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惆怅故国劳梦想 何堪良友隔幽冥(1/1)
爷爷死了,爷爷要他看护的云大侠也死了。陈石星呆呆的望着倒在他身边的两具尸体,好像在做着无休无止的恶梦,如今还在恶梦之中。如同没有人把舵的一叶孤舟,陈石星六神无主,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什么是伤心,心中但觉一片茫然,要哭,却是哭不出来。本来是爷爷要他救云浩的性命的,想不到最后却是云浩为了救他,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这位名震江湖的大侠,为了他,一个山沟内的穷孩子,舍弃了自己的性命,连谁是谋杀他的主凶,都不知道。临死之前,只能把他——一个刚刚相识的大孩子——当成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唉,他恐怕是死也不能瞑目吧”“爷爷,你要我做的事情我没做到,我辜负了你的期望了。爷爷,你骂我吧,你打我吧!”陈石星抱着爷爷的尸体摇了又摇。声音嘶哑的在叫。可怜他的爷爷如何还能开口骂他忽听得“啪啪”一声轻响,一件东西掉在地上。原来是一本琴谱,他的爷爷珍藏的那本《广陵散》琴谱。陈石星茫然的拾起琴谱,翻了几页,说道““爷爷这就是你最宝贵的琴谱,只教了我半阙的广陵敬,如今我就要和你分手了,再也没人教我弹琴了。我知道你虽然不肯教我后半阙,但要是广陵散失传,你是死也不能瞑目的。爷爷,让我给你弹奏最后一曲,就拿这后半阙广陵散为你送行吧!”他理好琴弦,把《广陵散》琴曲的后半部翻开,按谱弹奏起来。爷爷没有教过他,但此际,他伤心到了极点、心中充满悲苦之请,和琴曲所要表达的感情却是完全一致!琴声宛如三峡猿啼,宛如绞人夜泣,宛如老母倚闾,盼望出征儿子的归来,却不知儿子已经成了无定河边的枯骨;宛如楼头怨妇,侮教夫婿觅封侯,却不知自己挚爱的丈夫,早已是贪新忘旧。宛如刑场诀别,好友生离,宛如慈母弃养,树欲静而风不止……无师自通,这恐怕是他有生以来,弹得最好的一曲了。但假如他爷爷还在的话,却不知是称赞他还是责备他了。如此悲苦的情怀,和一个不过十五六岁,好像春花初放的少年,是多么不相称啊!他弹得如此感人,以至一个闯进这间密室的不速之客也听得呆了。而陈石星沉浸在自己弹奏出来的哀伤曲调之中,竟也不知业已有人来到。直到他弹出了最后一个音符,五弦一划“铮”的断了一根琴弦,抬起头来,方始发现一个虬髯如戟的大汉站在他的面前。一个恶梦连着一个恶梦,这个不速之客竟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一柱擎天”雷震岳!陈石星呆了一呆,蓦地想起了云浩临死之前对他所说的话,这个“一柱攀天”很可能就是串同贼人,谋害他的爷爷和云大侠的幕后凶手。“他来做什么莫非他不知道云大侠已死,是要来杀害他的他能够放过我吗这刹那间,陈石星浊气上涌,几乎就要叫出来:“好呀,你这假仁假义的大侠,你害了我的爷爷还不够,害了云大侠还不够,你来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可是也不知是由于伤心到了极点,还是由于恐惧到了极点,就像是在做着恶梦,喉头阻塞,张开了口,想叫,但却发不出声音!“一柱擎天”雷震岳也像是置身恶梦之中,蓦然惊醒,呆呆看着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呆呆的看着陈石星,死掉的三个人,他认识陈琴翁,也认识刚才被云浩杀掉的那个贼,胡老三,就是不认识云浩。半晌,雷震岳似乎心神稍定,茫然的目光从倒在地上的云浩转移到站在他面前的石星身上,颤声问道:“你的爷爷死了”陈石星没有回答。雷震岳从他的目光中可以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仇恨。一股寒意直透心头,雷震岳又是难过,又是伤心,“我应不应该和这孩子说呢”他迟疑半刻,终于没说,却再问道:“这人是云大侠么他怎么死的”陈石星终于忍耐不住,爆发出来:“云大侠怎死的,你自己应该知道!”雷震岳虎目蕴泪,蓦地“乓”的一拳,自己在自己的胸口重重打了一拳,叫道:“云大侠,我对不住你,我来迟了!琴翁,琴翁,这着棋我下错了,我不该让你回来!唉,说什么庇尽桃源避秦客,我连自己最好的老朋友也不能庇护!”“猫哭老鼠假慈悲!”陈石星心里在骂。只见雷震岳缓缓的走到他爷爷身边,弯下了腰,看样子像是要把他的爷爷抱起来。“别碰我的爷爷!”陈石星明知雷震岳只要伸出一根指头就可以将他杀掉,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就是不许雷震岳碰一碰他所爱的爷爷。“一柱擎天”在武林中是何等威望,平时只有他发号施令,别人不敢道半个“不”字,几曾受过人家如此呼喝但此际地却好像被陈石星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唬住了,他苦笑着把手缩回,退回两步。“孩子,你一定以为你的爷爷是我害死的吧”一柱擎天雷震岳苦笑说道。陈石星怒目而视,冷冷说道:“你用不着向我分辩,要是你没有做过亏心的事,你也大可以不必心慌!”雷震岳道:“你是不是要给你爷爷报仇”陈石星拼着豁出去,挺出胸膛说道:“不错,我发誓给爷爷报仇,你倘若怕我报仇,赶快杀我灭口,否则——”“否则怎样”雷震岳心中隐隐作痛,但在难过之中,却又好像颇为“欣赏”这个并不怕死的孩子。“否则,我誓必练好武功,总有一天,我要手刃害死我的爷爷和云大侠的那个奸人!”陈石星道。