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他乡遇故知(上、下)(1/2)
大余国将在国都燕安会集天下剑士举行“剑圣战”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遍了京城。京城因此而沸腾了,对于刚经过一场血战的百姓来说,这是个非常吸引人的话题。至于京城的剑士们,更是如同被春雷惊醒的生物,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
种种小道消息与传闻,通过各方渠道传播开,随着这消息的传播,大余国各地的剑门都被惊动了。对于绝大多数都陷入穷困潦倒境地的剑士们而言,参加“剑圣战”获取一个好名次,甚至引起今上泰武帝陛下的注意,从此荣华富贵平步青云,这是他们最好的出路。可能想象得到,四面八方多少会三招两式的剑士们,必然都将已经抛下的剑重新握在手中了。
“这一战关系到我剑技之命运,只能胜不能败!”
燕安东市的某所大宅院里,一个长眉的老人端坐在中间,他表情非常严肃,当他捋须说话时,也颇有几分威严。
“可是,陛下将开始剑圣战的时间定在半年之后,以方便举国剑士参与。”另一个老人似乎是有意与他唱反调:“你以为举国数百剑门参加的大战,我们就一定能胜出”
“我们在座之人,或许未必能胜出,但天下十七位剑宗,我们京城里便有三位,而且是最出色的三位!”
“他们,他们会参战么”那个唱反调的老人撇着嘴,那几位剑宗,傅苦禅常年在四处飘泊,混沌剑门的左思敛与阴阳剑门的骆鹏又都心高气傲,他们会替京城的剑门出战
“我们京城所有剑士联名恳请,责之以大义,动之以真情,他们必然出战。”那个长眉老人冷笑了一声:“他们也不希望剑技从此没落,这一战很有可能就是我们剑技的最后机会!”
唱反调的老人没有再说什么,但脸上的怀疑却再明显不过了,其他人这时也七嘴八舌参与进来。那个长眉老人静静听了会儿,觉得这些人并没有拿出什么更好的主意,因此他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那么,我们便以剑会的名义去请左思敛与骆鹏。”
他的提议再也没有人反对,剑会这个组织,原本是各大剑门的联盟,随着剑技的衰微,现在也是名存实亡,但这个牌子还存在,对于绝大多数剑士还有影响。
“有一件事……”
坐在角落里迟迟未做声的一个剑士突然说话,他环视众人,脸上露出阴沉的表情:“华闲之这人,你们听说过没有”
在座的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华闲之!事实上,当初华闲之周游天下,在京城也颇与一些剑会的人交过手,更何况,几年前在东都开定举行的“英雄会”上,华闲之一举折桂,在座的有些人就是英雄会上的仲裁。听到那人提到华闲之的名字,众人低低的议论声突然都停了下来。
“陛下原本是想将御林军剑技总教头这个职位给他的……诸位,我们的大敌,并非外地赶来京城的剑士,而是现在便居住在京城中的华闲之。他胆大妄为擅立门户,自称什么剑道,甚至将剑会品评剑士的剑匠、剑师、剑宗三级改为三十六品……如果让他再猖狂下去,数十年之后天下就没有剑艺二字了!”
满座都陷入沉默当中,华闲之的剑技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明白,谁都没有把握能击败他,即便是骆鹏与左思敛这两位剑宗,在这些剑士心中未必能比华闲之强。
姑且不算华闲之那鬼神莫测的剑技,就凭他现在得到的泰武帝陛下的恩宠,那些歪门邪道的把戏便无法施展出来。万一惹得陛下勃然大怒,“剑圣战”被取消了,那么剑技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将沉入水底,而这些剑士们十之八久将会成为陪葬品。因此,这里的人都意识到华闲之是实现他们目的的最大阻碍,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挑头去对付华闲之。
“华闲之之所以能得到陛下恩宠,无非是因为他在‘英雄会’上折桂而已。如果我们能在剑技上击败他,陛下自然不再信任他!”那个角落里的人出言鼓动道:“即使不能击华闲之,难道说华闲之的弟子也不能击败么”
“击败他的弟子!”
