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子弟(2/2)
紫衣人道:“我是老二,我叫袁次云,他才是我的大哥袁飞云。”
袁飞云就坐在他身旁,唇上已有了微髭。”
小弟道:“这位呢”
他问的是那看来最老实的布衣少年:“彩凤不与寒鸦同飞,这位想必也是名门世家的少爷公子”
布衣少年只说了三个字:“我不是。”
小弟道:“很好。”
这两个字下面显然还有下文,布衣少年就等着他说下去。
老实人通常都不多说,也不多问。
小弟果然已接着说道:“这里总算有个人是跟他无冤无仇的了。”
袁次云道:“他是谁”
小弟道:“就是那个本来该付账,身上却连一两银子都没有的人。”
袁次云道:“我们都跟他有冤仇”
小弟道:“好像有一点。”
袁次云道:“有什么冤什么仇”
小弟道:“贤昆仲是不是有位叔父,江湖人称千红剑客”
袁次云道:“是。”
小弟道:“这位曹公子是不是有位兄长,单名一个‘冰’字”
袁次云道:“是。”
小弟道:“他们两位是不是死在神剑山庄的”
袁次云脸一哦色一哦已变了,道:“难道你说的那个人就是……”
小弟道:“他就是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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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呛啷”一声,曹寒玉的剑已出鞘,袁家兄弟的手也已握住剑一哦柄一哦。
“你就是谢晓峰”
“我就是。”
剑光闪动,三一哦柄一哦剑已将谢晓峰围住。
谢晓峰的脸一哦色一哦没有变,胖掌柜的脸一哦色一哦却已被吓得发青。
小弟忽然走了过去,拉了拉他衣袖,悄悄问:“你知不知道吃白食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胖掌柜摇头。
小弟道:“就是先找几个人混战一场,自己再悄悄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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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已经溜了。
他说溜就溜,溜得真快,等到胖掌柜回过头,他早已人影不见。
胖掌柜只有苦笑。
他并不是不知道这法子,以前就有人在这里用过,以后一定还会有人用。
因为用这法子来吃白食,实在很有效。
(四)
正午,长街。
小弟沿着屋檐下的一哦陰一哦影往前走。
能够摆脱掉谢晓峰,本是件很令人得意高兴的事,可是他却连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
他只想一个人奔入原野,放声呐喊,又想远远的奔上高山之巅去痛哭一场。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谢晓峰是不是能对付那三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杂种
——他们谁胜谁负,跟我有什么狗屁关系
就算他们全都死了,也有他们的老子和一哦娘一哦来为他们悲伤痛哭,我死了有谁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小弟忽然笑了,大笑。
街上的人全都扭过头,吃惊的看着他,都把他看成个疯子。
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别人随便把他看成什么东西,他都不在乎。
一辆大车从前面的街角转过来。
用两匹马拉着的大车,崭新的黑漆车厢,擦得比镜子还亮,窗口还斜一哦插一哦着一面小红旗。
身上系着条红腰带的车把式,手挥长鞭,扬眉吐气,神气得要命。
小弟忽然冲过去,挡在马头前,健马惊嘶,人立而起。
赶车的大吼大骂,一鞭子一哦抽一哦了下来。
“你想死”
小弟还不想死,也不想挨鞭子,左手带住了鞭梢,右手拉住了缰绳,赶车的就一头栽在地上,车马却已停下。
车窗里一个人探出头来,光洁的发髻,营养充足的脸,却配着双凶横的眼睛。
小弟走过去,深深吸了口气,道:“好漂亮的头发,好香。”
这人狠狠的瞪着他,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小弟道:“我想死。”
这人冷笑,道:“那倒容易得很。”
小弟微笑,道:“我就知道我找对了地方,也找对了人。”
他看着这人扶在车窗上的一双手,粗短的手指,手背上青筋凸起。
只有经过长期艰苦奋斗,而且练过外家掌力的人,才会有这么样一双手,做别的事也许都不适宜,要扼断一个人的脖子却绝非难事。
小弟就伸长了脖子,拉开车门,微笑道:“请。”
这人反而变得有些犹豫了,无缘无故就来找死的人毕竟不太多。
车厢里还有个猫一样蜷伏着的女人,正眯着双新月般的眼睛在打量着小弟,忽然吃吃的笑道:“他既然这么想死,你为什么不索一哦性一哦成全了他胡大爷几时变得连人都不敢杀了”
她的声音就像她的人一样娇一哦弱而柔媚,话中却带着猫爪般的刺。
胡大爷眼睛里立刻又露出凶光,冷冷道:“你几时见过我胡非杀过这样的无名小辈”
猫一样的少女又吃吃的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个无名小辈他年纪虽轻,可是年轻人里名气大过你的也有不少,说不定他就是武当派的曹寒玉,也说不定他就是江南紫衣袁家的大少爷,你心里一定已在顾忌着他们,所以才不敢出手。”
