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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1566—1573年 十九(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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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维忙得不可开交——也加倍地危险。

王室大婚在即,大批胡格诺信徒涌进巴黎城,塞尔庞特街小店的纸和墨供不应求。他们也要禁书——除了法语《圣经》,约翰·加尔文和马丁·路得抨击天主教会、针针见血的著作也成了抢手货。西尔维每天不辞辛苦,赶去城墙街仓库取书,再一一送到新教徒家里、下榻处,为此跑遍了巴黎的大街小巷,跑得腿脚酸痛。

她还得时刻提防。虽然驾轻就熟,但从来也没这般忙碌过。从前一周跑三趟,眼下一天就要跑三趟,每一趟都冒着被捕的危险。如此劳累,叫她身心俱疲。

内德就好比一片绿洲,让她觉得平静安稳。他关心自己,而不是紧张。他从来气定神闲。他夸她勇气过人——称赞她是女中豪杰。其实西尔维整日提心吊胆,但听了他这番赞美,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这天他第三次来店里,母亲跟他透漏了真实姓名,还请他留下来用午饭。

伊莎贝拉事先没有和女儿商量过,自己拿了主意,这叫西尔维吃了一惊。内德欣然答应。西尔维有些措手不及,也不由心喜。

母女俩于是关了店门,请内德进了后屋。伊莎贝拉做了新鲜河鳟。鱼是当天早上刚捞的,配上西葫芦和茴香,喷香扑鼻,内德吃得津津有味。用过饭,母亲端出一碗青梅,果肉黄中带红,又拿出一瓶白兰地,颜色金棕。家里并不常备着白兰地,母女俩喝不惯烈酒,平常只喝葡萄酒,还要兑些水。看样子伊莎贝拉瞒着女儿早有准备。

内德讲起尼德兰的近况,听来让人忧心。“昂日不听科利尼指挥,中了埋伏,结果溃不成军,给俘虏了。”

伊莎贝拉的心思并不在昂日身上。她问内德:“您在巴黎还会住多久?”

“伊丽莎白女王需要多久,我就住多久。”

“那之后,您大概要回英格兰故乡吧?”

“这要看女王如何差遣。”

“您真是忠心耿耿。”

“能为她效力,是我三生有幸。”

伊莎贝拉换了一套问题。“英格兰的房舍和法国差别大吗?譬如说府上?”

“我家里很宽敞,正对着王桥主教座堂。房子如今归家兄巴尼所有,不过我回去的时候还住在那儿。”

“正对着座堂——想来地方不错。”

“再好不过了。我最喜欢坐在前厅,从窗户能看见教堂。”

“令尊生前做的是哪一行?”

西尔维连忙制止:“妈,你怎么像宗教裁判官似的!”

“没关系,”内德答道,“家父是经商的,原先在加来有间库房。父亲死得早,生意由母亲打理,一做就是十年。”他怅然一笑,“后来你们法国人从我们英国手里夺回加来,害得母亲倾家荡产。”

“王桥有没有法国人?”

“各地都有流亡的胡格诺教徒。洛弗菲尔德郊区有一位制麻纱的纪尧姆·福尔内龙,他家的衬衣远近闻名。”

“那么令兄做什么营生?”

“他是船长,打理爱丽丝号。”

“他自己的船?”

“是。”

“不过听西尔维说,您有一处庄园?”