雷震岳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迟迟不能出之于口。过了好一会,说道:“好,但愿你能如愿,我不分辩,你要把我当作仇人尽管把我当作仇人。不过你要杀我可没那么容易,所以必须如你所说,用心去练武功。唉——”从口气听来,他应该是还有一些话要说的,却突然停下了,看神情,似乎是在竖起耳朵凝神静听什么。不错,他是听见了,他听见远处传来的一声长啸。陈家在七星岩后面的一座山峰,这声长啸正是从七星岩那个方向传来的。啸声宛若龙吟虎啸,越过山头,飞过漓江,穿门入户,送进“一柱擎天”的耳朵。可是从那么远的地方传来,也只有像雷震岳这样练过听声辨器、具有深湛内功的人才听得见,陈石星只能从他神色不定的脸上,猜度他是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这啸声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对他来说,这啸声却并不陌生。“一柱擎天”心中是又喜又惊:“这不是单拔群的狮子吼功吗我还以为他不来了呢但这啸声何以再衰三竭,以他的功力似乎不该如此啊呀,不好,单大哥恐怕是受了伤了!”心念未已,又听得有好儿个人的轰笑之声,就在陈家屋后不很远的地方,那些人的脚步声也听得见了,正是向着陈家跑来。雷震岳虎目一睁,变了面色,倏的就跑了出去。雷震岳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把陈石星吓了一跳。他固然松了口气,却也是他始料之所不及。他以为雷震岳绝不会放过他的,叫他练好武功报仇,不过是说的反话,好像猫儿戏弄捉到口边的老鼠而已。谁知雷震岳却忽然跑了。“是他听到了有本领比他更高的对头来了,才急不及待的逃走么,但倘若他要杀死我,易如反掌,也不争在这片刻,何不杀了我才跑”陈石星百思不得其解,倒是为雷震岳这样轻易的放过他而胡涂了。没有多久,他也听得见屋子后面那些人的声音了。最刺耳的是一个宛如金属交击的笑声,这正是上半夜闯入他的家中,搜索云大侠的那伙人的“大哥”的笑声。随的听得雷震岳的声音说道:“我已经去仔细搜查过了,陈琴翁已经死掉,但却没有云浩,也没有你们的胡老三!”雷震岳的声音也听得很清楚,但那些人的说话他却听不见,只听得他们的大笑声,陈石星哪会知道,雷震岳是特地用传音人密的功夫让他听得见的。先入为主,他的心里充满了对雷震岳的仇恨,当然也不会想到这是雷震岳为他消饵一场灾祸,引开那一班人。“哼,果然不出云大侠所料,这个一柱擎天当真是和打死爷爷的这些贼人勾结,他们如此亲热,看来交情还真的不浅呢!”陈石星心想。那个“大哥”不知说了些什么,只听得雷震岳说道:“如此说来,单拔群已是着了你们的道儿了那你们还怕他做什么嘿嘿,你们怕他临死反啮好,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吧,做事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别让他像云浩一样,也不知是不是给别人救了去。就是死了,咱们也得找着了他的尸体才能放心!”听到这里,后面的话就听不见了,此时已是将近四更时分,万籁俱寂,唯闻墙角虫声。“一柱擎天好狠毒的心肠!”陈石星暗自想道:“那个姓单的人不知是什么人,但既然是给这班贼人所害,想必该是真正的侠士。唔,听一柱擎天的口气,说不定他还是云大侠的朋友呢。一柱擎天真是可恨,居然还要将他毁尸灭迹。但陈石星自己的事情已是够他烦恼,他也没有本领再去理会别人的事情。他定了定神,想起了爷爷和云浩的吩咐,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家了。“当务之急,是要让爷爷人土为安。”陈石星想道:“爷爷最喜欢七星岩,我应该把爷爷葬在七星岩下。”但还有云浩呢,他可不能负着两具尸体出门。要是先把云浩埋葬,只怕时间又来不及。他想起了云浩的吩咐,跪下来向云浩磕了个头,说道:“云大侠,请原谅我把你的尸体火化,我要把你的骨灰送回家中,亲手交给你的女儿。”他把云浩的尸体火化之后,将骨灰盛在一个坛子里,负起爷爷,便即从地道的另一方出口离家。暗室里的火头他并没扑灭,他是按照爷爷的吩咐,亲手烧毁了自己所爱的家。这个家虽然没有什么值得他宝贵的东西,但却留下他最宝贵的情感。他的父母已早死,他是和爷爷相依为命,在这个家度过十五个寒暑的。他咽着眼泪,不敢回头去看就快要从地下暗室透出来的火光。他背着爷爷,背着传家之宝的那张古琴,携着云浩的骨灰,抄捷径匆匆奔向七星岩下。雷震岳没有猜错,在七星岸上发出了长啸的那个人果然是单拔群。他是在将近午夜的时分,来到和云浩约会的那个地点的。当然他是什么人也没见到。单拔群心中苦笑:“我来迟了三天,云大哥怎能老是呆在这儿等我嗯,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失约,好在是相知极深的老朋友,云大哥一定会料想得到我是途中出了事情,无可奈何的。”正因为他和云浩相知极深,是以他虽然没有发现云浩,但却料想得到云浩一定会给他留字或者其他什么标记。“云大哥不会以为我失约的,必定会有什么线索给我,让我可以很快的找得着他。”他擦燃火石,果然看见悬岩上有云浩以金刚指力划出来的箭头。一时之间,他还没有想到云浩这个标志是告诉他是在七星岩里,黑夜中火石的微光也是看得不很清楚,他以为云浩可能还在石岩留字,于是走近去看。刚刚走到悬岸的下面,忽地一步踏空,原来已是踏着浮泥草皮遮掩的陷附,单拔群冷不及防,跌进陷阱里了。好个单拔群,不愧是第一流高手,虽惊不乱,不待坠下坑底,一脚立即横踢!“砰”的一声,单拔群脚板撑着坑壁,身形平地拔起,在砂石纷飞之中,居然跳出了陷阱!