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超人魅力(1/2)
奚午南向秦霜波施了一礼,然後很仔细地瞧着她,秦霜波也用澄澈平静的眼光向他注视。她在最初的一瞥时,已发现这个年轻高手的气度不凡,尤其是眼神虎虎有威,若是旁人,自然不敢与他对视。
两人有意无意地望一阵,奚午南垂下目光,心知自己已输了第一阵。要知他天赋异禀,这对眼睛自小便有一种慑人的异常威力。及至十馀年前,被严无畏挑中,授以武功,这对眼神更加厉害。数年以来,他奉命奔走江湖,担承各种任务,无不如命交差,而得力於他这对魔眼的次数极多。往往一些非以武力解决不可的场面,也因这对魔眼的怪异力量而改观。
换言之,这奚午南的魔眼还未曾被人击败过。但这秦霜波恬淡平静的目光,却使他立刻感觉得无法取胜,因而先行垂下目光,有如避战一般。而且直到他避开对方的目光之後,方始晓得自己竟是被她击败了。
秦霜波高就高在四目对视之时,对方并不觉得是与她交战,直到移开目光,这才发觉。但败局已定,奚午南纵是卷土重来,也是无法救回的了。因为这种精神上的交锋不比动手肉搏,胜败之际,极为分明,绝不能利用诡计或利用地形等条件增强力量。
吕权看在眼中,暗感惊心,当下道:“你前头带路,秦姑娘要巡视本庄的石牢。”
奚午南应一声“是”,转身拾级而下。一行叁人很快就走入一条黑暗狭窄的地道中,空气污浊,至此已大有牢狱的意味。他们一共经过叁重铁栅,都是坚牢无比,难以毁破。然後便是一条较为宽阔的甬道。
吕权向秦霜波道:“敝庄共有十八间石牢,建格式均是一样,这条甬道之内只有两间石牢,像这样的甬道多达九条,并排齐列。不过却是一条换一条的转入去,出口只有这一处。故此,越是重要的犯人,就囚禁得越後面,使他逃走倍加困难。”
秦霜波点点头,道:“像这种牢狱,纵是本领再高的人,也无法逃走无疑。我一向对严前辈十分佩服,不过,他的智慧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未免可惜了。”吕权听她评论起老庄主,当然不敢置词,甚至不敢分辩,以免她说出更难听的话。
这条甬道之内,两间石牢的门户开在一头一尾,相距数丈,足见建造此地之人,心思缜密无比,连囚犯们传递讯息的可能也考虑到。这刻相距如此之远,除了大肆叫喊之外,很难听见。事实上牢门坚厚严密,若不打开门上的小洞,声音根本透不出来。此所以他们在甬道中可以放心交谈,不虞牢内之人听见。
秦霜波指一指牢门,示意奚午南打开门上那个半尺见方的洞口。奚午南一言不发,照她意思去做。
秦霜波心中大为惕凛,忖道:“我一到达此地,就逼着吕权一同查看石牢。这中间他全无发出命令,指示手下的机会。但这奚午南居然已经晓得实在情况,同时证以一路上竟不曾碰见别的人,可知吕权早就发出暗令了。似这等严密完备的组织,实在不易对付。”
转念之际,已凑近洞口,向里面窥看。但见牢内有一处透入光线,虽是黯淡阴森,却仍然可以瞧得见整个石牢的情形。牢内倒也乾净,有个角落用布幔遮住。此外一望无遗,里面有一张石榻,一方石桌和石凳,此外并无他物。
吕权在後面解释道:“若然有了犯人,才送被褥以至水壶纸笔之类进去,供犯人使用。布幔後面是便所,均可以在外面清除,不要入内。送饭也不必开门,这是为了提防一些武林高手,囚禁多年之後,武功深不可测,一旦开门,说不定会出岔子。”
秦霜波轻轻叹息一声,离开这座石牢。一行叁人,继续向前走去。不久已走到第二间石牢门前,她上前瞧过,亦无人迹。第二叁两条甬道的石牢内也没有人,到了第四条甬道,奚午南伸手要打开洞盖,忽然迟疑不决,道:“这一间有人,但这人脾气古怪,时时胡言乱语,多半是破口大骂,言语猥秽,不堪入耳。此外,他又喜欢脱光衣服,形相甚是不雅。”
他这话当然是为了秦霜波是个女孩子,才先行说出。秦霜波晓得他并非诬捏事实,企图骗得自己不去窥瞧。一来他的神态坦诚,二来这种计策一定不能收效,他们实在无须这样做。
她淡淡一笑,道:“没关系,打开让我瞧瞧!”