“伊丽莎白女王封我为韦格利村领主,地方离王桥不远。村子不大,不过有一座庄园,我一年回去住两三次。”

“在法国,要称呼您作‘韦格利阁下’了。”

“是。”韦格利和威拉德一样,用法语不好念。

“虽然令堂遭遇不幸,您兄弟二人也出人头地了。您是德高望重的使臣,巴尼经营自己的船。”

西尔维暗想,内德自然清楚母亲是在打听他的身价地位,但他似乎不以为意,还乐意表明自己值得托付。西尔维大不自在,怕内德误会自己非嫁他不可。她于是打断问话,说道:“该开店了。”

伊莎贝拉站起身说:“我去好了。你们两个坐着,再说一会儿话。西尔维,我需要帮忙会叫你。”她说着就出去了。

西尔维开口道歉:“母亲实在不该问这么多。”

“不必道歉,”内德咧嘴一笑,“女儿结识了一个年轻男子,做母亲的自然该问清楚。”

“你太客气了。”

“受她这一番试问的,我不会是头一个吧。”

西尔维知道,过去的事迟早要告诉给他。“是有过一个,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问话的是父亲。”

“恕我冒昧一问:为什么不了了之?”

“那个人是皮埃尔·奥芒德。”

“老天爷!他原先是新教徒?”

“不,他为了混进会众,把我们都骗了。婚礼后一个小时,所有人都被捕了。”

内德的手伸过桌面,握住她的手:“何等残忍。”

“他叫我伤透了心。”

“对了,我听说了他的来历。他父亲是个乡下司铎,是吉斯家的私生子;母亲是给司铎当管家妇的。”

“你怎么会知道?”

“尼姆侯爵夫人告诉给我的。”

“路易丝?她是我们的教友,可她从来没跟我提过。”

“或者是怕你尴尬,不好提起。”

“皮埃尔谎话连篇,因为他,我不敢再对任何人交心……”

内德瞧了她一眼,她知道他在问:“那对我呢?”但答案如何,她自己都不清楚。

他静默片刻,看她不肯再多说,于是说:“刚才这顿饭吃得很愉快——多谢款待。”

西尔维站起身,准备送客。瞧他一脸沮丧,她又于心不忍,冲动之下,她绕到桌子对面,给了他一个吻。

她本来只想轻轻一吻,以示友好,但不知怎的,吻落在了内德唇上。滋味如此甘甜,她欲罢不能,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脑袋,贪婪地吻着。

内德大受鼓舞,伸开双臂,把她抱在怀中。早已遗忘的喜悦涌遍全身:和一个人肌肤相亲。她反复提醒自己,再吻一秒。

内德双手按在她胸前,轻轻揉捏,喉咙里微微呻吟。她一个激灵,同时清醒过来,轻轻推开他。她微微气喘:“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内德没说话,粲然一笑。

她这才发觉,言外之意是说自己不想逾矩,但此刻她已不再顾忌。尽管如此,她还是说:“你还是走吧,不然我过后要反悔的。”

内德听了这话,好像愈加欣喜。“那好。什么时候再见?”

“很快。去和我母亲道别吧。”

内德还想吻她,但她手按在他胸口,说道:“到此为止。”

内德没有反驳,去店里和母亲告辞。“帕洛太太,多谢款待。”

西尔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片刻之后,她听见店门合上了,接着母亲走进来,一脸兴高采烈。“他走了,不过会再来的。”

西尔维说:“我吻了他。”

“瞧他那一脸喜笑颜开,也猜到了。”

“我真不应该。”

“我看没什么不该。我要是年轻二十岁也会吻他。”

“妈,你别没大没小的。这下他以为我非嫁他不可了。”

“我要是你,可要抓紧时间,免得有人抢先一步。”

“快别说了。你明明晓得我不能嫁给他。”

“我可不晓得!你胡说些什么?”

“咱们的使命是把真福音散布到全天下。”

“或者咱们已经尽了使命。”

西尔维震惊不已。母亲以前可从来不说这种话。

伊莎贝拉瞧出她神色有异,解释说:“上帝创世之后,第七日不也休息了吗?”

