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镖局访旧(1/2)
俏婢欣然道:“原来你老人家也知道敝上的名字。”她把银盘往前递去,又道:“老丈请用茶点。”
白发老人道:“这茶点里必有古怪……”
俏婢等的就是他这一句,立刻接口道:“假如没有呢”白发老人道:“我是断断不肯试一试的。”
俏婢道:“那么我来试给您看,如果茶点内没有古怪,您老人家怎么说”
白发老人愣一下,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丹枫。”她说,“在轿子边还有一个穿彩在的叫做紫云。”
白发老人道:“丹枫,我告诉你,你纵是试过这些茶点没有毛病,我还是不信的。你可能预先有了准备,例如服下解药等……”
丹枫仰天冷笑一声,道:“原来您老是怕被人下毒,那么小婢回会覆命就是。”
白发老人面色一沉,道:“你试试看能不能走出五步之远”丹枫道:“哎!凭您老人家的身份,也会向小婢出手不成”白发老人道:“老夫行事向来只凭意气,不讲究什么规矩.你不相信就试试看!”
他目露凶光,满脸杀机,一望而知,绝不开玩笑的。丹枫哪里还敢动弹,耸耸双肩,道:“好吧,小婢就站在这儿。”
白发老人冷冷道:“不行!”
丹枫讶道:“去也不行,站也不行,要怎样才行”
白发老人道:“你跪下,双手托盘过顶。”
他的声音中含有强烈的凶悍猛骛意味,使人震慑胆裂。丹枫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这时却泛起了无力与抗之感,只觉得非服从不可,否则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当下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白发老人仰天狂笑,那边的大队人马个个震得耳鼓嗡嗡直响。
紫云向轿子说道:“小姐,丹枫干吗跪下了”
轿中传出一阵清脆悦耳而又冰冷的声音,道:“那个老人姓沙名天放,乃是六七十年前有名的魔头。他的外门魔功走的是猛戾的路子,极为霸道,昔年已是宇内有数高手之一。如今他的魔功练得更是登峰造极了,所以丹枫为之慑伏,不足为奇。”
她几句话就把沙天放的神秘揭穿。虽然如此,紫云等人仍然十分忧虑一件事,那就是冷于秋虽然晓得沙天放的来历,也知道人家的武功造诣和路数,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抗争又是一回事。
冷于秋的声音又透出来,道:“这个老魔头重入江湖,恰巧又被我遇上,这也是天意如此。”
她没说出“天意”究竟是什么,但紫云却~听而知她决意出手一拼,不禁大惊失色。
“你犯不上招惹这个老魔星啊!小姐。”紫云连忙劝阻,“从前你供职东厂,那叫做没有话说,非拼不可,但如今你已辞了差事,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多管啦!”
轿帘忽然掀起,露出端坐在里面的人。她可真是绝世美女,玉面朱唇,云登雾鬓,一身白衣胜雪,远远望去,真像是仙子一般。
“我怎能不管呢”冷于秋眼睛望着崖边青石上的沙天放,一面回答紫云的话,“我虽是退职的人,不负任何责任。但你想想看,我们到了任何地方,当地的文武官员都十分奉承巴结。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看在东厂的份上”
紫云摇头道:“再过一阵子,人家看你不再回返东厂,就不会来伺候你啦!”
