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 缘(2/2)
红衣少女居然猜得透他的心意,冷然一笑说道: “你是否认为我问起话来,你呀你的,有点不太客气其实你就是你,多么干脆。若再加上些‘朋友’, ‘尊驾’,或是‘阁下’等等,岂不哆嗦多事”
卓轶伦连连点头地,陪笑道:“姑娘豪迈无伦,说得极是,在下……我叫卓轶伦。”
他因知道这位姑娘豪爽干脆,遂也不再用什么客套之语,来了个“我叫卓轶伦”的干脆答覆。
谁知红衣少女的目光更冷,娇美绝世的脸庞儿上,也傲现怒色。
卓轶伦方自心中一跳,那红衣少女果然倒剔蛾眉,怒声叫道:“卓轶伦,你怎么这样没有礼貌”
这两句话儿,真把卓轶伦,听得有点啼笑皆非。
但他表面上却仍不得不表示“礼貌”地,堆起一脸苦笑,向红衣少女抱拳长揖,要想请教自己的失礼之处何在。
他嘴唇微动,尚未发话,红衣少女却已从鼻中“哼”了一声,摆摆手儿说道:“除非宗派隶属,辈份有别之外,人与人之间,均系平等地位,故而抱不抱拳,作不作揖,都没有什么关系。但你却为何不在我问完你的姓名以后,也问问我呢难道你看我不起,真以为你‘卓轶伦’三字,有点卓荦不群,轶伦迈众么”
卓轶伦恍然悟出自己确有失礼之处,遂赶紧一抱双拳。
红衣少女秀眉微蹙,不悦说道:“又抱拳了,大概又想作揖,你不要忘了你眉目间英气外宣,精华内敛,分明是位武林人物.何必再故意做作地,装什么迂腐书生”
她说到此处,忽然嫣然失笑起来,对卓轶伦的那副异常尴尬神情,略一注目,扬眉说道:“我把你教训了好大半天,不必等你再问我了,告诉你,我叫夏侯娟。”
卓轶伦的确被对方教训得有些头昏眼花,如今既听红衣少女自报姓名,方自略定心神,含笑叫道:“夏侯姑娘。”
一语未毕,夏侯娟又复连连摇手,截断了他的话头说道:“你且慢问我,我还有话问你。”
卓轶伦无可奈何,只得苦笑说道:“夏侯姑娘有话尽管讲,卓轶伦知无不答。”
夏侯娟刚刚略现笑意的腔庞儿上,突然又布严霜,冷冷问道:“此地既是‘埋龙坳’,坳中可住有一人,名叫‘天龙八掌’郭南天么”
卓轶伦心想巧极,这位夏侯姑娘的来意,与自己果又相同,遂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 “夏侯姑娘,在下也是来找‘天龙八掌’郭南天,只可惜我们均来迟一步。”
夏侯娟诧然道:“你这‘来迟一步’,却是怎讲难道郭南天业已迁居他往”
卓轶伦摇头道:“不是迁居他往,而是运数已尽,撒手红尘。”
夏侯娟悚然一惊,失声说道:“这老贼,他……他……他死了么……”
语犹未了,如泉珠泪,便已从她那双大眼眶中,扑簌簌地滚了出来,淋得衣襟尽湿。
她为了卓轶伦的“郭南天已死”之语,悚然一惊,卓轶伦也为了她的“这老贼”三字,悚然一惊。
卓轶伦惊念方起,夏侯娟便已咬牙忍泪问道:“郭南天是怎样死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呢”
卓轶伦猜出夏侯娟与郭南天之间,定有什么深仇大恨,遂毫不隐瞒地,把从“天琴醉叟”周三畏口中所闻各情,向夏侯娟转述一遍。
夏侯娟静静听完,神情一阵木然,指着面前的坟墓,含泪问道:“这墓中埋的,就是‘天龙八掌’郭南天么”
