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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夜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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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间,终于进入迷宫,闯入者出现了怪异的幻觉。而且就像迷宫里通常会发生的那样,他们迷失了方向。

我们上楼又回到了缮写室,这一回我们是从东面的楼梯上去的,那儿也通往上边的禁地。我高举灯盏走在前面,心里一直想着阿利纳多老人说过的有关迷宫的话,提防着随时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然而,当我们出现在这个我们本不该进入的地方时,我惊诧地发现了一个七边形的过厅。那过厅并不很宽敞,没有窗户,跟整个楼层一样,厅里散发出一股长久不通风的霉味,倒是没有丝毫令人恐惧的地方。

我说了,那过厅有七面墙壁,其中只有四面墙壁有门洞,门洞两侧的两根小柱镶嵌在墙体内,门洞上方呈圆拱形。沿着封死的墙面矗立着高大的书柜,里面整齐地放满了书册。每个书柜都贴着编了号的小纸条,书柜的每一层都是如此:很清楚,纸条上面的编号与我们在目录里见到的一样。过厅的中央有一张大桌子,同样也放满了书籍。所有的书册上面都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这表明书是经常清理的。地上也没有什么脏物。在一扇拱形门洞上方的墙面上,写有“耶稣基督的《启示录》”的大幅字样。字迹好像没有褪色,虽然字体古老。后来我们发现,在其他房间里,这些字样是刻在石头上的,而且刻得相当深,凹陷的地方像教堂里的壁画那样都上了颜色。

我们穿过其中一个门洞,来到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有一扇窗,但不是玻璃窗,而是镂空雕花石膏板。房间有两面墙是封闭的,其余一面墙有一个门洞。跟我们刚经过的那些门洞式样相同,它通向另一个房间。那房间同样也有两面封闭的墙,其余一面墙有一扇窗,另一面墙开有一道门,正对着我们。两个房间门洞上方的字幅跟我们在第一个房间见到的样子相同,但上面的字不同。第一个字幅上写的是“宝座四周就座的二十四位长老”,另一幅上面写的是“他的名字是死亡”。另外,虽然这两个房间比我们刚进藏书馆见到的那个过厅要小(那个过厅是七边形,而这两个房间是长方形),屋里的陈设却一样:放书的柜子和放在中间的桌子。

我们进到第三个房间。里面没有书籍,也没有编号的纸条。窗下有一个石头祭台。房间有三道门,一道是我们进来的门,另一道是通向我们已经看过的那个七边形过厅,还有第三道门把我们引入另一个房间,格局大同小异,只是门洞上方的字幅上写着“太阳和天空将黯然无光”。从这里又进到另一个房间,字幅上写着“ 冰雹和烈火即将降临”。房间没有别的门,或者说,到了那个房间以后,不能继续前进,需要退回来。

“我们好好思索一下,”威廉说道,“五个四边形的房间,也可以说是五个略呈梯形的房间,每间一扇窗,围绕着一间通向楼梯的没有窗户的七边形过厅。我觉得这是基本结构。我们是在东边的角楼里面,每一个角楼从外面看有五扇窗和五个面。这就对了,没有书的那个空房间是朝东的,跟教堂的唱诗堂是一个朝向。黎明时阳光会照亮祭台,我觉得这样设计是对的,也是虔诚的。看来,唯一聪明的作法是采用了镂空雕花石膏板。白天过滤明亮的光线,夜里连月光都透不进来。现在我们看看七边形过厅的另外两道门通往何处,相信我们将不难辨别方向。”

我的导师错了,藏书馆的建造者比我们想象的要更有睿智的头脑。我不知该怎么解释发生的事情。我们一离开角楼中央那个七边形的过厅,其他那些房间的顺序就变得乱了。有些房间有两道门,有些房间有三道门。所有的房间都有一扇窗,我们从其中一个房间里出来,打算朝楼堡内部走去,而进入的那些房间也都有一扇窗。每一个房间都有同样的书柜和桌子,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册仿佛全都是一个样子,它们当然无法帮助我们瞬间辨认出所在的方位。我们试图用字幅来辨认方向。有一次,我们穿过一个房间,里面写着“在那些日子里”,可转了几圈之后,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那里。可我们明明记得窗口对面的那道门是通向一间上面写着“死者之长子”的屋子,而现在我们又见到“耶稣基督的《启示录》”的字样,但那并不是我们进来时的那个七边形过厅。这使我们意识到,有时候同样的字幅重复出现在不同的房间。我们发现相邻的两个房间的门洞上方都写有《启示录》上的文句,接下去的一个房间门洞的上方又写着“一颗巨星从天而降”。至于字幅上句子的出处,显然,是约翰《启示录》上的诗文,但为什么把它们刻写在墙上,又是按照哪种逻辑安排的,这根本就不清楚。我们还发现有些字幅涂的是红色,而不是黑色,这更使我们平添许多疑惑。

我们突然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七边形过厅(容易辨认,因为有楼梯出口),我们再次朝右边走,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尽可能保持朝正前方走。我们来到第三个房间,一道死墙堵在我们面前。这个房间的唯一通道把我们引入另一个房间里,那个房间只有一道门,从那道门出来,我们又经过了四个房间,又有一堵死墙挡在我们面前。我们回到前面有两个出口的屋子,我们选择了那个没有走过的出口,穿过一个新房间,又回到了最初进来的那个七边形过厅。

“我们从那里往回走的最后一个房间叫什么?”威廉问道。

我好不容易回忆起来:“白马。”

