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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一十一章 行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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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解试水很深。

而朝廷一直也在探索如何公正地从地方选拔士子。

一开始朝廷让州郡长吏监督解试,但治理地方的州郡长吏很容易与地方豪强勾结,左右解试的结果。

所以朝廷也郁闷,有朝廷官员就批评说。

有的地方通过解试五次六次的考生,到京参加省试却连连落榜。他还以为其中有什么问题,结果他一看那些考生文章,那才叫写得稀烂,就算瞎几把乱写也不至于如此。

这样的废材是如何连续五次六次通过解试来到朝廷参加省试的他希望地方官员能‘塞滥进之门,开与能之路’。

针对此举朝廷下文,一旦察觉‘诸科十否’,‘进士纰缪’的考生,一律规定不许再参加考试,同时严究发解官的罪责。

同时让监司监督州郡解试。

此举使得解试稍稍公平了些,但只是稍稍。

真宗时名臣陆轸曾干过这样事,解试完毕,名次都排好了。

陆轸跑到考试地方,一张一张卷子的翻开还口称道:“为何不见项长堂的卷子”

结果陆轸发现人家落榜了,并不在录取名单中。陆轸当即将项长堂的名次提为第一,将最后一名罢落。当时宋朝官员听说此事后,都觉得这操作没什么问题,还称赞陆轸是以‘文行取士’。

确实在宋朝其实也不能说此举错了。

宋朝士大夫还有推崇乡里选举的遗风,这规矩往前追溯至九品中正制。都是通过人来选拔人才,而不是考试的方式。

因为儒家推崇是人治,讲究是贤人选拔贤人的方式,但科举考试等于划定一个标准,这是法家的法子,文章写得好的就一定是好官吗开好车的就是一定是好人吗

但这样的结果只能导致‘考生多采虚誉,请托试官,本州只荐旧人,新人百不取一’。

这与宋朝的国策是‘强干弱枝’不符合,强干弱枝就是将权力从地方收归中央。

其中最关键的是财权,兵权,还有人才选拔权。

从地方中选能士,而不是官员眼底的贤士。推崇乡里选举一套,只能是重蹈九品中正制的覆辙‘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所以宋朝在之后解试改革中全面推行糊名,誊录之制,并且从其他州县调官员监考解试。

嘉祐七年时,京兆府解试,就是调在凤翔府的章惇与商州的苏轼到当地监考,二人也是因此有了正式的交往,并结下一生的‘友谊’。

此举是否公正了

必须承认是更公正了,不过拿真正能钻空子的人还是没办法的。

明清科举制度比宋朝更严密,但是科举舞弊大案却屡禁不止,大批官员考生为此都是前仆后继。

而就算看似公平了,还是不公平。

比如国子监解试不到两千考生,取六百名解额,录取比例在三比一。看似这个比例很高,但韩忠彦这样的官宦子弟考得是别头试。

国子监的别头试录取率极高,可以达至两人取一人。

而太学生与广文馆生中官宦子弟极多,但凡官员子弟都可以参加别头试。

好比一千名官员子弟参加别头试,那六百解额就去了五百,剩下八九百人争一百个名额。

如此无形就拉低了寒门子弟录取比例,不是三人取一人,而是五六人取一人,甚至就是八九人中取一人。

换句话说,这三取一的概率,有点我与雷军平均工资的感觉。

不过就算八九人取一人,也比福建浙江的解试好多了。

不公平可谓处处都有,或许有人会认为凭什么,官宦子弟参加的别头试录取比例这么高,大家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如此有公平可言么

但在宋朝别头试反而保护了寒门子弟,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

故而疫情平息之后,太学生们即是忙活起来。

忙活着什么

那就是忙着向知制诰,甚至有馆职的官员行卷。

因为以往国子监解试,都是由国子监主官自主解决,但淳化二年时,太宗皇帝即改派左司谏,直史馆谢泌领其事,从此国子监解试主考官都必须从三馆秘阁中选拔并成为惯例。

直三馆秘阁的官员那么多,没到考试前几天谁也不知道是哪位,故而都必须行卷过去。

故而章越,黄好义,范祖禹,黄履,孙过这几日都忙着将平日趁手的文章诗词抄写了好几份。

同斋五人之中范祖禹,黄好义参加是别头试。

没错,黄好义参加别头试,他的堂兄黄好信如今是新蔡县县令,他的伯父黄孝先官至太常博士,通判石州。

别头试标准可以划到官员的大功这一层亲属,到了神宗朝连门客都划入标准。

所以当初章越若给陈升之的侄儿当书童,也是一条出路。

范祖禹参加别头试也罢了,但黄好义也能参加别头试,孙过心底有些不平衡,为何他行,我不行

至于章越能不能参加别头试

不能。

章俞是自己从堂叔父,不在大功之列,想沾光也没办法。当然能沾光,也大概率不会去。

至于吴家,如今这还不算是女婿呢。当然章越若厚着脸皮去求一求,吴家或许也是有办法让自己参加别头试的。

但是……但是自己为何要走这一步呢

无论是别头试,还是行卷,都是外在的规则。人生就是在外在规则(达用)与内在自己(明体)找一条平衡之路,永远不要忘了自己……自己身上有挂。

故而有挂大可趟过去,所以章越还是决定……与众人一起去行卷。

范祖禹,黄好义他们尽管参加别头试也要去行卷。

不过他们的行卷,与寒门子弟有些不同。范祖禹的伯父是乃范镇,可以直接由长辈,或通过别人引荐直接带到家中投卷。

至于韩忠彦主考官都是他爹定的。按照当时规矩,主考官被确定后,还要捧着帖子到相府上表示感谢。

一般为了避嫌韩琦是不会见,还要表示自己这是为国举才,全无私心。最重要是叮嘱几句,不要因为韩忠彦是我的儿子,对他有所照顾,一定要本着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来办事。