卓轶伦一来不喜谎言,二来也想借以试试这位豪迈绝伦,夏侯娟姑娘的心性如何,遵点头答道:“不错,这墓中埋的正是‘天龙八掌’郭南天,夏侯姑娘莫非与他有什么血海深仇,
连对一位业已逝世的老人家,都放不过么”
夏侯娟好似悲怀难禁地,垂泪答道:“我虽与郭南天有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但常言曾道,人死仇消,我又怎会狠毒得像伍子胥把楚平王鞭尸泄愤一般,去找墓中枯骨晦气”
卓轶伦肃然一揖叫道:“夏侯姑娘,你莫再怪我迂腐多礼,我这是对于你明理达义的厚德宽仁,表示敬佩之意。”
夏侯娟拭泪说道:“厚德宽仁之赞,夏侯娟愧不敢当,我虽不找死人晦气,却要去找活人晦气。”
卓轶伦听了她“要去找活人晦气”之语,讶然问道:“夏侯姑娘,你第二仇家是谁”
夏侯娟颇含感激地,看他一眼答道:“多谢你告诉我实情,郭南天既然直接间接地,死在‘宇宙六残’中独孤智及何撑天的手内,我便要把满腹怨气,发泄到这两个残废凶人头上。”
语音一了,红衣傲扬,便欲飘身高去。
卓轶伦叫道:“夏侯姑娘请暂留贵步。”
夏侯娟扬眉问道:“你不赞成我去找独孤智和何撑天么”
卓轶伦摇头笑道:“在下哪有不赞成之理,但这两个残废凶人,并不易找,夏侯姑娘必将浪迹天涯,飘游海角,似尚不急在目前一时。”
夏侯娟目光一转,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我问了你半天,你大概也有些话儿问我,我和你一样地知无不答就是。”
卓轶伦把话音神色均放得极为平和地,微笑问道:“夏侯姑娘与‘天龙八掌’郭南天之间,有何深仇大恨”
一提仇恨,夏侯娟便眼圈傲红,定了定神之后,暗咬银牙,点头说道:“好,我告诉你,我爹爹名叫夏侯洵,外号人
称‘翻天神手’。”
卓轶伦肃然起敬地,接口说道:“我知道,夏侯老伯是名重一时的岭南大侠。”
夏侯娟听他把自己爹爹称作“老伯”,自然心中颇生好感地,向卓轶伦看了两眼,继续说道:“爹爹与郭南天本是刎颈至交,他们并在偶然机缘之下,合得了一册武林秘籍‘百篆真经’,遂互相苦苦参究,谁知为时未久,我爹爹即被郭南天害死,那老贼独吞秘籍,从此隐居遁世。”
卓轶伦虽对素具大侠之称的“天龙八掌”郭南天,竟会有如此卑鄙之事,有些不信,但因夏侯娟言来似甚确凿,自己毫无反证资料,未便代为辩白,只好点头,随口问道:“夏侯姑娘当时却在何处”
夏侯娟答道: “我在‘小寒山般若庵’中,随我恩师学艺。”
卓轶伦又是一惊,抱拳说道:“原来夏侯姑娘竟是‘百忍神尼’悔大师的门下弟子,卓轶伦多有失敬。”
夏侯娟瞟了他一眼,扬眉问道:“你呢你看来骨秀神清,卓荦不俗,定也艺出名门。”
卓轶伦听了夏侯娟的赞语,不禁把适才所受教训及所忍委屈,完全清除地,慰然笑道:“我们师门中可能颇有渊源,卓轶伦是受业于‘天山醉头陀’,和‘哀牢山归云堡’堡主彭五先生等两位恩师门下。”
夏侯娟知道“天山醉头陀”,“归云堡主”彭五先生,都是与自己恩师“百忍神尼”悔大师,地位相等的第一流出世高人,故在闻言之下,点头娇笑说道: “我的看法,果然不错,除了根骨绝世的旷代奇才,是不容易被这两位前辈人物,垂加
青眼,收列门墙的呢!”
