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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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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型云石桌上,摆着四碟小菜,共计毛豆、小排骨、螺蛳、泡菜四种。一碗凉面,用青葱和油拌的。篆油和虾子面来自岭南,好得不能再好。一小壶半斤装的陈年绍兴雕。黄褐色的液体散发出浓郁酒香。

两个人——一男一女——走到桌边。男的斯文清秀,年纪不超过三十岁,女的年轻一点,白晰丰腴,尤其是黑色衣裳更衬托出她肌肤白嫩光滑。她长得很媚,那对眼睛永远含着销魂笑意。

清秀的男子心满意足地饮酒吃面,如此细腻风光的柔情密意,已经享受了三年之久。

他不过是一个落第又落魄的文人,“程士元”这个名字不见经传,但在那成熟美丽的女人荀燕燕心中,却是无价之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程士元不但有情,而且是她平生唯一的知已。

荀燕燕这个名字却不简单,三年以前,大江南北几乎很少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因为她代表戏曲最高成就。

她启朱唇高歌一曲,真能绕梁三日,是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

偏僻的乡下,荆钗布裙,泥垣陋屋。现在的荀燕燕光茫,如同乡村的妇人竟无区别。为什么辉煌的灯光,震天的喝采和掌声,公爵王侯王孙公子的盛宴,珊瑚百尺,明珠千斛为什么清寂平静的生活却可以取代这一切

荀燕燕美眸中闪动爱情光芒,而她眼中只有一个人——程士元。

原来如此,爱情,真挚的爱情可以使泥土变成钻石黄金,清淡的水也可变成最馥郁的美酒。

面只吃了一半,青花碗忽然“啪”一声碎裂。荀燕燕吃惊地用布抹拭。程士元拿起酒壶,道:“娘子,不要紧,古人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啪”的一声酒杯也忽然碎裂,所以程士元乐天安命的哲学也讲不下去。

荀燕燕美丽的双眸中涌出泪珠,神色变得很凄惨。

程士元柔声道:“现在已经到了该讲明白的时候,对不对”

荀燕燕道:“你知道了多少”

程士元道:“不多,因为我不愿意追究。”

荀燕燕道:“相信也明白,是另外一男人。回想起来我有点对不起他。”

程士元道:“既然如此,不必说了。咱们认命就是。”

荀燕燕道:“不,有一点一定要说明,他虽然全心全意爱我,我亦很钦仰尊敬他。然而我对他却不是爱,比起你完全不一样,你可明白”

程士元凛然道:“我明白,我们都没遗憾。让他来吧!”

屋顶右角突然暴响一声,瓦木纷飞中现出一个洞。接着一条人影飘落地上,阳光恰好从洞口斜射入屋,照得此人全身特别明亮。

他是个三十岁不到的男子,脸庞瘦削,眼睛显得很大,浓黑一字的眉毛很冷酷无情。

他有两把剑,一把斜插背后,一把用左手握住剑鞘。

他的眼光有如两道冰柱,没有丝毫感情。说道:“我是血剑会第七把交椅的木鱼姚本善。”

程士元被姚本善双眼一瞪,四肢发软,口舌僵木。

荀燕燕反而态度从容,盈盈一笑,道:“木鱼姚本善,这名字很好听。只不知血剑会是什么如果是帮会,为什么找上我们”

“木鱼”姚本善冷冷的道:“血剑会不是帮会,是一个秘密组织,专门替人杀人。”

替人杀人,意思便是说受雇杀人,当然无须解释其他问题。荀燕燕只要知道谁出钱雇用他们就足够了。

木鱼姚本善又道:“荀燕燕,你是聪明人,一定不会多问。”

荀燕燕身子紧挨程士元,末日已经来到,多说多想白费气力。她也感觉到程士元很平静安稳,这是最使她安慰的。如果他的爱情如此真如此深,则死亡岂不是更好的境界

姚本善又道:“你如果很聪明不询问问题,我血剑会有一条规矩,如果对方不抗不罗嗦,可以有一个遗言心愿,平会必定替你办到。说吧!”