奚午南不敢违拗,只好拉开洞盖。牢中之人想是听到响声,登时破口大骂,言语十分污秽粗鄙。连吕权和奚午南都觉得受不了。
秦霜波运功护住面门,凑近一瞧,但见一个男人赤身露体,仰卧床上。床上本有被褥等物,但已丢在墙角的地上。这人的年纪可瞧不清楚,因为他满颊于思,长发披垂,已掩盖住他的面孔。不过须发都乌黑发亮,可知此人最多只是四五十岁左右。他的身躯略嫌瘦削,露出一根根的肋骨,臂膀以及大腿都显得疲弱,肤色甚白。
她静静地注视了好一会,转头向吕权问道:“他是谁”
吕权道:“不知姑娘相信不相信,在下当真不晓得此人的姓名来历。”
秦霜波也不说信不信,又问道:“那麽他已囚禁了许久啦!大约有多久呢”
吕权道:“敝庄虽是叁年前启用,但其实修建了十年左右。假使此人在敝庄修建好之後,即行囚禁於此,那也就不过是十年左右。”
秦霜波淡淡一笑,目光转到奚午南面上,向他道:“你听见了没有他说只不过是十年左右,好像十年时光还是很短,并不算是残酷可怕之事一般。”说时,摇摇头表示心中的不满。奚午南当然不敢做声,他可瞧出对方眼光之中,充满了悲悯之意。那是一种真情的流露。而最重要的是她这种真情极是崇高伟大,令人顿时感到在她面前变得十分微小。
她接着又道:“试想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呢尤其是智识已开,又末衰老。在这当中的一段只有叁二十年光景,却已去了十年,想想看,这是多麽可怕的事。我要问你们一句,你们凭什麽把别人关在这儿,把他最宝贵的东西夺走谁赋与你们这种权力呢”
吕权觉得很奇怪,因为秦霜波这种问话太幼稚了,以独尊山庄今日的声势威权,已达到生杀予夺的地步。这种权力的来源,还要问麽殊不知她这种幼稚的质问,却使奚午南第一次在心中引起滔天的波澜。当然他也是一直不曾怀疑及此,甚至极为膺服武力便是强权,强权便是公理这个定义。但他在秦霜波那种崇高的悲悯情绪感染之下,第一次觉察出这种公式定义是极大的谬误,每个人都像本庄至高无上那个人一样,具有种种欲望,亦天生有这种权利,为什麽本庄就可以任意剥夺别人的权利这真是太不公平之事。
他忽然联想到每个人的聪明才智诚然不同,但正由於不同,贡献出来的力量就不一样,因而分出等级地位,换言之,贡献力量大的人报酬也较多,反之则较少。这就公平合理了。由於推论,人群中有一个贡献最多的,得到全群爱戴,获得了权力,这才是真正的权力。
秦霜波再凑近洞口,问道:“尊驾是谁”
他们在外面说话之时,那人已经听见。他想不到竟是女性,这刻已穿回衣服,却仅只是一件灰布长衫,衬上蓬发乱须,显出一副穷愁潦倒的样子。他冷淡地道:“是谁,别多管事。”
秦霜波道:“我姓秦名霜波,是普陀山听潮阁的弟子。严无畏前辈不在此地,这位吕总管很客气,竟肯让我到此瞧瞧。”
那人仍然淡淡地道:“你已瞧过了,这有什麽好说的”
秦霜波道:“不然,我既然进得此地了,定要尽我之所能,释放关在此地之人。你贵姓大名”
那人一直背着她,坐在床上,听了秦霜波的话,沉默不言,过了好一阵,才缓缓道:“的议论很奇怪,在这世上,武功高强,智计过人的话,自然就可以随便夺取别人的一切了,我虽是被关了十五年之久,却从不敢怨恨别人。我姓文名达,二十年前,曾赴贵山,拜晤过李阁主,只不知日下还是不是李阁主主持贵山”
