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惊回首羞述千年愿(1/2)
宫天抚抽出青玉箫,厉笑一声,道:“我还要瞧瞧你的阴阳扇有什么本领,快亮出扇来。”阴阳童子龚胜有苦难言,他岂能说他的阴阳扇已被史思温、上官兰取去这时只好明恻恻冷笑道:“老朽用一只肉掌就足够了。”
宫天抚在青玉箫上,确实有不凡的造诣,这时见对方不肯亮兵刃,他心性高傲,立刻也收起青玉箫。怒吼一声,重复徒手扑上。这一回大家都以死相拼,打得凶狠激烈之极,直是武林罕见。地上的砂石被他们的拳风掌力刮得四下激射,声势甚是惊人。
拆了五十来招,阴阳童子龚胜已屈居下风。宫天抚乘胜更增锐气,重手全出,恨不得一招便将对方击毙。但见龚胜突然面白如纸,惨煞煞地十分难看。宫天抚久闻这厮先天一气功天下难敌,厉声一喝,倏然掣出青玉箫。一股掌风迎面扑来,宫天抚不敢疏忽,手腕一震,撤出一片箫影,宛如一堵墙壁般封住面前。
阴阳童子龚胜果真已使出先天一气功,那一丝奇寒极冷之气,已夹在掌风中射向对方面门。这时一见对方有备,心想若然对方以这支青玉箫进攻,自己一则赤手空拳,二则运用了先天一气功,功力削减,已是难逃一死之局。当下心生毒计,双掌连环击出。掌风一阵一阵地继续不断向对方扑去。
宫天抚以箫护身,封得严密异常,转眼间见对方已打出六七阵掌风,面色依然那么惨白惊人。他这时测不透对方究竟已施展那极毒的外门功夫没有,心中犹疑一下。倏然长啸一声,身箫合一,化为一道青光,疾射向阴阳童子龚胜。只听两声扑通响处,这两人都一齐摔倒在尘埃。
但那阴阳童子龚胜却立刻爬起来。原来当宫天抚一箫点到时,已中了他的先天一气功,因此青玉箫准头一偏,点在他右肩上,便自摔倒地上。这一箫虽然未取了阴阳童子龚胜性命,但已将他右边肩肿骨点碎。同时这股力量也将功力削弱的龚胜撞得退开数步,跌倒在尘埃中。
龚胜忍疼爬起来,咬牙切齿,直奔向宫天抚。意欲立即加一脚,把他头颅踩碎,以泄心头之恨。竹林中传出一个女人娇柔的嗓子,道:“龚胜你敢下毒手么”
人随声现,一条人影飘飘然自天而降。在这等黑夜之中,来人居然穿着一身雪白罗衣。龚胜大吃一惊,退开数步。眼光到处,只见来人美如仙子,一身白衣,更衬出那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他吃吃道:“玲姑娘是你”
来人正是藏在林中的朱玲,这刻她一见宫天抚被人家毒功弄倒,登时若心大震,不顾一切地飞纵出来。
阴阳童子龚胜见是朱玲,知道她是玄阴教之鬼母座下一凤三鬼中的白凤,功夫甚高。在这刻他真元大大耗损的情形之下,岂敢和她动手。否则不拼命尽力将她擒回碧鸡山向教主领功才怪哩。
“玲姑娘莫非与这宫天抚认识本座若知是姑娘贵友,绝不敢下毒手。现在姑娘将贵友带走,假使姑娘不怪本座的话。”
朱玲低头一瞥宫天抚,只见地仰天而卧,面色惨白惊人。她的情绪波荡之甚,娇叱一声,猛可一剑刺去。太白剑幻出蒙蒙白气,凌厉无比。阴阳童子龚胜努力一闪,身形不稳,差点儿摔倒地上。他急中生智,大喝道:“玲姑娘如不赶紧施救,只怕宫天抚性命难保。”
一言惊醒梦中人,朱玲立刻弯腰去抱那宫天抚。
阴阳童子龚胜见她肤白胜雪,身段婀娜,暗中叹口气,忖道:“像那宫天抚那么俊美,才配得上她这种美女。”一面想着,已乘她去抱宫天抚之际,咬牙忍疼溜入庙中。打后门穿出去,再绕回庙右,进入下面秘室中。
这边朱玲一抱起宫天抚,但他一身冰冷,真像已经死掉。不过有点奇怪之处,便是身躯十分柔软。但她已经心碎魂飞,突然把宫天抚放下,重又拔剑在手。圆睁杏眼,找寻阴阳童子龚胜的下落。她跃入庙中,但见满地俱是小弯箭,再往后走,地上布满了黑色的小铁屑。后门洞开,夜风直吹进来,那老魔头分明从这里溜走。