众人心中立刻雪亮起来,这次“剑圣战”有年龄分组,各剑门剑士执户籍所在官府的年龄证明,参加二十五以下组、五十以下组及无差别组的大战。华闲之要么是参加五十以下组要么参加无差别组,但他的弟子十之八九是会在二十五以下组,如果能让门下弟子击败他们,那么也能给陛下留下一个好印象了。
燕安这个城名的由来,是因为燕水从附近的安山中流出,再汇入开江,向东注入大海。东都开定便在开江之畔,因此,过去的诗人以“船首饮开定,船尾枕燕安”来形容两地之间的联系。
由于暴雨的缘故,燕水显得比平时宽阔了许多,浑浊的河水滔滔东流,两岸醉柳拂堤碧草摇曳,再配上水面上的点点白帆,确实能让文人骚客如痴如醉。
但是,轩辕望却没有心情去体会这些,他跟在华闲之与崔远钟的身后,慢慢来到了水边。华闲之注视着河水许久,从怀中掏出一叠信来。
轩辕望可以体会到华闲之的心情,素依的噩耗他也已经得知了,华闲之的五个弟子中,除了崔远钟,大约就是他和素依比较熟悉,因此,他们两人跟随华闲之来到燕水之畔。一想到这个红颜薄命的女子,轩辕望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在他心中,也只有这样美丽温婉的女子才配得上华闲之。但是,天下事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病魔夺去了她的生命,这对华闲之而言是非常痛苦的打击。
一位长期以医术自负的郎中,没有办法拯救自己的爱人……
华闲之拆开一封信,慢慢将那信纸打开,折成一只纸船,他将纸船拿在手中,反复良久,轻轻蹲了下去,将纸船放进水中。
纸船在燕水里打了个旋儿,似乎是有些留恋,但还是被河水带走,向下游飘了过去。轩辕望目送着纸船慢慢离开,渐渐消失在东都开定的方向,他突然觉得嗓子里痒痒的,鼻腔也透出一股酸意来。
素依其实在一年以前便已经病逝了,她明白华闲之在扶英筹划大事,也知道自己的病逝必然会让他心乱,甚至于有可能抛下手中的事情回国,因此,在她大病一场后的最后日子里,只要她能清醒,就一封封地给华闲之写信。每封信她都标了时间,让家人每个月给华闲之寄一封去。因此,在她去逝之后,华闲之仍然能收到她的来信,仍然以为她还安康。
“素依,你何其痴也……”
想到素依的良苦用心,华闲之心中便是一阵酸楚,他知道素依一向胆小,她病中一定非常希望自己能陪在她身边,但她又是这人世间最了解自己的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愿意让自己分心——如果她身体康健的话她甚至希望能替自己负担一些。因此,她将她的身体状况瞒着,甚至连死后都瞒着。她一心为了自己想,可为何就不曾为她自己想一想呵!
从手中抽出另一封信,华闲之瞄了一眼,只看了时间,他便知道这信里的内容,这些信,每一封他几乎都能背下了。在扶英的日子里,每天劳心劳神,而这些信便是夜深人静时他寄托相思的慰藉。相思如刀催人老,素依之所以早逝,除了先天不足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对自己的相思吧,在她弥留之时,口中仍在不停念着的,想来是自己的名字,她如此想念自己,自己为何就没有抽空回一趟开定,去陪她说说话儿……
第二只纸船被放入燕水之中,这只纸船在原地停滞良久,才被一个小小浪花儿带着,轻轻盈盈向下游飘去。轩辕望突然间觉得无法按捺,如果自己在这继续呆下去,自己一定会泪流满面,甚至失声嚎淘。他向华闲之的背影深深伏下,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转过身大步离去。没走几步,他便听到背后崔远钟的哭声,他的眼前也模糊了。
一股郁闷之气憋在他的心头,他发疯了似的在燕水边奔走,幸好这不是什么踏青的时节,燕水河畔人并不多。他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片静静的松树林中,他才恢复了平静。
“阿望……”
绯雨低低的声音让他清醒过来,他看了看不知何时跟在身侧的绯雨,勉强笑了一笑:“绯雨,我没事。”
“阿望,你老师与那位素依姑娘的事情我也知道,不过,我不赞成他们的做法……”