秦霜波道:“她老人家即是家师,即今尚在主理阁务。文前辈敢情就是昔年以庐山狂士名号行走江湖的麽”
文达苦笑一声,道:“不错,那便是区区的匪号,姑娘不可称我为前辈,因为昔年我蒙令师李阁主延见,荣宠实甚,其时我是以後辈之礼求见的。”他接着叹息一声,道:“我即使让姑娘救出此间,也没有什麽作为了。”
吕权大声说道:“在下一向都不知道竟是文老师在此地,假如文老师不离此地的话,兄弟吕权有两个做法,以报答文老师,第一点是兄弟即日改善此地情形,务使文老师不觉委屈。第二点是兄弟尽可能於最短期间,求见老庄主,求他释放文老师。”
此人当真老练无比,霎时已把得失利害考虑清楚,提出这两点建议。这样假如文达接受了,他起码少去一个罪责。
文达放声大笑,声音果然有点狂士意味。吕权捏一把汗,等他回答,但在他感觅中,已隐隐觉察出文达不会接受自己的建议。文达笑完之後,道:“好吧,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严无畏手下的人话。”
吕权心头一宽,方要开口,只听文达又道:“但区区却愿意听从秦姑娘之意,她认为如何才妥,我便如何做。”
他转过身子,走近牢门。眼中射出坚决的光芒,一望而知他并非故意卸责,而是实心实意等待秦霜波决定。当世之间,恐怕很少人能够了解他的用意。
秦霜波竟然了若指掌,缓缓道:“吕总管,请你打开牢门。”
吕权毫不迟疑,摸出一根钥匙,丢给奚午南。在这一件事上,秦霜波可就瞧出这个吕权乃是极有决断的雄才杰出之士。奚午南打开牢门,庐山狂士文达摇摇摆摆的走出来,先向秦霜波一揖,道:“大恩大德,不是一声道谢可了,恕我不作俗套了。”
秦霜波含笑道:“文先生这样说法,已经俗了。在这个纷扰变幻的人生之中,一切前缘,皆由天定,譬如落絮飞花,有的堕於沟渠,有的落在茵席,谁也无法自主,谢我何为”
文达寻思了一下,道:“姑娘真是千古罕有的巾帼奇人,胸怀旷达无比。这样说来,适才区区裸体失礼之罪,姑娘也不记挂在心中了。”
秦霜波微微而笑,道:“的身体与宇宙自然现象何异,我心版之上,全无痕迹留下,先生不必介意。”
他们问答至此,连吕权和奚午南都为之动容变色。但觉秦霜波的修养已经超凡入圣,断然不可以视为一个女子,而是一股超人的力量。无怪以七杀杖严无畏那等矫然自负的人,也下手令严禁所属与她为敌。
庐山狂士文达躬身道:“姑娘学究天人,业已通达天地之至道。区区面壁了十五年,犹然望尘莫及,佩服,佩服。区区这就拜别姑娘,前往翠华城访晤罗城主,然後就找个地方好好的隐修。”
秦霜波道:“文先生过当之誉,实是愧不敢当。至於翠华城早在叁年前被毁,罗城主败於严无畏前辈杖下,生死不明。严前辈自那一役之後,便创立独尊山庄,手下以双修教、玄武帮、白冥教、武胜堂、竹山寨这五大帮派为主力,现下威震天下,唯他独尊。”
文达为之一楞,忖道:“原来她要我出去之故,并非嫌我修养之功太浅,让我托庇翠华城的势力而隐修。却是指出一条荆棘重重的险阻道路,让我独闯,但我设若闯得过这个险关,难道就能精进成功麽”
秦霜波又道:“文先生先请吧,天地广涧无垠,不仅只翠华城方是留人之处。”