这时她志切报仇,疾如电掣般从后门飞出去,一手持剑,另一手中暗藏十余支金针。在黑夜中,有如出现了一头白凤,在竹林中飘忽往来。她已决定不顾一切,纵然会被那老魔头暗算,但她一定在临危之际,反送给他一剑和十余支夺命金针。
在这夜风萧萧,一片静寂的凄寂中,她脑中浮现出在方家庄的一幕。眼前是一片火海,一个丰神俊美的美书生,在火海中飘飘飞渡,双臂中还抱着一个美人……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掉下来,今后天地茫茫,再到哪里去找一个知心人
竹林中毫无敌人踪迹,她知道阴阳童子龚胜功力大减,加之身上负伤,定然走得不快,但如今遍索不见,是何道理脑筋一转,立刻返身直扑石庙。要知她江湖阅历也极丰富,加之昔日在碧鸡山上,那玄坛圣地之内,原本由公孙先生摆设过埋伏秘道,平日已经看熟了,这座石庙内的机关,源出于公孙先生一脉,故此她看来看去已看出一点端倪。
找到石庙右侧,隐约可以瞧见僵卧庙前的宫天抚的尸体。她的恨火,直可以把整座石庙烧毁。
她看了一忽儿,突然一剑刺向墙上,哼的一声,那柄削铁如泥的太白剑,直刺入墙中,一块方石被她的太白剑一挑,骨碌碌掉下来。只见内中一个小铁环,地伸手一拉,滴答一声,墙上出现了一道门户。
朱玲在恨火熊熊之中,蓦又一喜,压剑护身,直闯进去。只要碰上那万恶的阴阳童子龚胜,她左手的夺命金针,右手的太白剑,定然一齐施展,务教对方立刻血溅五步之内。
她沿着石阶下去,到了尽头,只见一道石门,堵住去路。朱玲不肯冒失,侧耳而听,内里毫无声息。当下暗暗咬紧银牙,曲膝一项。那道石门呀地打开,只见前面一条通道,俱是森森岩壁,一股霉湿的气味送入鼻中。只因甬道内十分黑暗,是以前面究竟如何,根本看不清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咬紧牙关想道:“那老魔头定然藏在这里面,我非找到他,绝不干休……”当下仗剑直闯,但因太过黑暗,故此她不敢走快。
走了四丈许,仍然未到尽头,她心中更觉惕然,加紧戒备。辜见前面两点碧光一闪,并且有物体急掠而过的风声。朱玲何等灵敏,左手一抬,一丝金光射出去。黑暗中但听一声极惨厉的叫声过处,跟着又传来砰的一响,一样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她跃过去,太白剑摆扫一下,映出一道白虹,借着剑光反射,已瞧出那样被她金针射中的东西,敢情是一头大野猫。朱玲呸了一口,继续向前走。又走了二十五六丈之远,发觉地势渐高,甬道也越来越窄小低矮。
眨眼间她已停住去势,摸出千里火,打亮一瞧。只见一个小穴,约莫是三尺大小,穴口野草小树丛生,遮住了大部分空间。清凉的夜风吹入来,她嗅吸一下,忖道:“难道这儿便是另一个出口阴阳童子龚胜便是由此逃走么”钻将出去一看,谁说不是。那一片黑压压的竹林,远在十余丈以外。
她纵目回望黑暗的旷野,哪有一点儿可疑之处。不由得叹口气,返身又从洞口钻入去。
这时朱玲心神恍惚,既不是悲哀,也不是仇恨,只觉得心头一片空空洞洞。本来照理应该由右面奔回去,越过竹林,便可以见到石庙,这样当然要快捷便利得多。但她心神迷惘,在黑暗中走了一大段路之后,这才想到这一点。
她为之苦笑一下,一面将太白剑归鞘,一面想道:“我毋宁在黑暗中摸索,也不愿看见光亮。在黑暗中,我觉得较容易逃避现实。唉,宫天抚他陪我离开仙音峰,本想除了为我求灵药之外,再争一点名声,哪知这样便惨遭毒手。而我呢,连他的仇人也没有逮住杀死,为他报仇……”想到这里,心中悲惨得很,热泪簌簌洒下来。
隔了片刻,她仰天幽幽长叹一声,怆然忖道:“老天呀,难道我朱玲的命真这么刑克,任什么人对我好一点,都得遭受劫难么”
她的脑海中闪过好几个人的面影,第一个是石轩中。这个面影停留得很长久和十分清晰。她柔肠寸断,哀怨无边地重温当年和石轩中在一块儿的经过。