卓轶伦又受夸奖,正自有点心神飘忽之际,夏侯娟忽然秀眉微扬,含笑说道:“卓兄,我们师门中既有渊源,气味亦甚投合,萍水相逢,就此订交,夏侯娟因急于追寻何撑天,暨独孤智下落,暂时告别,绿水青山,行再相见。”
美人魔力,端的无边,“就此订交”一语,听得卓轶伦心花怒放,但“暂时告别”一话,却又听得卓轶伦默然魂消。但默然虽是默然,这位哀牢大侠,却想不出理由来,加以挽留,只好默默点头,从眼角眉梢之间,显露出一片惜别伤离神色。
英雄自古本多情,但美人呢似乎应该比英雄来得更缠绵一些才对。
不,夏侯娟容光绝世,称得上是位极美极美的美人儿,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缠绵神色显露。
她只是微微地一举手,淡淡地一点头,轻轻地一回身,便如流水行云般,飘然离去。
不一时,红衣忽转,夏侯娟又复施展她初来时那种极高明的轻功绝技,娇躯傲一晃动,便自俏生生地,站在卓轶伦的面前。
卓轶伦以为她也惜别伤离,暂不愿走,正自心头狂喜,夏侯娟业已笑吟吟地,扬眉叫道: “卓兄,我还有句话儿问你,有桩事儿求你。”
卓轶伦点头笑道:“夏侯姑娘有话请讲。”
夏侯娟闪动着一双妙目,看着卓轶伦,含笑问道:“武林人物,多半都有外号,卓兄,你有没有叫做什么”
卓轶伦笑道:“哀牢一带的武林人物,曾经送过我‘圣手仁心’四字。”
夏侯娟把“圣手仁心”四字,念了两遍,扬眉娇笑说道:“照这‘圣手仁心’四字看来,卓兄不仅精于武功,并还精于医道了。”
卓轶伦赧然答道:“我恩师彭五先生,与‘一帖神医’叶天仕,是至交好友,卓轶伦侍酒侍棋之际,常得叶老前辈不吝指点,遂稍解青囊之术。”
夏侯娟“唉”了一声,皱眉叹道: “有个外号,多么神气!”
卓轶伦蓦然想起,方才夏侯娟动问自己姓名,自己因未回问,曾被她教训一顿,如今自应礼尚往来,岂可触怒美人,再蹈覆辙
想到此处,卓轶伦立即问道:“夏侯姑娘,你的外号是怎样称呼”
夏侯娟柳眉双剔,白了卓轶伦一眼,嗔声说道:“你这人怎么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有时尚算懂事,有时却太以糊涂!”
卓轶伦所谓“拍马屁拍上马脚”,被踢得俊脸飞红,心中发怔。
夏侯娟见状,嫣然失笑道:“卓兄,你看你这副懵懂样儿,真像只大傻瓜!我若有甚外号,哪里还会羡慕有外号之人”
卓轶伦被她这种毫不客套的爽直言词,说得脸上更红,连耳根也微发热。
夏侯娟才不管他神色如何,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我要问你的话儿,业已问完,如今要求你的事儿,也就来了。”
卓轶伦灵机忽动,含笑问道:“夏侯姑娘,你是不是要我送你—个外号”
夏侯娟闻言,贝齿微露,笑出声来,扬眉说道: “哈哈!