文达拱手道:“多谢姑娘的指示,区区就此告辞。”他向来路望去,吕权道:“文兄即管循路出去,保无别人阻挠。”文达闻言放步走去,很快就转弯隐没了身形。
吕权眉头一皱,沉声道:“奚午南,前头带路。”奚午南如在梦中惊醒,举步往前走去。秦霜波若有所悟地望住这人的雄健背影,默默寻思。他们转入第四条甬道,奚午南打开了阻隔在两条甬道之间的铁栅门,当先进去。
吕权道:“秦姑娘突然回转,又坚要查看敝庄石牢,在下不敢违命。但秦姑娘如若把敝庄石牢内的囚犯全部释放的话,在下岂不是难逃敝上处死之祸”
秦霜波道:“我也不一定通通释放此处的人。至於你将被处以何罪,那是你们自家之事,我可管不着。”
吕权顿时大感气念不平,道:“姑娘对别人如此慈悲体贴,何以对在下就全然不顾”
秦霜波淡淡道:“你受的是独尊山庄之禄,自然得负责任,若然罪有应得,谁也不便干涉。”
吕权哑口无言,但觉此女深不可测。他本是独尊山庄中地位甚高的人,此时暗暗独尊山庄所有高手与她比较,但觉她毫无疑异高於众人之上,数来数去,恐怕只有老庄主亲自出马,方能与她争一日之长短了。这时他们已走到末端的石牢门外,奚午南望了秦霜波一眼,颌首示意有人。秦霜波道:“那就揭开洞盖让我瞧瞧。”
奚午南揭开洞盖,退开两尺。秦霜波走过来,向牢内望去,离他很近,因此,奚午南得以嗅到她鬓发上的清淡香味。他一只手着钥匙,向门锁上伸出,钥匙碰到锁头,发出声响。
他口中问道:“可要打开锁头”
秦霜波没有做声,她自从踏入这地下石牢之内,便保持着一种极清澄宁静的心境,此所以当她见到文达的裸体之时,一点也不介意。这刻,她心灵中宁静如故,所以她毫不防备。但事实上奚午南的手离她腰胁间要穴只有一尺不到,略一移动,即可禁制住她的穴道。她低声应道:“等一等。”
奚午南沉声道:“假如姑娘像那人一样被囚禁在牢内的话,姑娘便将如何”奚午南在这刻发出如此一个问题,实在足以令人分心思索。
秦霜波淡淡道:“我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谅这石牢不能禁锢得住我。”
她露出用心寻思的神情,奚午南眼角已瞥见吕权打手式发出暗号,正要依令施以突龚,谁知一阵凌厉剑气袭到,迫得他站立不住,连退数步。吕权见他不动手,反而退开,不由得冷哼一声。
奚午南正要设法向吕权解释,但秦霜波已道:“奚午南,这人是谁”
奚午南应道:“此人是五台山癞僧晏明。”话方出口,突然醒悟自己此举已触犯了本庄刑章,他应当回答不知,由吕权回答才是。当然此罪可大可小,大则丧命,小则受一顿叱责,当中的伸缩性很大。假如吕权没有早先的一场误会,或者不致於怎样。然而现下却定难活命无疑。
他失魂落魄地依照秦霜波的指示,打开锁头。接着又拉开了铁门。牢内榻上卧着的人并没有动弹,秦霜波道:“进去把他叫醒。”
奚午南走入牢内,忽然回头向秦霜波望了一眼。眼光中含蕴得有不少意思。秦霜波一时测不透他这一眼有什麽意思,不觉用心寻思。奚午南才走近床榻,那人突然弹起来,却是个赤足僧人,双手双足露风之处,尽是癞疮痕迹。他身材矮短,大概比奚午南矮上一头。奚午南退了一步,癞僧也跟着移动一步。石牢内地方相当宽阔,大有回旋馀地。
癞僧晏明冷冷道:“酒家虽是双臂曾被拗折,你们也没有替我接续,但洒家自行接上痊愈,这一点你们万万想不到吧!”