在这生死一瞬之间,他只觉有冷森森的寒光耀眼生颠,原来坑底倒插着六十四把明晃晃的尖刀,刀锋向上,要是他跌下去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可是他虽然躲过了跌落刀林之灾,却躲不开上面射来的乱箭。就在他身形拔起,刚刚跳出深坑,脚尖尚未站地之际,悬岩上已是箭如雨下!他身子悬空,武功再高,也难抵御。半空中单拔群倒翻一个筋斗,双掌拍出,数十支乱箭,给他掌风扫落。饶是如此,也还是中了三支。一支穿过他的左掌掌心,一支射着他的右肩,还有一支更是危险,射着他的面门,只差少许,几乎就要把他的眼睛射瞎。单拔群双臂一振,插在他肩头上那支箭反射出去。跟着拔出插在面上那支箭,血流满面,大怒喝道:“下三滥的小贼,有胆的出来!”虽然中了三箭,受伤不轻,兀是神咸凛凛!革丛中一支长枪突然伸了出来,一个贼人喝道:“姓单的,你死在临头、还敢目空一切!”挺枪向单拔群刺去,这一枪对准他的丹田,来势狠辣之极。单拔群喝道:“来得好!”一抓抓着枪头。哪知左面草丛中还理伏有一个人,悄没声的倏地一刀斫出,正中他的右腿。悬岩上的群盗见他伤上加伤,齐声欢呼!就在群盗的欢呼声中,只听得单拔群一声大吼,跟着两声裂人心肺的惨呼,单拔群腾地飞起左腿,把那个使刀的贼人踢得滚下山坡;再一抓抓着那个使枪的贼人,甩小鸡一样抛出数丈开外。幸亏得那贼魁接住,方不致死于非命。说时迟,那时快,单拔群已是拔出宝刀,一招“夜战八方”的招式,荡起一团银虹,拨打乱箭,冲上悬岩。那盗魁这一惊非同小可,“单拔群以七十二把大擒拿手和八八六十四路播龙刀法驰誉江湖,果然是名不虚传!”吓得慌忙叫道:“散开,别和他硬碰!”单拔群斥道:“无胆匪类……”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原来是单鼓群一刀砍着了石头,要不是他收步得快,几乎就要撞着石岩,那盗魁大喜叫道:“单拔群,你中了我们的毒箭啦,毒性如今已经发作,看你还能猖狂”单拔群摒住了气,忽觉面上麻痒痒的甚是难受,眼前一片漆黑!此时虽然是三更时分,也有星月微光,加以单拔群目力过人,在他跳出陷阱之时,还隐约可以看见恳岩上的幢幢的黑影的。但现在却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单拔群不由得心中一惊:“莫非是我的眼睛瞎了”那盗魁得意之极,续声笑道:“为了免使你做了胡涂鬼,死了也不能甘心,我不妨说给你听,嘿,嘿,单拔群,你走了眼了,我们毒龙帮虽然算不得是什么大帮大派,在江湖上也有个小小的名头,你岂能如此藐视于我!”单拔群冷笑道:“哦,原来你是毒龙帮的帮主铁敖吗失敬了!”铁敖哈哈笑道:“不敢,不过,铁某大概还不能说是什么下三滥的小贼吧”单拔群冷冷说道:“我知道你们毒龙帮在东南沿海一带横行霸道,新近还得到了一个大靠山厉抗天。哼,哼,但在单某眼中,你这个什么毒龙帮的帮主,也不过是条小小的泥鳅!”铁敖怒极气极,反而大笑,“单拔群,你的眼睛已经瞎了,用不着我来骂你,你也是有眼无珠的了。由得你暂且猖狂,你的性命总是捏在我的手中了。放箭射他!”群盗四面散开,冷箭纷飞。单拔群陡地喝道:“你笑什么不服气是不是好,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我的暗器试试。接得住我这颗小小的石子,我说你是好汉!”单拔群刀交左手,舞得泼水不入,右手一扬,把一颗随手在地上拾起来的小石子飞上悬岩。这座悬岩离地面有七八丈高,一颗小小的石子从下面掷上来,竟是隐隐挟着风雷之声!铁敖也是个武学行家,一听这石子的破空之声,不由得心头大骇,想不到单拔群中了三支毒箭,居然还有如此功力!他自忖本身的功力决计接不下这颗石子,慌忙舞起盾牌,当的一声,把石子嗑开。不料那颗石子余劲未衰,斜飞出去,恰恰打着铁敖身边一个贼人。这人在毒龙帮中也是个大头目,本领本来不弱,但却无法像帮主一样磕开石子,给打了个正着,登时头破血流,如此一来,群盗都是大惊失色,乖巧的连忙悄悄躲起来,不敢张弓放箭。有一个盗人不知是一时没有醒起还是欺负单拔群瞎了,依然一箭射下。却不知单拔群眼睛虽看不见,却还有听声辨器的功夫。一听得弓弦声响,立即又是一颗石子向那人飞去!这个贼人的本领又比刚才那个头目差了一截,如何能够抵挡单拔群以“弹指神通”的上乘武功飞来的石子他“啊呀”一声,张开大嘴,那颗石子无巧不巧的飞入他的口中,门牙打碎了,满口鲜血,不过比起那个头破血流的头目还算得是比较幸运了。群盗心惊胆颤,吓得谁也不敢张弓。单拔群吸一口气,缓缓走上山坡,作势要截断在悬岩上群盗的后路。盗魁连忙打个手势,叫部下撤退。其实用不着他下令,群盗已是一个个的悄悄溜走了。盗魁跑到估计单拔群石子打不到的地方,方敢张口大骂:“姓单的,你在这里逞威风吧,用不着待到天明,我们会回来和你收拾尸的!”单拔群凝神静听,听得群盔去得远了,不觉松了口气。这口气一松,登时便觉地转天旋,再也支持不住。他仗着深湛的内功,运真气护若心房,中毒虽然不轻,一时还未能要他性命。但脸上麻痒痒的感觉却是越来越甚,眼睛睁不开来。单拔群不禁心头苦笑,“看来我一定要变成瞎子了,如果我找得着雷大哥,或许还可以保全性命,但我瞎了眼睛,如何还能够前往找他嘿嘿,想不到我半世江湖,竟然丧在宵小之手!”他怆然长笑,自忖必死,忽地心念一动,啊呀一声叫道:“不好,石壁上那支箭头,绝对是云浩用金钢指力划出来的无疑,但贼人却敢利用他留下的标记,引诱我跌下陷阱,恐怕云大哥十九也是受了他们的暗算了!”再又想道:“我死了不打紧,但云大哥生死未卜,我未知他的确讯,死难瞑目!无论如何,我要设法通知一柱擎天!嗯,此时大概应该是四更的时分了吧!”此念一起,单拔群重新鼓起求生的意志,当下纳刀入鞘,以长刀当作拐杖,一步步走下七星岩,但盼在天明的时候,自己还没有毒发身亡,那时只要碰上一个村民,就可以请他把自己带到雷家。