真有趣味,在一转瞬间,大傻瓜便变成了聪明鬼!外号不宜自起,应由人赠,你肯不肯送我一个”
“大傻瓜”、“聪明鬼”,都不是什么好字眼。但吐自娇媚绝色的夏侯娟口中,却变成一枚奇异无形利箭,钻人卓轶伦心窝深处,使这位哀牢大侠,不单不觉痛苦,反而生出一种甜甜蜜蜜之感。
夏侯娟笑道:“你是在动脑筋么我不喜欢什么‘凌波仙子’、‘寒山玉女’等虚无赞美之词,最好写实一些,连骂我都没有关系。”
卓轶伦被她这么一提,猛然想起自己适才目送夏侯娟时的心中感觉,遂剑眉双挑,应声笑道:“好,写实就写实,夏侯姑娘美似天人,风华绝代,但脾气方面,却稍嫌直率暴躁一些,我想送你个‘咆哮红颜’外号,希望夏侯姑娘莫以为忤。”
夏侯娟把“咆哮红颜”之话,反复念了两遍,神色极为高兴地,娇笑说道:“卓兄真不愧是醉头陀和彭五先生高足,端的文武全才,你这‘咆哮红颜’四字,想得多好,其中有种‘真率之美’跃然流露,我连感谢你都来不及,怎会以喜为忤”
凭良心说,卓轶伦是一时冲动,才大着胆儿,把“咆哮红颜”四字,冲口提出。
如今见了夏侯娟的高兴神情,知道她对于“咆哮红颜”之号,居然极为喜爱,卓轶伦方把那颗腾腾乱跳的心儿,放了下来,从眉宇之间,流露出了洋洋得色。
但这种洋洋得色,不过昙花一现,转瞬间便变成了黯黯离情。
因为夏侯娟颇为高兴以后,立即向卓轶伦告别。
她仍是先前那般微微地一举手,淡淡地一点头,轻轻地一回身,红衣飘拂,袅袅生姿,走得像行云,像流水。
卓轶伦也仍是默然目送,并希望她仍像上次一样,因事回头,再复多谈数语,多聚片刻。
天下事,那得尽如人意卓轶伦的心中希望成空,夏侯娟未再折转,她一直走到来路林边,方驻足回头,向卓轶伦看了一眼。
卓轶伦心中一跳,以为她又有什么事儿但红衣一飘,芳踪寂寂,夏侯娟那美煞人、爱煞人的窈窕倩影,业已被那恼煞人、恨煞人的无情林木遮蔽。
若说她有情却为何匆匆而别,不多留一刻半刻,一分半分
若说她无情却为何临去回眸,秋波儿那般惆怅,那般销魂
卓轶伦在江湖风云之中,是名副其实,卓荦不群,轶伦迈世。
但在儿女情网之中,却是名不副实,他一点都不卓荦,一点都不轶伦,只与常人无异,平平凡凡,呆呆痴痴地,凝望着吞没了夏侯娟红衣倩影的那片可恶的树林,眉际深笼愁色。
他这痴痴发怔,怔得相当长久,直等那位“天琴醉叟”周三畏,从沉酣中一梦醒来,仍看见卓轶伦仿佛神思恍惚地,茫然呆立。
周三畏愕然叫道:“卓老弟,你在看些什么”
卓轶伦这才从恍惚情思中,倏然警觉,赧然答道:“周老人家有所不知,在你沉酣入梦之际,又有人来,欲向‘天龙八掌’郭大侠寻仇。”
周三畏“哦”了一声,扬眉问道:“这人是谁”
卓轶伦仍有点神不守舍,随口答道:“她叫‘咆哮红颜’。”
周三畏皱眉说道:“这是哪路人物,我从来就不知我郭大哥,有这么一门仇家,也从未听见过什么‘咆哮红颜’之号”
卓轶伦警觉自己神思不属,信口失言,遂俊脸微烧地,愧然说道:“她叫夏侯娟……”
“夏侯娟”三字方出,竟把位“天琴醉叟”周三畏惊得酒意全消,跳起身来,瞠目叫道:“大侠‘翻天神手’夏侯洵的独生爱女”
卓轶伦点头答道:“老人家说得丝毫不错。”
周三畏目注卓轶伦,急急问道: “这……这丫头现在何处”
卓轶伦暗笑周三畏太以倚老卖老,“这丫头”三字,若是听在夏侯娟耳中,必将大肆咆哮,定把这位“天琴醉叟”,弄得啼笑皆非,灰头土脸不可。
他一面暗自思忖,一面却应声答道:“夏侯姑娘业已离此远行,不知去向。”
周三畏皱眉说道:“这丫头与我郭大哥仇深如海,恨重如山,她既远来寻仇,怎肯轻易退去”
卓轶伦道:“我告以郭大侠业已遭人毒手,撒手红尘……”