冷于秋微微一笑,心头泛起了富平侯徐安邦的影子。他已获三宝天王方胜公释放,像往常一般安然居住在京师。这是方胜公送给她的一件礼物。方胜公这人的了不起就在这里,任何安排都是恰到好处,叫人无法拒绝,更忘不了。
这件事她管定了。沙天放是多少年来三宝天王方胜公一再密令查缉的第一号人犯,可见得重要万分。今日既然遇上了,岂能袖手不理“就算是我回报的一件礼物吧。”她想,“但这代价可能要我付出生命。唉!这件礼物未免太贵了一点。”
她浮现出一抹无人能懂的微笑,目光转到那三名穿戴整齐的中年人面上,只作了一个暗示。其中一个个子较高、眼光特别明亮锐利的中年人.便迅速行过来。
“属下杜心求候命。”
“谢谢你,杜三哥,待会我出手之时,务请你为我办到一件事。”
杜心求慨然-目,道:“小姐只管吩咐,火里水里在所不辞!”他和另外两个中年人,跟随了无情仙子冷于秋十几年,忠心耿耿。这次冷于秋辞职旧隐,他们也舍弃了荣华富贵,仍然追随冷于秋。这一份情意,在东厂那等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地方,实在太不容易了。
冷千秋的声音清晰地送入他耳中,使他感到很惊奇,因为她竟是以“传声”之法向他说话:“杜三哥,我一动手,你就尽快溜到崖上,隐身观战。请你记住我落败时是什么招式,然后速速去报告方大人。”
杜心求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但这时仍不禁变了颜色,惊疑地望着她。
第一点是无情仙子冷于秋既然知道一定落败,为何还要出手她可以想别的法子暂时避过啊!
第二点是她为何还要向方胜公报告她仍然为他出力么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更不该打这个必败之仗呀!东厂之人向来不讲江湖规矩,也不必顾到会不会被人嗤笑,大可以一拥而上,来个以多为胜。
冷于秋一定完全了解他的疑惑,又用传声说道:“杜三哥,记着我的话去做。我一落败,你拔腿就跑,务求保命脱身,回返京师报讯。如果你也逃不掉,我们这一伙人全都白死,方大人永远不会知道,更没有人为我们报仇了!”
杜心求听她这么一说,感到事态实在十分严重,不敢客说,诺诺连声地退了下去。
“紫云,”她转回头,望着那个俏婢,低声说道,“你们能逃则逃.如果投降能保存性命便投降。”
“小姐,你和那沙天放既无怨仇,何必拼命你告诉他,我门已脱离东厂,他便不会向我们动手啦!”
冷于秋含着微笑,摇摇头,没有反驳或解释。
“小婢实在不懂,”紫云咕哝道,“东厂的大敌,与你现下有什么相干”
冷于秋徐徐跨出轿外,动作十分优美。
她向前走了好几步,忽然回头向紫云笑了笑,说道:“我曾经得到一件很贵重的礼物……”
紫云是她贴身之人,任何馈赠她无有不知,不觉直着眼睛导思,但在她印象之中,并没有一件礼物贵重得足以使她用性命回报的。
她正要开口,冷于秋又轻轻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我来自何处
欲往何处”
她不等紫云回答,袅袅行去。
紫云当然也没有办法想得通她的疑问,这本是人类亘古以来的不解之谜啊!
冷于秋已来到青石前寻丈之处,她的青霜剑尚未出鞘.态度平和,丝毫也看不出她已经安排好后事,准备拼命来的。
“丹枫,退下去吧!”她那清冷沉静的声音传入丹枫耳中。这个俏婢登是心胆皆壮,迅即起立,应~声“是”,转身疾行。
沙天放默默地任由丹枫走开,他现在已把冷于秋看得更请楚,但觉她自有一种清冷高华的气质,冷艳绝世,令人感到不可逼视。
他已是近百岁的老头子,当然没有什么顾忌。况且冷于秋的“冷艳”,事实上就是她武功修为的一部分。那些不敢逼视她的人,自然不会是她的敌手了。昔日公孙元波能令她生出异常的滋味,就是因为他能够盯视她,他的放肆大胆,是她前所未见的。
冷于秋微微一晒,说道:“沙老前辈,我冷于秋不自量力,打算向您老请教几招!”
沙天放仍然默视着她,缓缓应道:“冷于秋,我不久以前见过一个女孩子。当时我以为她已经是天下无双的人才了,谁知今日见你,却把她比了下去。”
“谢谢您的夸奖,”她用圆脆悦耳的京片子说,“我冷于秋其实也是庸脂俗粉。天下所有女孩子过不了的那一关,我也过不了。”
她忽然奇怪自己为何把真心事轻易告诉这个陌生的老人他既不慈祥如祖父,也不像是能了解女孩子情怀的那一类人。
沙天放果然摸不着头脑,问道:“哦!是哪一关呀”
“唉!不说也罢。”冷于秋避开这个问题,“沙老前辈,我准备好啦!”