也不知走了多远,单拔群只觉气力渐渐不加,渐渐踏出一步,也是颇感艰难了。单拔群一声长叹,心道:“想不到我终于命丧干此。埋骨名山,本来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但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呀!我死了,谁给一柱擎天报讯谁能替代我寻找云大哥呀”忽听得有个人哭泣的声音就在前面不远,单拔群又惊又喜,心想:“老天爷真开眼,终于给我碰上一个人了,但他不知是什么人,为什么哭得这样凄凉”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跑来七星岩下,埋葬他爷爷的陈石量。陈石星用云浩给他的那柄宝刀,挖了个坑,草草掩埋了他的爷爷,跪在地上祈祷:“爷爷,求你在天之灵保佑我能够学成武艺,回来给你报仇,重建新坟。”本来他害怕七星岩上面还藏有贼人,不敢哭的,但在和爷爷诀别之际,伤心之极,忍不住还是哭出来了!”忽听得有脚步声向自己走来,陈石星大吃一惊,慌忙跳起,回头看时,只听得“咕咚”一声,但见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刚好跌在地上!陈石星蓦地心中一动,大声叫道:“你是不是姓单的”单拔群早已支持不住,但听得他这么一说,也是禁不住心头一凛,立即以肘支地,坐了起来,喇的拔刀出鞘,横在胸前,说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陈石星道:“我先问你,你认不认识云大侠云浩”单拔群惊疑不定,说道:“认识又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你到底是什么人”陈石星道,“我是云大侠的朋友,你若是认识他,请相信我,和我说实话!”单拔群又惊又喜,惊喜之中有几分不敢相信。他听得陈石星的声音稚嫩,不像是成人的声音,心想:“听来他最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焉能是云大哥的朋友”但他如今已是面临绝境,抓着一个希望,总比没有希望的好,不相信也得相信了。说道:“好,我相信你。不错,我姓单,名叫拔群,和云大侠正是多年的好友。你叫什么名字”陈石星报了姓名,单拔群不禁又是一呆,“陈石星,这个名字我可从来没有听过!”陈石星道:“单大侠,你是不是受了贼人暗算”单拔群又是一惊,紧握刀柄,问道,“你怎知知道”陈石星道:“你的伤很重,我怕也不能在这里久候,请你相信我,把刀放下,让我给你看看,看看是否能够给你治伤”单拔群听他说得极为诚恳,心想:“反正我是无法走到雷家的了,没奈何只好拿性命作一赌注吧。”于是把刀放下,说道:“你别忙给我治伤,你既然是云大侠的朋友,快点告诉我,他现在究竟是怎么样了”陈石星颇感为难,心想:“他受了重伤,要是给他知道云大侠已死,只怕——”单拔群听不见他的回答,喝道:“云大侠究竟怎样,你为何不说”陈石星咬一咬牙,说道:”云大侠和你一样,受了贼人暗算。”单拔群道:“他在哪里”云浩受人暗算,早已在他意料之中,是以倒不特别惊奇。陈石星道:“我不知道。单大侠,求你先让我给你治伤吧,你总得养好了伤,才能去找他呀!”单拔群老于世故,心知陈石星的说话不尽不实,但也相信陈石星不会害他,想道:“或许他是知道那些贼人的厉害,他不敢说!”说道:“我不会立即死的,你替我把一柱擎天找来!”陈石星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一柱擎天,我不知道!”单拔群道:“你是云浩的朋友,焉能不知道一柱擎天雷震岳的大名”陈石星道:“你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但无论如何,你的伤必须先治!”说罢!不理单拔群会不会打他,便即上去替他抹掉血污,敷上金创药。陈石星的爷爷颇明医理。有自制的金创药和解毒丸之类药物,陈石星在医学上虽然未得祖父所传,多少略知一二,他离家的时候,金创药和解毒丸也带了一些。单拔群的伤口瘀黑发出出腥气,陈石星把一颗解毒丸纳入他的口中,心里想道:“但愿他中的毒没有云大侠中的毒那么利害,这解毒丸能够保全他的性命。”陈石星没有猜错,“毒龙帮”虽然有个“毒”字,毕竟是邪派中的二流帮会,所发的毒箭远不如那个姓尚的魔头用以射伤云浩的毒针。单拔群吞下解毒丸,真气运转帮助药力发挥,觉得有点清凉之感,心知虽然不是对症解药,性命却是可以拖延更长的时候了。单拔群松了口气,说道:“小兄弟,多谢你了。现在天亮没有”陈石星道:“还没天亮,但也快要天亮了。”单拔群道:“好,我现在已无大碍,你替我把一柱擎天找来,我相信你一定认识他的。”陈石星道:“不,你不能去找一柱擎天!”革拔群道:“为什么”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一群人的脚步声从山坡上走下来,接着说话的声音也听得见了,正在说话的这个人恰好就是“一柱擎天”雷震岳!单拔群连忙伏下来,伏地听声,只听得雷露岳说道:“怎么还是鬼影也没有看见一个,单拔群哪里去了”单拔群这一喜非同小可,心里想道:“这可真是刚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正待张口大叫:“雷大哥,我在这儿!”忽地被人掩住嘴巴,叫不出的。单拔群精疲力竭,推也推他不开。掩住嘴巴的这个人,不用说当然是陈石星了,陈石星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单大侠,你千万不可出声!”