周三畏不等卓轶伦话完,便白手指坟头,诧声问道:“夏侯娟不知道这是我郭大哥的坟么她怎不设法开坟,戳尸泄愤”
卓轶伦既想不到,也弄不懂周三畏为何竟如此说法只好带着满腹惊奇,据实答道:“夏侯姑娘的心性,颇为光明仁厚,她认为人死仇消,不必开坟殃及泉下无知白骨,她把一腔仇
恨,都移转到独孤智,何撑天等两个残废凶人身上,去找他们,加以发泄报复。”
周三畏长叹一声,苦笑说道:“天哪!我这一觉睡得虽然神清气爽,太以舒服,但也太不是时候,居然辜负了我郭大哥的殷殷重托。”
卓轶伦问道:“周老人家,郭大侠托你何事”
周三畏答道:“郭大哥托我设法把夏侯娟找到此处,说明是她杀父仇人之坟,叫夏侯娟开坟劈棺,戳尸泄愤。”
卓轶伦愕然说道:“郭大侠这样作法,却是何故他总不会在坟中棺中,设下什么厉害埋伏”
周三畏神色间微现不悦地,怫然叫道:“卓老弟,我郭大哥生平仁义如天,你不应该有这种侮辱他的想法。”
卓轶伦陪笑说道: “老人家莫要误会,我事先业已说明,不相信郭大侠会在坟中棺内,有甚恶毒安排。但对于他竟奉托周老人家,把夏侯娟姑娘找来,任其开棺戳尸之举,却太以莫名其妙”
周三畏长叹一声叫道:“卓老弟,你有所不知,夏侯娟之父‘翻天神手’夏侯洵,与我郭大哥,本是莫逆好友。”
卓轶伦接口说道:“这些事儿,业已由夏侯娟姑娘,告诉我了。”
周三畏苦笑说道:“夏侯洵之死,其实是他自己炼功岔气,走火入魔,不是被我郭大哥所害。”
卓轶伦点头说道:“我觉得郭大侠德高望重,绝不会作出这种欺友夺宝的神人不齿之事,但却不懂他为何不主动向夏侯娟说明真相”
周三畏道:“卓老弟的想法,与我相同,但我郭大哥却觉
得既已身落嫌疑,则实言辩解,难邀人信,何况当时夏侯娟尚属孩提,不易理喻,遂决心暂时含冤遁世,静等夏侯娟长大成人,练就绝艺,寻他报复父仇之际,再以最佳办法,洗刷清白。”
卓轶伦叹道:“郭大侠的这种念头,虽然不错,但人到无常万事体,他身遭惨死,撒手红尘,纵有再佳的洗刷清白办法,也已付诸流水,岂不要含冤地下,永辱令名了么”
周三畏感慨无穷地,继续说道:“我郭大哥遁世清修,静中生慧,对于生死劫运,似已预知,他曾经特制一具小小铁匣,秘密收藏,并对我谆谆叮嘱,说是万一化身遭险,难尽天年,务请我以此匣为他殉葬……”
卓轶伦扬眉问道:“这匣中盛的何物是不是那册武林秘籍‘百篆真经’”
周三畏摇头答道:“百篆真经厚厚一叠竹简,我并亲眼见我郭大哥斥为惹祸根苗,累死良友,把它亲手焚去!故而小小铁匣之中,所藏何物,无法可知,但郭大哥却说只要夏侯娟掘墓劈棺,开视铁匣以后,深仇自解,冤辱自清,他便可含笑九泉,偏偏在夏侯娟来此寻仇之际,我却人事不知,昏昏醉睡,负了良友所嘱。”
卓轶伦赧然说道: “周老人家不必难过,这桩错误之事,应该由我负。”
周三畏被他提醒,皱眉问道:“卓老弟,你为何在酒内作了手脚否则虽然心中有事,酒易醉人,但我—向沉溺杜康,哪里会醉得……”
卓轶伦被逼无奈,只好不等周三畏话完,便把自己发现他急痛成疾,然须安静疗治等情,说了一遍。
周三畏听完话后,苦笑说道:“卓老弟一片仁心,对我有救命深恩,我哪里还敢怪你,此事既已无心差错,追悔何益我们研究研究怎样替我郭大哥报仇并迫寻夏侯娟的踪迹。”
卓轶伦指着西面的那片树林说道: “夏侯娟是由此而来,也是由此而去。”
周三畏叹道:“括苍山已近‘东海’,除了一位震地惊天的武林奇侠,隐居海上之外,其余的蛇神牛鬼,均困中原,夏侯娟既欲搜寻独孤智、何撑天等遗迹,自必西行,但莽莽江湖,毫无着落,要想找得这位姑娘,只怕真不易呢!”
