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恩将仇报(2/2)
楚留香微笑道:“在下方才见到五位前辈时,只不过认出了一个人来,但却并非是凌老前辈。”
那黑衣老人道:“是谁”
楚留香目光转向那手持木剑的黑衣人,道:“在下那时只认出这位前辈必是‘玉剑’萧石萧大侠。”
他含笑接着道:“萧氏玉剑,乃武林中独一无二的名剑,萧大侠也是江湖中屈指可数的名剑客,萧大侠,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唯恐在下自兵刃上看出萧大侠的身份来历,是以才削木为剑,避人眼目。”
“玉剑”萧石默然半晌,徐徐掀开覆面黑巾,道:“不错,我正是萧石,你既然知道我的来历,便已该知道我和观鱼老人的交情,别的话我也不必说了。”
只见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须发虽已花白,眉梢眼角也有了些皱纹,但依稀犹可想见当年之风采,只不过中年以后已发福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就因为在下深知五位和李老庄主的交情,是以方才在下便也已猜到,五位中必有一位是和李老前辈有郎舅之亲的‘双剑无敌镇关东’凌飞阁老前辈,只不过一时间认不出是哪一位而已。”
凌飞阁道:“你是什么时间认出我来的”
楚留香道:“前辈出手数招之后,在下便已认出来了。”
凌飞阁道:“我用的并非本门剑法,你却是从哪点看出来的”
楚留香道:“前辈用的虽非本门剑法,却仍有踪迹可寻,只因前辈一向惯用鸳鸯双剑,骤然使用单剑,便难免有些不惯。”
他一笑接道:“无论是什么人,他数十年来根深蒂固的习惯,一时之间是万万无法完全改过来的,前辈的左手虽也捏着剑诀,但一到紧张时,手掌就紧紧握起,好像握着一柄看不见的无形之剑似的。”
凌飞阁也沉默了半晌,道:“你一直用手捏着剑尖,莫非早已准备要将剑柄塞入我的手里”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不错,在下知道若将剑柄递到凌老前辈手边,前辈一定会在不知不觉中接过去,只因前辈这时已将所有精神全都贯注掌中剑上,对别的事就难免有所疏忽,所以这时前辈就难免要被‘习惯’所支配。”
这道理正如一个吸烟的人,若是下定决心戒了烟,但等到他神经紧张,全神贯注在某一件事时,手边又恰巧有烟,他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将香烟拿起来了,只因这时他的行动已由“下意识”所支配。
楚留香那时自然还不懂得什么“下意识”,他只知道“习惯成自然”,这道理总是不错的。
凌飞阁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实不相瞒,我接过这柄剑后,还不知道这柄剑是怎会到我手中的。”
楚留香道:“但前辈想必也知道,这剑阵既少不得一柄剑,也多不得一柄剑,否则阵法的推动,就立刻有了阻截。”
凌飞阁似乎心情沉重,连话都不愿说了。
楚留香接着道:“剑阵的推动有了阻截,阵式就立刻有了破绽,但以前辈们的功力,在一瞬间就可以将这破绽弥补过来。”
那颀长老人道:“所以你就乘这一瞬间,先制住了李世兄,要我们投鼠忌器,不能再出手。”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在下此举,实是情非得已,在下并无丝毫伤害李兄之意。”
柳无眉忽然冲过去,大声道:“那么你为何不放了他”
楚留香道:“在下若放了他,各位是否也肯放了我呢”
柳无眉咬了咬牙,道:“只要你不伤害他,我就答应你……”
李玉函一直垂着头黯然无语,此刻忽然大声喝道:“你也绝不能答应任何事,你难道忘了……”
柳无眉跺了跺脚,道:“我并没有忘记,可是你……我又怎么能让他伤了你”
李玉函嗄声道:“我没关系,你就算杀了我,也不能放他走的。”
柳无眉目中竟似要流下泪来,凄然道:“我知道你为了我不惜……”
她话未完,李玉函忽然狂吼一声,头撞向楚留香的胸膛,双足也连环踢出,直取楚留香的下腹。
这一来连凌飞阁的脸色都变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楚留香的掌力一吐,李玉函的腑脏心脉就立刻要被震碎。
只听“砰砰”几响,李玉函踉跄后退,掌中剑脱手飞出,但他的身形却并没有倒下。
楚留香反而被他一脚踢倒。
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楚留香竟没有使用掌上的真力,在自己的性命已将不保的时候,他竟还是不肯伤别人的性命。
李玉函踉跄后退,楚留香身子倒下,一道剑光直飞而出……也就在此时,柳无眉身形已飞掠而起。
她身形如流星追月,反手抄住了那柄自李玉函掌中飞出来的剑,剑光回旋,连人带剑向楚留香刺了下去。
楚留香不忍伤人,但自己却被踢得不轻,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却有一粒粒冷汗在往外冒。