奚午南道:“你打算怎样”
晏明冷笑一声,道:“洒家好歹也打死一两个歹徒,方消心中之恨。”
奚午南矍然道:“你说什麽我是歹徒”
癞僧晏明道:“若然你也算是好人的话,世上其他的人都是菩萨了。话休提,你小心点提防,洒家出手决不容情。”
奚午南不再说话,提气运功,蓄势待敌。癞僧晏明环眼圆睁,发出一股凌厉之极的杀气。但奚午南却屹立如山,毫不畏怯。两人对峙了片刻,晏明厉叱一声,踏步发掌,当胸劈去。
掌力有如狂飙迅卷,挟着呼啸之声,势道雄浑无比。奚午南也发掌抵拒,“蓬”的大响一声,奚午南退了一步,癞僧晏明却前进了一步。但这可不是表示奚午南抵挡不住晏明的掌力,只不过一是主动进攻,一是被动防守,形势不同而已。因此癞僧晏明大为惕凛,心想对方只不过是独尊山庄内一名手下而已,居然炼就如许功力,假如换了严无畏的亲传弟子,或是五大帮派的首脑人物到此,自己更无取胜之机。这样说来,这叁年的勤修苦炼,竟然没有什麽作用了
他不禁心情波,大为悲愤。厉喝一声,又挥掌劈去。奚午南全然不似平日那般灵活多谋,竟也呆呆板板地出手硬架,但听“蓬蓬”之声连响五下,石牢内风翻飙转,全是他们两人掌力相碰时激起的气流漩涡。
奚午南这时已退到墙边,背脊已贴住石壁,突然间清醒过来,心中大急,暗自叹道:“罢了,罢了,我的功力虽是深厚,掌力不弱於对方,但究竟比不上他的精纯火候。如若这一记没有馀地可退,硬接下来,纵然亦能使对方震伤,但我的伤势定必极重无疑。唉!我为何一直不施展阴柔巧妙的手法,却一时跟他硬拚呢”
这刻他退无可退,已无法使出巧妙手法抵挡,是以大为凛骇。癞僧晏明已抱着与敌人偕亡的决心,当下提一口真气,全身功力尽聚双掌。
耳边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道:“晏师父不可下此毒手,此人虽是独尊山庄之人,但却是奉我之命进去叫醒你的。”
癞僧晏明听得此言,不禁回头望去。奚午南趁这机会侧跃数尺,脱出险境。但由於癞僧占据了靠外的位置,因此他虽是闪开,却仍然被堵在牢内。
秦霜波向他淡淡一笑,道:“我姓秦名霜波,乃是普陀山听潮阁门下弟子。”
晏明啊了一声,退开几步,合什道:“错非是听潮阁传人,谁敢独尊山庄的虎须,洒家这厢有礼。”
秦霜波道:“适才闻得大师言道,双臂皆被拗折,可知曾经饱受荼毒了,使我心中甚是难过。”
晏明道:“这一点外伤算不了什麽,最难受的恐怕莫过於失去自由的痛苦了。洒家虽是自幼出家,胸中少有杂念,在这儿也等如在深山茅屋修行一般,然而总是未能等视之,心中觉得无限痛苦。由此可知别的俗家人,一旦被禁於此,既无自由,长年累月也不闻人语,该是如何痛苦了。”
秦霜波肃然道:“大师说得极是,我们这就一同进去,再瞧瞧有些什麽人被困於此可好”
癞僧大喜,举手一拍秃顶,道:“当然好啦,酒家真没想到此生尚能踏出这道门户呢!”他面上那种欢愉之情,真是无法描画。
秦霜波道:“大师莫非认为独尊山庄永远都不会被摧毁麽”
她这个问题自然甚为重要,牵涉甚广。
癞僧晏明道:“实不相瞒,洒家当真是那样想法。试想以翠华城百馀载基业,又有高手加罗希羽主持,尚且被毁,这严无畏的本事可想而知。时间越久,就越难推倒。纵然说物极必反,定有兴衰,可是到独尊山庄毁亡之时,恐怕洒家已等不及而变成了一堆白骨啦!”