“咱们的任务尚未圆满。”

“到审判日的号角吹响,也未必能圆满。”

“所以更不能懈怠。”

“妈不过想让你开开心心的,我的宝贝闺女。”

“可上帝的旨意呢?是你教我时刻扪心自问。”

伊莎贝拉叹了口气。“是啊。我年轻的时候心肠太硬。”

“是明智。我不能嫁人,我有使命在身。”

“话说回来,不管有没有内德,咱们要实现上帝的意愿,将来或许得另想办法。”

“我却想不到什么办法。”

“也许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全都握在上帝的手里,是不是?”

“是啊。”

“因此咱们要知足。”

伊莎贝拉又叹了口气,说了句“阿门”。这一句是否出自真心,西尔维拿不准。

内德走出店铺,注意到街对面的酒馆前有个衣衫破旧的年轻男人鬼鬼祟祟。他要回使馆,于是向东走去,回头一瞥,见到那个脏兮兮的男人也跟了过来。

内德兴高采烈。西尔维吻了他,看样子对自己有意。至于他对西尔维,则是一见倾心。他终于遇见一个女子可以和玛格丽媲美。西尔维开朗有趣,同时智勇双全。真巴不得马上再见到她。

至于玛格丽,他依然念念不忘。他这辈子也放不下。然而,她不肯答应跟他私奔,两人此生再无缘分。他另觅新欢,也是情有可原。

西尔维的母亲也让他大有好感。伊莎贝拉年近半百,但风韵犹存,身材丰满,五官标致,一双蓝眼睛,眼角的皱纹只显得她更有韵味。言谈举止间,看得出她对自己很满意。

他为西尔维的遭遇愤愤不平。皮埃尔·奥芒德竟然还娶了她!难怪她独身至今。西尔维在大喜的日子遭他算计,想到此处,他就恨不得亲手掐死皮埃尔。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沮丧。值得高兴的事太多了。法兰西即将成为天下第二个奉行信仰自由的国度,真是意想不到的喜事。

他穿过圣雅克街,回头一看,那个衣着寒酸的男人还远远跟着。

非弄个清楚不可。

他过到街对面,转身欣赏宏伟壮观的圣塞弗兰教堂。那个男子匆匆穿过马路,目光躲躲闪闪,跟着钻进一条巷子。

内德迈进低矮的穷苦者圣朱利安教堂,穿过空无一人的墓园。他走到东侧拐角,闪身躲在门廊凹处,接着拔出匕首,用右手倒握,剑柄抵在拇指和食指之间。

内德等到跟梢的男子走到门口,立刻闪出来,剑柄狠狠砸在对方脸上。男子大叫一声,向后跌去,口鼻处鲜血淋漓。他很快站稳了,转身想跑。内德急忙抢上,腿一伸,把他绊倒在地,随即跪在他背上,刀尖对准了他的喉咙,喝道:“你是什么人指使?”

男子咽下嘴里的血,说道:“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对我下手?”

内德手上用劲,刺破了他满是污垢的皮肤,血汩汩地涌出来。

男子连忙求饶:“求你饶了我!”

“四下无人,我杀了你也没人看见——除非你老实交代,是谁叫你跟踪我?”

“我说,我说!是乔治·比龙。”

“这又是何方神圣?”

“他是蒙塔尼领主。”

内德心念一动。“他要知道我的下落,目的何在?”

“我不知道,我向主基督发誓!他从来不说原因,让我们听吩咐就是了。”

这么说,还不只他一个。比龙自然是头目了。这个比龙,或者他的主子,派人盯着内德。“他还让你跟踪谁?”

“原先是沃尔辛厄姆,后来换成你。”

“比龙是不是替什么大官做事?”

“可能吧,他什么也不告诉我们的。求你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内德暗想,这也说得过去。像这种可怜虫,的确没必要跟他解释原因。

他于是站起身,收起匕首,转身走了。

他穿过莫贝尔广场,回到使馆。刚巧沃尔辛厄姆在大厅里,内德问:“大人可曾听过蒙塔尼领主乔治·比龙这个人?”

“听过。是皮埃尔·奥芒德·德吉斯一伙的,名册上有他。”

“啊,难怪了。”

“什么难怪?”