然后厉魄西门渐的面容掠过心头。他的样子虽是那么狰狞可怖,丑陋惊人。同时他满身血腥杀孽如山,心肠之冷酷,几乎可说是天下第一。但他对自己却深情一往,驯服无比。是以在丑陋可怖中,仍有人性的可爱一面。不过这个面容很快便从她心头掠过,说到底西门渐终非她会付出感情的对象,只不过对这位大师兄,有一种难忘的印象和感激的心情而已。
脑海中最后出现的,便是俊美无俦、心冷手辣而个性孤僻的宫天抚。现在他已死了(最少她认为如此),因此特别震撼心弦。而以往所不满意的地方,现在都变得可爱可忆。
每个人都是这样,当一件东西在手中时,并不觉得稀罕,有时甚且会觉得累赘。然而一旦这件东西永远不属于你所有时,便大大改变了以往的观感,往往要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件东西的好处来。对物尚且如此,对人更加要深刻一点,特别是涉及男女之情中的人物。
朱玲呆呆地停立在黑暗中,虽穿一身雪白的衣裳,只能看出一抹淡淡的灰影。
上官兰晕倒在史思温身上,也不知隔了多久,她一缕芳魂才返归窍穴,悠悠醒来。猛一睁眼,阳光满地,已晒得身上十分暖和。青草和泥土的气味扑入鼻中,令人浮起一种难言的情绪。不是惆怅,也非忆旧,但两者都有一点儿。
她张开眼睛好一会儿之后,这才完全恢复神智。随即便记起可怕的往事,眼光也瞥见史思温的面庞。她爬起来,跪在他身旁,举手拭去泪痕。
本来她想放声痛哭,可是史思温面色红润,仿佛如生。是以她拒绝相信史思温已死的念头,因而抑制着自己,不肯放声大哭。她知道史思温之所以这样,乃是宫天抚的箫声所致。这时,她忽然异常痛恨宫天抚,怪他怎可如此不分皂白,把一个好青年弄死。
忽然史思温眼帘微动,上官兰以为眼花,苦笑一下,揉一揉眼睛。定眼看时,史思温居然长长吐一口气,仿佛一个人睡得括畅无比之后,快要回醒一样。她为之愣住,就像一尊石像似的,动也不动地瞧着史思温。
史思温徐徐睁开眼睛,马上因见到上官兰而睁得更大。两人对望一会儿。史思温道:“我们不是在梦中么”她哭了起来,有如带雨梨花,即可怜,又可爱。史思温坐起来,忍不住揽住她的香肩,呵慰道:“别哭,别哭,一会儿叫人看见,该多么羞呢”
她一边抽咽,一面道:“你还打趣人家,敢情你是诈死的”
史思温突然想起来,举掌一击脑袋道:“我真糊涂。哎,那箫声好生厉害,我忽然发觉浑身乏力,毒伤发作。心脉奄奄欲绝时,便昏倒在地上,不知后来怎样呀,你可看见他们”
上官兰道:“我听见箫声赶来时,只见到你僵卧地上,那时你浑身冰冷,面色惨白如死。我……我也昏了过去,就倒在你身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刚刚醒来,你也就睁开眼睛。”
“奇怪呀!”他跳起来,暗中一运真气,但觉丝毫没有阻滞之象,居然已完全恢复常态。“这是什么缘故,我又完全好了”他一把抱起上官兰,激动地叫道:“现在我绝不会怕那宫天抚的箫声了。”
说到这里,他激动的情感,忽被一种奇异的冰凉感觉抑制住,变回十分平静。他虎目一眨,道:“你身上为什么有那种奇异的力量就像我卧在那大石槽中那种感觉一样,甚且更加有力些。”
上官兰微笑一下,她颇为欢喜看见这个一向诚朴老实的青年,变得孩子气起来。
史思温又问了一次,她才认真地想一下。“哦,我知道什么原故了。”她欢喜地道:“你看看这个。”
她从囊中取出一颗像鸽卵般大小的圆形白玉,上面有一层像丝网破的红纹,十分好看。
史思温接在掌中,但觉遍体清凉,情绪稳定。一种十分舒服的冰冷感觉散布全身。
“啊,你在哪里得到这宗宝贝可知道叫什么名字”
上官兰将她在观看史思温和阴阳童子龚胜剧战时,无意在大石上挖出来的经过说出来。最后道:“我根本来不及多看一眼,便放在囊中。现在还是第一次细细观看这件宝贝呢!”