胡非的一张脸立刻涨得血红,这少女软言温柔,可是每句话都说中了他的心病。
他知道曹寒玉和袁家兄弟都到了这里,这少年若是没有点来历,怎敢在他面前无礼”
小弟忽然道:“这位胡大爷莫非就是红旗镖局的铁掌胡非”
胡非立刻又挺起了一哦胸一哦膛,大声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点见识。”
江湖豪杰听见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头,心里总难免有些得意,如果自己的名头能将对方骇走,那当然更是再好也没有。
小弟却叹了口气,道:“我也想不到。”
胡非道:“想不到什么”
小弟道:“想不到红旗镖局居然有这么大的威风,这么大的气派,连镖局里一个小小的镖师,都能摆得出这么大的排场来。”
这样的鲜衣怒马,香车美人,本就不是一个普通镖师能养得起的。
红旗镖局的声誉虽隆,总镖头“飞骑快剑”铁中奇的追风七十二式和二十一哦八枝穿云箭虽然是名震江湖的绝技,可是镖局里的一个镖头,月俸最多也只不过有几十两银子。
胡非的脸涨得更红,怒道:“我的排场大小,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弟道:“一点关系都没有。”
胡非道:“你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来历”
小弟道:“我既没有姓,也没有来历,我……我……”
这本是他心里的隐痛,他说的话虽不伤人,却刺伤了他自己。
像曹寒玉那样的名门子弟,提起自己的身世时,当然不会有他这样悲苦的表情。
胡非心里立刻松了口气,厉声道:“我虽不杀无名小辈,今日却不妨破例一次。”
他的人已箭一般窜出车厢,铁掌交错,猛切小弟的咽喉。
小弟道:“你虽然肯破例了,我却又改变了主意,又不想死了。”
这几句话说完,他已避开了胡非的二十招,身一哦子忽然一转,“嗤”的一声,中指弹出,指尖已点中了胡非的腰。
胡非只觉得半边身一哦子发麻,腰下又酸又软,一条一哦腿一哦已跪了下去。
那猫一样的女人又笑了:“胡大镖头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多礼”
胡非咬着牙,恨恨道:“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那猫一样的女人道:“我吃里扒外我吃了你什么凭你一个小小的镖师,就能养得起我”
她看着小弟,又道:“小一哦弟一哦弟,你刚才只有一样事看错了。”
小弟道:“哦”
猫一样的女人道:“一直都是我在养他,不是他在养我。”
胡非怒吼,想扑过去,又跌倒。
猫一样的女人道:“最近你吃得太多,应该少坐车,多走路。”
她又用那双新月般的眼睛瞟着小弟:“可是我一个人坐在车里又害怕,你说该怎么办呢”
小弟道:“你想不想找个人陪你”
猫一样的女人道:“我当然想,想得要命,可是,我在这里人地生疏,又能找得到谁呢”
小弟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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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非一条一哦腿一哦跪在地上,看着小弟上了车,看着车马绝尘而去,却没有看见后面已有人无声无息的走过来,已到了他身后。
(五)
车厢里充满了醉人的香气。
小弟跷起了脚,坐在柔软的位子上,看着对面那猫一样蜷伏一哦在角落里的女人。
这女人要甩掉一个男人,简直比甩掉一把鼻涕还容易。
这女人也在看着他,忽然道:“后面究竟有什么人在追你,能让你怕得这么厉害”
小弟故意不懂:“谁说后面有人在追我”
猫一样的女人笑道:“你虽然不是好人,可是也不会无缘无故要抢人马车的,你故意要找胡非的麻烦,就因为你看上了车上的红旗,躲在红旗镖局的车子里,总比躲在别的地方太平些。”
她的眼睛也像猫一样利,一眼就看出了别人在打什么主意。
小弟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是看中了车上的红旗,不是看中了你”
猫一样的女人也笑了:“好可一哦爱一哦的孩子,好甜的嘴。”
她眨着眼,眼波流动如春水:“你既然看中了我,为什么不过来抱抱我”
小弟道:“我怕。”
猫一样的女人道:“怕什么”
小弟道:“怕你以后也像甩鼻涕一样甩了我。”
猫一样的女人嫣然道:“我只甩那种本来就像鼻涕的男人,你像不像鼻鼻涕”
小弟道:“不像。”
他忽然间就已坐了过去,一下子就已抱住了她,而且抱得很紧。
他的身世孤苦离奇,心里充满了悲愤不平,做出来的事,本就不是可以用常理揣测的。
他的手也很不老实。
猫一样的女人忽然沉下了脸,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
小弟道:“我的胆子一向不小。”
猫一样的女人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小弟道:“你是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
猫一样的女人道:“漂亮的女人,都有男人的,你知道我是谁的女人”
小弟道:“不管你以前是谁的,现在总是我的。”
猫一样的女人道:“可是……可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弟道:“我没有名字,我……我是个没爹没一哦娘一哦的小杂种。”