“难怪他派人跟踪咱们俩。”

皮埃尔打量塞尔庞特街上的小店。这条街他再熟悉不过,多年前念书的时候,他就住在附近。他经常光顾店铺对面那间酒馆,那时还没有这间文具店。故地重游,他不禁想起往事。当年他是个野心勃勃的学生,如今他如愿以偿——他不禁得意起来。他是吉斯家最信赖的谋士,绫罗绸缎应有尽有,还面见过国王。他不仅手头阔绰,还握有更重要的东西:权力。

但日子并非尽如人意。胡格诺派尚未铲除干净,反而日益壮大。除了纳瓦尔那个蕞尔小国,北欧诸国和日耳曼各城邦也坚持信奉新教。苏格兰和尼德兰两地,两派势力尚未决出胜负。

尼德兰传来捷报,胡格诺援军将领昂日在蒙斯吃了败仗,和几个手下一起被关进了地牢;阿尔瓦公爵心狠手辣,对他们严刑拷打。巴黎的天主教徒志得意满,编了两句口号,每天晚上在酒馆里都能听到:

昂——日!

哈哈哈!

昂——日!

哈哈哈!

然而,蒙斯一战并未决出胜负,叛乱尚未平息。

最要命的是,法国居然效仿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在天主教和新教之间两边倒,采取纵容态度,这好比一个醉汉,想要往前迈步,却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王室大婚在即,可现在还没引发暴乱,迫使双方悔婚。

不过这是早晚的事,皮埃尔早准备好了。近来新教徒纷纷赶到巴黎,那本黑皮簿子又充实不少。此外,他和亨利公爵又商量出一条新计策。两人琢磨出另一份名单,找信得过的天主教贵族,每人指派一个刺杀对象。等胡格诺派造反之时,就以圣日耳曼奥塞尔教堂钟声为暗号,届时钟声不绝,天主教贵族对各自的目标下手。

虽然那些贵族都满口答应,不过皮埃尔知道,到时候自然有人下不去手,不过也不足为惧。一旦胡格诺派造反,天主教徒就会把他们一网打尽,势必砍下这头妖兽的脑袋。接着,那些平头百姓就交给城镇民兵队对付。如此一来,胡格诺党大势已去,再也无法兴风作浪,而朝廷对新教可恶的宽容之策也无法延续,吉斯家东山再起,再次成为法兰西第一大家族。

眼前的地址,是黑本子里新添的。

乔治·比龙回报说:“那个英国佬有了心上人。”

“是什么人?能拿来要挟他吗?”

“是个卖纸墨文具的女子,在左岸有间铺子。”

“姓名?”

“泰蕾兹·圣康坦。她母亲叫杰奎琳,两人一起打理店铺。”

“自然是新教徒了。那个英国人不会看上天主教徒。”

“要不要去查查她们的底?”

“我亲自去瞧瞧吧。”

圣康坦母女家只有两层,看起来家境普通;房子一侧有一条巷子,刚好容得下推车经过,应该是通往后院的。墙面修葺完好,门窗等新上过漆,料想生意不错。八月里天气酷热,店门敞开着;橱窗精心布置:纸张交错叠压铺开、花瓶里插着几管羽毛笔、大大小小的墨水瓶。

他吩咐几个护卫:“在这儿等着。”

他迈进店门,见到是西尔维·帕洛,不禁大吃一惊。

是她没错。他心里一算,她今年三十一岁,但显出几分苍老,无疑是因为遭遇坎坷。她比当年清瘦,不复少女时期的风姿,坚毅的下颌周围已经现出皱纹,只有湛蓝的眼睛一如当年。她穿了件朴素的蓝色亚麻裙子,看得出身体结实健康。

一瞬间,他仿佛中了魔法,十四年前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第一次在鱼市同她搭话,圣母院阴影下的书店,狩猎小屋里的秘密教堂,还有年轻懵懂的皮埃尔——一无所有,盼着平步青云。