荀燕燕道:“士元,你说。”

程士元捏住她柔软白腻的手掌,道:“我没有,你呢”

荀燕燕道:“三年前我已把一切安排安贴才与你隐居。三年之后当然更没有任何放不下的事了。”

程士元眼中射出明亮欢欣的光芒,道:“我们此生,没有在世间白走一趟。”

荀燕燕道:“生生死死都有如这一辈子,我也愿意。”

程士元道:“燕燕,你知不知道我最感谢你什么”

荀燕燕道:“一定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所以我不猜,你说。”

程士元道:“我们能日夜不离隐居三年之久,我每天能心无罢凝,在园子篱笆下晒太阳,对着各种花草树木发呆,而离开阳光轻风花草树木,就见到你的娇靥,你让我自由自在,发呆也她,读书写字也好。我居然享受三年之久,要不人家早就找到了我们。我最感激你这一点。”

他的欲望微小只不过每天能发发呆,尽量在阳光中树木花草中浪费一点生命!财富权力声名都不重要。

荀燕燕感动得深深叹息,柔声道:“我们所要求的不过是厮守一起晒晒太阳而已。但回想之下,却是何等奢侈的享受我每天只要看见你在园中窗前,静寂冥想,就感到无限幸福无限快乐。”

木鱼姚本善突然插口道:“三年时光是别人赐予,与荀姑娘的机智无关。我们三年前端午节,就知道你们买下此屋。”

程士元讶道:“何以让我们过三年之久”

姚本善冷冷道:“他认为一两年时间,你们彼此就会厌倦。他深信隐居平淡的生活,两个人又日夕不离,必会争执厌倦。”

他的道理很对,两人同居于小小地方,日子平淡完全无变化,完全没有憧憬梦想,连一个亲朋的来往应酬都没有,谁能不厌倦失望爱情还能够存在

但他错了,如果是真的相知的爱情,朴实平淡只赚少,三年实在太少,连三十年都不够。

你如果得到过真正的爱情,定知此言不假。可惜世上很少人能获得,很少人能自甘平淡,更少人能陪着真正的知已!

血红色的剑刃,幻映出血红色的光芒,程士元和荀燕燕的胸口也流出红红的血。

但他们的面容很安详,甚至还呈现快乐。你我任何人都会快乐,如果你真正深信获得知已,深信没有白活,谁能不快乐满足虽死何憾!

敲门的白衣少年长得挺俊,眼睛圆大乌溜,唇红齿白。可惜矮了一点,所以俊美有余,潇洒不足。

应门的侍婢约摸十五六岁,相貌俏丽,身栽发育得很好。

少年说道:“我找花解语。”声音有点怪,似是迫紧喉咙而发。

侍婢道:“这儿是陈府后院侧门,你一定找错地方。”

少年伸手抓住她的臂膀,使她几乎倒偎在他身上,侍婢不禁花容失色。何处来的好大胆轻薄子,光天化日之下便在门口动手动脚。

不过她双腿竟不听话站直,以至娇躯有一部分碰触。

她又忽然觉得已移入门内,门也掩上了。可怕之事果然发生,少年不但抱紧她,还在她颊上亲几下,啧啧有声,说道:“好白,好嫩,好香。你叫什么名字”

侍婢惊得全身发抖,却不忍挣脱,颤声道:“我叫喜儿。”

少年道:“名字好人更好。”啧地又吻她一下,道:“我叫浪子辛无情。记清楚,浪子辛无情,告诉花解语,她立刻会见我。”

喜儿奔到楼上,面色青白全身抖个不住。

端坐在蒲团的花解语眼光澄澈平静温柔,喜儿忽然恢复镇定,道:“小姐,他说他叫浪子辛无情。他动手动脚坏死啦。”

花解语居然不查询辛无情的样子装束,因为问一百句也比不上自己看一眼,只是淡淡道:“请他来。”

浪子辛无情狂妄轻薄之至,居然抱起喜儿快步登楼。到得楼上,喜儿早已太靥飞红,娇喘不已,闭上眼睛大有任由鱼肉亦不会反对抵抗之意。

花解语微笑瞧看,居然声色不动。浪子辛无情讶道:“你究竟看见没有小丫头很不错,肉呼呼的。”说时,竟然揉摸喜儿胸前结实双峰,动作猥亵之极。

花解语答道:“你要我说甚么猜一猜你是谁猜你的来意”

辛无情忽然把喜儿丢在软榻上,道:“小丫头春心已动,快找个人给嫁了。”

花解语答道:“你来此并非讨论丫头之事我们转入正题如何”

辛无情瞪大眼睛,闪动狂野不忿光芒。我绝不相信你花解语猜得出我的来意!他想道:

“你只不过故作镇静假装知道而已。”

所以他只点点头不开口,花解语道:“你如果不姓辛,我未必猜得出你是谁。”

辛无情说道:“我是谁”