卓轶伦笑道:“周老人家,你所说隐居东海的,是哪位武林奇侠”
尉三畏道:“是当世武林之内的最杰出人物,名列‘三奇二帝,一绝六残’之中的‘光复岛主’卫三民。”
卓轶伦知道这位‘光复岛主’卫三民,虽与自己两位恩师,天山醉头陀,哀牢山灵云堡主彭五先生齐名,合称“三奇”,但因他于“光复岛”上聚集一般先明的孤臣孽子,整军经武,企图等机缘,重复汉业,还我河山,心胸太以伟大,遂无形中渐渐成为武林首脑人物。
慢说四海八荒间的正人侠士,就连旁门左道人物中,除了真正丧心病狂,甘心忍受异族奴役,认贼作父者外,也均对这位“光复岛主”卫三民,莫不肃然起敬。
故而,周三畏一提到“卫三民”时,卓轶伦立即恭身肃立,满面敬佩神色。
周三畏看在眼中,暗暗点头地,含笑说道:“独孤智据说是隐居于‘湖北桐柏山’中,惟不知确切所在。何撑天则经常在安徽黄山一带,出现踪迹,卓老弟若是随意行侠,身无其他
要事,我们不妨便到这两处走走。”
卓轶伦笑道:“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我早就对‘始信’‘天都’‘奇松’‘云海’等‘黄山’胜景,钦慕备至,如今竟能与周老人家,结为游侣,自然再妙不过。”
周三畏闻言,遂把墓前各物,收拾干净,不使留下任何痕迹,然后便与卓轶伦结伴同往“黄山”。
途中,周三畏突然想起一事,向卓轶伦正色道:“卓老弟,那何撑天双臂俱废,但双足双脚之上,仍可发出多种厉害暗器,且件件蕴有奇毒,老弟万一与其相逢,却绝不可对他过分轻视。”
卓轶伦点头笑道:“多谢老人家指点,在下深明‘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之理,从来不敢轻视任何人物。”
周三畏赞道:“老弟少年持重,真是难得,那日你发出一根紫色软索,收取何撑天两只飞环之际,手法异常灵妙,是件什么东西”
卓轶伦含笑答道:“是根‘铁线蛇筋’,经‘一帖神医’叶天仕前辈,用灵药浸泡,九蒸九制以后,赠我作为兵刃,此物刚之可化精钢,柔之可以绕堵,任何宝剑,所不能断,着实威力凌厉,颇为精妙呢!”
他一面说话,一面并取出“铁线蛇筋”,递与周三畏观看。
周三畏接过一看,只见这根蛇筋,粗如人指,长约丈二,不禁骇然说道: “铁线蛇长丈许,并不为奇,但能粗如人指,却……”
卓轶伦不等周三畏话完,便即含笑说道:“老人家有所不知,这条铁线蛇筋,本来细仅如线,长度却有三丈六七,但精华则完全蕴藏在蛇头以下的七寸长短的一段之内。叶老前辈便
系截取此段精华,再用其他珍贵药物,九蒸九制,才涨粗长成如今这等形状。”
周三畏闻言,暗凝内家真力,劲达四梢,手中“铁线蛇筋”,果然随之坚挺,成了一根细细铁棍模样。
他好奇心动,随手凝力猛挥,龙吟脆响起处,路旁一方巨石,立被击得裂成碎块。
周三畏内劲一敛,见“铁线蛇筋”立即柔软如绳,心中不禁好生赞叹,遂递还卓轶伦,并向他含笑说道:“卓老弟好好收藏,这根‘铁线蛇筋’,真是万金难觅的罕世武林异……”
“武林异宝”的“宝。”字尚未说出,这位“天琴醉叟”,突然呆呆出神,住口不语。
卓轶伦愕然问道:“周老人家,在想些什么”
周三畏仍自有点神思不属地,喃喃答道:“我在想贫者是否期富贱者是否期贵弱者是否图强赢者是否图壮……”
卓轶伦莫名其妙地,失笑说道:“老人家想此则甚这些都是无须置疑的当然之事……”
周三畏摇头说道: “我知道这是‘当然’,遂要研究它们‘所以’,也就是要研究那些贫者、贱者、弱者、赢者,为什么会有期富、期贵、图强、图壮等各种希望”
卓轶伦皱眉笑道:“这话怎么讲呢我认为‘所以然’之故,无非是那些生有缺陷之人,要想弥补缺陷。”
周三畏目光一亮,抚掌狂笑说道:“对了,对了,谁不企图完美谁不想弥补缺陷我们应该利用这种自然心理,来个‘只消准备奇香饵,哪怕鳌鱼不上钩’”
卓轶伦失笑道:“老人家兴趣真好,居然想钓鳌鱼,但那所谓‘奇香饵’,却愈不好找呢!”