绯雨的话让轩辕望愤怒了,华闲之与素依的情感,在象他这样的少年心中,那是最美丽最圣洁的恋情,但绯雨却对此不以为然。如果是别人,轩辕望至多觉得那人浅薄,但是绯雨这样说,除了让轩辕望感到愤怒之外,还让他觉得失望。
在轩辕望内心深处,多希望自己的恋人如同素依理解和支持老师一样理解和支持自己呵。
面对着轩辕望勃勃的怒火,绯雨轻轻将自己的手交在轩辕望手中,或许是因为轩辕望剑技大进的缘故,她现在已经相当有形体了。轩辕望想甩开她的手,但迎着她坦然而温柔的目光,不知不觉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气。
“你一定有你的理由,说给我听听吧。”
虽然他有意压抑,但话语还是有些生硬,绯雨微微点了一下头:“阿望,人一生长不过百年,如果相爱者不能……不能自私一些,那么就会象华先生与素依姑娘那样成为一个悲剧。素依姑娘为何不随华先生去扶英,即使这样对她身体没有好处,但还会比相思对她身体更坏么华先生为何不带素依姑娘走就算是素依姑娘仍免不了天妒,但至少她最后的日子华先生可以陪在她身边,让她快快乐乐地渡过……”
轩辕望沉默了,绯雨所说的虽然大胆,但确实让他无法反驳。尽管素依姑娘的身体注定了她与华闲之的情感只会是一场悲剧,但至少,华闲之与她原本是有机会让这一场悲剧之中多一些欢笑为点缀的。甚至,如果素依姑娘真地与华闲之到了海外,她在华闲之的怀里最后闭上双眼之时,或许是一种幸福的逝去。
“素依姑娘终究不是剑士。”沉默了许久,轩辕望向绯雨笑了一笑,只有女剑士,才能有绯雨这样违背纲常礼教的想法吧。
他突然想起开定的那位少女剑士古月明,当初英雄会上她那“喜欢剑”的言语仿佛还在眼前呢,现在的她,是继续在剑技之路上追寻,还是已经嫁为人妇了
离开了松树林,轩辕望发觉自己迷路了——虽然他知道这是燕安郊区,但到底是在哪个角落他就完全不知道了。好在庞大的京城城墙是最好的路标,他一个人慢慢向燕安城行去,而绯雨则又躲回了剑里。
“有辆马车就好了。”
开始狂奔的时候他不觉得累,但现在则不同了,他对着自己抱怨,两条腿因为走了许久的缘故,都有些酸痛了。
离燕安城已经很近了,因此官道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轩辕望四处打量,希望能找到一辆空的马车,但旋即他又嘲笑起自己来,大概是受了华闲之与素依姑娘之事的打击,自己的双脚竟然如此软弱了。
“咦……”
正当他收拢心神全力赶路的时候,一辆马车从他身边经过,车上传来女子轻脆的惊呼声。这声音有几分熟悉,让轩辕望心中一动,他侧过头来,却发现这辆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车厢一侧的帘子被掀了起来,里面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这张脸上带着惊喜、娇嗔还略微有一丝惆怅,这么复杂的情绪,也只有这样美丽的女子的脸上才会出现。
“阿旺”
马车里的这位美丽女子轻启樱唇,吐出了这两个字,轩辕望吃了一惊,他也觉得这个女子眉眼间似曾相识,但仔细想想自己并不认识她,可是她又能亲热地叫出自己的名字。
这个女子神情复杂地看着轩辕望,良久她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你是……”
轩辕望挠了挠头,露出尴尬的神情来,这个女子轻轻笑了一声,让轩辕望觉得有些轻浮。她伸出葱葱玉指,轻轻向轩辕望耳边拧了过来,轩辕望反应得快,连退了两步避开后皱起了眉:“姑娘!”
“我是翠儿,你忘了天香楼!”
女子连珠炮一样的话语让轩辕望思绪微微恍惚起来,眼前这张成熟的艳丽的脸庞与记忆中那张脸重合起来。在东都开定,那个自己最为落魄的时候给予自己关怀的妓院丫环,现在竟然又出现在眼前。
“你是翠儿姑娘”
轩辕望想起那个寒冷的大年三十,那碗热腾腾的鱼头豆腐,他心中涌起一股感激,目光也就变得热切起来。
两人相视了一会儿,翠儿心中忽地涌起一种恨意,当初自己多希望能借眼前少年之力跳出火坑,可是这个没良心的人儿却突然间消失了……
“你还好吧,怎么会到京城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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