店里只有西尔维一个人。她站在书桌后,正对着账本核算数目,没有立刻抬头。

皮埃尔继续打量她。她死了父亲,书店也没了,但还是想办法活了下来,更名改姓,自己开了店铺,看样子生意兴隆。皮埃尔大惑不解:主为何容许这么多亵渎之徒事业有成。他们赚了钱,给牧师薪俸、盖会所、买禁书。有时候,上主的旨意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她现在还有了追求者,而且还是他皮埃尔恨之入骨的劲敌。

静默了一阵子,他开口了:“你好啊,西尔维。”

他语气和善,但她吓得失声惊叫。隔了这么多年,她还记着他的声音。

瞧见她满脸惧色,皮埃尔心中暗喜。

她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听得出声音发颤。

“纯粹巧合。真是惊喜。”

“我不怕你。”皮埃尔听出她在说谎,更是得意。她又说:“你还能把我怎么样?我这辈子已经让你毁了。”

“我还是可以毁了你。”

“你休想。现在有圣日耳曼赦令。”

“不过卖禁书也还是违法。”

“我们不卖书。”

皮埃尔四下张望。的确没有书籍,店里只有空账簿,像她手边那种,再就是小一点的记事本,用作自家的日记账。她当年眼睁睁看着父亲被烧死,看样子从此改邪归正了;这也正是教会的初衷,不过也不乏反例,有些人把受刑的犯人视为殉道者兼榜样。她也可能继承了父亲遗志,把异教书籍藏在别的地方。可以派人不分昼夜地盯着她,不过这一次不可打草惊蛇,得格外谨慎才是。

他改变战术。“你当年痴情于我。”

她脸如死灰。“愿主宽恕我。”

“得了。你吻我总吻不够呢。”

“蘸了蜜的苦菜。”

他逼近一步,不是想吻她——从来就不想。她越是害怕,他就越是兴奋。“我知道,你还想吻我。”

“我想把你的臭鼻子咬下来。”

这倒像是真心话,但他并不罢休。“你能懂得爱,都是我教会的。”

“你教会我一个基督徒也可能满口谎话。”

“咱们都是罪人,所以需要主慈悲。”

“有些罪更为恶劣——有些罪人是要下地狱的。”

“你吻过那个英国情人没有?”

这下子她真的慌了。他喜不自胜。显然她没料到自己知道内德爵士的事。她还嘴硬:“不知道你胡说什么。”

“你明明知道。”

她勉强镇定。“皮埃尔,你拿了奖赏,心满意足了?”她一指他身上的外套,“你穿的是绫罗绸缎,我还见过你和吉斯公爵并辔而行。你得偿所愿了,你恶事做尽,值得吗?”

他忍不住炫耀:“我享尽荣华富贵,还有做梦也想不到的权力。”

“但这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你忘了,我对你清楚得很。”

皮埃尔顿时心烦意乱。

她毫不留情:“你最想要的是成为真正的吉斯,因为你小时候他们不肯认你。”

“我做到了。”

“你没有。他们谁都知道你的出身,是不是?”

皮埃尔一阵慌乱。“我是公爵最信赖的谋士!”

“但不是他的亲戚。他们看着你一身华服,就想起你是私生子的私生子,嘲笑你装模作样,我说错了吗?”

“你听谁造的谣?”

“尼姆侯爵夫人知道你的底,她和你是同乡。你后来又娶了亲,是吧?”

他皱起眉头。她是胡乱猜中还是听说的?