“好,我们再回到那里去。”很容易。如果不想再重新兜圈子,只能经过那个叫做“祝您平安”的房间,再往右走,好像有一条新的通道,走那儿我们可以避免走回头路。我们却又看到了写着“在那些日子里”和“死者之长子”(那不是刚才我们见到过的同一些房间吗?)的字幅,不过,最后我们来到了一个似乎没有到过的房间,门洞上方写着:大地的三分之一已被焚烧。但那时,我们已不再知道这是东角楼的什么方位了。

我把灯高举到身前,闯进了后面几个房间。忽见一个可怕的巨大身影,像幽灵般晃动着向我迎面飘来。

“魔鬼!”我大喊一声,迅即转身躲在威廉怀里,那盏灯差点儿掉下来。威廉从我手中夺过灯,推开我,坚定地朝前走去。我觉得他是那么高大。他像是也看见了什么,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很快他又朝前探出身子,把灯举得高高的。他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妙不可言。一面镜子!”

“一面镜子?”

“是的,我勇敢的斗士。刚才在缮写室里你那么勇敢地冲向一个真正的敌人,可现在你却被自己的影像吓坏了。一面镜子,一面把你的身影放大而且扭曲了的镜子。”

他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到对着房间门口的那面墙。现在灯光更靠近那面镜子,我看到那是一块表面呈波纹状的大玻璃。是面哈哈镜。镜中照出了我们俩扭曲了的滑稽可笑的影像,镜中的我们随着走近或远离镜子而不断地改变身体的高矮和胖瘦。

“你得读一读有关光学的论著。”威廉开心地说道,“这座藏书馆的创建者们一定读过。这方面的论文阿拉伯人写的最优秀。海桑 [1] 写了一篇《光学理论》,里面用精确的几何图像论述了镜子的功能。根据镜子表面不同的曲度,有些镜子能够放大最小的物体(我的眼镜不就是那样的吗),有些镜子可以把物体倒过来或倾斜过来,或者把一个物体变成两个,把两个物体变成四个。还有一些镜子,就像这面镜子,可以把侏儒变成巨人,把巨人变成侏儒。”

“耶稣基督啊!”我说道,“那么说,有人说藏书馆里有幻影,难道就是这面镜子里的影像?”

“也许是吧。这真是天才的设想。”他念着写在镜子上方墙上的字句:“宝座四周就座的二十四位长老。这条字幅我们已经见过了,但那是一个没有镜子的房间。再说,这个房间没有窗户,而且不是七边形。我们这是在哪儿呢?”他环顾四周,走近一个书柜,“阿德索,没有了那副oculi ad lendu [2] ,我看不清这些书上写的是什么。你给我读几个书名。”

我随手拿起一本书:“导师,上面什么也没写。”

“怎么?我看到上面写着呢,怎么读啊?”

“我读不出来。我不认识上面的字,不是拼音字母表上的字母,也不是希腊文。希腊文我能辨认出来。好像是小虫子、小蛇、苍蝇屎……”

“噢,是阿拉伯文。还有别的书名是这样的吗?”

“是的,有一些。不过,这里有一本是拉丁文的,上帝保佑。花拉子密,书名是《图表》。”

“花拉子密的《星象图表》,由巴斯的阿德拉德 [3] 翻译成拉丁文!一部稀世之作!再往下看。”

“伊萨·伊本·阿里的《论眼睛》,阿尔金迪 [4] 的《论星光》……”

“现在你再看看桌子上的书。”

我打开桌上一本厚厚的书,书名是《动物志》。我翻到配有精致插图的一页,上面画着一只很漂亮的独角兽。

“好手笔,”威廉评价说,他还能看清书上的插图,“那本是什么书?”

我读道:“《怪兽集锦》。这本书也有漂亮的插图,不过我觉得更加古老些。”

威廉把脸凑近书页:“爱尔兰的僧侣们的插图,至少是五个世纪以前的了。那本画着独角兽的书,年代要近多了,好像是法国人装帧的。”我导师的渊博学识再次使我由衷地钦佩。我们走进下面一个房间,接着又看了后面四个房间,全都有窗户,都放满了用陌生的语言写成的书册,还有一些有关科学秘密的著作。再走下去,我们到了一面迫使我们往回走的死墙,最后五个房间都相互连着,没有其他出口。

“从墙壁的倾斜度来看,我们应该是在另一座五角形的角楼里了,”威廉说道,“不过,没有中间的七边形过厅了,也许我们搞错了。”

“可这些窗户是怎么回事?”我说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窗户呢?不可能所有的房间都朝向外面。”

“你忘了中央天井了。刚才我们看到的许多窗户都是朝八角形天井开的。如果是在白天,光线的强弱就能告诉我们哪些是朝外的窗,哪些是朝内的窗,也许甚至能向我们显示房间与太阳之间的方位角度,但是在晚上却看不出。我们往回走吧。”

我们回到了有镜子的那个房间。我们在第三道门那里拐弯,那道门好像我们没有走过。我们眼前出现了相互连着的三四个房间,而快到最后一个房间时,我们看到那里有一丝亮光。

“那儿有人!”我压低声音说道。

“要真有人,他已经看到我们的灯光了。”威廉说道,同时却用手挡着光。我们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那亮光仍微微地摇曳着,没有更强也没有更弱。

“也许那只是一盏灯,”威廉说道,“放在那里吓唬僧侣,让他们相信藏书馆里栖息着古人的亡灵。不过,得弄清楚。你在这里遮着灯光,我会小心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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