单拔群心里在叫:“为什么为什么”心念未已,只听得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不用担心,单拔群中了我的毒箭,谅他也走不远,咱们慢慢找吧”这个人正是刚才埋伏在悬岩之上,暗算单拔群的那个毒龙帮帮主铁敖。单拔群如坠五里雾中,不觉呆了。陈石星在他耳边继续说道:“单大侠,你听见没有一柱擎天和贼人是一伙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不多一会,已是走下山坡,火把的亮光也看得见了。有个贼人叫道:“你们瞧,这里有血迹!咱们跟着血迹去找,一定可以找得着单拔群!”陈石星心里如同悬着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怎么好呢”他给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倘若给这些人发现,后果真是不堪想像!趁着陈石星发抖之际,单拔群猛的一甩头,陈石星的手掌已是掩不着他的嘴巴。单拔群低声说道:“不必顾我,你走吧!”脚步声来得更近了!陈石星定一定神,暗自思量:“爷爷和云大侠的血海深仇,还得我替他们来报!我在这里,其实无济于事。万一单大侠也遭毒手,我更不能轻易送掉性命。”想至此处,陈石星一咬牙根,把单拔群抱起来,放在乱草丛中,在他耳边说道:“单大侠,我要走了。但愿天怜善人,你能逃过大难。最后有一句话我要和你实说,云大侠已经死了,杀害云大侠的人正是一柱擎天!”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便即蛇行兔伏,在乱草丛中偷偷溜走。单拔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会雷大哥焉能是害死云浩的人但他为什么和毒龙帮的帮主一起来找我呢”要知单拔群和雷震岳,乃是心腹之交,他是绝对相信雷震岳的。刚才他叫陈石星走开!也并非是担心雷震岳会下毒手,而是恐防毒龙帮的帮主铁敖会伤了他。虽然他还未能弄明白雷震岳何以要和铁敖同在一起。陈石星在草丛中悄悄溜走,虽然极为小心,还是免不了弄出些微声响。铁敖竖起耳朵一听,说道:“那边似有人声,咱们过去看看。”他手下一个头目说道:“帮主请小心,单拔群不知毒发没有”铁敖笑道:“有雷大侠在这里,你怕什么”雷震岳道:“对,你们不用担忧,倘若当真是单拔群蔽在那里,就让我来对付他好了。他既然受了伤,相信我总还对付得了。”铁敖连忙奉承他道:“单拔群即使没有受伤,他也不能是雷大侠的对手。雷大侠去对付他,等于是割鸡之用牛刀。”雷震岳哈哈一笑,傲然说道:“好说,好说!”单拔群暗自思忖:“雷大哥不是这样的人,莫非其中另有跷蹊”霍的便站起来,喝道:“单某在此,你们不用费神找了!谁要杀我,请来动手!”他是拿生命当作赌注,假如雷震岳并不如他所料,那就是必死无疑的了,不过,他也是拼着一死的,为的是要掩护陈石星逃走。铁敖这些人突然看见单拔群就在他们的面前出现,倒是不觉吃了一惊,注意力果然全都集中在单拔群身上,谁也没有觉察草丛里,还有一个人在悄悄溜走。雷震岳沉声说道:“你们瞧着,看我杀了他!”说到一个“杀”字,突然反手一掌,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竟然是向着毒龙帮帮主胸膛劈下!铁敖与他并肩而立,做梦也想不到雷震岳会忽然对他痛下杀手,只听得“砰”的一声,铁敖的身体像皮球般抛了起来,跌出数丈开外去!雷震岳使的是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铁敖如何禁受得起只见他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在地上,好像一摊烂泥。这刹那间,铁敖的手下,全都吓得呆了。这刹那间,单拔群也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拿生命当作赌注,终于是赌赢了。雷震岳叫道:“单大哥,我来迟了!”此时铁敖的手下方始如梦初醒,纷纷逃走。只有一个心腹亲信,跑过去想要扶起铁敖。铁敖忽地翻了个身,三支毒箭向雷震岳背心射出,单拔群叫道:“雷大哥,留心暗箭!”雷震岳是面向着他,背向着铁敖的。雷震岳喝道:“好,我正要借你的毒箭一用!”反手一招,三支毒箭全部接在他的手中,反射出去。铁敖那个心腹,刚刚跑到他的身边,中了一箭,登时毙命!另外两支毒箭射向跑得最远的两个贼人,这两个人,一个向南逃跑,一个向北逃跑,已经跑出百步开外,不料仍是难逃性命。剩下的几个贼人吓得魂飞魄散,纷呼“饶命!”雷震岳咬一咬牙,喝道:“你们毒龙帮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展开矫捷的身法,左面一兜,右面一绕,拳打脚踢,掌劈指戳,转瞬之间,只见尸横遍地,铁敖的手下,全都给他杀掉了!“一柱擎天”尽歼群盗之后,叹一口气,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本来也不想斩尽杀绝的,但今日之事,却是非把他们杀了灭口不可!”单拔群心里想道:“毒龙帮虽然不过是江湖上的二流帮会,但帮众人人善于使毒,却是最为难缠。要是他们知道帮主死在雷大哥之手,定必千方百计一来报此仇。唉,雷大哥不惜为我而树强敌,我刚才还几乎对他起疑。”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惭愧,热泪盈眶。雷震岳道:“单大哥,你的伤怎么样啊呀,你的眼睛——”此时他走得近了,方始发现单拔群的眼睛红肿得好像核桃。