花解语道:“海龙王雷傲侯的孙女,芳名绿野。”

她一定没有猜错,因为对方只皱起双眉而没有否认。

花解语又道:“小辛一定不知道你找我,你甚至不知道小辛在何处,所以想问我。”

绿野忽然又把喜儿抱起,下楼后空身回来,才道:“喜儿跟你多久”

花解语道:“三个月左右了。”

绿野道:“你能信任她她会不会泄露秘密”

花解语道:“我本来没有秘密,现在才开始有。”

绿野道:“她的样子有七成假装,只有三成当真。哼,她休相瞒得了我。”

花解语沉吟寻思,绿野的话很有理,喜儿此女的确很工心计,外表却装成天真纯洁。从前没有什么事所以不必寻究。但现在却不可不研究一下。

绿野又道:“我知道小辛去向。”

花解语讶道:“那你何故找我”

绿野道:“一来瞧瞧你的样貌,唔,果然很美,很有味道。像一泓春水潋滟温柔,澄波荡漾间闪耀出聪慧光芒。”

花解语愣惑之色完全流露无遗。此一评语决不是性野稚嫩如绿野可以说得出的。莫非绿野深沉不露,表面虽又野又嫩,其实是大有才情学识之人

绿野见她楞完又楞,大感得意,道:“你很想知道这评论是谁给你的”

花解语反而舒口大气,道:“正是。”

绿野道:“宋妈妈,你猜不到吧。”

花解语泛起宋妈妈搽满脂粉圆脸孔,但印象更深刻的是她那对眼睛,深邃似海,饱含智慧和经验。

绿野又道:“但你要知道宋妈妈从不评论女孩子的容貌,所以你要再想一想,既然不是宋妈妈,那又是谁对我说的呢”

花解语真正发现绿野不简单便在此时,如果绿野真的像表面上之性野稚嫩,岂能作深刻至此的分析

绿野又道:“你有没有想到严星雨”

花解语叹口气,说道:“没有,因为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内。”

绿野道:“莫非是小辛”

花解语道:“我跟小辛只见过一面,如果在他心中留下印象,他何以不再找我”

绿野道:“但我却知道他没有忘记你。”那天与严星雨会面,阎晓雅和小郑没能暗算他,有那么一刹那绿野瞧出小辛正在思念花解语。

花解语摇摇头,道:“你找我的第二个原因呢”

绿野道:“小辛到黑石谷去了,我这就赶去。我想问问你有关黑石谷的情况。”

花解语吃一惊,道:“小辛为何要去”

绿野道:“说不定想找到海枯石烂李碧天,只有李碧天能解你所中的毒。他必定是为你而去。”

花解语道:“他也许是找李碧天,但不是为我。”

绿野道:“不为你为谁天下只有李碧天能救你。”

花解语道:“不对,除了李碧天,还有一个人办得到,就是小辛!”

绿野瞠目半晌,才道:“如果他有本事救你,当然不必去找李碧天了,但何以他还要冒险去黑石谷”

花解语道:“小辛是大自在天医李继华的唯一传人。几年前李碧天亲口对我说过,他出道二十年以来,虽然未逢敌手,但多年来遍访李继华从前的医案事迹,发现若是大自在天医李继华在世,他一定落败,而且一定败得很惨。”

绿野道:“听说大自在天医李继华三十年来失去踪迹,李碧天还提他作甚”

花解语道:“李继华就算死了,但他必有传人。小辛岂非就是证据”

绿野道:“李碧天如果见到小辛,会不会跟他较量比划”

花解语道:“不知道,你看呢”

绿野毫不迟疑,道:“我若是李碧天,当然找小辛比划一下。”

花解语道:“李碧天是以后的事,但小辛首先要碰的是恶仙人韩自然。”

绿野道:“对,但我永不相信那些画符念咒的邪术,我决不像普通人迷信……”

迷信,多少人假此名词漠视了天地间不可解释之奥秘。对于不能肯定之事,如果你相信必有,自然是迷信。但如果你坚信必无,并且予以嗤晒,亦属迷信。

花解语不和她辩论这个问题,说道:“你想怎样”

绿野道:“我想去黑石谷,你有过经验,肯不肯告诉我”

花解语道:“你为了小辛而冒险闯入黑石谷你神智还清醒吧”

绿野道:“我神智那一点不清醒”

花解语道:“黑石谷从来不许女人进去,你可知道”

绿野道:“知道,你不是入过黑石谷又安然离开我怕什么”