老人摇摇头,讶疑地道:“你好像已握有胜算似的,直在逼我出手。你可知道我是谁”
冷于秋道:“您老是昔年天下无敌高手之一,已经有自创武功、开宗立派的大宗师身份的人物,我冷于秋如何能有胜算可言”
“这样说来,你不怕死而已,对不对”
“可以这样说吧!”她的声音有点含糊飘忽。是的,她只是想逃避这恼人的尘世而已。
从前她活得好好的,那是因为她坚决关闭起心扉。不曾得也不曾失,而现在,她虽然仍是无所得失,但她却隐隐向往一些什么,而又知道永远没有法子获得的。
“不怕死的人我最近也见过一个。”沙天放说,“他是燕云十八铁骑的步无影。这个人很奇怪,我没有法子了解他。”
“你不了解的事多着呢。”冷于秋想,但没有说出来。
燕云十八铁骑的名称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只有她知道,燕云十八铁骑与镇北镖局有关,而镇北镖局这次帮助公孙元波逃出铁桶也似的北京城,所以这些人物的命运,她有极大兴趣探听。
“步无影是燕云十八铁骑的首领之一,和行云刀客屠双胜、金枪客沙青两人齐名。”冷于秋说道,“沙老前辈在何处见到步无影的他是不是死在您手底”
“不!”沙天放用力摇头,长长的白发向两边飘飞,“我老沙和步无影感情还不错,怎会杀他但他被害之后,唉!我却没有法子替他报仇。”
冷于秋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步无影武功高强,又不怕死,除了沙老前辈这等人物,谁能加害于他”
“当然有啦!但我不告诉你。”
她并不是想谈步无影,而是因为从步无影这个人,可以联想到公孙元波。这个英俊忠勇的男子,不但在东厂引起了轩然大波,在她心湖中,也曾经掀起了浪涛。她竭力想忘记这个影子,但听到与他有关的人,却又禁不住想多听一些。
“人生中的矛盾何其多!”她轻轻叹息一卢,暗忖:“好吧!不谈也好.免得自己的心情又被扰乱了。”
“屠双胜也死了。”沙天放忽然说,“除了这两人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之外,其他的铁骑听说也完全死光,这个消息就绝不会假。”
冷于秋骇了一跳,道:“都死光了真的”
她终究是第一流的人物,旋即恢复常态,歉然一笑,又说道:“老前辈万万不要误会,我们虽是敌对关系,但我却绝对相信您每一句话,只不过觉得这消息太意外太惊人了。”
沙天放道:“哦!很惊人么听起来燕云十八铁骑真的有两下子无疑!对了,还有一个叫公孙元波.你听过这个名字没有”
无情仙子冷于秋身子微微一震,这个名字竟会在一代魔头沙大放口中提起.意义也不比寻常。
“我听过,这个人年纪虽轻,但很了不起。他怎么啦也被人杀死了么”
她等待回答之时,那颗心简直提到喉咙.实在十分害怕听到肯定的答复。
沙天放摇摇头:“谁说他也被杀死了没有呀!我个把月以前见到他的时候,他好得很。”
想起了被这个青年击败的往事,虽然后来把事情揭过,但仍然是一件耻辱,他面上不觉流露出怀恨之色。
“您虽然见过他,但您不喜欢他,对不对了”冷于秋问。“仅仅是个把月以前,这个老魔头还见过公孙元波呢!”她想,心中大有羡慕之意。
“对,我老沙不喜欢他。这家伙邪门得紧。”沙天放承认了。“我也恨他。”冷于秋说,希望能探出一丝线索,“他躲在什么地方”
沙天放摇头皱眉:“我不告诉你,你们东厂的人我也不喜欢!”