秦霜波道:“大师说得是,严无畏前辈果然是天纵之才,百世罕有。论起智慧武功,天下全无敌手。不过,这也难说得很,将来再研究吧!”她侧身让晏明出去,忽见奚午南又用满含深意的眼色向她注视了一下,随即跟着晏明出去了。
吕权向晏明拱手道:“恭喜大师安然离开此地。”
癞偕晏明成名数十载,时时浪迹江湖中,识人甚多,一眼认出了这吕权竟是武林有数黑道高手,当下道:“吕施主竟也投效了独尊山庄,无怪独尊山庄势力如此浩大。”
吕权微笑道:“大师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假如晏大师肯帮助做庄的话,方始足称浩大二字。但晏大师当时不但不肯答允,还出言伤及敝上,是以遭遇囚禁之祸。可幸的是这件事兄弟自始至终都没有参加过,是以这刻还有面目与大师答话。”
他说的是江湖上场面话,其实以他这等阴鸷狡毒之人,即使是他亲自下手拗折了对方双臂,这刻仍能谈笑自若,那里会感到惭愧不安
晏明终是出家人的坦率性子,念然作色道:“别说得好听了,洒家却不见你来瞧过我一趟”
他的声音蕴含内力,足以把任何人从定中震醒。榻上那人身躯大大震动一下,缓缓回过头来。却是个俊美少年,晏明从未见过,不知是何家何派的人物。这个少年面色忽然变得十分灰白,双唇全无血色,眼神也渐见散焕。
晏明大吃一惊,问道:“咦,你怎麽啦竟像是内伤很重………”他又回头向秦霜波道:“是个很年轻俊秀的人,却似是受伤甚重。”
秦霜波心中一惊,她这次赶来独尊山庄,定要瞧瞧石牢,便是亲自查看罗、杨二人可曾被禁於此之意。此牢内既是个年轻人,吕权又曾经设法瞒骗,可见得必是罗、杨二人之一无疑。她虽是急於过去瞧瞧,身子却动也不动,目光冷冷地瞅住吕权,玉手已按在剑柄上。一股森寒剑气涌出来,笼罩住整条甬道。这刻只要吕权一动,她的剑立时出鞘,化为经天长虹卷去。
吕权居然没有动弹,既不逃走,亦没有出手抗拒之意。他道:“秦姑娘此举敢是防我趁机遁走麽既是如此,在下便亲自动手打开牢门如何”
秦霜波简短地应道:“如此甚好。”吕权走过去,在奚午南手中取过那一大串钥匙,开锁启门,门内景象顿时都投入秦霜波眼中。
她不觉一楞,森杀的剑气顿时消灭无踪,原来那个年轻俊秀之人,竟不是罗文举或杨师道。她同时又瞧出那人果然身负极重的内伤,大概已活不了几天工夫。这真是十分奇怪之事,这人既然已负伤至如此地步,独尊山庄何须还把他囚禁於此即使是让他在上面,又没有人看守,他也逃不掉。
忽见那年轻男子眼中露出忿色,冷冷道:“吕总管,你难道不晓得我不能被打扰麽”
吕权躬身道:“属下焉有不知,但这一位姑娘乃是听潮阁传人秦霜波姑娘,她定要下来瞧瞧,属下也没有法子劝阻於她。”这时连奚午南在内,也为之讶异不已。因为这人的口气甚大,而吕权却自称属下,可知此人必定大有来头,不问可知定是严无畏的座下弟子无疑。
秦霜波定睛一看,发觉这人根骨极佳,若是得到严无畏真传,必是震惊武林的高手无疑。以她瞧来,这人的天赋比之洪方还要高上一筹。只不知何故身负重伤,在此处疗养若说要找个清静之地,自然没有一处比这儿更好,尤其是以独尊山庄的势力,谁也很难侵入此地。谁知偏偏碰上秦霜波,庄中又没有别人主持。吕权只知这位少庄主在此静养,不得打扰,却不甚了解内幕,所以阴差阳错,卒之让晏明惊动了他。
秦霜波问道:“尊驾敢是严前辈的座下高足麽”
那人凝目望住她,须臾才答道:“不错,区区彭典,在家师门下,排行第二。”
秦霜波哦了一声,又问道:“你受了什麽伤”
彭典泛起一丝苦笑,道:“区区乃是被翠华城城主罗希羽内力震伤,经过叁年苦修,已捡回性命,刚才正是我最要紧的关头,谁知被那个和尚以内力迫出声音,把我震醒,叁年苦修之功,不但付诸流水,而且伤势立时侵入膏盲,再也活不过七七四十九天了。”
他昔年本是浮嚣佻脱的性子,但这刻却全然瞧不出这种气质,竟不知是叁年静养苦修之功所致抑是行将毙亡,其言也善秦霜波和癞僧都为之一怔,吕权更是面色大变。心想这个关系太大,不知如何方能卸责了。