周三畏伸手指着卓轶伦,轩眉狂笑说道: “谁说不好找常言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卓老弟不就是个绝妙的‘奇香饵’么”
卓轶伦苦笑问道:“周老人家,你怎么这样狠心,要拿我当做鱼饵”
周三畏不答反问地,怪笑说: “卓老弟,你在‘埋龙坳’中,曾为我疗治急病,又与‘一帖神医’叶天仕,颇有渊源,定必深通医理,精于岐黄妙技!”
卓轶伦被他弄得糊里糊涂,摸不着边际,双蹙剑眉,点头答道:“我曾蒙叶老前辈垂爱,耳提面命的细加指点,自然略解青囊之术。但……”
周三畏不等他往下再讲,便即眉飞色舞,好不高兴地,接口狂笑说道:“够了,够了,领会华佗一夕语,便是人间旷代医!我们到了前面市镇之上.购备一些应用药材,再定制一块招牌,上写‘一帖神医叶天仕亲传弟子卓轶伦,专医天下疑难杂症,各种伤毒残疾’。”
卓轶伦讶然问道:“周老人家,你这么一来,岂不把我变成了个‘江湖郎中’了”
周三畏瞪眼答道:“你作‘江湖郎中’,有甚关系只要你当真精于歧黄,还不是一样济人救世何况我也并不闲着,还要替你这位‘郎中’掮招牌,提药箱,当下手呢!”
卓轶伦皱眉说道:“老人家休要取笑,你这样做法,是否有什么深意”
周三畏怪笑说道:“当然,那还用问,老弟请想,独孤智、何撑天等,均是身带残疾之人,他们若是听得有位神医,挟技济世,怎会不来求你替他们弥补缺陷”
卓轶伦“呀”一声,好生敬佩说道: “老人家想得真高,这样一来.我们便不去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们了。”
周三畏怪眼双翻,得意笑道:“这就叫‘以逸待劳,主客易位’,卓老弟请自裁决,你到底是‘大开方便门,小试经纶手’还是‘坐视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呢”
卓轶伦听出趣味,豪情勃发地,扬眉笑道:“先贤说得好:‘临渊羡鱼,何如退而结网’我们就双双搭档地,走走江湖,卖卖草药便了。”
话方至此,忽又剑眉微蹙说道: “卖药行医,原无不可,但却何必故意招摇地,把叶老前辈名号……”
周三畏听他这样说法,已知其意,连连摇手,接口怪笑说道:“卓老弟,你这就说的是外行话了。常言道:‘装龙像龙,装虎像虎’,又道是:‘干一行便须像一行’,我们既打算过一段卖药郎中生涯,哪里能不事招摇倘若两位郎中,比邻而居,一位沉默守分,技赛华扁,一位大擂大吹,毫无实学。则结果包管是不招摇的这位,门可罗雀,招摇的那位,门庭若市。”
卓轶伦扬眉一笑,周三畏又复说道:“故而:凡属走江湖,做买卖的各行各业,均系三分本领‘七分宣传’,哪怕你仅与叶天仕谈过半句话儿,也要夸大为‘亲灸心传’,何况老弟还真正受过这位‘一帖神医’的耳提面命。倘非顾虑到触犯了这位叶老先生,我几乎想在招牌上,替你书写‘半帖神医’四字。”
两人计议既定,周三畏果然在市镇上购备药材,定制了布招、药箱等物,与卓轶伦一路行医卖药。
一来卓轶伦的医道真高,二来周三畏的宣传极好,这一互
相配合之下,果然生涯鼎盛,声誉鹊起。
他们走到“怀玉山”中一个小镇,也就是浙皖两省的接壤之处,两人宿店对饮,卓轶伦不禁向周三畏苦笑说道:“周老人家,你这主意,出得真妙,我们一路行来,对于夏侯娟、独孤智、何撑天等讯患,半点未获得,但却替人治了不少病,赚了不少钱呢!”