照他这样说,如果她不是东厂之人,便可能透露公孙元波的藏处了。
她几乎把自己已离开东厂的话冲口说出,但立刻又想到人家决不会相信。东厂几时有过让人辞职不干的例子何况她又曾经表示过为东厂卖命的意思,这岂是一个已经辞职的人的正常表现“可惜我确实已离开了东厂,”她想,“如果还在东厂,便不难运用强大的势力把沙天放的行踪完全调查出来。然后从这条路线每一个地方再行调查,必定可以找出线索。”
沙天放举起双拐,身子一耸,飘落大石。他用左拐撑住胁下,便站得渊停岳峙,双足仍作盘坐的姿势。
即使是远远观战的众人,也没有一个敢因为沙天放是个残废而生出轻视之心。相反的,他单凭一拐就能直直撑着身躯,比别人用双腿来站好像还要稳些。只这一手,就够人咋舌的了。
无情仙子冷于秋手中的青霜剑寒气潮涌,拉开架式,姿势十分美妙。
这正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沙天放暗自摇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啊!这么年轻貌美的一个女孩子,居然已可以脐身于武林顶尖高手之列。
假如不是有过公孙元波的例子,他恐怕不肯相信这是事实呢!
“冷于秋,你跟公孙元波动过手没有”
“我们较量过。”
沙天放泛起含有深意的诡笑:“你赢他抑是他赢你”
“公孙元波的长处不在武功,”冷于秋徐徐回答,暗中严防沙天放突然出手,“他狡猾多智,长于利用各种形势。谈到他的武功,却不大高明。”
沙天放点点头道:“不错,他从前必定远比不上你。”
“现在呢”她发现沙天放的语病,问道:“比我高明了,是不”
沙天放道:“你认为有没有这个可能”
“不大容易吧!”她说,“武功要精修苦练,岁月有功,不能突然而进,他焉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精进很多”
“对,他还是打不赢你。将来你碰见他,试一试就知道了。
你会不会杀死他”
冷于秋顺着他的口气,道:“我恨死他了,有机会当然要杀死他!”
“为什么你恨他”沙天放疑惑地看着她,“你说得出令我信服的理由的话,我就指点你一条明路。”
“难道他今天肯放过我”冷于秋讶想,“这个老魔头真邪气古怪,教人莫测高深。”
“哦,我恨他么……也说不出什么真正理由。总之,他很自傲。”她一面说,一面观察对方表情,“他不把我放在眼中,哼!
从前有一度我还暗中帮忙过他。”
沙天放恍然大悟,原来她涉及男女之情,但她的情却落了空,怪不得恨他入骨了。那个小伙子的确倜傥风流,女孩子爱上他一点也不足怪。
他心中已有了计较,暂时却不说破,当下仰天狞笑一声,道:“冷于秋,你想杀死公孙元波的话,只要过得我这一关,你就可以如愿以偿。”
冷于秋听了,神色不变,声音如常,应道:“好!我要放肆得罪了!”话声方歇,剑上透出的寒气,比平时运足了功力还要森冷数倍。
沙天放这等人物,也被逼迫得运功抗御,才忍得住侵入七窍的寒气。
要知这是冷于秋如今已存着必死的决心,所以这股惨厉无畏之气,无意中大大增强了青霜剑的威势。
沙天放挥拐迎头砸去,拐上涌出的力道重如山岳。
冷于秋身上的衣服贴体劲拂,露出了起伏有致的曲线,但她却站得稳稳的,不曾被拐力逼退。
这正是胜负关键所在。如果她抵不住敌方拐上的压力,脚步略浮,沙天放乘机攻入,她以后便只有挨打的份,而且挨打也挨不了多久。
冷于秋可不是全凭内力与对方硬拼,她手中的青霜剑的凌厉剑气,割裂了对方的拐力,所以她事实上并不太费气力。
换言之,她大有余力等待拐杖攻到时才予以招架或反击。造成这种有利情况的原因,青霜剑本身的妙用乃是主要因素。
她瞧得真切,冷叱~声,剑化长虹,劈扫当头落下的拐杖。
剑拐相触,发出一声脆响。沙天放退了一两步,面色十分凝重。
