一百五十厘米上下。以半身裙号码看,体型相当曼妙。鞋号是23厘米。
几个抽屉里装有内衣、袜子、睡衣。全都装在塑料袋里以防落灰。她从袋里取出几件内衣看。乳罩号码为65c。真理惠根据罩杯形状想像女子的乳··房形状。恐怕比姑母略小(当然乳头形状想像不出)。里面的内衣哪一件都优雅有品位,或者约略朝性感方向倾斜,大约是经济上有余裕的成年女性考虑到同怀有好感的男性有肌肤之亲时的状况而在专卖店购买的高档内衣。细腻的丝绸和蕾丝,都要求温水手洗。不是在院子割草时穿的那种。而且无一不渗透了防虫剂味儿。她小心翼翼叠好,按原样放回塑料袋,关上立柜抽屉。
这些衣服是免色曾经——十五年前或二十年前——亲密交往的女性穿在身上的衣服。这是少女终于得出的结论。因了某种缘故,那位穿5码衣服、23厘米鞋和戴65c乳罩的女性将这些有品位的衣物整套留下而再未归来。可她为什么留下这般奢侈的衣服呢?如果因为什么分手了,那么一般说来是会拿走的。自不待言,真理惠不解其故。不管怎样,免色十分用心保管对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衣服,一如莱茵河的女儿们无比小心地守护传说中的黄金。而且,他可能不时来这房间细看这些衣服或拿在手里,按季节更换防虫剂(他不至于委托别人做这件事)。
那位女子如今在哪里做什么呢?可能成了别人的太太。得病或遭遇事故去世了也未可知。但他至今仍在追寻她的面影(真理惠当然不知道那位女性即她本人的母亲。这个我也想不出必须将这一事实告知她的理由。具有告知资格的恐怕唯有免色)。
真理惠陷入沉思。莫非应因此对免色先生怀有好感才是?因了他在漫长岁月中对一个女性持续怀有如此深切的怀念之情?还是应该多少感到惧怵呢?因了他居然如此完好地保管那个女性的衣服?
想到这里时,车库卷闸卷起的声响突然传来耳畔。免色回来了!由于注意力集中在衣服上,未能觉察开门车进来的动静。务必尽快逃离这里。务必躲在哪里一个安全地方。这当口儿她猛然想到一个事实、一个极其重大的事实。旋即惶恐感把她整个擒住。
鞋放在阳台地板上了!双筒望远镜也从罩里拿出就那样安在三脚架上。看见金环胡蜂吓得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管逃进客厅,一切都原封不动留在那里。如果免色出到阳台看见了(迟早总要看见),马上就会觉察自己不在时有人闯入家中。看见黑色乐福鞋的尺码,一眼即可看出是少女的鞋。免色脑袋好使。想到那是真理惠的鞋无需多少时间。想必他要把家中无一遗漏地转圈搜遍,肯定轻而易举找出藏在这里的自己。
没有时间允许自己这就跑去阳台收鞋并把双筒望远镜复原。那样做,途中必同免色撞个满怀。怎么办好?她无计可施。呼吸不畅,心跳加快,四肢不听使唤。心理罪小说
车的引擎停息,继而响起卷闸下落的声响。免色很快就会进入家中。到底如何是好?到底怎么办……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兀自坐在地板上闭起眼睛,双手捂脸。
“在此静静不动可也!”有人说。
她以为是幻听,但不是幻听。一狠心睁眼一看,眼前有一位身高六十厘米左右的老人。他一屁股坐在矮柜上。花白头发在头顶扎起,身穿古色古香的白色衣裳,腰间佩一把不大的剑。理所当然,一开始她认为是幻觉。由于陷入强烈的惶恐状态,致使自己看见了实际根本不存在的存在。
“不,我不是什么幻觉。”老人以低沉而清晰的语声说,“我的名字叫骑士团长,我救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