周三畏极为高兴地,狂笑说道:“当然妙啊,治了不少病,你可以积德,赚了不少钱,我可以喝酒,岂非是于人于己,皆有裨益。至于探听有关讯息方面,老弟却不可性急,我们是把‘黄山’当做第一站,且等游毕‘黄山’,再做道理,你难道不曾听说过‘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万般无难事,独怕有心人’么”
卓轶伦举杯笑道:“我倒并非有什烦躁不耐,而是觉得治病收钱,总有些不像侠义人物,我们以后可否……”
周三畏怪眼一翻,摇手叫道:“不行,你想免费施送,绝对不行,我有两大理由,可以提出反对。”
卓轶伦喝了一口酒儿,含笑说道:“我愿意听听老人家的所谓两大反对理由。”
周三畏应声说道:“第一点理由是掩护本意,既然卖药行医,则要钱是本份,不要钱是例外,我们何必要拘泥小节,引人起疑,致对本意有碍呢”
卓轶伦无以为驳,只好继续问道:“第二点反对理由,又是什么”
周三畏摆出一面孔的伤感神情,黯然叹道: “俗语有云‘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我老人家打了一辈子光棍,对于‘儿孙’之念,固已早绝,但穷愁潦倒,到处飘萍,对于苦日子却
真熬透怕透,好容易如今才有了这么一个赚钱机会,怎肯轻易放过我这一把年纪,替你背药箱,充下手,辛辛苦苦,所为何来还不是为了积聚几个买醉酒钱,和将来伸腿瞪眼时的棺材本么”
卓轶伦知道这位“天琴醉叟”的辩才无碍,舌利如刀,遂含笑说道: “周老人家,我们把收钱方法,变通一些,来个‘贫苦施医,富贵加润’如何呢”
周三畏略一沉吟,点头笑道:“这倒使得,我今夜便把这‘贫苦施医,富贵加润’等八个字儿,添写在卖药布招之上。”
话方至此,店家进房禀道:“有人求医,用轿来接。”
周三畏扬眉笑道:“卓老弟生意来了,对方以轿延医,显系富贵之家,你不可忘记适才所定条件,要多收他几文脉敬。”
卓轶伦白他一眼,向店家笑道:“我们不惯乘轿,只由来人引路同去便了。”
店家陪笑说道:“来人说是病家远居深山,步行不便,才特派轿夫来接。”
卓轶伦方一沉吟,周三畏业已怪笑叫道:“卓老弟,这位病家,可能与众不同,我们就莫拂对方好意,乐得歇歇腿儿,坐轿去吧!”
“与众不同”四字,听得卓轶伦会心一笑,遂与周三畏分坐对方所派来的两乘小轿而去。
果然不仅小轿所经,尽是崎岖山路,那四名轿夫,更复健步如飞,履险若夷地,走得十分快捷。
卓轶伦与周三畏均自心中雪亮,知道这次的延医病家,定是绿林人物。
走了约莫顿饭光阴,小轿停在一片山庄的大厅之外。卓轶
伦与周三畏,才一下轿,便有位自称苏建祥的文生打扮之人,恭恭敬敬地,把他们接进厅内。
厅中陈设,华丽异常,绝不像是什么山居隐逸模样。
卓轶伦等侍役献过香茗,便向苏建祥问道: “请问主人,病者何在”
苏建祥陪笑答道:“在下只是这‘红叶山庄’中的一名宾客,患病之人,才是庄主。”
卓轶伦道: “贵庄庄主,既感违和,便烦苏兄请出一见,或是引我前往病室,因早点诊断下药,才好使病者安心。”
苏建祥闻言,便站起身来,把卓轶伦、周三畏,引往大厅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