冷于秋虽然屹立未退,可是敌拐的势厉沉重,已使她玉婉微微酸麻。这还不说,最可惊的是那沙天放拐力在刚猛中含有灵巧的变化,在极微细的震动中,巧施“粘”字诀,把她青霜剑削铁如泥的威力轻轻化解了,所以拐杖分毫未损。
“这个老魔头的武功实在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啦!”她心中掠过此念,“看来今日的确不易逃过劫难,这倒没有什么遗憾,反正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像是那雕栏玉砌盛放的牡丹也好,空谷寂寞的幽兰也好,一旦萎落,便化为尘土,没有伤悲,也没有亿念。”
沙天放拐杖如风,一连七八招,奇诡变幻,使人难测其妙。
这几拐可就把无情仙子冷于秋逼得连连后退。
她早就知道功力精深到某种程度之时,可以补招式的不足,但这个理论,在她还是第一次亲身体会到。
要知她乃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已是宇内有数人物,平生临阵对敌以来,很少碰到比她还强的对手,故此她没有这种经验。经常只有她仗着功力修为,弥补她剑法上偶然的疏失。
但现在她终于尝到滋味了。
那沙天放拐法虽有隙误,但他拐力强绝,所以把这些空隙都填满了,以致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出手猛攻,没有太多的顾虑。
当然这种空隙仅是偶然出现,所以要抓住这机会攻击,本来就不太容易的。
冷于秋用尽全力,只见她剑身闪耀出森森青光,围绕全身,极为严密。
丹枫和紫云两婢自小随侍冷于秋,对她的情况最是了解不过。她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姐陷于这等苦战之中,长此下去,有守无攻,当然非败不可。
她们都大为变色,两人对望一眼,不必言语,心意相通,齐齐掣出长剑,迅快奔了出去。
沙天放眼角余光瞥见,心中冷笑一声:“好极了,这冷于秋实在不易迅即击败。但别的人上来,不但帮不了忙,还会分散她的心神,同时又正好做出气筒。杀死她们,一易如反掌,多少可以消消气。”
丹枫、紫云一下子就分头冲入战圈中,两支长剑灵动夹击,论造诣已是武林不可多见的剑手了。
“只要稍稍阻滞一下那老魔头的攻势,小姐就有机会出手反击了。”她们都是抱着这个心思,对本身的安危,根本没有考虑到。
多少年来春花秋月,岁华空度。她们也和冷于秋一样,有着空闺冷落的寂寞之感,岁数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在一般的人家,早该出嫁哺儿持家了。
可是天下的英雄人物见得多了,王公贵人算不了一回事,那些凡夫俗子,如何能委身下嫁呢“眼高于顶”的形容一点不错,可是,命比纸薄、出身卑微这一点,无从补救。
这一辈子既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那就只好“丫头终老”,免得嫁与凡俗之夫,徒然饮恨终身。
她们这种同样的感想已不是一朝一夕,直到公孙元波忽然销声匿迹,好像从地上消失了一般,就更令她们心灰意冷。
多少年来唯一的打动了小姐芳心的男人,却像是彗星一现。
啊!希望已经破灭,她们亦无所依归,虽说还未到了捐弃生命的地步,可是生命不必留恋,却是无可怀疑的了。
这两个少女的长剑,透出拼却一死的惨烈之气。连攻了数剑之后,沙天放拐杖一扫,把她们弹出十六七步之远,双双摔倒。
冷于秋本已扳回一点劣势,可是丹枫、紫云的变故,果然正如老魔头所料。使她心神为之一震。