单拔群苦笑道:“总算不幸中之万幸,有人给我敷上了上好的金创药,大概是没有性命之忧了。”雷震岳怔了一怔,说道:“那个人呢”单拔群道:“跑了!”雷震岳更觉奇怪,问道:“是什么人”单拔群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过这件事我们慢慢再谈,我有更紧要的事情问你。”雷震岳道:“你的眼睛总得先治一治,我和你到那边山洞去洗一洗吧。”单拔群道:“眼睛瞎了也是小事,雷大哥,你为什么不先说紧要的事情”雷震岳已经猜到他要问的是什么,心里不由得一阵绞痛,强笑说道:“什么紧要的事情”单拔群忍耐不住,叫起来道:“云浩已经到了桂林,你见着他没有”雷震岳黯然说道:“见着了!”单拔群松了口气,说道:“这就好了。我刚才误信人言,还以为他真的是死掉了呢”过了好一会子,听不见雷震岳回答,单拔群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心里已知不妙,连忙问道:“雷大哥,有什么不对吗”雷震岳咽泪说道:“那人没有骗你,云大侠是真的死了!”单拔群一下子掉进失望的深渊,比刚才中了毒箭还要难受,呆若木鸡。半晌,方如噩梦初醒,失声叫道:“死了怎么死的”雷震岳道:“他不幸在七星岩上,遭了贼人暗算!”单拔群本来亦已料到云浩已遭暗算,但从雷震岳的口中得到证实,仍是不禁震骇莫名,涩声说道:“是谁暗算他的”雷震岳道:“听说是厉抗天和尚宝山。”单拔群咬牙说道:“果然是这两个人!他们还在桂林吗”雷震岳道:“不知道,不过料想还没离开。因为他们尚未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云大侠是生是死,他们也还要查个水落石出。”单拔群道:“如此说来,敢情他们也是受了伤了”他是据理推测,要知云浩遭受暗算,已有五天,假如这两个魔头没有受伤的话,在这几天当中,决不甘于销声匿迹。雷震岳道:“不错,听说他们受了伤,这几天大概是躲在什么地方疗伤去了。”单拔群道:“怪不得我昨晚遭受毒龙帮的暗算,这两个魔头没有露面,否则我焉能还有命在唉,云大哥,我来迟四日,累你丧命,但想不到我的性命却还是你救的。”雷震岳道:“对啦,单大哥,我正要问你,你素来一诺千金,何以这次来迟四日。听你的口气,你似乎早已料到暗算云大侠的是这两个魔头,这又是怎么回事”单拔群道:“我在途中,得知这两个魔头要来暗算云浩的消息,我便即兼程赶路,想要阻止他们,不料途中接二连三,遭受他们党羽的伏击。虽然侥幸脱险,约会之期已是过了四天了。”雷震岳道:“云大侠要往桂林,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单拔群道:“我也觉得奇怪,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过,料想云浩也不会轻易泄漏。”雷震岳道:“是呀,我在几年之前听你说过云浩想来桂林游玩,但这一次他来到桂林,我也是在他遭受暗算之后方始知道的。”接着苦笑说道:“不过说起来还是我约略知道一点风声,只怕在云大侠的心中,我的嫌疑还是最大的呢。可惜我已不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向他解释了。”单拔群道:“雷大哥,你怎么说这个话,你是我相知最深的人,难道我还会怀疑你吗依我猜想,云浩对你也不该有所猜疑的。”雷震岳摇了摇头,苦笑说道:“单大哥,你不知道——”单拔群道:“不知道什么”雷震岳道:“我是应该受他嫌疑,因为我曾对人自认,我是串通贼人,谋害他的凶手。”单拔群大吃一惊,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雷震岳道:“说来话长,咱们边走边说。”单拔群道:“对啦,我也是正想问你,你说你见过云浩,是几时在哪里”雷震岳道:“在昨晚三更时分,一个朋友的家里。但可惜我见到的只是云大侠的尸体了。”单拔群道:“你这位朋友是不是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大孩子,姓陈,名叫石星”雷震岳道:“一点不错,你怎么知道”单拔群道:“这位小朋友就是刚才给我敷上金创药的人。”雷震岳苦笑道:“他对你说了一些什么”单拔群道:“你猜得不错,他对你的确是有极大的怀疑,认为你是害死云浩的主谋。”此时他们已经来到溪边,雷震岳同单拔群洗干净脸上的血污,并给他换药。清凉的溪水洗过了眼睛,单拔群觉得舒服许多,看得见一点模糊的景物了。雷震岳继续说道:“你知道琴仙吗”单拔群道:“琴仙”蓦地霍然一省,说道:“你说的可是陈劫遗这位老前辈”雷震岳道:“不错。”单拔群道:“这位老前辈也在桂林”雷震岳道:“他隐居七星岩下已有二十多年了,但因他与我相约,不许我泄漏他的行藏:故而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单拔群道:“这位老前辈的琴技世上无双,我是慕名已久的了,但你好端端提他干吗”雷震岳道:“救你性命的那个少年陈石星,正是他的孙子。云浩在七星岩内遭受那两个魔头的暗算,跌落深潭,幸得琴翁救起,但已是受伤不省人事。这件事我于昨日方知,我叫琴翁不妨把我当作谋害云浩主凶,而且要他设法使别人相信。”单拔群恍然大悟,说道:“因为当时云浩生死未卜,你恐怕还有另外一些要想谋害云浩的人,故而不惜背上恶名,好让那些人把目标转到你的身上。唉,你的用心也未免太苦了!”雷震岳喟然叹道:“知我者喟我心忧,不知我者喟我何求。单大哥,多谢你知我之深。可惜云大侠已死,我是无法向他剖明心迹了。”单披群黯然说道:“雷大哥,事已如斯,伤感无益,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应该赶紧去代云浩料理后事。”