史思温恍然道:“原来是你救了我一命。这件宝贝专门克制阴阳童子龚胜那等外门功,是以你倒在我身上,便无意把我救了……”说到这里,想起上官兰对自己的情感,实在令人感动。若非有无比深情,怎会一看见自己僵卧在地上,便昏倒在身上。
他把这枚寒星冰玉放回上官兰腰间革囊中,慎重地道:“这可是一件古今罕见的异宝,你必须小心收藏。更不可让外人晓得,以致人家生心觊夺,惹来杀身之祸。”
她道:“你身上有伤,把这东西留在身边才有用。”
史思温认真地道:“不,不,我的伤已完全复痊,还是你留在身边好些。”说着,他替上官兰按按脉息,色然而喜道:“真好宝贝,连你受郑敖点穴的内伤,也完全好了,果真无价之宝。”她也十分欣慰,道:“那就好了,我不必上天山柱峰求治。”
“宫天抚和你有什么关系”他问:“还有朱玲,为什么他们在一起”
上官兰岂有不知朱玲和石轩中一段往事,故此在石轩中的徒弟面前,绝不能将朱玲和宫天抚的实在情形和盘托出。这时不由得愣一下,然后道:“玲姑姑凄凉得很,她的事一时说不完。宫大叔的人很好,但脾气有点儿古怪,而且手底很辣……”
史思温岂是傻子。见她神情不自然,言语中又支支吾吾,不觉大起疑心。但并不追问,淡淡道:“原来你叫那宫天抚做大叔,我还以为是你夫家的人。”
上官兰睁大眼睛,道:“什么夫家,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以前说的话不是真的,我……我其实还没有丈夫的哪!”
这时史思温可掩饰不住惊讶之情,嗯了一声,道:“我没有听见你这样说呀!”
只见上官兰低鬓一笑,悄悄道:“好在是你没听见,否则你那样子对待我……”下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史思温心中比她说出来还要清楚明白。他顿时忘掉一切拥抱住上官兰,两个人沉醉在热爱之中,已不知身在何方。
傍晚时分,他们已经并骑在湘鄂大道上。两人年轻男女有时喁喁细语,有时眉目传情,说不出多么缠绵恩爱。
他们乃是作返回湘潭的打算。史思温无论如何,也得回去向崔伟交代一下,免得师父到达后,老等不到他。然后,他可能陪同上官兰到仙音峰上去找宫天抚和朱玲。一则为了上官兰,二则他私心想再斗斗宫天抚。这件事情有两个用意,其一是为了自己昏倒在箫声之中,十分有辱师门;二是为师父的关系,非斗斗那宫天抚不可。
仔细问及宫天抚的本领,对于他请识天下各名门大派的绝技一事,感到十分诧异。因此对宫天抚的身世,起了莫大的好奇心。不过因上官兰也不晓得宫天抚的身世,他自然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这一对青年情侣,如今不须隐藏住情感,因此形迹异常亲密。可是在两人最深的内心处,都隐隐有点儿不安。这种不安的情绪,每每令得他们在独自休息之时,难以安宁。有如被一条无形的毒蛇,啮咬着那颗心,然而,他们却没有说出来,甚且极力掩饰住。不但要蒙住对方,还想进一步欺骗自己……
这时候,石轩中已孤身离开了湘潭崔家,直向院山天柱峰进发。他所骑的马虽然骏健,但也得休息。是以三日之后,他才到达鄂省边境的崇阳。这时天色已暮,他准备在此城歇宿一宵,翌晨再走。
正在找寻客店之际,忽听鸣锣喝道之声。石轩中也跟着街上行人一样避开一旁,只见一项八人大轿缓缓过去。石轩中眼力何等厉害,忽然扫过轿中,已瞧见那轿内稳坐的人是谁,不由得大为惊讶。但他只微笑一下,等到那顶知府大轿过去之后,才继续找到客店,要了一间上房,准备安歇。
这崇阳府的知府姓刘,名国梁,年当少壮,只在三十三、四左右。为人精练聪明,以进士出身,数年间便由知县擢升为知府,正是少年得志的人,但他却毫无狂傲自大的习气,因此和手下都相处极好。正因此故,他的政绩声誉也特别卓著。
今日他有点儿愁眉不展,晚上回府之后,在上房和夫人闲谈,显得有点儿不安。这位知府夫人甚为美丽,眉宇间流露出精明干练之色,她并不絮聒丈夫,任得他自个儿沉思,却悄悄嘱咐仆婢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仆妇端来几碟小菜,与及一壶暖热的陈年上好花雕。摆好在一张小圆桌上,便完全退下。刘夫人执壶斟了一杯,送到丈夫面前,柔声道:“相公请饮点酒,有什么事慢慢计议。”
刘知府清癯的脸上,愁云暂敛,笑了一下,道:“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说着,举杯敬夫人一杯,然后又道:“假如不再发生什么事,那些孩子们派人一送,也就算了。”
正在说时,门帘忽然无风自动,桌上灯倏然明暗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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