“四郎君,这是主母给你熬好的猪脑汤,赶紧喝了吧!”

在太学里,黄好义嫂子家的仆人给他送来猪脑汤。

这几日同寝光看着黄好义进补了。

但见黄好义如同吃豆腐般吸溜吸溜直响,见到了众人的目光,不由问道:“诸位要不要来一口”

真有这个心思,不会都喝完才问。

众人都转过头去收拾卷子言下之意,你忙。

等黄好义吃完猪脑汤,等到日已偏西的时候,章越与众人一并前往行卷。

除了几位同窗,章越还邀了郭林一起。

行卷的文章也有不同,比如要参加制举考试,要对两制以上官员行卷,那必须写满五十篇。

若普通行卷,有财力的读书人当然可以送五十篇,但一般则不必那么多,挑选优秀的来送就好。

比如苏轼的《上富丞相书》就写到,所进策论五十首,贫不能尽写,好割爱。

如苏辙送曾公亮的《上曾参政书》所云,有《历代论》十二篇,上至三王而下至五代,治乱兴衰之际,可以概见于此。苏辙行卷只有十二篇。

故而五十篇是规矩,只要不是求制科荐举,可以不必写满。

如章越只写不到二十篇。

这时正值酷暑,章越与众黄好义他们先去一位官员府上行卷。

为何要挑得傍晚去呢因为官员这时候一般在家,有很大机会见着,白日去则一般在衙门办差。

到了官员门前,几人先将卷子奉上,门子看了一眼即道:“你们等着。”

说完门子转身就走了。

几人在门前等候。

行卷行得多了,不同官员间也有不同官员的风格。

有的会见一面谈个几句,这一般是看重你的,过个数日再来,这称之温卷。

不见的,也会让你进去喝碗茶,尽到礼数。

也有就是‘回去等通知’吧,这一般是没下文的。

也别觉得多丢人,陈舜俞,张方平,曾巩,苏轼,苏辙都曾行卷过,还有大量行卷的文章传世。

比如曾巩的《上欧阳学士第一书》,苏洵的《上欧阳内翰第一书》,苏辙的《上枢密韩太尉书》都是可以反复诵读的文章。

章越他们五人等候了一阵。

但见下人即满脸笑容地出门道:“里面请吧!”

几人都是大喜。

不久几人出门,都是不说话。

黄履心道,这都是沾了三郎的光,否则也不是那么轻易见得。

黄好义则也是明白心道,方才黄博士反复询问三郎的文章,令我等都成了陪衬,不过幸亏有三郎在,否则我等连门都进不了。

孙过心道,这就是名声的好处,昔年陈子昂砸千金之琴后,满城皆知他的文章,到时哪个王公大臣会不见这位奇人。如今三郎的青玉案,辞同三传出身疏,三字诗都名闻京师,名声也是早就传遍公卿了吧。

郭林则也感慨章越的了得。

众人都是心底有数,但面上都不好意思提及。

这就是名声的好处,否则来京的读书人为何要‘多采虚誉,请托试官’。

当时又没有头条,抖音推送,你的文章如何能直达官员案头

那就是‘名声’二字,好比为何喜欢读高赞的文章,因为如此可以帮你减少信息判断的成本。

有了名声官员才会知道你,如此你上门行卷,官员才会看你的文章,然后根据文章看你是否刷赞刷上来的,最后决定见不见你,否则行卷的考生那么多,官员又那么忙,卷子很容易就淹没在众多人中了。

如果官员满意了,再与旁人推荐几句,好比遇到欧阳修这样的伯乐称赞几句,如此名声就更响亮了。

这是一而二,二而三的方式。

这是唐宋时,没有门路的寒士炒作自己的办法。陈子昂砸千金琴就是很好效果,当然前提是自己的才华要过硬。

几位同窗都借助章越的名声,也使得他们的文章能够抵达官员的案头。

当然也不是每个官员都会见,但借助章越的名头能更进一步。

次日章越他们又去行卷。

太学里考前一个月,几乎没人读书,大部分太学生都在忙着干谒行卷。

章越眼望刚刚升起的太阳不由感叹,宋朝科举正处于承前启后的阶段,既保留了唐朝‘行卷’的遗俗,但因为糊名制的,风气还没有败坏到‘通榜’的地步。

同时也不是全凭考场文章定命运,在解试中‘通关节’可谓不少,甚至于半公开的地步。

看来唯有到了省试,殿试中才能真正的‘公平’。

今天又是行卷干谒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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