雷震岳道:“不错,石星这个孩子,我也应该给他一个安置才行。”他只道陈石星此时已是跑回家里,心里还在踌躇未决,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呢陈家在普陀山南面的瑶光峰下,普陀山有天枢、天璇、天讥、天权四峰,形成“斗魁”,七星岩即在天玑峰上。这四座山峰再加上南面的玉衡、开阳、瑶光三峰所形成的“斗柄”,七峰断续排列,形状正像天上的北斗七星。故此当地人就把这风景荟萃的七座山峰合称“北斗七星”,算得是桂林的主要名胜。雷震岳以为陈石星是在家里,不料当他绕过普陀山的山麓,只见光峰下的一处地方,火光熊熊,起火之处,正是陈家。雷震岳呆了一呆,不由得又是一声长叹。单拔群眼睛虽然睁不开来,也是感到火光耀眼,热气逼人。吃了一惊,问道:“雷大哥,出了什么事”雷震岳叹道:“陈家已经烧成一片瓦砾了!”单拔群大惊道:“那么琴翁那个孙儿——”雷震岳道:“石星这个孩子刚刚从这里逃跑,但陈家如今已是烧成瓦砾,看来这把火是他离家之前自己放火烧的。我以为他会逃回家里,那是猜错了。”单拔群松了口气,说道:“这样还好一些,但愿这孩子平安无事就好。”雷震岳叹道:“可是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他,他一定是把我当作大仇人了。”单拔群忽地想起一事,说道:“这件事以后或许还会有机会解释,但在目前,雷大哥,恐怕你要离开桂林了,那两个魔头——”不待他说下去,雷震岳已是明白他的意思,当下苦笑说道:“不错,这两个魔头伤好之后,他们是绝不会放过我的。我在尽歼毒龙帮之时,也早已打定主意了。”单拔群道;“什么主意”雷震岳道:“就像这孩子一样,毁家避难。”单拔群甚是难过,说道:“可惜我眼睛瞎了,还要累你给我治伤,帮不上你的忙”雷震岳笑道:“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但求无愧吾心,对得住朋友便已无憾。”笑得可是甚为苍凉。独秀峰青,漓江波冷,花桥烟月朦胧。在这拂晓时分,陈石星离开了生于兹长于兹的故里,踏过花桥,看一看左面的普陀山,看一看右面的月牙山,多少幽美的故乡风景,从今以后,恐怕只有魂牵梦萦。心中凄楚,实是难于宣泄。漓江的分流灵剑江在花桥底下潺潺流过,江的两岸,垂杨掩映,景物更加显得清幽。想来陶渊明笔下的武陵源也不过如是。可惜千株万株杨柳,柳丝难系行人,陈石星弯下腰喝一口漓江水,抬起头和七星岩告别,心中发出誓言:“迟早我会回来的!归来之日,我要在灵剑江磨剑,誓报血海深仇!”“江名灵剑,或许就是我定能报仇的预兆吧”陈石星想道:“云大侠要我去拜天下第一剑客张丹枫为师,江若有灵,剑若有灵,请保佑我得如心愿。哼,哼,什么一柱擎天,你等着吧,待我归来,灵剑一掸,就要把你砍掉!”陈石星当然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他发出这个誓言之际,雷家亦己烧成一片瓦砾。“一柱擎天”雷震岳是不会在桂林等他回来的了。三个月后,陈石星踏人了云贵高原。这三个月来,他有空便练云浩给他的拳经刀谱。拳经上附录有修习内功的法门,陈石星早晚两次,按照心法的指示,自行练功。好在他曾跟爷爷学过一点入门的吐纳功夫,天资又极聪颖,修习上乘的内功心法!居然也能无师自通。经过了三个月的时间,虽然对上乘的内劝仅,能说是略窥藩篱,但比起从前,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不过张丹枫那几页无名剑法的图谱,他根本看不懂。这一天他来到一个小镇,天色已晚,镇上只有一间简陋的小客栈,陈石星便到那间客栈投宿。陈石星离家的时候,只带两套衣裳,三个月来,忙于赴路,无暇缝制新衣,身上穿的衣裳已是相当褴褛了。加以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满面风尘,背着一个三尺多长古色斑谰的匣子,和一具破旧的行囊,形状显得颇为古怪。店主是有点势利的人,见他求宿,不觉皱了皱眉,说道:“小店规矩,房饭钱请客官先付。”陈石星道:“好的,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不料一摸衣袋,却是不禁一呆。原来他的碎银子早已用完,只有几文铜钱和云浩给他那些金豆。店主人道:“房钱算你三钱银子,加两顿饭钱,算你一整数,只要一两银子好了!”陈石星道:“我没有银子,不过。”店主人没有听他说完,就勃然作色,说道:“你只有几文铜钱,就想来白食白住,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陈石星忙道:“不是的,不是的,我虽然没有银子,却有金子”店主人可吃了一惊,睁大眼睛说道:“你有金子,拿来看看!”陈石星掏出一颗金豆,说道:“这颗金豆给你,大概总值一两银子吧”从前的贵州,虽然有个“贵”字,却是出名的穷省份。俗语有云:“天无三日晦,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其穷可想而知。这个小镇位于云贵高原的山区,小客栈的客人,大都是贩夫走卒,哪曾见过一个有金子的阔绰客人,连这个势利的店主人,也是未曾见过金子的。店主仔细打量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哪敢相信他拿出的真是金子,冷笑他说道:“你拿一粒小小的黄铜来骗我,当我是傻瓜么”陈石星道:“这是真的金子,不信你可以到钱庄兑换银钱的。”店主人道:“我可没有功夫去跑一趟县城!”陈石星道:“可是这是真的金子呀!