“看来并不如意喽?”他掩饰不住难堪,她全看在眼里。“可惜不是贵族小姐,而是出身低微之人——所以你恨死了她。”

全叫她说中了。他如愿以偿地随了吉斯的姓,代价是娶了一个丑婆娘,还得替别人养一个拖油瓶。这是他一辈子的耻辱,他无法不动声色,恨得咬牙切齿。

西尔维看在眼里,叹道:“那女人真可怜。”

他恨不得冲过去,一拳把她打倒在地,再叫几个护卫进来狠狠折磨她;可他觉得力不从心。他本该怒不可遏,却发觉自信全消,不知所措。她说得不错,她太了解他了。皮埃尔被她击中要害,只想爬到角落里舔舐伤口。

他转身要走,刚好伊莎贝拉从后屋进来,一眼认出他来。她震惊不已,本能地退后一步,表情中夹杂着惧怕和厌恶,好像瞧见的是一条疯狗。她很快从震惊中平复,发起火来。“魔鬼!”她扯着嗓子大喊,“你害死我家吉勒,毁了我女儿的一生。”那声音尖利刺耳,仿佛失心疯发作,皮埃尔连忙朝门口退去。她大喊:“要是我有把刀,我要把你的黑心肝都剜出来!下贱胚!残花败柳的野种!臭气熏天的行尸走肉,我掐死你!”

皮埃尔快步奔到店外,摔门而去。

大婚这天,气氛从一开始就透着异样。

周一一早,人群蜂拥而来;举凡盛事,巴黎人是绝不肯错过的。巴黎圣母院前的广场上搭起了一圈木头看台,罩着金线帐子,高高的走道通往教堂和附近的主教府。内德只是无名小卒,离仪式开始还有好几个小时就入座了。八月的这天万里无云,大家只好忍着骄阳炙烤;看台周围人挤人,不免各个汗流浃背。近处的房屋里更是挤满了人,有的扒着窗户,有的爬上屋顶。然而,气氛却平静得出奇。巴黎的忠坚天主教徒本来就不愿把这个淘气的心肝宝贝嫁给下三滥新教徒;每逢主日,更有布道教士煽风点火,将这场联姻斥为造孽,令听众越发愤愤不平。

内德隐隐担心这婚未必结得成。可能有人闹事,导致仪式取消;此外还有传言说,玛戈公主扬言要当场悔婚。

宾客纷纷入席。下午三点左右,耶柔玛·鲁伊斯坐到了他身边。罗浮宫一见后,内德一直惦着要找她详谈,苦于这几天没有机会。他热情地寒暄,耶柔玛则语气惆怅:“你笑起来和巴尼一模一样。”

“罗梅罗枢机大失所望了。看样子婚还是结了。”

耶柔玛压低声音:“他跟我说了一件事,你准想知道。”

“太好了!”内德原本打算费一番唇舌,劝她透漏些消息,看来她不需要劝。

“吉斯公爵握有巴黎重要新教徒的姓名地址,分别指派了一个信得过的天主教贵族。一旦起了暴乱,对胡格诺教徒格杀勿论。”

“上帝!他们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这是吉斯家人的本色。”

“多谢你通风报信。”

“我恨不得杀了罗梅罗,但我还不能动手,因为我还得依靠他。这是退而求其次了。”

内德打量耶柔玛,好奇中夹杂着一丝恐惧。说起心狠手辣,可不只有吉斯家人。

这时人群间一阵骚动,两人不再交谈,扭头一看,是新郎一行人从罗浮宫现身了。他们穿过圣母桥,从右岸上了岛。只见纳瓦尔国王亨利·波旁身穿淡黄色缎子礼服,衣服上绣满了金银珠宝。随行的都是贵族新教徒,其中有尼姆侯爵。巴黎百姓望着这一行人,脸色阴沉,一语不发。

内德正要和耶柔玛说话,一回头才发现她已经走了,座位上的人换成了沃尔辛厄姆。他于是说:“我刚刚听到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接着将耶柔玛的话转述一番。

沃尔辛厄姆答道:“其实也不该惊讶。他们早计划好了——想想也是。”

“眼下咱们知道了他们的计划,还得多亏那个‘西班牙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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