彭典又道:“区区尝闻家师言道,宇内唯有普陀山听潮阁源流远长,深不可测。又若是听潮阁的传人踏入江湖的话,我们俱都得退让几分。今日得见姑娘,果然迥异凡俗。可见得家师佩服听潮阁果然极有见地。”他把话题扯到别处,好像已忘记了自身即将向阴府报到之事。这等气魄胸襟,又显然在洪方之上了。
秦霜波缓缓道:“敝山承蒙令师推许,奖饰过甚,殊不敢当。只不知彭兄的伤势目下该当如何善後”
彭典道:“我迁入此地不过是两个多月之事,据家师说,我只要捱满百日之数,即可恢复如常,全然不逊於往日,但眼看只差一个月就满百日之数,却遭此变,可知天命如此,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这次既被诸位误闯入来,我也没有什麽好怨的,唯有希望下一世投胎为人,再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业了。”
这话不啻说他已万无生理,癞僧念一声阿弥陀佛,道:“洒家虽然与贵庄势不两立,但若是早知彭施主处此紧要关头,决计不肯惊动於你。这真是罪过万分之事,只不知可还有补救之法没有”
彭典摇摇头,道:“纵是华陀再世,只怕也无法挽救了,昔日在翠华城,罗希羽使出名震天下的血战刀法,用尽全力,居然没把我当场杀死。家师谈起此事,大感骄傲。秦姑娘可猜测得出何以罗希羽这一刀竟未能杀死我麽”
秦霜波沉吟一下,道:“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自身功力忽然减弱,一是你的造诣出乎他意料之外。”
彭典无端端提起这件事,当然暗含考究对方之意,如今一听她答得一点不错,大为佩服,道:“姑娘说得一点都没错。罗希羽功力虽没减弱,但他手中之刀并非是他惯用的家传宝刃,份量自然略有不同,是以力道微有错失。这是主要原因之一。同时区区的韧力也出乎他意料之外,事关在下昔年声名颇坏,风流自许,时时出入秦楼楚馆,乃是酒色之徒。其实区区至今尚在修炼童子功,这一点罗希羽自然全无所知,万万想不到区区还承受得起他全力的一击。”
他回想起昔年目空四海,恣意肆行的往事,不由得深深叹息一声,又道:“罗希羽恨我入骨,其实他却是大错特错。家师手段何等高明,早在多年前就在翠华城内布置了心腹,把翠华城的一切完全探悉,岂须依靠我们这些门人去勾引他的侄女”
秦霜波道:“原来有这一段过节,罗城主方会向你猛施毒手。其实你们攻入翠华城之时,就该道破此事。”
彭典面上露出回忆的表情,缓缓道:“那位罗黛青姑娘确实是个好女子,我至今印象尚深刻无比。当时我本想道出此事,但一来拚得火热,情势混乱无比,很难找到机会跟罗希羽说话。二来我若是在他对付我之时说出此事,便难免有惧敌之嫌。此所以区区没有法子开口,想来罗黛青定已遭她伯父杀死啦………”他又深深叹息了一声。彭典把这一段秘辛说出,把众人都听得呆了。
秦霜波却晓得他用心可嘉,因为这一来,不论罗黛青死了没有,但起码翠华城方面的人得闻此秘,即可洗刷了她私情通敌的冤枉罪名。当然,从彭典此一举动,可以看出在他心中,罗无青的印象多麽深刻了。这是一种秘密的爱情,即使双方健在,得以再见,但也决不可能互诉心曲,披沥出真实的感情。这是因为他们的身世背景,已形成了势不两立的局面。
秦霜波很受感动地默默忖道:“这个彭典有些举止还保留着以前的浮躁和妄自尊大,可是他毕竟尚有真情。自然这或者是他自知寿元有限得很,一切都不必顾忌了,因此把心中真情说出。但以他这种人,居然尚有如此纯洁美丽的一份真情,实属难得之至。”
她忽然兴起了与定数命运抗争的念头,假如她设法救活了他,又假如罗黛青末死,她把他们弄到一块儿,让他们忘去身世间的仇恨,互相安慰扶助,重建他们自己的生活。
这个想法当然很荒谬和大胆,其中不知有多少困难,看起来简直是无法克服的。然而她却毫无畏惧地想着,而且感到十分愉快,因为她毕竟找到一个最高的敌手,那就是“命运”。这个敌手并非单凭武功,或是单凭智慧就可以与它对抗的,必须智慧、武功与意志一齐运用,而这叁者都须得是举世无匹之人,方能谈得到跟命运抗争。