沙天放纵声狞笑,双拐轮流猛扫疾砸,势力如山,两三丈方圆之内,强风怒卷,旁人休想逼近。
崖上潜伏着的杜心求视线忽然模糊不清,他连忙举袖拭去眼眶浮动的泪水。唉!她输定了,绝世红妆,一代高手,将在敌拐之下化为齑粉。
杜心求抹去泪光,凝神计算那老魔头的招式。这是冷于秋重重托付于他的任务,他一定得完成,纵是粉身碎骨也不能令她失望。
第九十九招!他的心一阵酸痛,面色瞬间变得死灰般惨白。
冷千秋美丽的身躯,好像稻草人一般被黑拐扫中抛起,摔在十步以外。
她好像在这一刹那间,还向崖顶望了一眼。杜心求的泪水又涌了出来,遮住了视线。
他转身急急奔去,不须查看道路,因为他溜上崖顶之时已经观察好。可是他的身子纵是奔到京师,他的心却永远留在此地,尤其是她被扫离地,身子飞过空中的那一刹那的景象,更是永难磨灭。
“早就应该劝劝她离开东厂,找个人托付终身。”杜心求想,心头一阵阵刺痛,“她的对象不可能是我,但是这么一个明眸皓齿、冰雪聪明的美女,怎可以落得这般下场我真应该向她表露一下,哪怕被她耻笑责骂……”
“不要胡思乱想了,为她报仇要紧。赶快把消息送给三宝天王方胜公,然后,找个地方一隐,或者削去头发,出家为僧。”
他飕飕飞奔,快逾奔马。突然间一脚绊着石头,在不平的地上打个滚,爬起来继续飞奔,连身上的灰土也不掸拍。
早先观察过的道路,早已超过了,所以他如不瞧着,说不定一头扎入沟坑中,幸而他摔了几跤,都在硬硬的地面上。
他抹去遮挡视线的泪水,测涮奔驰。
后面传来奇异的声响,以他的经验,竟也听不出那是什么声音。
杜心求猛可刹住脚步,回头一看,不觉怔住了。
满头长长白发飘舞,身躯架在双拐上的沙天放,已经来到他背后。
刚刚的响声,乃是他拐尖轮流点戳地面时发出的。“他一定像是腾云驾雾般追上来的,因为冷于秋虽死,但还有不少人手,总可以阻挡老魔头一下。经过耽搁,他不该追得上来,除非他能驾云,或是有缩地之术。”杜心求想道。
沙天放凶厉的目光,凝注在这个中年人面上。获得第一个印象是这个中年人必是个老江湖,久经风浪,也绝对不是庸手,这一点可从他奔逃的速度得到证明。但是,他为何眼含泪光为何会摔了好几跤在森罗宫的三光狱中被囚了几十年,可真想不到现在的世界跟从前的大大不同。这个凶恶的白发老人摇摇头,感到很不满意。从前的江湖上,既没有这许多奇怪现象,例如武功高强得像公孙元波或冷于秋这等年轻人物,同时那时候的老江湖,决不会被人看见流眼泪,像个女人似的。
他狞笑一声,左拐平胸划去。从拐尖所带出的锐利风声,可想而知这一记凶锋难当。
他出手如电,拐尖已堪堪戳中杜心求胸口。杜心求打算使劲闪避,可是已经太迟了,即使他在巅峰状态中,要躲过沙天放这一招本就不易,何况他神思优格,动作迟滞;杜心求的胸前肌肉已被拐杖尖碰上,五脏六腑血气翻腾,涌向喉咙,并且透不过气来。
沙天放长拐向左一带,壮心求身子像陀螺般疾旋数匝,“砰”的一声跌倒地上。
但他神志反而清明了,清清楚楚地感到那老魔头拐力由刚变柔,在刹那间把他身子粘住,使他迅速旋转,然后站不住脚而跌倒的。
虽然一口血没有吐出来,但是这一跤已摔得他头昏眼花内伤也免不了。他想:“可是,这个老魔头不知玩什么花样哼!
我决不让这万恶老魔头得意,一有机会,就自杀了断残生。”
沙天放站在一旁,俯视了那个中年人。
“起来,不要装死!”
杜心求慢慢起来,还拍拍身上的泥沙。
“你是个懦夫。”沙天放说,声音含着鄙视意味,“别的人不肯逃跑,宁可死在我拐下!”
“他们都死了一个不剩”
沙天放点点头,冷哼一声,道:“都活不了。哈!你出冷汗了,怕了吗”
杜心求身躯微微摇晃,东厂的高手,天下黑白两道无人敢惹的人物,在这个老魔头之前,居然不堪一击,唉!说出去真没有人相信啊。
“哈哈……”沙天放发出狰狞笑声,“我平生最看不起胆小如鼠的家伙,越是这种人,越不放过他,非取他性命不可!”
