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浔阳延陵(2/2)
许多不想为人探知的心事,却是出乎意料顷刻间在这陌生少女的眼眸里毫不设防的彻底决堤。
“算不上!”他转头去看着东南方那个遥不可及的方向遥遥一叹,“只是一夕之间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孑然一身,再无归处了。”
他微微侧目,看她一眼就又重新将视线移开:“你呢”
她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在他的视线之外犹自笑的轻巧,沉默中,接了他提在手中的空酒坛,手指一弹,发出清脆而空灵的一声脆响。
然后她手臂一抬,五指松开。
扑通一声闷响,桥下激起水花四溅,将她垂落的衣裙和发丝一并打湿。
半大的酒坛在手中打了个旋儿,然后坠落。
悠悠。
他心中自嘲一笑——
自己这是魔障了不成,竟是夜半三更在这里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聊起了心事。
“孑然一身也总好过我现在四面楚歌。”转身欲走,却听闻身后她语气倦怠,几分顽皮几分冷然,又是一笑,“若是亲眼见你至亲之人伤于面前,你当是如何”
他震了震,重新转身。
她仍是那般懒散闲适的姿态,默然偏头望着他!
“我”他垂眸而笑,眉目之间的光彩带着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凛冽,“我当是会倾他一国,重塑天下!”
“是耶!这世间种种,从来不过欠债还钱而已!”她的神色滞了滞,似是恍惚了一瞬,然后便是自嘲一笑,缓缓闭了眼。
而最可恨,最可怕,却是明明攥了血债在手,却不知道该是去向何人讨要。
夜风习习,她一个单薄的少女侧身睡在冰冷的桥栏上,孤影飘零,如是一只被人遗弃的猫。
“你是谁家姑娘夜深了,我送你回去!”他倾身,刚想过去扶她起身,忽而便听得远处有马蹄脆响,匆匆而来。
“郡主”
“快,那边,那边的桥上好像有人!”
咫尺之间,他的袖口只得无声垂落,站在岸边垂柳之下,看着两个青衣婢子将她扶着下桥,步步踉跄上了一辆马车离去。
那车厢上,东宫的标识醒目。
东宫褚浔阳——
太子褚易安的掌上明珠,是当之无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相传被当朝太子宠的无法无天的纨绔少女。
尊贵如她,又何来这样狼狈颓废的心事需要深夜跑到这里独自买醉
他又怎会不知,就在两月之前他重伤垂危之际她的同胞兄长也曾遭遇厄运侵袭,双腿被废,前程尽毁,她整个东宫一门如今已经被推上风尖浪口,岌岌可危。
纵使享受万千荣宠,她终也不过一介女子罢了!
较之于他,她的处境似乎更是不妨多让!
想着方才她笑容之间刻意掩藏的伤,心里突然掀起淡淡哀凉。
他举步重回桥上,手指抚过前一刻她睡过的桥栏,石栏冰冷,刺骨森凉,仿佛方才他也只是闯进了什么人冰冷无依的梦境里。
次日一早,他携新妇进宫谢恩,年老的天子正对着案上一封烫金奏章拧眉沉思。
他的目光淡淡一瞥,赫然可见那奏章上娟秀整齐的字迹斑斑——
浔阳郡主,自请代父出征,挂帅西北!
洋洋洒洒上万字的陈情表,字里行间,他仿佛又见头天夜里谁的眉眼含笑,如花明艳。
从此,他玉马金堂,袖染繁华;
而她,驰骋疆场,剑挑霜花!
那一晚,孤桥弯月下往事迷离,都随那沉入水底的一只灰色酒坛一起沉淀成无人知晓的孤独心事。
两年之后的除夕国宴上,是那夜之后他第一次见她。
她一身英姿飒飒款步进殿。
他谈笑风生与人推杯换盏。
遥遥见她眼底一抹笑,那目光清明雪亮,容这朗朗乾坤大千世界,却唯独褪了那夜露水的寒潮,也忘了他。
突然之间,心中隐约虚怀了许久的那些往事落了空,又似是那夜从高处坠落的酒坛,轰然一声入水,隐没了声息之前,断然激起了谁的心事如潮涌
于是,他举杯,冲她遥遥一敬:“浔阳郡主!”
错身而过,她侧目,礼貌颔首:“延陵大人!”
目光坦荡,神态疏离。
那时方知,她的心海阔大,那眼里心里是真的从未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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