花解语道:“我和你不同,我见过韩自然几次,亦见过李碧天几次,你认识他们”

绿野面色一沉,道:“吹牛,天下谁不知道韩自然十年未离黑石谷一步,你几时见过他”

花解语道:“我见过他,我不骗你。”

绿野道:“你骗我不打紧,如果我是你,也不肯说真话。”

花解语道:“你不相信也是应该,但为了小辛,你最好别涉险。”

绿野忽然怒目圆睁,冲到花解语面前,她显然野性发作,想出手打架。但不知如何悬崖勒马,退后两步,道:“为了小辛说得好听如果不是你,小辛何须到黑石谷去”

花解语垂手无言,如果小辛当真为她而去,她自应承担部分责任。但小辛岂是为她前往黑石谷他究竟为什么为了谁前年她到过黑石谷,除了几个白衣僵尸以外,不见有人,恶仙人韩自然也见不到。但三年前,她的确在湘江边一个幽僻风景很美的庄院见到恶仙人韩自然。海枯石烂李碧天为他们介绍。李碧天身份非同小可,决不会假。

只不知其时她已中了毒没有,如果有,李碧天也瞧不出此毒会不会是李碧天所下他下此毒手为什么

花解语心很乱,但绿野何尝不是此行空自泄露小辛秘密,却得不到丝毫收获。花解语不该把一切有关资料秘而不宣,如果她肯坦诚相见,说不定可以找出授救小辛之道。

两个美女,一个像烈火,随时随地可以烧掉一切,一个却如春水般温柔,能够包含很多很多事情,幸与不幸都一样。

楼下传来声响,显然有几个人踏过青草树叶迅快来到。

绿野大眼睛睁得更大,怒声道:“是什么人你的何镖”

花解语道:“我没有保镖,这三个人当中一个是喜儿,我听得出她的脚步声。其余两个人轻功很好,步声是故意弄出来的。”

其实她们两人谁都瞧不见楼下的情形,亦没有到窗口张望。

绿野含怒冷笑道:“不是你的保镖就好办,我把他们的狗头都拧下来。”

花解语徐徐自蒲团站起来,使得绿野改变冲出去的心意。花解语道:“他们明知你姓辛,仍敢前来。可见得准备很久,是专门等小辛的。”

绿野道:“哼,小辛除了阴阳怪气之外,还有些什么了不起。这两人不见得是天下无敌高手专门来对付小辛。”

花解语道:“你不把小辛当成一棵葱,但外面武林都不敢这样想法。所以敢出面对付小辛的人,一定非同小可。”

她眼珠转了转,又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两个人一定很年轻,而且出手非常毒辣你如果不想大家有事发生,最好换回女装。”

绿野眼中露出悍色,道:“不,我先瞧瞧他们有什么能为,竟敢找上小辛。你呢你在那一边”

花解语笑一下,笑容悦目赏心之极,虽是无心一笑,都掩不住无限温柔,令人不觉心软销魂。

她道:“我当然在你这一边。”

绿野却怔怔瞧着她,片刻才道:“如果我是个男人,一定会爱上你。无怪你出道数年,灵犀五点金名震江湖,但你们却不肯以真面目见人,永远蒙着面纱。”

花解语道:“你说到那里去了我蒙起面孔只不过是保持神秘。”

绿野道:“不,你是心高气傲之人,你不愿将来的人误会灵犀五点金乃是美色赢得天下英雄,你要人人知道灵犀五点金乃是以实学横行江湖。”

花解语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但我心须承认你真是我的知已。”

楼下一个年轻强劲的男子口音传上来,道:“姓辛的,下来!”

另一个较粗壮但也很年轻的口音接口道:“不下来也行,只要你在花小姐面前亲口承认不敢露面,也就算了。”

绿野道:“果然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

花解语道:“说到小伙子,我忽然有点感想。你可知道,我只喜欢中年人,他们成熟稳重,懂得很多,却又未失去活力。”

绿野皱一下鼻子,道:“我认得的中年人比你多一百倍,而且我们都上过床,你试过没有你懂得什么”

花解语显然被她狂野大胆的言论骇住,连跟很多男人上床的话也敢说出,她究竟是怎样的妇孩子她还希望有一个真真正正全心爱她的吗

当然以天下之大,人物之众,一定会有男人能不在乎这些,仍能全心全意爱她。问题是她能否遇得到绝大多数男人不能忍受这件事,这又是定论。

绿野又道:“中年人世故深了,虚伪而又胆小,畏首畏尾。我承认中年人较为细心温柔,能制造更多情趣。但年轻男孩子冲劲十足,敢和你到荒山野岭露宿,敢和你到江水最急最深的地方抓鱼。敢打赌连吃十个馍头,一口气二十碗酒。中年人敢么”