杜心求两眼发直地望着对方,他几曾胆怯害怕过但纵然表现得不怕死,像其他不肯逃走的人一样,则下场又如何还不是被他杀死所以根本没有辩白之必要。身死之后,随便他怎样想都没有关系了。
杜心求等了一阵,见他还没有动手。但见面前这个老人,连每根头发都带有凶厉杀气,决不会是心软饶人一命的那一类人。
沙天放终于开口,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心求。”
“好,杜心求,你赶紧跑,我给你一注香的时间,如果你跑得掉,算你命大,如果跑不掉……”
杜心求精神一振,眼中射出希望之光。“不必说啦!如果跑不掉,最多不过一死而已!”
“不对,”沙天放冷笑两声,“我追到你的话,先挖了你双目.然后割掉舌头,最后削断四肢。那时你要活下去的话,随你的便!”
壮心求第一次真正为了自己的命运而骇出一身冷汗:“天下间真有如此残酷狠毒的人
这等非刑,一定能够使他感到快乐吧”
他点点头,道:“好,在下如果逃不掉,那就没有什么好怨的了。”
沙天放喝道:“快快滚蛋,现在开始!”
杜心求深深吸一口真气,压住内脏的翻腾疼痛,撒腿就跑。
沙天放微微冷笑,一直等到这个人背影已看不见,才迅快向东南角移去。
他虽是以拐代步,但速度比有两条腿的人还快上几倍,不久,这个白发老魔头已经停在山脊上。
低处的山林或畴野都历历在目,尤其是他这等眼力之人,真是可以周览数十里之内的人物动静。
那壮心求的身影果然在望,他奔驰过一座小村,只有十来户人家,桃李错杂,清澈的溪流绕过村前,鸡鸣犬吠,儿童嬉玩,风景甚佳,足以使人流连。
杜心求一直奔出小村,在溪边掬水洗洗面,忽又折返村内。
那些屋子挡住了沙天放的目光,可是他一点不必担心。杜心求除非不出村,不然的话,必难逃过他的监视。
过了一会,杜心求果然又出现了,他一直顺路向南面飞奔,那是通过西湖的方向。
沙天放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小子,跑吧,总之你休想跑得出西湖区。”
约莫~柱香的时间,沙天放才睁开眼睛。
“那姓杜的小子做梦也想不到这西湖区,昔年是我老沙的地方。”沙天放开始疾移,向南方飞驰。他移动之际,真像是离地飞行一般。只有两支拐杖一起~落,远望时拐杖看不大真切,看来就像他盘膝坐在空气中,自动地向前飞移。
“这西湖周围百余里方圆,我全都熟得不能再熟。几十年后重来,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只有从前认识的那些家伙,死的死,老的老,已没有几个可供使唤了。但是杜心求想逃出这片区域,谈何容易!”他想,“这小子翻过北高峰之后,必定先抵韬光庵,其次到灵隐寺,再下去是冷泉洞或是永福寺,然后到飞来峰那边。这条路线有时游人极多,有时寥寥可数。
如果人多的话,这小子趁机经下天竺、中天竺、上天竺往龙井寺,混入湖边游人中。如果人少,他一定在灵隐、永福等寺觅他躲藏起来。”
沙天放抄近路,身形在山林岭谷中星泻云飞,不一会,抵达韬光庵。
这韬光庵庵顶有一座石楼,正对着钱塘江,大江尽头处便是大海了。唐人句谓“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便是吟咏此处。
沙天放停在庵门,石砌的门楼两边都有灌木,有些高大的古树,浓叶成荫,静寂无声,使人偶然有出尘之想。可是这个老魔心中却弥漫着一片杀机,他拾级而上,穿过庵门,广场上杳寂无人。
扑鼻都是花木清香.还有一丝丝檀香味,四下静极,气味令人心爽。
他的猎物不曾留下一丝痕迹,但沙天放低低哼了一声.因为他的鼻子告诉他.杜心求来过这里殿堂内有个灰衫僧人正在打扫。光是从背影看,已知此僧年事不小,那僧人听到沙天放故意弄出的声响,回过头来。果然年纪甚老,双眉灰白,面上尽是皱纹,右额上一颗朱痣却十计明显他见到沙天放,先是~怔,才走过神来时,紧接着又是一怔。
沙天放看见他额上朱痣,登时明白此僧为何连怔两下:“这老秃驴第~次是见我形状古怪而发怔。随后又认出了我是准,所以再怔一下,哈!想不到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如尚,已经变成老秃驴.而且还没有死掉!”