她广阔的额角和澄澈的眸子中,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力量,令人感到她高不可攀,简直不是尘世间的凡人。大家都诧异地望着她,不晓得她正在想些什麽彭典突然长叹一声,说道:“这世上虽有亿万人,但我却深信只有秦姑娘足以和家师抗衡一时。我记得有时家师也会有这种奇怪的表情,却能够令人不知不觉中增加无限敬仰畏信之心。秦姑娘是我平生所见的第二位。”
他的话发自衷心,教人不得不信。秦霜波微微一笑,道:“你或者太夸奖我了,不过我老实告诉你,世间之人不论成就多高,我都不把他当作对手。我的对手是一种冥冥中无形的力量,这种力量支配了世间一切希望,古往今来,不少圣贤豪杰之士,或是凭恃天生神勇,或是凭藉超人的智慧,又或是依恃坚毅无匹的意志,与这力量抗争。但最後尚无人成功过,我也不自量力地想与这种力量争斗。你会觉得我太狂妄自夸麽”
彭典摇头道:“一点都不夸大,只有才有资格说这种话。奇怪,区区从末见识过姑娘的武功,以及其他的本事,但区区却相信姑娘之言。”
癞僧晏明念一声佛号,道:“秦姑娘具大神通,发大愿力,这也是无数法门之一。但可惜这只渡登彼岸的宝筏,只容姑娘一人。一切众生,为之奈何”
秦霜波平静地道:“大师之言确能发我深省。不过我的做法容或与你所想稍有出入。再说假如我幸而成功,证明此一无上法门可通彼岸,亦是一大功德。大师以为如何”
他们打起禅机,众人都不大懂得,却又隐隐若有所悟。最妙的是吕权本来满肚诡计阴谋,伺机施展,但这刻也完全泯消,胸中一片空白,甚是自在。
秦霜波眼光转到吕权面上,问道:“那里面还有多少人”
吕权冲口道:“还有两人。”话方出口,已感到不妥。心想:我这是怎麽啦面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居然由得她指东划西,全无招架之力
秦霜波道:“把钥匙交给奚午南。”随即又同奚午南说道:“你把那两人领来此处相见,顺便瞧瞧别的牢内还有没有别的人”
奚午南躬身应了,取匙自去。彭典瞧了吕权一眼,问道:“这人倒底是谁他不是咱们霜表队的十二队长之一麽他虽是未见过我的真面目,但我仍然认得他。”
吕权苦笑一下,道:“二爷说得不错,此子正是霜表队十二高手之一,也是午字队的队长。但他似乎已被秦姑娘魔力制服,完全听她之命行事,属下也感到十分奇怪。”
晏明道:“秦姑娘若然没有这等神通、焉敢说出不把世间之人当作对手的大话。你们只不过没有留心而已,其实世上也有不少雄才大略之土,天生就有一种力量,能叫人心甘情愿地服从。听说严无畏就有这种力量,不知是也不是”
彭与和吕权都一齐点头,承认此言不假。晏明又道:“但你们都不知道,严无畏还远比不上翠华城上一代的城主罗年,他的的确确具有一种超人的魅力,任何人跟他一见面,略略交谈,登时就得五体投地的佩服,甚至达到完全听从他任何命令的地步。”
秦霜波也不禁惊讶地听着,忖道:“若论这等天生气质,我自然比不上罗老城主了。这恐怕与男女性别不同有关呢”
晏明又道:“咱们今日谈起此事,可就使洒家醒悟了一件事,那就是严无畏今日摧毁了翠华城,或者与罗老城主有关。因为他少壮之时,曾经被罗老城主镇服,敌不过他的威势气概。”
彭典眉头一皱,道:“家师与翠华城向无往还,你不可乱造谣言。”他这两句话并不凌厉,可见得他并非当真完全不信。
晏明笑道:“洒家是出家之人,戒打诳语,怎会造谣不过这仅是我个人想法而已。像严无畏这等一代枭雄,也许极重视这件事,以致不惜用尽平生之力,把翠华城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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