花解语眼中闪过羡慕向往的光芒。青春灿烂活力四射的日子她也曾经过。但现在已离她遥远得不堪回想,为什么是否因她忽然心有所属抑是因为她忽然成熟而远离狂妄没有顾忌的年华

她们椅着栏干瞧着,楼下草坪只有两个年轻男子,肤色黝黑,更衬托出另一个长身玉立白晰少年的英姿。他们都佩着兵器,粗壮,黑的是长剑,长身玉立的少年带的是长刀。

他们直着眼睛凝视花解语,娇艳的芳容使他们忘记了大敌,这正是年轻人胆大粗疏的本质,有时连性命之危也可以忘记。

花解语娇柔的声音传下去,道:“两位相公都英姿勃勃,绝不是等闲之辈。我们一定未见过面,不然的话我一定记得。”

长身玉立的少年按刀道:“对,我们虽然仰慕小姐已久,但还是第一次得睹芳容,在下无锡徐良,和姑苏灵犀五点金黍蜀同乡,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见面结识。”

他指指旁边粗壮少年,又道:“这位是夷洲剑客林火土。”

花解语向他多看两眼,才道:“夷洲现在称为台湾,听说武功源流以福建蒲田南少林为基础加上东瀛剑术,自成一格。林兄来自台湾北部中部抑是南部”

她果然博闻之极,天下武功流派随口道出如数家珍。

林火土钦佩地望住她,道:“林某世居台北。”

花解语道:“听说台北剑覃林家得东瀛风火两派剑道真传。二十年前出过一位出类拔萃的剑客,世称清风烈火,一剑天涯林震东。你可与他有点关系吧”

林火土眼中更添钦佩之色,道:“想不到远在江南的一位美女,也知道家父的声名。可惜林某得家传剑法三成精髓,不能在中原扬名立万,真是惭愧之至。”

花解语微微而笑,温柔得有如荡漾春风,说道:“你千万别苛责自己,中原能人如恒河沙数,武林之路凶险无比,定须忍耐小心。我很知道台湾究竟是怎样的地方,住在那的人都很凶悍么风景好么”

林火土流露出回忆神情的表情。任何离乡背井的游子,忽然勾起家园形象,总不免情不自禁,涌起思乡波涛。

甚至旁边的徐良,甚至绿野,都不作声。每个人都会尊重思乡情怀,因为任何人都能体会怀念故乡的无限沉哀。

林火土说道:“剑覃只是乡下地方,但人情淳厚。我最爱独自跑到淡水河边,夕阳暮晖,江水反映千重霞彩。有时我甚至沿河边走到村子,对岸就是关渡。另一边是淡水(淡水河出海处,镇名淡水,盛产各种海鲜,苍苍茫茫,海鸥出没……)”

淡水河畔的花红柳绿他没有提起,只记着对岸沙滩的夕阳晚霞。莫非他会有许多梦想遗落江边在他梦想中的是谁家女孩抑或只憧憬薰天富贵和叱咤风云的权势

林火土又道:“台湾是个很大的海岛,渔产稻米丰饶富庶,人人守礼知足,风俗淳厚。

女孩子特别多情,也特别漂亮,别有风味……”

花解语忽然大声道:“如果你去掉野心,回到故乡,你一定很快乐。说不定有一天,江南的朋友渡海探你,带着许多江南的特产。你们喝着陈年花雕,用九孔、黑毛(海产,鲜美为诸鱼之冠,有鱼王之称),甚至担仔面下酒……”

林火土讶道:“你……花小姐,你怎会知道得那么多”

花解语道:“尊翁曾经来过江南,所谓一剑天涯就是他踏遍中国南北,江南还有不少他的朋友,所以你剑下小心点,别杀错人。”

林火土突然仰天长啸一声,接着眼眶涌满情泪。野心真累人浅,永远使人不能安分,勉强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若是如此,野心有何足贵

花解语又道:“林兄,江南的杏花烟雨莺飞草长虽然美绝天下,但在你来说又岂及得淡水河边”

林火土道:“你说得是。花小姐,希望有一天,我能在剑覃故屋款待你。我会带你踏遍名山胜景,让你日后永远记得在三千弱水外的台湾岛上,还有一个朋友。”