他眼见柳无眉这一剑刺来,却竟是无法闪避,眼见柳无眉这一剑就要将他活活钉死在地上。
突然“呛”的一声,声如龙吟,火星四溅。
凌飞阁等五人掌中的六柄剑光同时挥出,交织成一片剑网,竟将柳无眉这一剑凌空托住了。
柳无眉被震得凌空翻了个身,才落到地上,一只手虽已被震得发麻,但还是紧握着剑不放,颤声道:“前……前辈们为何要救他”
萧石厉声道:“他不忍伤你夫婿性命,才会被踢倒,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来杀他,虎丘李家的子弟,怎能做如此不仁不义的事”
柳无眉垂下了头,似乎也说不出话来了。
李玉函却忽然跪了下来,垂首道:“他掌下留情,晚辈自也知道,这不杀之恩,晚辈更不敢忘记,无论要晚辈如何报答,晚辈都在所不辞。”
萧石“哼”了一声,道:“这才像话,我辈武侠中人,讲究就是恩怨分明。”
李玉函道:“他对晚辈的恩情,晚辈固然要报答,但今日晚辈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走的。”
萧石叱道:“这是什么话”
李玉函头垂得更低,道:“只因他对晚辈恩情无论多么厚,总也不如父恩深重,晚辈今日若念私情放了他,家父只怕便要抱憾终生了,孝义二字既难两全,晚辈只有以孝道为先,前辈们总不能要晚辈做个不孝的人吧”
萧石默然良久,目光缓缓转向李观鱼。
只见这老人一张苍白麻木的脸,此刻竟已涨红,嘴角的肌肉也开始发抖,那双空虚的眼睛里,更充满了悲愤之色,竟似乎有一种神秘的火炬,将他已快冷透的生命又燃烧了起来。
萧石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四转,道:“各位的意见如何”
凌飞阁等四人像是也觉得很为难,竟没有一个人回答他这句话,李玉函用眼角瞟了他们,又道:“晚辈也知道以前辈的身份威望,是绝不肯乘人之危,取人性命的,但以前辈们和家父的交情,总也不至于眼看着他如此痛苦吧”
他抬起头来,缓缓接着道:“家父自从七年前苦练剑气时,不慎走火入魔,这七年来实是生不如死,前辈们又怎忍心……”
萧石忽然大喝一声,道:“你不必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此刻我们就算杀了楚留香,对你父亲又能有什么好处”
李玉函道:“晚辈也不知家父是为了什么事定要取此人的性命,只知道父命不可违,前辈们若还未忘记家父昔日对前辈们的……”
萧石又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你用不着提醒我,李观鱼昔日的确对我不错,我就算能对不起天下的人,也不能对不起他。”
他嘴里说着话,已将掌中的剑撤了回去,道:“我的心意已决,不知道你们怎么说”
那颀长老人叹息了一声,道:“石老既然如此,老朽更无话可说。”
凌飞阁道:“我与观鱼兄不但是至交,还是至亲,我的处境实在比各位更难说话,所以……所以……”
他霍然转过身,道:“今日无论各位是杀了楚留香,还是放了他,我只有不闻不问,各位最好就只当我不在这里吧!”
现在,已有四把剑撤了回去。
那看来最平凡的黑衣人已沉默了许久,此刻才沉声道:“我的意思和飞老一样。”
这人似乎不喜欢说话,只说了几个字,就此转过身去。
于是剩下的,就只有那高大老人的一柄剑了,他虽然紧紧握着剑柄,但剑尖却似已在颤抖。
萧石皱眉道:“我知道李观鱼和你的交情最深,你为何不说话”
那黑衣老人长长叹了口气,道:“观鱼兄不但与我交情深厚,而且还对我有救命之恩,若只为我一个人的关系,叫我亲手杀了楚留香都没关系,只可惜……”
萧石道:“只可惜什么”
黑衣老人道:“石老总该知道,此刻我一言一行,都足以影响武当山上上下下数千弟子,我怎么能……我怎么能……”
他语声竟颤抖起来,显见心里充满了矛盾痛苦。
萧石却厉声道:“原来你是在顾忌你武当大护法的身份,但若非李观鱼救你,你能活到现在么你为何不能为了他辞去这护法之位”
这黑衣老人赫然竟是武当山当今第一护法铁山道长,楚留香不禁暗中叹了口气,只听萧石又道:“老实告诉你,今日我报了李观鱼之恩后,我也觉得无法再管束号令玉剑门下了,也只有从此退隐深山,你若肯来做我的伙伴,我倒欢迎得很。”
铁山道长胸膛起伏,汗珠已淌落在衣袖上。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我看道长也不必再为难了,不如也和这几位大侠们一样,也拿我来做人情吧!所谓“江湖道义”,本来就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你今天杀了我,别人非但不会说你不仁不义,反而会说你是个恩怨分明,知恩必报的大丈夫,今日你若放了我,以后反而无法做人了。”
铁山道长跺了跺脚,忽然举起左掌,反手一掌向自己右肩上切了下去,只听“卡嚓”一声,骨骼如折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