一提起这件事,他心里就有一股悲伤怨恨之气直冲上来,只觉得世上从来也没有一个人对得起他,他又何必要对得起别人
猫一样的女人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脸已红了,好像又害羞,又害怕,颤声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强一哦奸一哦我”
小弟道:“是。”
他的头已伸过去,去找她的嘴。
突听车窗“格”的一响,仿佛有风吹过,等他抬起头,对面的位子上已坐着一个人,苍白的脸上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
小弟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又来了。”
谢晓峰道:“我又来了。”
(六)
车厢很阔大,本来至少可以坐六个人的,可是现在三个人就似已觉得很挤。
小弟道:“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风一哦流公子,你的女人多得连数都数不清。”
谢晓峰没有否认。
小弟忽然跳起来,大声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我也有个女人,难道你要我做一辈子和尚”
谢晓峰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不必做和尚,可是这个女人不行!”
小弟道:“为什么”
猫一样的女人忽然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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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晓峰的脸一哦色一哦惨白。
猫一样的女人已坐过去,轻一哦摸一哦着他的脸,柔声道:“几年不见,你又瘦了,是不是因为女人太多还是因为想我想瘦的”
谢晓峰没有动,没有开口。
小弟握紧双拳,看着他们,也不动,也不开口。
猫一样的女人道:“你为什么不告诉这位小一哦弟一哦弟,我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弟忽然笑了,大笑。
猫一样的女人道:“你笑什么”
小弟道:“我笑你,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又何必别人来告诉我”
猫一样的女人道:“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人”
小弟道:“你是个婊一哦子。”
他狂笑着撞开车门,跳了出去。
他狂笑,狂奔。
谢晓峰是不是还会跟着他路上的人是不是又要把他当作疯子
他都不管了。
他又奔回刚才那城市,“状元楼”的金字招牌仍旧闪闪发光。
他冲进去,冲上楼。
楼上没有血,没有死人,也没有战后的痕迹,只有那胖掌柜还站在楼头,吃惊的看着他。
曹寒玉和袁家兄弟刚才是根本没有出手,还是已被打跑了
小弟也不问,只咧开嘴对那胖掌柜一笑,道:“吃白食的又来了,把刚才那样的酒席,再给我照样开一桌来,错一样我就拆了这状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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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又摆上。
八热炒四荤四素,先来八个小碟子下酒,还有六品大菜,虾子乌参,燕窝鱼翅,全鸡全鸭,一样都没有少。
可是小弟这次连一口都没有吃。
他在喝酒,二十斤一坛的竹叶青,他一口气就几乎喝下了半坛子。
他已几乎醉了。
谢晓峰呢
谢晓峰为什么没有来是不是在陪那婊一哦子
有了那么样一个女人陪着,他为什么还要来
小弟又笑了,大笑。
楼外忽然响起一阵“隆隆”的车声,一行镖车正从街上走过。
有镖车,就有镖旗。
镖旗是走镖的护符,也是镖局的荣誉,这行镖车一哦插一哦的是红旗。
比鲜血还红的红旗。
(七)
第一辆镖车上的红旗迎风招展,正面绣着一个斗大的“铁”字。
反面绣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利剑和二十一哦八枝穿云箭。
这就是红旗镖局总镖头的令旗。
有这面旗在,就表示这趟镖是威镇江湖的“铁骑快剑”亲自出马押送的。
有这面旗在,大江南北的绿林豪杰,纵然不望风远避,也绝没有人敢伸手动这趟镖的。
有这面旗在,才有遍布大江南北一十一哦八地的红旗镖局。
所以这已不仅是一个人的荣誉,也是十一哦八家镖局中大小两千余的身家生命所系。
无论谁侮辱了这面镖旗,红旗镖局中上一哦上一哦下一哦下两千余人都不惜跟他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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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又笑了,大笑,就好像忽然想到了一件极有趣的事。
大笑声中,他已跃下高楼,冲入镖车的行列,一拳将前面护旗的镖师打下马去,身一哦子凌空一翻,摘下了车上的镖旗,双手一拗,竟将这面威震大江南北的银剑红旗一下子拗成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