你有空才换掉不行吗”店主人哼了一声,说道:“就算是真的金子,我也不知你是怎样得来的。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人规规矩矩,可不敢惹下官非。”越说越是难听,就差“贼赃”二字没有说出来了。陈石星不禁恼了起来,怒道:“你以为我是偷来的么”店主人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这样说。总之,我只要银子,不要金子!没有银子,你就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胡混了!”陈石星又羞又气,但想自己何必和这店主人一般见识,于是忍住了气,也不和他吵闹,说道:“好,你不相信这是金子,我走,我走就是!”忽听得有个人说道:“小哥,你发这样大的脾气干吗镇上只有这家客栈,你到哪里投宿别人也不敢收留来历不明的陌生人的。还是回来吧,待我帮你说一说情。”原来是两个住客走出来看热闹,一个是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另一个却是勾鼻深目的虬髯大汉,看形象不像是汉人。叫陈石星回来的那个是中年汉子。陈石星道:“我又不是叫化子,用不着向他乞求。”话虽如此,他还是停下脚步了。那汉子道:“当然,当然,谁敢看轻你老弟呢不过老板既然是不要金子,而你也不能勉强他的,是吗不如这样吧,你拿一件东西给他抵押如何,反正你的金子随时可以换回银子取赎的。这不是两全其美么”陈石星道:“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抵押。”那汉子道:“你这个匣子是什么东西”匣子里装的是陈石星家传之宝的古琴,怎能放心拿去抵押,当下说道:“是一张烂琴,我想这位老板大概也是不肯要的。”那汉子道:“拿出来看看也不妨吧”陈石星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沉不住气,暗自想道:“我要是不拿出来给他看,只怕他们当真以为匣子里藏的是贼赃了。”那个不似汉人的虬髯汉子见了这张古琴,目不转睛的注视。那个短小精悍的汉子亦是怦然心动,不过脸上的神色却是丝毫不露。店主人哼了一声,说道:“你这烂琴拿来作柴烧最多值十文铜钱。嗯,你那背囊里有什么东西”背囊别的东西不打紧,紧要的是云浩的那柄宝刀。陈石星由于恐怕挂在腰间太过露眼,故而藏入背囊,心里暗想道:“古琴还可以给人看,这宝刀可是不能给人看的。”当下故作恼怒,说道:“我宁愿在街头露宿,也不受你的气。不抵押了。”店主人冷笑道:“谅你的背囊里也不过几套烂衣裳,我才不稀罕你呢,滚吧!”陈石星正待要走,那勾鼻深目的虬髯汉子将他拦住,说道:“小弟兄,何必与他一般见识”说的汉语,甚为生硬,果然一听就知不是汉人。与此同时,那短小精悍的汉子亦把一块银子拿了出来,递给店主,说道:“你称一称,这块银子大概总有一两吧多出来的给你!”店主怔了怔,说道:“你替他付账”那汉子笑道:“宝号的规矩,想必不会禁止我替朋友付帐”店主人道:“客官取笑了,我们做生意的岂有把财神爷爷往门外推的道理”其实他要陈石星一两银子的房饭钱,已经是多要几倍的了。像这样简陋的客栈,供应两餐粗饭,房钱饭钱不过三钱银子而已,他刚才多要,乃是有意为难陈石星的。那汉子笑道:“这位才是真正的财神爷,你还不赶快把财神爷爷请回来,给他一间上房”店主人得了银子,脸色登时两样,连连打拱,赔笑的说道:“大人不记小人过,相公,刚才我没礼貌,得罪了你,你可不要见怪。小店正好还有一间上房,就与这两位客官的房间相邻,你请进去歇吧。”陈石星不屑和他计较,把一颗金豆拿了出来,对那汉子说道:“多谢,你替我付帐,这颗金豆,请你收下。”那汉子道:“区区的一两银子,算得什么你要是还给我,那就是不把我当做朋友了。”好像忘记刚才还要陈石星拿出东西作抵押了。陈石星道:“萍水相逢,我岂能要你破费。”那汉子哈哈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是诚心交你这个朋友的。”蓦地想起刚才的事,却有点不好意思。这才强自辩解道:“本来我早就想替你付这笔帐的,只是我怕你不乐意受人之惠,所以,所以……”陈石星听他这么说,倒是不便强要他收下金豆子,于是说道:“多谢兄台高义,不胜感激。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小弟定当图报。请两位回房歇息吧,我已经累得你们太费神了。”说罢打了一个呵欠。他是恐怕这两个汉子当真就要借这机会和他攀交,那时他可是说谎也难,不说谎也难了。陈石星学大人的江湖口吻说话,听得那个汉子暗暗好笑,俱是想道:“谅你这个初出道的雏儿,也飞不出我们的掌心。”那短小精悍的汉子说道:“小兄弟,你一路奔波想必累了,你也早点歇吧。”陈石星吃过晚饭,关上房门,纳头便睡。他吃饭的时候还在害怕那两个汉子会来找他闲话,不料那两个汉子比他更早就关上了房门,果然没有来打扰他。陈石星躺在床上,心里想道:“这两个汉子倒是好人,我可不能平白受人之惠。待他们熟睡了,我把一颗金豆偷偷塞入他们的行囊便是。”但跟着又再想道:“但这样好不好呢。他们是把我当作朋友的,我这佯做,反而显得我看重钱财了。”他想不出一个报答的好办法,不觉神思渐渐困倦,正在朦朦胧胧就要入睡的时候,忽地嗅到一股香气,吸进鼻中,登时更加渴睡,陈石星吃了一惊,连忙一咬舌尖,定睛看时,这才发觉窗子给人弄穿了一个小洞,洞口隐约可以见着一点火星,香气就是从那小孔喷入他的房间来的。陈石星心道:“好呀,居然有人暗算我这穷小子!”正是:穷途犹自多灾难,如此苍天太不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