他拐杖一动,人已移到老僧面前“小家伙,你认出老子了吧”
“我佛慈悲,您不是沙施主沙天放么”老憎面上微微露出骇色道.“啊!真想不到,一别数十载,从来没听过老施主的音讯,今日忽然重见,真个令人感到难以置信……”
沙天放身子停留在空中,还盘起双膝.姿势古怪罕见.却稳当得很,一望而知,决不会倒下。
他含着诡笑瞅位老增,道:“你昔年名叫重山,对不对改名了没有”
老僧道:“贫袖出家以来就号作重山,怎会更改呢”
沙天放道:“那很好,重山小和尚,我的脾气你还记得吗”重山老和尚道:“记得,老施主有何吩咐”
沙天放又现出诡笑之容,道:“我要找的人,在不在此寺中”重山老和尚一时感到难以回答。这个魔君的脾气向来横蛮凶悍,动辄杀人,不过有宗好处,假如他找不到理由借口便不会动手。因此,只要知道他的脾气,便还有生机。
他实在不知道这个魔君找的是什么人。虽然刚才有人匆匆奔入本寺,形迹可疑,但此人是不是他要找的,却不敢肯定。
“这个老魔头很可能是找借口杀人,根本就不是找什么人。
所以如果回答说有,他找不到时,便成为他杀人的口实,若说没有,很可能他正是追赶刚才那个中年人,被他搜到的话,也是死路一条。总而言之,这个魔君出了这个难题之后,要不要整我,谁也不知道。若是存心来收拾我,则怎样回答都是死路一条。”重山想透想通,立即决定本着佛家慈悲之旨,尽力替那中年人瞒一下:“没有,小寺之内,没有老施主要找的人。”
沙天放仰天一笑,道:“你说得这么肯定,分明是袒护某一个人,可见得的确有那么一个人,被你怀疑可能是我的猎物,哼!
你这秃驴好生大胆!”
重山老和尚膝盖发软颤抖,“那魔君的口气,分明大有恶意。这番我命休矣!”他想,“这个恶魔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今日万万不会放过我了。唉!这真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那沙天放明智的判断,也实在令人心寒气沮,以致地消失了强辩下去的勇气。
沙天放狞笑一声,道:“重山秃驴,等我找到那个人,再跟你算帐!”
他双拐一动,已飘出两三丈外,忽然停住,回头又道:“秃驴记着,你给我乖乖地站在原地,不许移动,等我回头来发落他迅即穿出庵后,竟然不登石楼搜查,也不在庵内各处耽误时间。
庵后不远有一座吕祖祠,一个小道童正在东张西望,见了沙天放,看清楚他的怪样子,骇得撒腿就跑。
这小道童才跑出五步,“咚”的一声撞在一根柱子上,撞得头脑发昏。
他拨腿又跑,五步左右,“咚”的一声再碰上一根柱子。
“这就怪了,此地几时植了这许多柱子”小道童一面摸着肿起的前额,一面瞧看。
这一看清楚,不觉傻了眼,原来他碰的柱子,却是那白发老人的漆黑拐杖。
他发愣之际,沙天放一拐扫去,把他扫翻地上,疼得大声地“哎哟”直叫。
沙天放又打他一拐,冷冷道:“闭嘴,再叫就打杀了你!”
小道童连忙闭嘴,不敢哼出声音,事实上他疼得屁滚尿流,真想放声大哭。
沙天放道:“你找什么”
小道童颤着声音,应道:“我……我找一个人……”
沙天放道:“这个人可是如此这般模样的”他把杜心求的衣服相貌形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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