绿野忽然激动而掉下眼泪。如果林火土不是年轻人,他决不会如此坦白真挚吐露心声。

只是人生瞬息万变,谁敢订下这等日久路远之约

有些人谴责世人把男女关系限于很狭窄范围内,男女之间似乎除去爱、欲之外就没有别的了。但冷静无情的现实确实如此,男女之间除去不合适原因,如果不是为爱为欲,他们还能够有什么花样只不过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却总有些特立独行的男女不被爱、欲围限。

他们看见并欣赏世间的真善美,认为爱与欲只是人性低级形式表现,既非最重要亦不能包括一切。

绿野的眼泪很纯洁,全无世俗爱欲。花解语心中亦充满感动之情,她想:世人究竟追求什么名与利但值得么

徐良退开三步,用冷峻声音道:“林兄速速离开,以免坏了你我两代的感情。”

林火土深深躬身,道:“是,徐兄请保重。”

“但愿有一天在台北剑覃,我们好好醉一场。”接着他向楼上两个丽人抱拳行礼,态度严肃极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花解语绿野也好,徐良也好,总之都不要他淌浑水。林火土咬紧牙根,满胸说不尽描不出的情绪,突然转身大步出去。

过了一会,花解语道:“徐良,你想找小辛么”

徐良英俊的面上泛起豪气,大声道:“对,我找小辛。”

花解语道:“你以为这位是小辛”

徐良道:“你未见过小辛,不知是不是他但他调戏本府婢女,罪不可恕。”

花解语笑一声,道:“我们打个赌,他没有调戏任何女子。如果你赢,我帮你擒下他。

但如果他赢了,罚你喝酒,喝醉方休。”

徐良的结局当然醉得不省人事,任何人面对如此美艳的两个女郎,早就醉了一半。花解语从他口中得到不少资料。例如此屋虽是陈家产业,但严星雨已使用三年之久。徐良和飘然离去的林火土俱是客人。徐良的父亲湖光万里徐无理派徐良陪同林火土访寻故人清风烈火,一剑天涯林震东,因为林震东离台三年杳地音讯等等。

花解语用一条坚韧肉色细丝绑住徐良足踝,细丝深嵌入肉,竟然瞧不出来。花解语又用小刀在徐良膝盖鹤顶、犊鼻两穴各划一个十字,鲜血淋漓。

绿野起初一副很懂事莫测高深的样子,但终于装不下去,问道:“这是干什么”

花解语道:“徐良的父亲是湖光万里徐无理,太湖本来有水陆七个家派,但现在一家都没有,你知道为什么”

绿野道:“莫非徐无理赶尽杀绝”

花解语点头道:“他并非不容别人立足,而是他这个人天生不讲理,经常跟人家发出种种莫名其妙的冲突,但又无人赢得他手中之刀,时日一久就没有任何家派能够厚脸皮待下去。”

既然徐良父亲如此不讲理,可见得徐良即使很有理由,亦可能被徐无理重责。

绿野道:“原来你帮徐良的忙,要不然他回去臀部开花,是免不了的。”

花解语道:“不,我是为我们着想,徐无理二十年前已列为天下十二名刀之一。他有一招刀法打遍天下无人能够抵挡,你我碰上他料必也是凶多吉少。”

绿野丝毫不被天下十二名刀威名所震,忿然道:“他那一招叫什么名堂我很想见识见识。”

花解语道:“那一招叫做肝胆相照。很好听,但败于这一招之下的人由咽喉直到脐孔破开一道大而深的裂口,肝和胆都掉出来看得到。所以叫做肝胆相照。”

绿野忽然怔住。她修习过上乘武功,当然知道高手对阵伤亡并不足奇,但一刀把对方剖开肚腹却是极难极难办到。由此可知徐无理这招肝胆相照必有难以形容的威力。他能列入十二名刀亦决非侥幸。

花解语又道:“徐良既是他儿子,俗语道是虎毒不食子,正好利用徐良迫他讲理。”

五日之后花解语绿野弃舟登陆。

花解语遥指前面的城池,道:“那是安庆,小辛第一次出现人间就是城北的相命馆,那一次我灵犀五点金拿了严星雨一万两银子,接下保护瞎神仙的差使。却想不到和拼命三郎四方天狼一齐遇见小辛。

小辛蓬首垢面污秽非常,但他手中的包袱宝光杀气兼而有之,而且瞧得出是一刀一剑。

我们更惊奇的是他走入瞎神仙相命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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